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九章 菩萨显灵
广茂无心在王真墓中久留，他知道自己此来的目的，是要把祖上的陵墓作为通道，进到被土埋得严严实实的那个窑洞，救出九老太。
他用一块大石头砸开太爷垒砌的盗洞口，蛇一样从太爷打的盗洞中钻向给看坟的窑洞，等他用力顶开炕面上的土砖露出头，九老太正面目狰狞地靠在墙角，瞪大眼睛看着他，吓得他打了个冷战。
广茂用蜡烛照了照九老太，发现九老太一动也不动蜷缩在墙角，身体极度扭曲，眼球凸出像两颗珠子，白眼仁已全部翻上来，甚是恐怖，嘴巴张得能放进去一个鸡蛋，嘴角上分明有吐了白沫的痕迹。广茂刚才看见王真的尸骨都没有被吓着，这会却感到呼吸急促头皮发麻，九老太无疑是死着的，但她临死前，一定是经历了极大的生不如死的折磨，她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标本，向广茂展示着黑无常用铁链镣铐锁走活人阴魂时的那种极端的痛苦。
广茂平静了一会，用手在九老太鼻子上试了试，还没有呼吸，他并不着急，听爹说，阴间和阳间有时差，正好六个时辰。据他估摸，九老太该是在才黑的时候还魂的，还得一两个时辰，他就不慌不忙地背着九老太的尸体，途经了两个盗洞和两个坟墓，终于在死娃子沟的洞口再次见到了阳光。
广茂把九老太放在洞口外，然后拿了放在洞口的铁锨返回坟墓，将几个洞口用石头渣和土全部掩埋，他不能让人知道墓被盗了的秘密。做完这些，他回到九老太身旁，下来该想想如何处置九老太了，他却有点犯愁，他也不愿意让九老太知道是自己救了她，也不能大白天背着九老太乱跑让人发现，这样会牵扯出很多让他解释不清的事，他也不能就这样把九老太放在死娃子，九老太如果在这里复活，这里肯定会引起人的注意，那九太爷修的盗洞迟早要被人发现。他就背着九老太，沿着人迹罕至的死娃子沟往沟梁上走，翻过沟梁，就是老牛沟的顶子，他本是要将九老太放在老牛沟的，又觉得放在那里，要是出来个狼或野猪，把九老太吃了，该如何是好？这个时节，沟里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广茂就顺着老牛沟道一路向下走，走着走着，就看见老牛沟沟口的观音庙，他心里就有了主意。这个时节，观音庙是没有人去的，那里不但暖和安全，还可以假菩萨的名义，给九老太复活找到一个看似合理化的解释，从而转移人们的视线。
广茂就真在观音庙里安顿了九老太的尸体。他把九老天放在观音坐下的蒲团上，将一个香炉靠在九老太背后，把九老太的腿盘起来，做成菩萨的坐姿。做过这些，待要走时，他转身看了一眼，觉得九老太面目太过狰狞，尤其那怒目圆睁十分可怖，就又走过去，用手把眼帘往下抹，连抹了几下，都是刚抹下来，看着好好的，转过身要走时，就又恢复了原样，广茂知道九老太是死不瞑目的，也就不再抹了，看天快黑，怕九老太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就匆匆离开。
天黑之前，广茂回到屋里，村人都在为爹筹备后事，忙得不可开交，看见广茂回来，就都问他：你是不是给你爹找坟点去了？广茂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下，村人就想当然又问：你给你爹找到哪了？广茂不耐烦地说：王家的坟都在齐头崖，我爹不埋齐头崖，还能埋哪？村人说：齐头崖也一大片呢，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埋你爹，你和你后代也好跟着沾光么！广茂叹了口气，继续说：这齐头崖还啥有好风水呢，几百年前是有好风水，现在早不知流哪了！选不选坟点都一样，就按祖上的顺序，从南往北埋吧！
然而让广茂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和娘找人在齐头崖背面的空地上开始给爹打墓的时候，有一个人竟然站出来坚决反对，要广茂把他爹埋在死娃子沟。这个人，就是刚刚从观音庙里复活过来的九老太。
