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八节 郁金香魂
四季山庄微白色的天穹，自然过渡至天边仍遗留着的一抹灰色，仿似油画师纯熟的混色技巧，给深绿色的青山树林披上一层晨曦轻纱。
徐氏大宅的花园，树木修剪得十分整齐，喷水池喷洒出的水珠是花嫁的婚纱，淡紫色的地面，祥和安宁中透着低调的奢华。
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奔驰驶进这个庄园，在徐家大门前停下来。
天蓝色双面绒窗帘被拉起来，帘头的一行泪滴形水晶随着微风闪烁着。白色moli花纹墙纸使这个小厅自成一格的雅致，几支新鲜的百合花插在一个高脚水晶杯里，放在一片绿色枫叶玻璃茶几上。墙上的水仙花型银镜把明亮引入屋内，轻洒在窗边的单人小沙发上。
“叶小姐请稍等，夫人马上就来。”女佣恭敬道，她很年轻，笑起来让人心生喜欢的可爱，思雯微笑着点了点头。
阳光透窗而入，压在枫叶玻璃茶几上的一株郁金香闪烁起来：是一个陶瓷茶壶，壶身是碧绿色的花杆，两片叶子舒卷而生，一曲一弯，各成壶柄和壶嘴，围在一旁的白紫粉红黄蓝六色杯子各是一朵待放的郁金香，只有手心大小。
是一套精致的茶具，她不禁伸手向它，触及壶身，像妙龄少女的肌肤，温手生暖。
“我刚从Leona的婚礼回来，她说很喜欢你设计的首饰。”外面忽而传来一把声音。
思雯放下杯子走出客厅，拐过一个弯，看见了一男一女，女的约莫三十岁，一头巧克力色大波浪卷发披散下来，端庄典雅。男的穿着一件白色长袖棉衫，映得俊美的面容更加苍白。
“你就打算这辈子都这样吗。”女的忽而道。
他语气很淡：“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Erric，十四年了，你为什么还要——”
他脸色忽而一变，变得激动起来：“是，十四年了，你让我像个怪物一样活了十四年！”
对方似乎很伤心，神色愧疚：“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弄脏了你的生活。”
“你让我没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如果不是徐氏皇廷继承人的身份，我早就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我知道你恨整个家族把你当继承人，让你十岁以前过得那么不愉快，可是那件事后，我们几乎所有事情都由着你，难道——就不能补偿那一次的过失吗。”
“我不过是你们徐氏皇廷一个木偶。”他语气冰冷。
对方平缓了一下情绪，柔声劝道：“我知道你最近被毕业作品弄得很心烦，不如我陪你去子晴的房——”
“不必。”他冷冷地打断她。
那女的紧闭着嘴唇，脸色惨白地转身离开。
一分失落，跳上了他冰冷的脸，一个不速之客，自镜子映入他眼内。
“思雯。”他看到她，一分惊喜闪过，却是九分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她不愿意在这个状况下和他见面，却是躲避不及，只好站出来：“是徐夫人约我来的。”
“不是……”他含糊着，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你怎么会在……子晴的房间。”
她看着他，竟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思雯轻提起茶壶，茶水顺着半透明的弯叶壶嘴倾入杯内，似沾在其上的阳晨甘露。花瓣和瓣心在杯子里回旋，游起的轻烟细诉着郁金香的花语。
“你不常过来这边吗？”
他轻轻摸着百合花的花瓣，像是第一次来这个客厅，带着陌生的伤感。“只有仆人来打扫，我们……很少过来。”
她轻答了一声，把蓝色郁金香花杯递给他。
他没有接。
茶香袅袅，烟气飘在两人之间，
他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安静得可怕。
她只好缓缓收回来，他却接了过去，眼神变得柔和：“谢谢。”
她略略避开，走到窗前：“你的毕业作品，在这里么？”
他摩挲了一下手内的郁金香花杯：“她18岁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我能设计一件婚纱，作为毕业作品。”他也慢慢走到窗边，“我拖了好久才动手，她见证着开始，却看不到结束。”
思雯望了他一眼，哀美的轮廓勾画着苍白的孤独，似乎这世界的繁华都与他无关。
“如今她走了，这衣服有没有做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的神色，黯伤了这个明亮的房间。
“这里，是个年轻无忧的世界。”从这里望出去，正好看见花园里一大片郁金香，水珠晃动在花瓣上，滴在叶子上，顺着花茎滑下来。
