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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一章

    黑主十八年,江湖各方势力拉锯,不消则长。玖兰府作为近年来武林的中枢,每日要处理的事务自然十分庞大。

    玖兰府的年轻主人日夜操劳,虽有先前偷偷外出的闲暇之举,然而随着这些时日武林局势的暗流涌动,让他不得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公事上。不知不觉间,一支白烛燃至天明,竟成了常态。

    这一日却是有些不同。府邸主人的卧室里,一身轻袍缓带的俊朗男子略有些庸懒地侧卧在榻上,一手撑起托住下颚,另一只手中一副酒盏,泛着奇异光泽的液体在杯内微微起伏。

    枢抬起杯盏,小酌了一口,或许是因为杯中之酒效力太强的缘故,原本淡定的血红色眸子也略微变得迷离了些。

    蓝堂便是这时进到房内的。甫见自家主人不同于往日的神情,蓝堂脚步一顿,却不知接下来是该退还是该进了。

    今日一早,蓝堂将重要文件送至偏厅,却不见自家主人的身影,等到将近巳时,仍不见枢前来,料想他在卧室未出,便直接来他房间找他。此刻人是找到了,却与他所想大相径庭,心中思忖着枢少爷如此神态,自己唐突入室,只怕是打扰到他了。

    枢看出了蓝堂的犹豫,却是淡然一笑,道:“无妨,有事你直说便是了。”

    有了主人的这番话,蓝堂便也安下心来,几步行至卧榻前,从袖中取出一本文案,将上面所写汇报给榻上之人:“暗卫消息,这几日琉佳公主依旧是四处结交,不过她昨日去的地方……却是晋王府。”

    “昨日?”刻意忽略信中最重要的地点,枢眼神一斜,直到方才还微微散漫的眸里此刻已有了凌厉之色,“昨日的讯息,却到了今日才报,我该质疑你们办事的效率么?”

    “属下疏忽。”不意外枢会有此质问,蓝堂抱拳垂首,眼中并无怯意。昨日收到暗卫情报,本想即刻呈给枢少爷过目,却被蓝伽所阻。当时蓝堂并不明白何以蓝伽会自作主张按下此事,直到今日进房后看见枢的模样,才忽然醒悟。

    这段时日以来,枢已操劳得太多,确实需要好好休息,哪怕多一刻的时间,也是好的。而琉佳公主拜访晋王府一事,虽然重要,眼下却并不急迫。

    “下不为例。”作为玖兰府如今的掌权人,亦是与下属多年朝夕相处的领首者,枢对于蓝堂的心思岂会不明,甚至也能猜到这是谁的主意,是以口气虽然严厉,心中却无责备,“只是没有想到,她的野心如此之大,连晋王府都想拉拢。”

    关于琉佳的目的,经由数日各种情报汇集,他已有九成把握。长久的蛰伏不动,不过是等待她出手罢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旦动作,便要让对手永无翻身之日。

    枢轻微转动着手中的酒盏,任由杯中的液体漾起清朗的光泽,倒映出隐约浮现在他嘴角淡漠而微冷的笑容。渐渐的,杯盏中流转的光华越发明艳起来,竟让他有一刻的失神。

    半晌,他才将思绪抽回,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一条呢?”

    “啊?”面对这与先前毫无瓜葛的问话,蓝堂先是一怔,才想起回答,“拓麻少爷今日进宫了。”

    “哦,这样。”枢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眼神依旧停留在盛了酒的杯盏上。

    蓝堂原也觉得怪异,今日的枢少爷似乎与往日里不太相同,虽说是难得的休息,却也总觉松散得有些过了。蓝堂正自疑惑着,不经意间瞥到枢杯子里装着的并非普通佳酿,而是色泽浓厚的液体,才恍然若觉。

    “枢少爷,您手里的……莫非是药酒?”淡淡的本草味沿着杯壁透露出来,带着清甜而爽朗的气息,沁人心脾。

    “算是吧。”眼见着站在榻前的少年一脸探究的神情,枢也不准备隐瞒,“一条说这酒有舒神解劳的功效,硬是叫我喝下去。”

    原来是因为那人的劝诫,枢少爷才肯闲下心来,难得的休息一下。蓝堂心中明白,即使有人逼迫,若非枢少爷自己甘愿,绝对连碰都不会碰那所谓的药酒。

    这些日子枢少爷的忙碌,大家有目共睹,更遑论每日跟在他身边甚久的蓝堂。凡是蓝堂注意到的时刻,枢总是清醒着。下属的人不知劝了多少次,他都不为所动。只有当那个人在的时候,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这是否意味着,对于枢少爷来说,那人是与旁人不同的存在呢?

