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天音阁》 第四章 故情
以后的几日里，我与沈粤都在没有下山，留在山上和风细细在一起。风细细只简略地问了一句怎么今天没有去探路。我们说找了两天都没什么结果，想要再想想其他办法。风细细也没有再追问什么，也没有再提我们是海藻阁派来的奸细什么的话来。
风细细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子里，我与沈粤也不敢去偷窥，想象着她会在屋子里做什么，想得我心好焦。沈粤倒是比我淡定许多——至少是看上去是比我淡定的。我凑到他身边，低声问：“你不好奇她在屋子里都干些什么吗？”
沈粤点点头：“好奇啊，可我们又不能趴在窗缝里偷看啊。”
我跺跺脚，道：“是啊！她是在这山上呆惯了的，若是她日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们便日日这样等下去吗？”
沈粤摊开手掌，无奈地道：“可是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去风细细的屋门外，敲敲门，道：“风姑娘。”
我敲门的手指尚未来得及收回，风细细便悄无声息地将门打开，仿佛是她早已经预料到了的一样。
风细细神色如往常一样，问道：“夏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却有些不自然，摇摇头，道：“只是觉得，山中无聊，问问风姑娘常年居于山顶，是怎样打发时间的。”
风细细粲然笑道：“我生性便是好静的，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夏姑娘若觉得无聊了，来我房中找我说话解闷就是了。”说着身子靠向一边，让出路来让我进去。
我没想到进入她的房间竟然是这样容易的，一时间竟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进去了。
风细细房间的布置与她外间的布置如出一辙，也是那般素雅考究。我进了房门后，风细细在我身后关了房门，笑吟吟地道：“女子闺房，就不请你的朋友进来了。坐吧。”她指了指自己的床，让我坐。她这件屋子里竟是没有椅子或是凳子的。
我道：“从前师门中师兄弟几千人，从不会像现在这样，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风细细在我身旁坐下，问道：“夏姑娘与沈公子是同门？”
我摇头道：“不是，我们认识不久。”
风细细听罢倒是笑得了然，道：“时间并不在于久。”
我是解释不清了，索性也笑了笑。
蓦然间，风细细脸色大变，站起身来，茫茫然看着前方，喃喃自语着：“他怎么会来？”
“谁？”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她，讷讷地在她背后问了一个字。
风细细似乎是没有听到，开始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地，似乎是在找东西。我站在原地，一时间似乎我便变成了多余的。
我想，能让风细细都如此紧张的应该是很可怕的事情吧。正想要出门去找沈粤商议，却被风细细拽住了左臂。
她神色既慌张又害怕，还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兴奋之色，她怔怔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阵，忽然神色一黯，松开了抓住我手臂的手，道：“年轻真好，不需要一点伪装。不像我，整张脸都是假的了……”她退回到床边，从床边小桌的抽屉里取出一面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风细细笑了，笑容中的沧桑之感与她年轻漂亮点的脸蛋完全不符。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疯了。轻轻推门出去，沈粤正倚在一棵树下的阴影里小憩。
我叫醒他，道：“我瞧着风细细……像是疯了……”
“疯了？”沈粤一怔，随后笑道，“我跟你说过那么多话也没疯，她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疯了？嘿，是不是我太强大了？”
我狠狠瞪着他，对他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沈粤皱了皱眉，道：“我怎么觉得，她的表现，并不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为什么呀？”我很好奇。虽然我来凡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在看人对事方面还是没办法明白太多，因而十分好奇沈粤的分析。
“我觉得……”沈粤若有所思的样子吊足了我的胃口。我催道：“什么？”