“即便主人已不在，仍透着生命的乐观。”她微笑道。
徐夫人白素来到小客厅，却没见到思雯。饭厅，书房，睡房……都没有，待走到设计室门外，听见里面有声响，稍稍推开虚掩着的门，竟看见她在里面。
别墅的东区是白素去世的小女儿的起居室，是徐家的禁区，尤其是这间设计室，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多年的修养无法按捺她的生气，更不能掩饰她的意外：她最疼爱的儿子——徐子醽……竟也在。
一切，在她想防范于未然时，原来，已经不是传闻。
子醽很久没踏入这个设计室了，设计台、衣料、人偶……所有东西都封了尘，让人觉得这不是早晨，更像黄昏。
子晴的一点一滴，开始在眼前回演：他9岁才第一次见到她，和最后一次一样，躺在床上，苍白的笑脸。
思雯拉动窗帘的绳穗，厚厚的帘布沿着环形玻璃滑动，一束束阳光穿过厚尘投进来，像透过云层一样，明而不亮，含蓄而专注地投向摆在正中的人偶，它身上那件半成品的婚纱，细致的刺绣巧夺天工。
微尘飘舞，这是一个舞台。
她细视一圈：“你多久没来了？”
“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她却像被触痛了什么一样，望向窗外，一片花海，却隔着尘雾，让人觉得心里也蒙了尘。
他察觉到她的异常，走到她身边：“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转过头来笑了一下，有点勉强。
他望着她，双目清澈如山泉清溪，有一种魔力，让他的心神安宁下来。
“你10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那一幕刚一闪现，他便闭上了眼睛，噩梦一般，又把他吓醒。
她知道触痛了他的伤口，方觉自己唐突，略垂下头来，慢慢移动，准备走开。
他忽而一下抓住她的手，眼神，不安而害怕。
她吓了一下。
“你是我最不想告诉的人。”
门外，白素的眼眶红了……
“我和姐姐自小就被送到国外，她那时候很反叛，经常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一起。”
“刚刚在走廊上那个人，是你姐姐？”
沉重的点头，承认和亲姐姐陌如路人。她知道，他绝不好受。
“那天，是子晴生日。”他脸色惨白，吃力地说着，“我想回去，长辈们不允许，说我和姐姐必须去洛杉矶拜见一位前辈。”
“她带了一群人回来…好吵…”他眼神迷离，像没睡醒一样，“整间别墅都闹疯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晕了过去，醒来……我和姐姐被绑架了……”他的拳头拽得很紧，几乎拽出血来，指甲插入手心，痛彻心扉：“她那个所谓的‘好朋友’……那个女人……把姐姐……当着我的面……”
她终于明白，他异于常人的洁癖从何而来。不齿的一幕，让一个十岁小孩从此心灵歪曲，与亲姐姐关系断裂，对整个家族冷若冰霜。
他不安，她知道真相后会怎么看自己；害怕，会失去这位得来不易的“朋友”。
阳光渐渐渗透进来，染暖了这个房间，涂抹上一层奶油色的光滑，似乎一切都可以烟消云散。
她的微笑是最好的答案。
“你知道婚纱代表什么吗？”
他扭过头去，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失风度，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认同，即便是她说出来也无用。
她笑了笑，觉得他像赌气的小孩：“你不认同，那为什么不换另一个毕业作品？”
她的明知故问，对他而言是不礼貌的挑衅，他手下留情的微怒，却让她笑得坦然。
他忽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泪血的教训，不堪的过往，在她面前他都可以坦白。
褪去一切，他可以自然地站在她面前。
像Tony一样，无论将来如何，她注定可以成为他徐子醽一生最好的朋友。
最少。
思想及此，他淡淡笑了，在房间暖色的映衬下，像点亮的小橘灯，又似被蜡烛照亮的鸡蛋花瓣。
“我也有个哥哥。”她的目光再次触及那件瑰丽的半成品：“我想，子晴一定希望有一天——”一闪而过的黯淡，似乎掩藏着什么，“能穿上她哥哥亲手设计制作的婚纱。”
子醽也望向婚纱，似乎，阳光没那么刺眼。
白素轻拭湿润的眼眶，微微一笑，轻轻关上了门。
屋外的山林变成了深色，已是春末，却仍有一丝微凉，牵来一个浅寒的傍晚。
子醽重新细看着婚纱，自己亲手一针一线缝绣出世的作品，竟变得如此陌生。
不对，是真正的陌生——裙摆有一处不是他绣的。
是一朵郁金香。
很生涩的绣法。
他摩挲了一下，感觉厚厚的，似乎有两层。
他的心，跳动了一下。
慢慢抽出拆线针，小心地挑开来，里面竟有一张纸。
“哥哥，我好羡慕你和姐姐，可以去很多漂亮的地方学习，虽然爸爸妈妈陪在我身边，可是我从出生就没离开过这个屋子……”