    思及此,蓝堂不知为何,心内突然涌起一股不甘。严格说来,他并不喜欢一条家的人,因为那个威震武林的一条家主总是用一种过于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枢少爷,本能地激起了他的反感。那种眼神让他怀疑,一条家是否对玖兰家抱有敌意。尽管如此,他还是必须感谢一条拓麻,如果不是那个人,他真的不敢确定,枢少爷是不是会累倒在书案之旁。

    “枢少爷,您终于肯好好休息了,真是太好了。”天生傲然的蓝色眸里,此刻明白地闪露出欣喜的神色。

    “蓝堂,不要说多余的话。”枢出声打断这过分热忱的话语,以眼神示意他继续正事。

    “这些时日京城人事浮动,光三品以上的官职议动就有数例,其中最为重要的乃是兵部尚书之职易位。”蓝堂象征性地停顿片刻,“原尚书严涛被贬,由原兵部右侍郎接任,据查,此人曾为晋王府门客,该是晋王一脉人马。”

    “哈,三月之内接连替换吏部、兵部两位尚书,他还真是好本事。”枢的眼中笑意流转,却不知是赞许还是讽刺,“想来他也快坐不住了。你这几日务必留心。”

    蓝堂点头示意,又道:“此外还有天目堂,日前跋扈非常,似乎蠢蠢欲动了。”

    “天目堂确是一颗毒瘤,也该是时候清理了。”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涣散的目光渐渐收拢,重又回复到往日的神情,“蓝堂,你去内院清点人马,日落之前,我要见到结果。”

    蓝堂收起文案,神色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蓝堂依着枢的吩咐整顿好人马,正欲往天目堂而去,行至门前,但见一名男子长身而立,短发清爽,英俊的脸庞有如雕像般华美,柔和之中略带粗犷,一双奇异的金色眼眸泛起橙黄色光华,正是架院晓。

    此刻架院一身出行打扮,身旁一匹骏马伫立,似乎刚要启程。

    “晓,你要出去?”蓝堂疾步走到他面前,见他点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已是抢先道,“既是如此,便和我一起罢。”

    听闻此言,架院却是面露难色,无奈地挠了挠头发:“我恐怕没功夫陪你了。老爷子急着找我回去。”

    “舅父?”许久不曾听闻亲戚之名,此刻得知倒是让蓝堂甚为讶异,隔了片刻才向架院确认道,“这么说你真要走?”

    “确然。我已经向枢大人辞行过了。”架院以肯定的语气回应道,却见蓝堂脸上露出怪异之色,隐约察觉出端倪,“怎么,他没告诉你么?”

    蓝堂没有回答,湛蓝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平。架院见了他这般神情,心下已是明了,也不多说,便自跨上马去。

    蓝堂低头没有看他,略微沉思了片刻,再抬头时却已换上平日里带着邪气的不羁笑容,分外耀眼:“我说晓,舅父该不会是找你回去相亲的吧?”

    架院登时一怔。心中清楚蓝堂此言虽是调侃居多,不过以自家老头那难以捉摸的性子,指不定会弄出什么刺激他心脏的事来。猛然想起父亲曾对自己说过“你若是再不把自己的穿戴打理好,我定要你去相亲,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回来”,心下不由一冷,打起一个寒颤。然而想及另一个人,胸中波澜万千便又悄悄平息了下去。

    “枢大人他……”话到一半,却忽然发现不知该说些什么。

    架院并不是真的无话可说,只是明白事到如今,所有的言语都只是白费唇舌。他想或许他是太不自量力了,竟然妄图劝解那两个人。那个倾国倾城的异域女子太过骄傲倔强,而玖兰枢的心思百转,又岂是旁人能够轻易决断的。

    “算了,我这便去了。”千言万语最终全都化为一声叹息,架院右手一抖扬起缰绳,挥鞭绝尘而去。

    蓝堂定定望着架院渐渐驰离的身影,竟是半晌也没有说话,直到身旁的下属上前提醒,他才变换了神情,道:“我知道了,这便走吧。”