“我觉得……她就是被你逼疯的！”
我的拳头在他眼前比一比，威胁的话还未说出口，风细细似乎是又仔细地装扮了一番，施施然走出屋子。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沈粤站了起来，笑道：“听夏岚说，是有什么客人要来吗？”
风细细目光有些闪烁，道：“是有人来，可不是客人。”
“难道真是仇人？”我忍不住道。
风细细妙目横过来，道：“不是客人就是仇人了吗？难道，夏姑娘认为我就不可以有亲人，有朋友来吗？”
“哦。”我讪讪的笑了笑，道，“不是……”
风细细道：“我的朋友与二位无关，二位回房歇着吧。”
沈粤道：“好。”便拉着我的手转身回了房间。我回头看了看，风细细一闪身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我不禁张大了嘴，轻声对沈粤道：“她好快的速度。”
沈粤也低声对我道：“所以说，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跟她正面冲突。回屋呆着去吧。”
我坐在沈粤所住房间的窗户边，从窗缝中正好可以看到风细细离开时的地方。“怎么还不回来啊？”
沈粤在我的耳边冷笑，道：“你着什么急啊？”
“不是我着急，你看风细细刚刚离开时那么快的速度，按理说应该眨眼间就回来了啊。可她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你说她去接的是什么人啊？像她这样一辈子都住在山上的人也会有朋友吗？”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沈粤的神情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引诱，我似乎永远没有抵抗力。
不禁就又问出口：“什么话？”
“好奇心能杀死猫。”
“我……我以前似乎也没有这么重的好奇心的。”我说的是实话。在棋布罗海的时候，我有的或许也只是提防之心，提防着有没有人会来杀我，提防着有没有人会伤害到我的朋友，那个时候，我没有空去好奇。可是当我遇到洛凌志的时候，我好奇了，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喂！”沈粤推推我，“怎么了？我只说你好奇心重些，你怎么就变得脸色这么白了？”
我悄悄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的确不该这么好奇的，她跟我，又没有关系。”我离开窗边的位置，坐到沈粤的身后。
“怎么了啊？”沈粤转过身子面对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我瞎说逗你玩的。你喜欢看便看嘛，这……我真的是说着玩的。”
我垂下头，道：“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对。好奇心太重，真的会死人。”
沈粤是个很聪明的人，我想他是明白了一些的。他说：“好奇心不会害死人，怕的是别有用心的人。”
沈粤坐到刚刚坐过的窗下的位置，趴在窗缝里看外面的情景，然后。我就听到他惊道：“老天爷诶，人就是该有点好奇心！我的亲爹诶！”
“风细细回来了吗？”我手脚并用地蹭了过去，“她带来的人是谁？”
沈粤不敢相信地看着我，道：“我爹？”
“你爹？”我都不能相信这个事实，沈粤就更不能相信了。谁能够想到沈粤的父亲竟然是与这生活在深山里的神秘女子风细细是相识的？
“那……要不要去看看？”我问。
沈粤犹豫，道：“等等再说。”
我拿出隐身草，举到沈粤面前，道：“要不再试试这个吧！”
沈粤皱眉道：“你还敢用这个？”
我摇头道：“不一样的。你看上次我们并不是被人发现的，而是一种通灵的动物。风细细再神秘再厉害也是人啊，总不会发现的。”
沈粤眉头皱得更紧，怀疑地道：“你能确定她是人吗？”
我想了想，点头：“我觉得是。”不等沈粤同意，我便把一株隐身草印在沈粤的额心，也同样弄了一株放在了我的额心。
沈粤无法，无奈道：“走吧。”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风细细房间的窗下，听到里面风细细的声音道：“你也莫要自责，若不是她们以为你一直在山上，怕是那两个女人早已经攻上我苍颜山了。我也真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够对付她们两个和她们的那些个虾兵蟹将。反正我这一辈子是离不开苍颜山的，你又哪里对不起我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风细细又道：“我们将尽二十年未见面了，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嘛。我想听听你这些年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沈父道：“我不过是平平凡凡地过日子罢了，再不想遇到什么不平凡的事情了，我怕自己老了，承受不了了。”