九老太从观音庙复活的消息瞬时间成为整个汤峪川多年来最大的新闻，大家再次看到观音庙的神奇，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救了九老太，也有人直接怀疑这个九十九岁还不死，好不容易死了一次，又在观音庙里复活的老妇，本就是观音菩萨的化身。一时间乡人都来找九老天，有让她算卦、有求子、有问过去未来，还有要将自己孩子托到九老太名讳下的，这让九老太更加神气，说话也更加颐指气使。
九老太复活的第二天早上，她直接来到广茂家，当着众人面给广茂娘说：你男人年轻轻就死了，又死得蹊跷，这不明不白死了就是横死鬼，不能埋在祖坟，要埋就埋在死娃子沟。九老太的话此刻如同圣旨，他一说，几家族人都纷纷响应，广茂和娘不答应，娘便死活闹腾，广茂本不想闹得，但是看到娘势单力薄，也就歇斯底里地和九老太理论，只是一点，广茂没有提爹交代的任何事情。等大家都走了，九老太就怒不可遏地给广茂和广茂娘说：刚才人多，我不想揭你们伤疤，还有件事我没说呢，我听村长说，我埋在窑洞里，村长让广茂爹救我，广茂爹却在家里装病，有没有这回事？娘听九老太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家人理亏，便不说话，只是哭。广茂心里也憋屈，就赌气说：有这回事。九老太说：实话告诉你，你爹进不了祖坟，就是因为他的心坏了，对我这老太婆能见死不救，菩萨都饶不了他。广茂听他这么一说，在心里恨道，咋不将这个老太太永远压在望乡台下？可是眼下，他只能忍着怒气安慰自己，反正祖坟风水已经败了，爹埋在祖坟也并不是个好地方。广茂就对爹的在天之灵发誓说，如今无奈只能先将爹埋在死娃子沟，等将来有机会，一定给爹寻个风水宝地，把坟前去……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广茂的感觉，这十几年就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但他又分明觉得那不是梦。做梦的时候，无论梦有多离奇，人在梦中都是坚信梦是真的，但是那些曾经发生在现实里的事情，却显得那么不真实，一次次让广茂怀疑自己是不是处身在梦中。爹说的那些都事，还有广茂自己经历的那些事，会不会也像九老太复活被归功于菩萨显灵一样，只是大多数人不明就里的感性认知和猜测，甚至是幻想呢？广茂真希望这些年只是一场梦，梦醒了，爹还活着，而那些金条，那个祖传的神秘盒子，哪怕都随梦醒成空，他亦无悔。
十几年前，广茂是发了誓要为爹迁坟的，如今就真为爹迁了坟，虽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但表哥家的风水，那确实是令人羡慕的，广茂觉得他做下这做贼的事，完全是为了王家的后人，为了媳妇肚子里的孩子，就在理亏中稍稍求得一份心安，却又开始怀了极大的期望。太爷留下的黄货足够他过上富足生活，这并不是广茂最想要的，他最想要的，是要儿孙们像景春景元两位表哥一样光宗耀祖的骄傲，以慰爹爹在天之灵。
这年秋天，广茂家果然出了吉兆。傻强从玉米地里回来说，不得了，广茂，全村的包谷就你家的穗子大，不但穗子大，最奇特的是，每个包谷杆上都结了两个娃，结两个娃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你们家包谷杆上的大娃和二娃几乎都一样大，老村长说自己种了一辈子庄稼，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庄稼呢。广茂听这么一说，赶紧到自家地里去，一地的包谷果然如傻强所说，广茂想，这包谷也不是三天两天能长好的，自己怎么就粗心，从没有发现呢，村里其他人听村长和傻强说，也都过来参观，七嘴八舌议论，说广茂家今年光景好，媳妇怀孕肚子又大得像个鼓，说不定会和这包谷一样，生对双胞胎呢！广茂听人这么一说，高兴地合不拢嘴，蓦然想起爹死前的一句话，就问村长：瑞雪兆丰年是什么意思？村长说：你媳妇要是真能生个双胞胎，你就知道这句话是啥意思了！广茂知道这是一句好话，就嘿嘿笑着，赶紧回去给娘汇报，娘说：人都说终南山东峰有个用神鸟算卦的道长，号称神仙下凡，算卦出奇地准，要不你也上东峰算算，看你媳妇肚子里的娃娃到底是男是女，单胎还是双胎，孩子将来的命运如何？顺便也问问，你王家的风水是不是转回来了？
