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十章 神鸟惑众
东峰上遍布着一种槐树，叫洋槐，当地人称鬼槐。
槐树本就是四大鬼树之一，字拆为木鬼，即为木中之鬼也。民间流传槐树能吸附死人的灵魂，坟前种了槐树，死者便不能再超度轮回了。
东峰上的这种洋槐本不是当地的树种，是二十世纪初才由外国进中国的，此树树干通体黝黑，树枝形如鬼爪，比国槐树看起来更加阴森可怕。当地有家人种了这种槐树，几年后发现树长得越来越吓人，待要砍时，树干里竟然流出暗红色粘液，更奇怪的是，这家老太太当晚就七窍流血而死，鬼槐的恶名便因此叫开，种下的树也再无人敢砍，不到二十年时间，鬼槐就已遍布中国。
广茂哼哧哼哧爬山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泛黄的鬼槐叶随风飘落，像死人下葬时一路飞撒的纸钱，这让广茂突然生出慷慨赴死的悲壮。广茂想，自己是来算卦的，用不着悲壮，但此刻阴气袭人的感觉，却正契合了求签算命所需的气氛：命乃天机，泄露天机的地方，必不在正常人间。
爬到山腰，广茂感到又累又渴，就从腰里掏出烟袋，吧唧吧唧抽了袋烟，谁知越抽越渴，他便去山腰偏僻处找泉水喝。这里的泉水本是从石缝渗出，积攒在一个石窝里，石窝旁放着碗，口渴的人自行舀着喝，从不收费，不知什么时候，却在石窝上面修了一个砖塔，塔上开个门洞，从门洞进去，才是那个攒着水的石窝，有个道童守在那里收钱。一听要钱，广茂便不想喝水了，他觉得茶水可以要钱，热水可以要钱，唯独这凉水，是不能要钱的，自家井里的凉水，哪个路人讨喝，自己没给过呢，又何曾收过钱？他转身走时，嘴里嘟囔着：来算个卦求吉利呢，谁知喝个凉水都要收钱，啥世道嘛！那道童听他说是算卦，便在背后叫住他道：你是来算卦的么？看你的穿戴，还以为你是要上山拾柴禾，要是算卦，这水你随便喝！广茂听这么一说，虽不为收钱的事再生气，却嫌道童把自己看做拾柴禾的，心生不满。不过，一喝开水，他就忙不上想这些了，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水，把石窝舀干，抹着嘴问道童：这是啥水嘛，还要钱呢？道童说：我师父说，是龙涎水，一个时辰才渗出这一潭子，喝了能祛病强身的。广茂听他这么一说，对这地方生出更多神秘感，问道童：算卦的就是你师父么？道童点头。广茂接着问：这里算卦真灵验么？道童说：灵的，你到山顶算一下就知道了！
山顶是一座道观，供奉着真武祖师，殿里香火缭绕，拜者络绎不绝。广茂在大殿左侧的柱子下看到被围在人堆里用黄鸟算卦的道士。
道士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后立着一个道童，左边放着一个朱漆箱子，右边是一个鸟笼，笼中有一只拳头大小黄鸟。道士面前铺着一张约六尺见方的黄布，上面标着农历年中所有日期，每十一或十二个日期为一格，共有三十格。一个穿着华贵的老妇坐在一侧的板凳上，脸色凝重，似是有大事要问，旁边围了十多个等着算卦和看热闹的人。
道长从笼中掏出黄鸟，又从道袍的口袋中摸出一粒谷米，塞给黄鸟，然后头也不抬，把黄鸟向空中一扔。鸟在殿内盘桓一会，就落到殿中央真武祖师的手上，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又飞回人群。道士用手接住黄鸟，拍了拍它的头问：神鸟啊，你请到真武祖师的灵么？鸟叽叽应了两声，道士便又摸出一粒谷米给鸟喂了，对老妇说：可以开始了。