风细细满含叹惋地道：“平凡好。继枫，你知道我多么想要过平凡的日子吗？可是……总不过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那你又是为什么出岛，来到这里了？”风细细转移了话题问道。
沈继枫犹豫道：“我……儿子跑出岛玩，我担心他，便出来找。过到蓬莱，想来看看你。”
风细细的声音有轻微的颤动：“你们都有孩子了。那，素弦的事，你知道了？”
“素弦的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说，当年素弦受伤那么严重，身体没受到什么影响吧？”
“当年还不是多亏了你的药，素弦才活了下来。”
“那就好。”风细细笑了，从声音就听得出来，“要不要我派人去帮你找人？”
我诧异，她不是一个人住在山上吗？去哪里派人？
更奇怪的是，沈继枫欣然道：“你的手下多，能帮忙自然比我这样找要容易得多了。”
接着便听到屋内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轻轻探头从窗缝向屋内看去。这一看可好，直叫我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风细细的面前停着一条大蟒，身体有大腿粗，头向着风细细，蛇信吞吐发出嘶嘶的声音，风细细竟然也对着那大蟒发出同样嘶嘶的声音，口中吐出的竟也是一条蛇信！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将脖子缩了回来。
这一口凉气抽得好，沈继枫道：“屋外好像有人。”
风细细道：“我早就知道了，那两个女人派来的两个不专业的小探子。”
眼看藏不住了，我和沈粤便将头上的隐身草撕了下来，走进屋子。
沈继枫见来人中竟有自己到处寻找的儿子，不禁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沈粤叫了声“爹”，风细细长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沈继枫，道：“他真的是……你，儿子？”
沈继枫道：“是。”
沈粤向风细细道：“这次你总该相信我们不是那两个女人派来的探子了吧。”
风细细后怕道：“幸好我没有立刻杀了你们，不然我可就铸成大错了。”
沈继枫看了看我，有询问地看看沈粤。
沈粤将我介绍给他父亲，道：“这是夏岚夏姑娘。”
我很不自然地向沈继枫问了声好，眼角不由自主地瞥向风细细。此时那条大蟒已经不见了，她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站在那里。沈继枫一定知道她是什么，不然怎么会见到这种场面还不被吓死。
风细细也很懂得读人的思想，道：“夏姑娘也不用害怕，我的确不是人。我是苍颜山灵蛇一族，是这苍颜山的山神。”
我想，神总是不回害人的吧，心里对她的恐惧稍稍缓解。
沈继枫继续追问沈粤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沈粤便把我们之前如何被海蛇尾咬伤来到海藻阁，又如何被两位阁主骗到这里来的过程大致讲了一遍。
风细细嗤然道：“不过是想派个人过来探探这山上除了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人。”
沈继枫道：“那她们要得到消息总还要接他们回去的，她们打算怎么办？”
风细细道：“这还不简单？若是他们骗过了我，我放了他们下山，他们只能坐船，海中路线她们早已经控制了，想让船往哪走船就往哪走。若是我不相信他们两个，把他们杀了，对两个女人来说，没有损失。”
沈继枫不敢相信地道：“汪洋大海，她们怎么能控制？”
风细细道：“你走的那一年，她们便把灵魂祭献给了这片海，换来力量。所以，我现在没有把握能打败她们两个。”
“真的有人会祭献灵魂？”我不敢相信。祭献灵魂的代价是非常大的，他们会失去常人的情绪和感觉，寿命也会很快耗尽。
“虽然代价很大，但得到的力量也很大。有利益，就有人愿意付出。”风细细道。
我问道：“那我们怎么才能回去呢？”
风细细眼梢微微一挑，一口答道：“走水路！”
“水路怎么走？”沈继枫道。
风细细道：“我与她们斗了这么多年，她们有什么手段我会不知道吗？”
沈继枫似乎对风细细特别信任，她不说，沈继枫不问，我们也不好追问。
随着风细细下山，山路变得非常容易走，来到我们登岸的地方，小船仍然停靠在那里。
风细细默念了些什么，不久便有百十条各种各样的毒蛇从山林间游出，嘶嘶吐着血红的蛇信从我的脚边经过。我半点也不敢动，只等着它们全部游走，在海边的沙滩上盘曲在一起。
风细细向着群蛇施了一道咒语，瞬时间这一堆盘曲的毒蛇便变成了一条与我们来时乘坐的一模一样的小舟，就连贴在船舷上的黄色符纸也是完全相同的。
我正讶然，风细细道：“上船吧。”
上船？上哪条船？难道是这条由蛇做成的“船”？
风细细带头走上了蛇船，沈继枫也随之登船。只余我与沈粤面面相觑。
