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4]茴香
白夜醒来的时候，天刚破晓，初生的阳光像雏鸟的毛，如细绒般伏在窗棂之上。
头还有点儿昏，胸口上重重的压着什么，垂目而视，是一条有力的手臂，环胸而过，肌肤相接。白夜的脸上漾出红云，不是酒力未消，而是羞涩使然。
他不太能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了，究竟是如何发生如何进展的，他脑中一片模糊。只知道陆恒一的手，还有唇，游走过他身上的每一处……轻缓的转头，怕吵醒了身侧熟睡的男子，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他朱红的薄唇上……
凤眸含笑的欣赏了一会儿，一丝忧愁就跃上了眉梢。
这算什么呢？那么游刃有余的……想必这种一夜之欢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吧……如若不是饥荒之处，谁会觉得吃饭是一件特别的事呢……根本不算什么……同是男儿身，又能有什么事呢……自己怎么会救下如此轻浮的人……
皱眉反复思量，白夜忽而惊觉自己怎会像个被染的女子想求得名分一般！这等男男相欢之举，本就断不能为外人道为外人知，传出去还了得？置尊严礼教于何地？只怪自己醉酒失了心神，他一个魔教教主本就不在乎这些礼义廉耻，全当是繁文缛节迂腐陈辞，可自己身为白家人，怎可作出这等苟且丑事！还……还……自觉愉悦……简直丢脸至极！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还能如何？
白夜叹气，慢慢的抬起陆恒一的手臂，动作很轻。早起是自己的习惯，至于这不羁的男子，睡颜安然，吐纳舒缓均匀，还是容他多眠寐一会儿罢……
白夜腰刚用力想要起身，哪料一阵酸痛顺着脊椎直蹿入脑，人一下就从未消的酒意中完全清醒过来。随即后面也传来撕裂之感，险些就疼得他呻吟出口，连忙运气支撑抵御疼痛。
白夜动作僵硬的起身下床，但放下陆恒一手臂的时候，仍然轻缓温柔。
虽然他不晓得陆恒一是如何折腾，能让自己这身子酸痛的像散了架一般。但打量着孑然一身的自己，还是会有片刻的幸福，丰盈而真实。这是他的第一次欢愉，难免对陆恒一心生眷恋，是他让自己觉得，这身体已经大有不同了，随后就羞的不忍再看。
这初尝相欢的人儿迅速穿戴好衣物，打理整齐。他调了些外用药，红着脸涂在开裂的后庭，又用了些活血养气的内服，手指一直玩弄着腰间雕莲的白玉。
落脚的茅屋不知是谁人搭建的，又为何荒废，但白夜敢肯定久无人居了。他当初发现的时候，屋里的积尘已经很厚了，角落结满蛛网，害他光是打扫就花了整整一天。这屋子用的木料很好，建造格局也结实，只是雨季的时候会漏些水进来，至于四处漂泊的白夜是从何得知的——
那是因为，他虽然在每个地方呆的都不久，可这处距市镇不算太远吃喝方便且幽林坏绕又有茅屋之所，着实不多。每隔一段时间，他游历累了，便要回来小住几日歇歇脚。
所以花了大力气好生打扫，添置被褥和常用物件，虽不齐全，但也不至于影响短暂的留宿。
白夜拖着有些酸痛的身子，去溪边把茶壶和茶碗清洗干净，他喜欢饮茶。然后在茅屋外的土灶生了火，煮了些热水，沏一壶醒神茶，又添了一片有暖胃之效的药叶泡开。茶香随着热气蒸腾，冲散了满屋的酒腥。
瞥见自己的荷包就顺便点了点银两，所剩无几……白夜闷闷的皱了皱眉，昨天自己还真是大手笔，不想被陆恒一看扁了，但这家伙竟然毫不客气的花个分文不剩回来了……自己生财的路子仅靠问诊，还三天打鱼几月晒网，平日粗茶淡饭很是拮据，何必打肿脸摆阔呢。
无奈的轻叹，又该找几个大户人家去问诊了，不然没有盘缠上路啊。
白夜心疼的取了散着的铜钱和几颗碎银，把其它的置于桌上，想着如果陆恒一醒来之后也许用得到。将茶壶放到银子边，便背了药箱自行出门觅食去了，过量运动实在让他饿得发慌。
清晨，路上来往的行人稀少，至少那些纨绔子弟夜夜笙箫的，都还倒在温柔乡里温存呢，白夜能落得个目中清明。他不喜欢那些个招摇聒噪，肚子比脑子还有重量的家伙，看他们财大气粗欺压市井百姓的嘴脸，白夜就手痒难耐。
“小二，两个肉包两个菜包，一碗清粥少米。”白夜随便找了一间冒着青烟的小店就落了座，吃的更是随便。
他虽然是白家三公子，但其父自小对他们的教育就是人皆平等，白家的人，从来就只有气度没有架子，平易近人。他父亲白映潭有不怒自威之感，不过他是没能遗传到。再加上四处游历，吃喝随意，更是没有那么多公子哥儿的顽劣秉性。