老妇按着道士的指示，用黑色木板盖住自己生日所在的方格，再选择一张写着十二个日期、包含自己生日的红纸板在黄鸟眼前晃了下。黄鸟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便回头静静地望着道士。道士把黄鸟放在地上，从身旁的箱子里拿出一叠签牌，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拿到鸟跟前，郑重其事地对鸟说：这十二个签牌上写着十二个月份数字，你就替真武祖师找出这老妇人是几月生的！道士说完，鸟就径直叼出一张写着十一的签牌，老妇甚为惊异，连连点头。旁人就问：真是十一月么？老妇信服地点着头说：真是！道士却依然平静，淡淡地对大家说道：这算啥，还有更神奇的呢！说着，又从旁边箱子拿出一把签牌，边整理边说：这是三十张签牌，分别对应着十一月的每一天，真武祖师显灵，让黄鸟寻出老妇人是哪天生的！黄鸟在道士手中搜寻一番，又叼出一张，上面写着十七。老妇突然大声感叹：真是太奇了，这只鸟怎会知道我的生日呢？道士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已全然信服，就接着说：生日就是你的八字，八字里藏着你的命呢，现在，就让这鸟再代替真武祖师找出你的命牌，看看你的命运到底如何！说着，从箱子中拿出另外一叠签牌，在鸟前面晃动，嘴里喃喃不清地说：看仔细，可别叼错了！鸟突地叼出一张来，掉在地上，道士拾起递给老妇，老妇拿到手里，见上面写着十六个字：生本有福，少时享乐，中岁操劳，老年遇祸。道士说：这张命牌是你一生命运的走向，从命牌来看，你老时有祸的，这灾祸恐怕还没过去吧？老妇激动地说：你说得对，眼前就遇着灾祸呢，要是没有这灾祸，我这么大年龄，也不会爬这么高的山来这里求神！那就请神鸟帮我解困，看该如何消除眼前的灾祸？道士说：这鸟虽是借了真武祖师的灵，知些天机，但毕竟身为鸟兽，生不能言啊。老妇说：那我家这灾祸就无法可避了？道士略显为难地说：也不是无法可解，只是要解这卦中玄机，消你眼前之灾，非我师父不可。我师父是真武祖师转世，真正是神仙下凡呢！可惜他老人家在后面的山洞中闭关修炼，不见凡人，除非……！老妇赶紧问：除非怎样？道士语重心长地解释，要见我师父，须有虔诚之心，这虔诚之心如何体现呢：一是要真心叩拜真武祖，二是要多给祖师搭些贡，你明白么？老妇答：明白，明白，只要能消灾，花些钱无所谓。
老妇就买了最大的香蜡，在真武祖师像前焚香跪拜，再拿出四五个银元塞进贡箱。道士看她如此，满意地点头，让道童带她去殿后的石洞。
老妇一走，众人见黄鸟灵验，都排着队要算卦。广茂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的钱，怕是不够见石洞里的道长的，便想着先让黄鸟算一算，真有什么不好的兆头，为了媳妇肚子里的娃，为了王家后世隆昌，他就是跑断腿，也要赶紧赶回家去，取出井中的黄货一卖，找那道长问个明白。
广茂想着算卦的人是算一个少一个的，转过身，却发现人越来越多。接下来算卦的人，过程都和老妇大同小异，只是最后黄鸟叼出的命牌各不相同，而拿了牌子，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去见石洞中的道长，大多数人如无大灾大难不祥之兆，也舍不得多出钱，就让道士三言两语解释一下，听个大概，知个吉凶，交了卦钱便走了。偶有喜欢刨根问底的，道士一时答不出来，就推说得让师父去解，舍得花银子的便被道童领到后面的石洞中。
紧在广茂前面算卦的，是个中年女子，她给道士说：我最近身体犯困，口舌干燥，尿里又多泡沫，找大夫看了也没有作用，还求神鸟给看看到底是啥病？道士依样做完前面的过场后，即让黄鸟叼出十六字的命牌，内容是：火生于内，祸福难驱，神水入体，祸祛福积。女子慨然道：我确是感到身中有火，这鸟就生生给我叼出有水的解方，实在神奇，只是，这神水要到哪里去找？道士说：你交了卦钱，去半山腰一个砖塔处，找道童取神水。女人说：这水要喝多长时间呢？道士说：三个月。女人说：那不是每天都要来取水？我家远呢。道士说：既然家远，我教你一个方子，就不用你来回跑了：你将这水带回，在村里找一个男童喝了，神水如药引一样，存于男童体内，并能酝酿生发，以后每天接这童子尿喝便是。那女人深信不疑地交了钱，领了个罐子去取水了。广茂听过有喝童子尿治病的，所以对此并不觉稀奇，只是想着半山的水要钱，原来是有这么个来由，顿时觉得自己肚子凉飕飕的，似乎那水还真能熄人体火。