沈继枫催促我们上船。可我一想到这船其实是将尽一百条的毒蛇，一旦到了大海中，一条蛇探出一个脑袋咬我一口，或者是，这群蛇散开了……
风细细一哂，道：“苍颜山孤寂，二位是怕我寂寞，决定一辈子陪我住在这苍颜山吗？”
我一想也是，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能够离开这里了。鼓起一股勇气，拉着沈粤的手臂，我才上了蛇船。
乘上蛇船也并未觉得它与普通船只有什么不同，渐渐也就不再如起初那般害怕了。
我问风细细：“为什么蛇船可以回到岸边？”
风细细望望海天交接处看不见的小岛，道：“海蛇尾并非什么灵兽，只是被她们驯化罢了。我这苍颜山的灵蛇可是货真价实的灵兽，普通的海蛇尾不敢靠近。再加上这张符纸，那些海蛇尾便会以为这船是她们自己的，更不会干涉。”
我道：“原来再厉害的阵法都可以用这样简单的方法破解。”
沈粤笑道：“若没有这些灵蛇，什么简单法子都没有用了。”
风细细坐在船尾，眺望着远方，却不时看看站在船头的沈继枫，发现我看她，就马上将目光移开。
天空万里无云，夏日的阳光在完全没有遮挡的海面上显得格外毒辣，我背对着阳光，脖颈已被晒得火辣辣的。
沈继枫走过来问我道：“夏姑娘是从什么地方来。”
我来人间这么久，也知道棋布罗海这个地方并不如蓬莱、方丈之地那般耳熟能详，只道：“棋布罗海，只怕这地方你没有听过吧。”
沈继枫无言看了看沈粤，又看了看风细细。我知道他确实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风细细却道：“棋布罗海，并非什么福地。夏姑娘，打算回去吗？”
我惊讶于她竟然知道这个地方，但也奇怪她为何说那里并非福地？难道棋布罗海不是仙境？或者是说，并非所有的仙境都是福地？
“我，还是要回去的。”我默默答道。
海面上一起一伏的，就如我现在的心，算不得烦乱，却也微微晃动。
沈继枫轻咳一声，道：“夏姑娘若没有其他什么事，不如就来离岛坐坐。”
沈粤忙着补充：“离岛就是我家，仙女不妨去看看，那里与你的棋布罗海可有相同的地方？”
我来人间不久，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沈粤，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让我不会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觉得孤单。我曾以为他会一直陪着我，走遍整个人间。可我从没有想到过，他有他自己的家，有一天，他要回家。而我，还没有学会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相处。我害怕去那个“离岛”。我想，那里的人都是沈粤的朋友，家人，而我，却不会，也不敢走进那个圈子里去。
我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不去了。”
沈粤很失望，还想劝我。
沈继枫道：“既然夏姑娘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也就不勉强了。以后有机会再来。”
小小的船只漂在汪洋之中，像溪流上漂浮的一片树叶子，几个人就像是几只小小的蚂蚁。
我回望，苍颜山已经隐没在一片迷雾中，不了解真相的人会误以为那只是白云升起的地方。
沈粤还在为我就要与他分别而感到遗憾，而且，应该还有些不甘，正在想着什么理由能让我改变主意。
我悄声对他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每每想要不再回到棋布罗海的时候，心中总会有某种牵扯，让我不敢再想下去？”见他点头，我微微笑又对他道，“我不想这个样子，似乎自己被绑在那里一样。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而且，我想这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等我处理好了，我回去岛上找你，怎么样？”
“我陪你一起去解决不好吗？”沈粤声音虽低，但压抑不住啊、他心底的热切。
我摇摇头：“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但快乐得让我忘记我本应该做的是什么。”
沈粤很失望，这让我心中微微绞痛。但他应该回家的，去陪伴他的父母家人，而不是陪我这个也许并不会长留于此的人四处奔波。
无人掌舵，蛇船飞快地驶回我们来时的海岸边。今天的天气特别好，码头的渔船很多，每一艘都满满地载满了鱼虾，渔夫皱纹横布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
我们下船登岸，风细细向我们告别，依依不舍的眼神在沈继枫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直至她红色的衣衫消失在一片墨蓝的海平面上，我似乎仍可以感觉到她炙热的眼神。
在蓬莱的最后一天清晨，沈粤带我去了蓬莱城中最高的一座塔顶。他说，虽然我们知道了所谓的仙境不过是一些幻像，但他仍想要看一看。