吃过午饭，广茂一个人走了半个时辰，步行至终南山下。他爬上终南山中最矮的一座山峰——东峰，去寻娘说的那个号称神仙下凡的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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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一块大石头砸开太爷垒砌的盗洞口，蛇一样从太爷打的盗洞中钻向给看坟的窑洞，等他用力顶开炕面上的土砖露出头，九老太正面目狰狞地靠在墙角，瞪大眼睛看着他，吓得他打了个冷战。
广茂用蜡烛照了照九老太，发现九老太一动也不动蜷缩在墙角，身体极度扭曲，眼球凸出像两颗珠子，白眼仁已全部翻上来，甚是恐怖，嘴巴张得能放进去一个鸡蛋，嘴角上分明有吐了白沫的痕迹。广茂刚才看见王真的尸骨都没有被吓着，这会却感到呼吸急促头皮发麻，九老太无疑是死着的，但她临死前，一定是经历了极大的生不如死的折磨，她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标本，向广茂展示着黑无常用铁链镣铐锁走活人阴魂时的那种极端的痛苦。
广茂平静了一会，用手在九老太鼻子上试了试，还没有呼吸，他并不着急，听爹说，阴间和阳间有时差，正好六个时辰。据他估摸，九老太该是在才黑的时候还魂的，还得一两个时辰，他就不慌不忙地背着九老太的尸体，途经了两个盗洞和两个坟墓，终于在死娃子沟的洞口再次见到了阳光。
广茂把九老太放在洞口外，然后拿了放在洞口的铁锨返回坟墓，将几个洞口用石头渣和土全部掩埋，他不能让人知道墓被盗了的秘密。做完这些，他回到九老太身旁，下来该想想如何处置九老太了，他却有点犯愁，他也不愿意让九老太知道是自己救了她，也不能大白天背着九老太乱跑让人发现，这样会牵扯出很多让他解释不清的事，他也不能就这样把九老太放在死娃子，九老太如果在这里复活，这里肯定会引起人的注意，那九太爷修的盗洞迟早要被人发现。他就背着九老太，沿着人迹罕至的死娃子沟往沟梁上走，翻过沟梁，就是老牛沟的顶子，他本是要将九老太放在老牛沟的，又觉得放在那里，要是出来个狼或野猪，把九老太吃了，该如何是好？这个时节，沟里是一个人都没有的，广茂就顺着老牛沟道一路向下走，走着走着，就看见老牛沟沟口的观音庙，他心里就有了主意。这个时节，观音庙是没有人去的，那里不但暖和安全，还可以假菩萨的名义，给九老太复活找到一个看似合理化的解释，从而转移人们的视线。
广茂就真在观音庙里安顿了九老太的尸体。他把九老天放在观音坐下的蒲团上，将一个香炉靠在九老太背后，把九老太的腿盘起来，做成菩萨的坐姿。做过这些，待要走时，他转身看了一眼，觉得九老太面目太过狰狞，尤其那怒目圆睁十分可怖，就又走过去，用手把眼帘往下抹，连抹了几下，都是刚抹下来，看着好好的，转过身要走时，就又恢复了原样，广茂知道九老太是死不瞑目的，也就不再抹了，看天快黑，怕九老太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就匆匆离开。
天黑之前，广茂回到屋里，村人都在为爹筹备后事，忙得不可开交，看见广茂回来，就都问他：你是不是给你爹找坟点去了？广茂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下，村人就想当然又问：你给你爹找到哪了？广茂不耐烦地说：王家的坟都在齐头崖，我爹不埋齐头崖，还能埋哪？村人说：齐头崖也一大片呢，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埋你爹，你和你后代也好跟着沾光么！广茂叹了口气，继续说：这齐头崖还啥有好风水呢，几百年前是有好风水，现在早不知流哪了！选不选坟点都一样，就按祖上的顺序，从南往北埋吧！
然而让广茂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和娘找人在齐头崖背面的空地上开始给爹打墓的时候，有一个人竟然站出来坚决反对，要广茂把他爹埋在死娃子沟。这个人，就是刚刚从观音庙里复活过来的九老太。
九老太从观音庙复活的消息瞬时间成为整个汤峪川多年来最大的新闻，大家再次看到观音庙的神奇，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救了九老太，也有人直接怀疑这个九十九岁还不死，好不容易死了一次，又在观音庙里复活的老妇，本就是观音菩萨的化身。一时间乡人都来找九老天，有让她算卦、有求子、有问过去未来，还有要将自己孩子托到九老太名讳下的，这让九老太更加神气，说话也更加颐指气使。