是子晴的字迹，和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远在天国，近在眼前——所有的字，忽而变得一片模糊。
“你不知道，你10岁前后的变化有多大，姐姐，爸爸，妈妈，奶奶全部人都是……你变得……很讨厌家人，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的灵魂犹在，像一朵郁金香，是徐家人脉权力纷争中的一朵花魂。
也正是失去了这唯一的纯净，才会让他彻底死心，如死灰般，封灭和家人和好的任何打算。仅存的光明已被云翳遮盖，他没打算再如长辈们所愿，融入，或成为那片乌云中的一员。
“哥哥，不要把自己和外界隔开，总会有一个人值得你付出……这件婚纱，不是为我，是送给我未来的嫂子，你的新娘……”
“新娘？”他从没想过，这两个字会在自己的人生中出现。
“你的太太会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你也是……”
思念涌泉而出，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她，原来伤口一直都没痊愈。他永远，也不可能习惯她真的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是烙在他心上，一辈子的遗憾。他所不想面对的，除了那段过去，更是她的离开。
她病得这么严重，健康的兄长却需她操心，他惭愧，自己不配拥有这朵郁金香的祝福。
看到信的最后一行，他忽然整个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缘千里，五百回眸~~
徐氏大宅的花园，树木修剪得十分整齐，喷水池喷洒出的水珠是花嫁的婚纱，淡紫色的地面，祥和安宁中透着低调的奢华。
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奔驰驶进这个庄园，在徐家大门前停下来。
天蓝色双面绒窗帘被拉起来，帘头的一行泪滴形水晶随着微风闪烁着。白色moli花纹墙纸使这个小厅自成一格的雅致，几支新鲜的百合花插在一个高脚水晶杯里，放在一片绿色枫叶玻璃茶几上。墙上的水仙花型银镜把明亮引入屋内，轻洒在窗边的单人小沙发上。
“叶小姐请稍等，夫人马上就来。”女佣恭敬道，她很年轻，笑起来让人心生喜欢的可爱，思雯微笑着点了点头。
阳光透窗而入，压在枫叶玻璃茶几上的一株郁金香闪烁起来：是一个陶瓷茶壶，壶身是碧绿色的花杆，两片叶子舒卷而生，一曲一弯，各成壶柄和壶嘴，围在一旁的白紫粉红黄蓝六色杯子各是一朵待放的郁金香，只有手心大小。
是一套精致的茶具，她不禁伸手向它，触及壶身，像妙龄少女的肌肤，温手生暖。
“我刚从Leona的婚礼回来，她说很喜欢你设计的首饰。”外面忽而传来一把声音。
思雯放下杯子走出客厅，拐过一个弯，看见了一男一女，女的约莫三十岁，一头巧克力色大波浪卷发披散下来，端庄典雅。男的穿着一件白色长袖棉衫，映得俊美的面容更加苍白。
“你就打算这辈子都这样吗。”女的忽而道。
他语气很淡：“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Erric，十四年了，你为什么还要——”
他脸色忽而一变，变得激动起来：“是，十四年了，你让我像个怪物一样活了十四年！”
对方似乎很伤心，神色愧疚：“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弄脏了你的生活。”
“你让我没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如果不是徐氏皇廷继承人的身份，我早就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我知道你恨整个家族把你当继承人，让你十岁以前过得那么不愉快，可是那件事后，我们几乎所有事情都由着你，难道——就不能补偿那一次的过失吗。”
“我不过是你们徐氏皇廷一个木偶。”他语气冰冷。
对方平缓了一下情绪，柔声劝道：“我知道你最近被毕业作品弄得很心烦，不如我陪你去子晴的房——”
“不必。”他冷冷地打断她。
那女的紧闭着嘴唇，脸色惨白地转身离开。
一分失落，跳上了他冰冷的脸，一个不速之客，自镜子映入他眼内。
“思雯。”他看到她，一分惊喜闪过，却是九分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她不愿意在这个状况下和他见面，却是躲避不及，只好站出来：“是徐夫人约我来的。”
“不是……”他含糊着，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你怎么会在……子晴的房间。”