我知道，其实，他并非是想要看什么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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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粤点点头：“好奇啊，可我们又不能趴在窗缝里偷看啊。”
我跺跺脚，道：“是啊！她是在这山上呆惯了的，若是她日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们便日日这样等下去吗？”
沈粤摊开手掌，无奈地道：“可是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去风细细的屋门外，敲敲门，道：“风姑娘。”
我敲门的手指尚未来得及收回，风细细便悄无声息地将门打开，仿佛是她早已经预料到了的一样。
风细细神色如往常一样，问道：“夏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却有些不自然，摇摇头，道：“只是觉得，山中无聊，问问风姑娘常年居于山顶，是怎样打发时间的。”
风细细粲然笑道：“我生性便是好静的，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夏姑娘若觉得无聊了，来我房中找我说话解闷就是了。”说着身子靠向一边，让出路来让我进去。
我没想到进入她的房间竟然是这样容易的，一时间竟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进去了。
风细细房间的布置与她外间的布置如出一辙，也是那般素雅考究。我进了房门后，风细细在我身后关了房门，笑吟吟地道：“女子闺房，就不请你的朋友进来了。坐吧。”她指了指自己的床，让我坐。她这件屋子里竟是没有椅子或是凳子的。
我道：“从前师门中师兄弟几千人，从不会像现在这样，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风细细在我身旁坐下，问道：“夏姑娘与沈公子是同门？”
我摇头道：“不是，我们认识不久。”
风细细听罢倒是笑得了然，道：“时间并不在于久。”
我是解释不清了，索性也笑了笑。
蓦然间，风细细脸色大变，站起身来，茫茫然看着前方，喃喃自语着：“他怎么会来？”
“谁？”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她，讷讷地在她背后问了一个字。
风细细似乎是没有听到，开始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地，似乎是在找东西。我站在原地，一时间似乎我便变成了多余的。
我想，能让风细细都如此紧张的应该是很可怕的事情吧。正想要出门去找沈粤商议，却被风细细拽住了左臂。
她神色既慌张又害怕，还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兴奋之色，她怔怔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阵，忽然神色一黯，松开了抓住我手臂的手，道：“年轻真好，不需要一点伪装。不像我，整张脸都是假的了……”她退回到床边，从床边小桌的抽屉里取出一面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风细细笑了，笑容中的沧桑之感与她年轻漂亮点的脸蛋完全不符。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疯了。轻轻推门出去，沈粤正倚在一棵树下的阴影里小憩。
我叫醒他，道：“我瞧着风细细……像是疯了……”
“疯了？”沈粤一怔，随后笑道，“我跟你说过那么多话也没疯，她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疯了？嘿，是不是我太强大了？”
我狠狠瞪着他，对他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沈粤皱了皱眉，道：“我怎么觉得，她的表现，并不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为什么呀？”我很好奇。虽然我来凡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在看人对事方面还是没办法明白太多，因而十分好奇沈粤的分析。
“我觉得……”沈粤若有所思的样子吊足了我的胃口。我催道：“什么？”
“我觉得……她就是被你逼疯的！”
我的拳头在他眼前比一比，威胁的话还未说出口，风细细似乎是又仔细地装扮了一番，施施然走出屋子。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