九老太复活的第二天早上，她直接来到广茂家，当着众人面给广茂娘说：你男人年轻轻就死了，又死得蹊跷，这不明不白死了就是横死鬼，不能埋在祖坟，要埋就埋在死娃子沟。九老太的话此刻如同圣旨，他一说，几家族人都纷纷响应，广茂和娘不答应，娘便死活闹腾，广茂本不想闹得，但是看到娘势单力薄，也就歇斯底里地和九老太理论，只是一点，广茂没有提爹交代的任何事情。等大家都走了，九老太就怒不可遏地给广茂和广茂娘说：刚才人多，我不想揭你们伤疤，还有件事我没说呢，我听村长说，我埋在窑洞里，村长让广茂爹救我，广茂爹却在家里装病，有没有这回事？娘听九老太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家人理亏，便不说话，只是哭。广茂心里也憋屈，就赌气说：有这回事。九老太说：实话告诉你，你爹进不了祖坟，就是因为他的心坏了，对我这老太婆能见死不救，菩萨都饶不了他。广茂听他这么一说，在心里恨道，咋不将这个老太太永远压在望乡台下？可是眼下，他只能忍着怒气安慰自己，反正祖坟风水已经败了，爹埋在祖坟也并不是个好地方。广茂就对爹的在天之灵发誓说，如今无奈只能先将爹埋在死娃子沟，等将来有机会，一定给爹寻个风水宝地，把坟前去……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广茂的感觉，这十几年就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但他又分明觉得那不是梦。做梦的时候，无论梦有多离奇，人在梦中都是坚信梦是真的，但是那些曾经发生在现实里的事情，却显得那么不真实，一次次让广茂怀疑自己是不是处身在梦中。爹说的那些都事，还有广茂自己经历的那些事，会不会也像九老太复活被归功于菩萨显灵一样，只是大多数人不明就里的感性认知和猜测，甚至是幻想呢？广茂真希望这些年只是一场梦，梦醒了，爹还活着，而那些金条，那个祖传的神秘盒子，哪怕都随梦醒成空，他亦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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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天，广茂家果然出了吉兆。傻强从玉米地里回来说，不得了，广茂，全村的包谷就你家的穗子大，不但穗子大，最奇特的是，每个包谷杆上都结了两个娃，结两个娃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你们家包谷杆上的大娃和二娃几乎都一样大，老村长说自己种了一辈子庄稼，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庄稼呢。广茂听这么一说，赶紧到自家地里去，一地的包谷果然如傻强所说，广茂想，这包谷也不是三天两天能长好的，自己怎么就粗心，从没有发现呢，村里其他人听村长和傻强说，也都过来参观，七嘴八舌议论，说广茂家今年光景好，媳妇怀孕肚子又大得像个鼓，说不定会和这包谷一样，生对双胞胎呢！广茂听人这么一说，高兴地合不拢嘴，蓦然想起爹死前的一句话，就问村长：瑞雪兆丰年是什么意思？村长说：你媳妇要是真能生个双胞胎，你就知道这句话是啥意思了！广茂知道这是一句好话，就嘿嘿笑着，赶紧回去给娘汇报，娘说：人都说终南山东峰有个用神鸟算卦的道长，号称神仙下凡，算卦出奇地准，要不你也上东峰算算，看你媳妇肚子里的娃娃到底是男是女，单胎还是双胎，孩子将来的命运如何？顺便也问问，你王家的风水是不是转回来了？
吃过午饭，广茂一个人走了半个时辰，步行至终南山下。他爬上终南山中最矮的一座山峰——东峰，去寻娘说的那个号称神仙下凡的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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