    玖兰府的人手调集极为隐秘,趁着府内贵客尚未察觉,已悄悄往目的地而去。

    身着华美服饰的异域女子此刻全被府内别致的江南风光所吸引,但见庭园绿水悠悠,苍翠依然,心中竟生出难得的平和之感。

    想来是大事甫定,才让她有所松懈,又或者是长久的安逸让她紧绷的心得以休憩,琉佳忽然觉得,便是这样站在植被浓郁的玖兰府里,似乎也不是坏事。

    漫步园内,不消多时便被一株奇特花树吸引了视线。

    那是一株她尚且不曾知晓名字的花树,却禁不住要为它而驻留。满树花开,漫天花雨。那抹最是动人的殷红便在那刻浸满心田,醉人芬芳。

    琉佳不曾见过,却惊异于它的美丽。在她自小生长的大漠里,那种纯粹而闲适的色彩也不曾出现于眼际,即使穷尽黄沙几千里,终究遍寻难获。

    风轻轻地旋转,掠起几缕淡色的发丝,交织在微动的景里,瞬间又多了三分寻味。

    花叶飞落。琉佳轻轻理了理额前的乱发,眼角余光掠进一抹身影,眼神蓦地一变。

    即使不去细看,琉佳也知道那是一名怎样的绝世男子。棕色发丝如润洗般细致柔顺,五官精致,一双奇异的血红色眸子充满致命的魅惑力,仿佛连灵魂也会随之抽离了去。黑底白纹长衫勾勒出他修长娇好的身材,更添一份儒雅的气质。那便是他——那个过于传奇而又翩翩如玉的武林王者、玖兰家现任的当家玖兰枢。

    枢缓步行至琉佳身后,淡笑着问道:“公主很喜欢樱花么?”

    “樱花?”琉佳呓梦般地吐出两个字,眼神有些迷离,“这便是樱花么?”

    她身在西域,不曾亲眼相见,却是惊叹于它的华美。

    “是。”枢气定神闲地答道,“不过这株,却是与一般樱花不甚相同的。”

    听闻这一说法,琉佳倒是起了兴致,问道:“怎么说?”

    “众凡樱花,开于三月,花开一季。” 枢顿了顿,目光掠过满树的殷红,忽地想起了什么,眼神霎时雪亮,“此株名曰‘兰血樱’,花开三季,花色如血,因而取一‘血’字。”

    枢便只说到这里,然而其中的“兰”字取自何处,终究是没作解释。

    琉佳却是并不在意这些,只静静绽开一个笑颜,已是倾国倾城之貌,呢喃道:“兰血樱……真的很美呢……”

    枢在她细碎的言语声中向前几步,探手折下一枝樱花。

    琉佳不知他所为何事,不动声色地蹙起眉骨,轻叹道:“可惜。”

    琉佳转过头,却见枢的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虽然轻微,却是她极少见过的柔和而微带暖意的笑容。

    琉佳知道的,那样的笑容只有在面对某个人的时候才会毫无保留地尽然展开,她方今所见,或许也只是因了那人的施舍。

    她只觉得心脏蓦地收紧,刺痛的感觉便在这期间漫过全身。琉佳从未想过像她那样的女子也会趟进这滩浑水。她明明早已忘了期待,更不相信世间还有男子能将她的心防打破。然而那一天,她却为了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不是他而感到失落。她初尝到那种滋味,便已然脱离了控制。她的母亲不曾教给过她,也不曾应允。她的心也就愈加迷乱。

    枢淡淡地笑着,优雅地将点缀着绯色的枝桠递到琉佳面前,映衬着女子如花的面容,绮丽非常:“奇花配美人,如何道是可惜?”

    琉佳怔怔望着那双奇异的血红色眸子,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她慌忙之中移开眼,不再去看那张令她心烦意乱的俊朗面容。琉佳只觉得脸颊发烫,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枢却是不曾想过琉佳会露出这般神情,心中虽是略有讶异,面上却不表露半分,只是眼里偶尔闪过一丝冷芒,对着西域公主道:“公主,不妨陪在下出去一趟可好?”

    琉佳猜不透他的意图,脸上犹自挂着探询的神情:“不知是往何处?”

    “未来的‘夫婿’平日里所作所为,公主难道不想知道么?”枢莞尔笑道。

    琉佳听得“夫婿”二字,不由脸上一红,顿觉方才的问话多余,轻道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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