沈粤站了起来，笑道：“听夏岚说，是有什么客人要来吗？”
风细细目光有些闪烁，道：“是有人来，可不是客人。”
“难道真是仇人？”我忍不住道。
风细细妙目横过来，道：“不是客人就是仇人了吗？难道，夏姑娘认为我就不可以有亲人，有朋友来吗？”
“哦。”我讪讪的笑了笑，道，“不是……”
风细细道：“我的朋友与二位无关，二位回房歇着吧。”
沈粤道：“好。”便拉着我的手转身回了房间。我回头看了看，风细细一闪身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我不禁张大了嘴，轻声对沈粤道：“她好快的速度。”
沈粤也低声对我道：“所以说，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跟她正面冲突。回屋呆着去吧。”
我坐在沈粤所住房间的窗户边，从窗缝中正好可以看到风细细离开时的地方。“怎么还不回来啊？”
沈粤在我的耳边冷笑，道：“你着什么急啊？”
“不是我着急，你看风细细刚刚离开时那么快的速度，按理说应该眨眼间就回来了啊。可她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你说她去接的是什么人啊？像她这样一辈子都住在山上的人也会有朋友吗？”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沈粤的神情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引诱，我似乎永远没有抵抗力。
不禁就又问出口：“什么话？”
“好奇心能杀死猫。”
“我……我以前似乎也没有这么重的好奇心的。”我说的是实话。在棋布罗海的时候，我有的或许也只是提防之心，提防着有没有人会来杀我，提防着有没有人会伤害到我的朋友，那个时候，我没有空去好奇。可是当我遇到洛凌志的时候，我好奇了，最终导致了他的死亡。
“喂！”沈粤推推我，“怎么了？我只说你好奇心重些，你怎么就变得脸色这么白了？”
我悄悄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的确不该这么好奇的，她跟我，又没有关系。”我离开窗边的位置，坐到沈粤的身后。
“怎么了啊？”沈粤转过身子面对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我瞎说逗你玩的。你喜欢看便看嘛，这……我真的是说着玩的。”
我垂下头，道：“我不是在生气，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对。好奇心太重，真的会死人。”
沈粤是个很聪明的人，我想他是明白了一些的。他说：“好奇心不会害死人，怕的是别有用心的人。”
沈粤坐到刚刚坐过的窗下的位置，趴在窗缝里看外面的情景，然后。我就听到他惊道：“老天爷诶，人就是该有点好奇心！我的亲爹诶！”
“风细细回来了吗？”我手脚并用地蹭了过去，“她带来的人是谁？”
沈粤不敢相信地看着我，道：“我爹？”
“你爹？”我都不能相信这个事实，沈粤就更不能相信了。谁能够想到沈粤的父亲竟然是与这生活在深山里的神秘女子风细细是相识的？
“那……要不要去看看？”我问。
沈粤犹豫，道：“等等再说。”
我拿出隐身草，举到沈粤面前，道：“要不再试试这个吧！”
沈粤皱眉道：“你还敢用这个？”
我摇头道：“不一样的。你看上次我们并不是被人发现的，而是一种通灵的动物。风细细再神秘再厉害也是人啊，总不会发现的。”
沈粤眉头皱得更紧，怀疑地道：“你能确定她是人吗？”
我想了想，点头：“我觉得是。”不等沈粤同意，我便把一株隐身草印在沈粤的额心，也同样弄了一株放在了我的额心。
沈粤无法，无奈道：“走吧。”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风细细房间的窗下，听到里面风细细的声音道：“你也莫要自责，若不是她们以为你一直在山上，怕是那两个女人早已经攻上我苍颜山了。我也真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够对付她们两个和她们的那些个虾兵蟹将。反正我这一辈子是离不开苍颜山的，你又哪里对不起我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风细细又道：“我们将尽二十年未见面了，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嘛。我想听听你这些年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沈父道：“我不过是平平凡凡地过日子罢了，再不想遇到什么不平凡的事情了，我怕自己老了，承受不了了。”
风细细满含叹惋地道：“平凡好。继枫，你知道我多么想要过平凡的日子吗？可是……总不过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那你又是为什么出岛，来到这里了？”风细细转移了话题问道。