“好嘞——”小二声音清亮，看起来很精神，对着白夜笑得淳朴，洗得泛黄的抹布往肩上一甩，乐呵呵的就进到厨房忙活去了。
不多时，热腾腾冒着白气的包子和清粥就摆在了白夜面前，别说还真挺香。
白夜坐在角落细缓咀嚼，再抬眼，这间不大的小店里就已坐满了人，没地方了客人就买完带走，生意异常红火。小二忙前忙后的，眼神总是往白夜这儿瞟，弄得白夜有点儿匪夷所思。
待吃完结账之时，小二却连连摇头推却，不愿收钱。
“没想到还能见到恩人，恩人在我这儿吃，我怎么还能收钱呢！”
小二看面前的青衣人儿听得云里雾里，还皱了皱眉，想是这公子定是做多了善事忘记了，毕竟已经一年多了，连忙解释道：“恩人上一年来过的，那时候见家母重病，生意也不好，还给开了方子呢。”
这事，白夜确实早已忘记。他游历的时候，若是大户求医，就加价相救，若遇上清苦人家被病疾所扰，总会信手开个方子，有时甚至还留些银两。总之，力所能及之事，他做完就忘，从不挂心。
听小二说完，白夜随口问道：“婆婆现在可还好？”
小二摇了摇头，平静回说：“过世一个来月了。”
见白夜神色黯然，又赶忙补充道：“家母年事已高，想是到了大限了，多亏恩人的方子，减少了她的病痛。”
白夜没再多言，生老病死，皆是人之常情，轮回必然，能走得泰然些就好。虽然这小店看似生意尚还红火，但毕竟只是个薄利的小摊贩，吃饭还是要给钱的，不然白夜心里总有不安。
“恩人莫要客气，这是要折煞了小的啊！”
小二慌张的连连摆手，像是收了这钱就要遭报应的样子。
白夜轻声安抚道：“一事归一事，我开方子又不肖花多少力气，而你开店却是为生之计。我来此吃饭，钱是定要给的。”
小二看这公子一表人才气质不凡，又为人耿直公正，一点儿便宜也不愿占别人的，心下敬仰非常，道：“公子要给，就别给钱了，给赐个名字吧！”
“这店的生意能好起来，也是仰仗公子点拨。”
白夜还真不晓得，自己何时能点拨人经商之道了？
小儿看眼前这俊俏公子一脸疑惑，继续道：“这店本来就不起眼儿，东西做的也毫无特色，客人少。那日公子开完方子临行前，说这店旁的小山坡后面有种植物，可采来做包子馅儿一试。我就遵照着去弄了些回来，您别说，这包子蒸出来真有一股特别的香气！偶然尝过的客人是一来再来，都说好吃，一传十十传百的，生意就红火起来了。”
小二越说越兴奋，手都挥起来了，“但客人问起这是什么做的，小的没读过书，一时也想不出个名字，只好说是家传的秘方……”小二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还请恩人赐个名字！”
原来如此……白夜思量了一会儿，回味着方才吃过的菜包子，带着清香不腻，让人回味无穷。
抬眼笑道：“叫‘茴香’如何？草字头，一个回味的回，香气的香。”白夜声音很清冽，再加上温吞的笑容，连同是男儿身的小二都看得移不开目光。
半晌才欢声道：“茴香！真是好名字！”俯身就是一拜，“公子真是我的大恩人！”
“快起来，那边的客人都等急了，快去招呼生意吧！”
小二看着拉自己起来的那双玉手，生得何其玲珑修长，好看得紧。等他招呼完客人在回头寻的时候，那青衣文雅的公子早已没了踪影。他去收拾青衣公子坐过桌子，发现树纹凹凸的桌面上，不多不少的，几枚铜钱就静静摆在碗边……
也许世人皆不知，但白夜心里清楚，有一株植物，是被自己赋予了姓名的，他心里那种雀跃兴奋之感，从脸上柔软的笑意就看得出。
他就这般扬着首，步履轻快的迈入了轩立于城中众商铺间的两层药坊——仙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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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才欢声道：“茴香！真是好名字！”俯身就是一拜，“公子真是我的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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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世人皆不知，但白夜心里清楚，有一株植物，是被自己赋予了姓名的，他心里那种雀跃兴奋之感，从脸上柔软的笑意就看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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