终于轮到广茂，他正想坐下算卦，突然有一个人抢在前面，坐在道士身旁的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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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茂哼哧哼哧爬山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泛黄的鬼槐叶随风飘落，像死人下葬时一路飞撒的纸钱，这让广茂突然生出慷慨赴死的悲壮。广茂想，自己是来算卦的，用不着悲壮，但此刻阴气袭人的感觉，却正契合了求签算命所需的气氛：命乃天机，泄露天机的地方，必不在正常人间。
爬到山腰，广茂感到又累又渴，就从腰里掏出烟袋，吧唧吧唧抽了袋烟，谁知越抽越渴，他便去山腰偏僻处找泉水喝。这里的泉水本是从石缝渗出，积攒在一个石窝里，石窝旁放着碗，口渴的人自行舀着喝，从不收费，不知什么时候，却在石窝上面修了一个砖塔，塔上开个门洞，从门洞进去，才是那个攒着水的石窝，有个道童守在那里收钱。一听要钱，广茂便不想喝水了，他觉得茶水可以要钱，热水可以要钱，唯独这凉水，是不能要钱的，自家井里的凉水，哪个路人讨喝，自己没给过呢，又何曾收过钱？他转身走时，嘴里嘟囔着：来算个卦求吉利呢，谁知喝个凉水都要收钱，啥世道嘛！那道童听他说是算卦，便在背后叫住他道：你是来算卦的么？看你的穿戴，还以为你是要上山拾柴禾，要是算卦，这水你随便喝！广茂听这么一说，虽不为收钱的事再生气，却嫌道童把自己看做拾柴禾的，心生不满。不过，一喝开水，他就忙不上想这些了，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水，把石窝舀干，抹着嘴问道童：这是啥水嘛，还要钱呢？道童说：我师父说，是龙涎水，一个时辰才渗出这一潭子，喝了能祛病强身的。广茂听他这么一说，对这地方生出更多神秘感，问道童：算卦的就是你师父么？道童点头。广茂接着问：这里算卦真灵验么？道童说：灵的，你到山顶算一下就知道了！
山顶是一座道观，供奉着真武祖师，殿里香火缭绕，拜者络绎不绝。广茂在大殿左侧的柱子下看到被围在人堆里用黄鸟算卦的道士。
道士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后立着一个道童，左边放着一个朱漆箱子，右边是一个鸟笼，笼中有一只拳头大小黄鸟。道士面前铺着一张约六尺见方的黄布，上面标着农历年中所有日期，每十一或十二个日期为一格，共有三十格。一个穿着华贵的老妇坐在一侧的板凳上，脸色凝重，似是有大事要问，旁边围了十多个等着算卦和看热闹的人。
道长从笼中掏出黄鸟，又从道袍的口袋中摸出一粒谷米，塞给黄鸟，然后头也不抬，把黄鸟向空中一扔。鸟在殿内盘桓一会，就落到殿中央真武祖师的手上，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又飞回人群。道士用手接住黄鸟，拍了拍它的头问：神鸟啊，你请到真武祖师的灵么？鸟叽叽应了两声，道士便又摸出一粒谷米给鸟喂了，对老妇说：可以开始了。
老妇按着道士的指示，用黑色木板盖住自己生日所在的方格，再选择一张写着十二个日期、包含自己生日的红纸板在黄鸟眼前晃了下。黄鸟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便回头静静地望着道士。道士把黄鸟放在地上，从身旁的箱子里拿出一叠签牌，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拿到鸟跟前，郑重其事地对鸟说：这十二个签牌上写着十二个月份数字，你就替真武祖师找出这老妇人是几月生的！道士说完，鸟就径直叼出一张写着十一的签牌，老妇甚为惊异，连连点头。