沈继枫犹豫道：“我……儿子跑出岛玩，我担心他，便出来找。过到蓬莱，想来看看你。”
风细细的声音有轻微的颤动：“你们都有孩子了。那，素弦的事，你知道了？”
“素弦的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说，当年素弦受伤那么严重，身体没受到什么影响吧？”
“当年还不是多亏了你的药，素弦才活了下来。”
“那就好。”风细细笑了，从声音就听得出来，“要不要我派人去帮你找人？”
我诧异，她不是一个人住在山上吗？去哪里派人？
更奇怪的是，沈继枫欣然道：“你的手下多，能帮忙自然比我这样找要容易得多了。”
接着便听到屋内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轻轻探头从窗缝向屋内看去。这一看可好，直叫我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风细细的面前停着一条大蟒，身体有大腿粗，头向着风细细，蛇信吞吐发出嘶嘶的声音，风细细竟然也对着那大蟒发出同样嘶嘶的声音，口中吐出的竟也是一条蛇信！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将脖子缩了回来。
这一口凉气抽得好，沈继枫道：“屋外好像有人。”
风细细道：“我早就知道了，那两个女人派来的两个不专业的小探子。”
眼看藏不住了，我和沈粤便将头上的隐身草撕了下来，走进屋子。
沈继枫见来人中竟有自己到处寻找的儿子，不禁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沈粤叫了声“爹”，风细细长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沈继枫，道：“他真的是……你，儿子？”
沈继枫道：“是。”
沈粤向风细细道：“这次你总该相信我们不是那两个女人派来的探子了吧。”
风细细后怕道：“幸好我没有立刻杀了你们，不然我可就铸成大错了。”
沈继枫看了看我，有询问地看看沈粤。
沈粤将我介绍给他父亲，道：“这是夏岚夏姑娘。”
我很不自然地向沈继枫问了声好，眼角不由自主地瞥向风细细。此时那条大蟒已经不见了，她也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站在那里。沈继枫一定知道她是什么，不然怎么会见到这种场面还不被吓死。
风细细也很懂得读人的思想，道：“夏姑娘也不用害怕，我的确不是人。我是苍颜山灵蛇一族，是这苍颜山的山神。”
我想，神总是不回害人的吧，心里对她的恐惧稍稍缓解。
沈继枫继续追问沈粤是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沈粤便把我们之前如何被海蛇尾咬伤来到海藻阁，又如何被两位阁主骗到这里来的过程大致讲了一遍。
风细细嗤然道：“不过是想派个人过来探探这山上除了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人。”
沈继枫道：“那她们要得到消息总还要接他们回去的，她们打算怎么办？”
风细细道：“这还不简单？若是他们骗过了我，我放了他们下山，他们只能坐船，海中路线她们早已经控制了，想让船往哪走船就往哪走。若是我不相信他们两个，把他们杀了，对两个女人来说，没有损失。”
沈继枫不敢相信地道：“汪洋大海，她们怎么能控制？”
风细细道：“你走的那一年，她们便把灵魂祭献给了这片海，换来力量。所以，我现在没有把握能打败她们两个。”
“真的有人会祭献灵魂？”我不敢相信。祭献灵魂的代价是非常大的，他们会失去常人的情绪和感觉，寿命也会很快耗尽。
“虽然代价很大，但得到的力量也很大。有利益，就有人愿意付出。”风细细道。
我问道：“那我们怎么才能回去呢？”
风细细眼梢微微一挑，一口答道：“走水路！”
“水路怎么走？”沈继枫道。
风细细道：“我与她们斗了这么多年，她们有什么手段我会不知道吗？”
沈继枫似乎对风细细特别信任，她不说，沈继枫不问，我们也不好追问。
随着风细细下山，山路变得非常容易走，来到我们登岸的地方，小船仍然停靠在那里。
风细细默念了些什么，不久便有百十条各种各样的毒蛇从山林间游出，嘶嘶吐着血红的蛇信从我的脚边经过。我半点也不敢动，只等着它们全部游走，在海边的沙滩上盘曲在一起。
风细细向着群蛇施了一道咒语，瞬时间这一堆盘曲的毒蛇便变成了一条与我们来时乘坐的一模一样的小舟，就连贴在船舷上的黄色符纸也是完全相同的。
我正讶然，风细细道：“上船吧。”
上船？上哪条船？难道是这条由蛇做成的“船”？
风细细带头走上了蛇船，沈继枫也随之登船。只余我与沈粤面面相觑。
沈继枫催促我们上船。可我一想到这船其实是将尽一百条的毒蛇，一旦到了大海中，一条蛇探出一个脑袋咬我一口，或者是，这群蛇散开了……
风细细一哂，道：“苍颜山孤寂，二位是怕我寂寞，决定一辈子陪我住在这苍颜山吗？”
我一想也是，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能够离开这里了。鼓起一股勇气，拉着沈粤的手臂，我才上了蛇船。
乘上蛇船也并未觉得它与普通船只有什么不同，渐渐也就不再如起初那般害怕了。
我问风细细：“为什么蛇船可以回到岸边？”
风细细望望海天交接处看不见的小岛，道：“海蛇尾并非什么灵兽，只是被她们驯化罢了。我这苍颜山的灵蛇可是货真价实的灵兽，普通的海蛇尾不敢靠近。再加上这张符纸，那些海蛇尾便会以为这船是她们自己的，更不会干涉。”
我道：“原来再厉害的阵法都可以用这样简单的方法破解。”
沈粤笑道：“若没有这些灵蛇，什么简单法子都没有用了。”
风细细坐在船尾，眺望着远方，却不时看看站在船头的沈继枫，发现我看她，就马上将目光移开。
天空万里无云，夏日的阳光在完全没有遮挡的海面上显得格外毒辣，我背对着阳光，脖颈已被晒得火辣辣的。
沈继枫走过来问我道：“夏姑娘是从什么地方来。”
我来人间这么久，也知道棋布罗海这个地方并不如蓬莱、方丈之地那般耳熟能详，只道：“棋布罗海，只怕这地方你没有听过吧。”
沈继枫无言看了看沈粤，又看了看风细细。我知道他确实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风细细却道：“棋布罗海，并非什么福地。夏姑娘，打算回去吗？”
我惊讶于她竟然知道这个地方，但也奇怪她为何说那里并非福地？难道棋布罗海不是仙境？或者是说，并非所有的仙境都是福地？
“我，还是要回去的。”我默默答道。
海面上一起一伏的，就如我现在的心，算不得烦乱，却也微微晃动。
沈继枫轻咳一声，道：“夏姑娘若没有其他什么事，不如就来离岛坐坐。”
沈粤忙着补充：“离岛就是我家，仙女不妨去看看，那里与你的棋布罗海可有相同的地方？”
我来人间不久，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沈粤，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让我不会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觉得孤单。我曾以为他会一直陪着我，走遍整个人间。可我从没有想到过，他有他自己的家，有一天，他要回家。而我，还没有学会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相处。我害怕去那个“离岛”。我想，那里的人都是沈粤的朋友，家人，而我，却不会，也不敢走进那个圈子里去。
我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不去了。”
沈粤很失望，还想劝我。
沈继枫道：“既然夏姑娘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也就不勉强了。以后有机会再来。”
小小的船只漂在汪洋之中，像溪流上漂浮的一片树叶子，几个人就像是几只小小的蚂蚁。
我回望，苍颜山已经隐没在一片迷雾中，不了解真相的人会误以为那只是白云升起的地方。
沈粤还在为我就要与他分别而感到遗憾，而且，应该还有些不甘，正在想着什么理由能让我改变主意。
我悄声对他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每每想要不再回到棋布罗海的时候，心中总会有某种牵扯，让我不敢再想下去？”见他点头，我微微笑又对他道，“我不想这个样子，似乎自己被绑在那里一样。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而且，我想这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等我处理好了，我回去岛上找你，怎么样？”
“我陪你一起去解决不好吗？”沈粤声音虽低，但压抑不住啊、他心底的热切。
我摇摇头：“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但快乐得让我忘记我本应该做的是什么。”
沈粤很失望，这让我心中微微绞痛。但他应该回家的，去陪伴他的父母家人，而不是陪我这个也许并不会长留于此的人四处奔波。
无人掌舵，蛇船飞快地驶回我们来时的海岸边。今天的天气特别好，码头的渔船很多，每一艘都满满地载满了鱼虾，渔夫皱纹横布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
我们下船登岸，风细细向我们告别，依依不舍的眼神在沈继枫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直至她红色的衣衫消失在一片墨蓝的海平面上，我似乎仍可以感觉到她炙热的眼神。
在蓬莱的最后一天清晨，沈粤带我去了蓬莱城中最高的一座塔顶。他说，虽然我们知道了所谓的仙境不过是一些幻像，但他仍想要看一看。
我知道，其实，他并非是想要看什么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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