旁人就问：真是十一月么？老妇信服地点着头说：真是！道士却依然平静，淡淡地对大家说道：这算啥，还有更神奇的呢！说着，又从旁边箱子拿出一把签牌，边整理边说：这是三十张签牌，分别对应着十一月的每一天，真武祖师显灵，让黄鸟寻出老妇人是哪天生的！黄鸟在道士手中搜寻一番，又叼出一张，上面写着十七。老妇突然大声感叹：真是太奇了，这只鸟怎会知道我的生日呢？道士看着她的神情，知道她已全然信服，就接着说：生日就是你的八字，八字里藏着你的命呢，现在，就让这鸟再代替真武祖师找出你的命牌，看看你的命运到底如何！说着，从箱子中拿出另外一叠签牌，在鸟前面晃动，嘴里喃喃不清地说：看仔细，可别叼错了！鸟突地叼出一张来，掉在地上，道士拾起递给老妇，老妇拿到手里，见上面写着十六个字：生本有福，少时享乐，中岁操劳，老年遇祸。道士说：这张命牌是你一生命运的走向，从命牌来看，你老时有祸的，这灾祸恐怕还没过去吧？老妇激动地说：你说得对，眼前就遇着灾祸呢，要是没有这灾祸，我这么大年龄，也不会爬这么高的山来这里求神！那就请神鸟帮我解困，看该如何消除眼前的灾祸？道士说：这鸟虽是借了真武祖师的灵，知些天机，但毕竟身为鸟兽，生不能言啊。老妇说：那我家这灾祸就无法可避了？道士略显为难地说：也不是无法可解，只是要解这卦中玄机，消你眼前之灾，非我师父不可。我师父是真武祖师转世，真正是神仙下凡呢！可惜他老人家在后面的山洞中闭关修炼，不见凡人，除非……！老妇赶紧问：除非怎样？道士语重心长地解释，要见我师父，须有虔诚之心，这虔诚之心如何体现呢：一是要真心叩拜真武祖，二是要多给祖师搭些贡，你明白么？老妇答：明白，明白，只要能消灾，花些钱无所谓。
老妇就买了最大的香蜡，在真武祖师像前焚香跪拜，再拿出四五个银元塞进贡箱。道士看她如此，满意地点头，让道童带她去殿后的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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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茂想着算卦的人是算一个少一个的，转过身，却发现人越来越多。接下来算卦的人，过程都和老妇大同小异，只是最后黄鸟叼出的命牌各不相同，而拿了牌子，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去见石洞中的道长，大多数人如无大灾大难不祥之兆，也舍不得多出钱，就让道士三言两语解释一下，听个大概，知个吉凶，交了卦钱便走了。偶有喜欢刨根问底的，道士一时答不出来，就推说得让师父去解，舍得花银子的便被道童领到后面的石洞中。
紧在广茂前面算卦的，是个中年女子，她给道士说：我最近身体犯困，口舌干燥，尿里又多泡沫，找大夫看了也没有作用，还求神鸟给看看到底是啥病？道士依样做完前面的过场后，即让黄鸟叼出十六字的命牌，内容是：火生于内，祸福难驱，神水入体，祸祛福积。女子慨然道：我确是感到身中有火，这鸟就生生给我叼出有水的解方，实在神奇，只是，这神水要到哪里去找？道士说：你交了卦钱，去半山腰一个砖塔处，找道童取神水。女人说：这水要喝多长时间呢？道士说：三个月。女人说：那不是每天都要来取水？我家远呢。道士说：既然家远，我教你一个方子，就不用你来回跑了：你将这水带回，在村里找一个男童喝了，神水如药引一样，存于男童体内，并能酝酿生发，以后每天接这童子尿喝便是。那女人深信不疑地交了钱，领了个罐子去取水了。广茂听过有喝童子尿治病的，所以对此并不觉稀奇，只是想着半山的水要钱，原来是有这么个来由，顿时觉得自己肚子凉飕飕的，似乎那水还真能熄人体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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