她看着他，竟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思雯轻提起茶壶，茶水顺着半透明的弯叶壶嘴倾入杯内，似沾在其上的阳晨甘露。花瓣和瓣心在杯子里回旋，游起的轻烟细诉着郁金香的花语。
“你不常过来这边吗？”
他轻轻摸着百合花的花瓣，像是第一次来这个客厅，带着陌生的伤感。“只有仆人来打扫，我们……很少过来。”
她轻答了一声，把蓝色郁金香花杯递给他。
他没有接。
茶香袅袅，烟气飘在两人之间，
他像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安静得可怕。
她只好缓缓收回来，他却接了过去，眼神变得柔和：“谢谢。”
她略略避开，走到窗前：“你的毕业作品，在这里么？”
他摩挲了一下手内的郁金香花杯：“她18岁的生日愿望，是希望我能设计一件婚纱，作为毕业作品。”他也慢慢走到窗边，“我拖了好久才动手，她见证着开始，却看不到结束。”
思雯望了他一眼，哀美的轮廓勾画着苍白的孤独，似乎这世界的繁华都与他无关。
“如今她走了，这衣服有没有做好，已经没有意义了。”他的神色，黯伤了这个明亮的房间。
“这里，是个年轻无忧的世界。”从这里望出去，正好看见花园里一大片郁金香，水珠晃动在花瓣上，滴在叶子上，顺着花茎滑下来。
“即便主人已不在，仍透着生命的乐观。”她微笑道。
徐夫人白素来到小客厅，却没见到思雯。饭厅，书房，睡房……都没有，待走到设计室门外，听见里面有声响，稍稍推开虚掩着的门，竟看见她在里面。
别墅的东区是白素去世的小女儿的起居室，是徐家的禁区，尤其是这间设计室，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多年的修养无法按捺她的生气，更不能掩饰她的意外：她最疼爱的儿子——徐子醽……竟也在。
一切，在她想防范于未然时，原来，已经不是传闻。
子醽很久没踏入这个设计室了，设计台、衣料、人偶……所有东西都封了尘，让人觉得这不是早晨，更像黄昏。
子晴的一点一滴，开始在眼前回演：他9岁才第一次见到她，和最后一次一样，躺在床上，苍白的笑脸。
思雯拉动窗帘的绳穗，厚厚的帘布沿着环形玻璃滑动，一束束阳光穿过厚尘投进来，像透过云层一样，明而不亮，含蓄而专注地投向摆在正中的人偶，它身上那件半成品的婚纱，细致的刺绣巧夺天工。
微尘飘舞，这是一个舞台。
她细视一圈：“你多久没来了？”
“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她却像被触痛了什么一样，望向窗外，一片花海，却隔着尘雾，让人觉得心里也蒙了尘。
他察觉到她的异常，走到她身边：“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转过头来笑了一下，有点勉强。
他望着她，双目清澈如山泉清溪，有一种魔力，让他的心神安宁下来。
“你10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那一幕刚一闪现，他便闭上了眼睛，噩梦一般，又把他吓醒。
她知道触痛了他的伤口，方觉自己唐突，略垂下头来，慢慢移动，准备走开。
他忽而一下抓住她的手，眼神，不安而害怕。
她吓了一下。
“你是我最不想告诉的人。”
门外，白素的眼眶红了……
“我和姐姐自小就被送到国外，她那时候很反叛，经常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一起。”
“刚刚在走廊上那个人，是你姐姐？”
沉重的点头，承认和亲姐姐陌如路人。她知道，他绝不好受。
“那天，是子晴生日。”他脸色惨白，吃力地说着，“我想回去，长辈们不允许，说我和姐姐必须去洛杉矶拜见一位前辈。”
“她带了一群人回来…好吵…”他眼神迷离，像没睡醒一样，“整间别墅都闹疯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晕了过去，醒来……我和姐姐被绑架了……”他的拳头拽得很紧，几乎拽出血来，指甲插入手心，痛彻心扉：“她那个所谓的‘好朋友’……那个女人……把姐姐……当着我的面……”
她终于明白，他异于常人的洁癖从何而来。不齿的一幕，让一个十岁小孩从此心灵歪曲，与亲姐姐关系断裂，对整个家族冷若冰霜。
他不安，她知道真相后会怎么看自己；害怕，会失去这位得来不易的“朋友”。
阳光渐渐渗透进来，染暖了这个房间，涂抹上一层奶油色的光滑，似乎一切都可以烟消云散。
她的微笑是最好的答案。
“你知道婚纱代表什么吗？”
他扭过头去，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失风度，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认同，即便是她说出来也无用。
她笑了笑，觉得他像赌气的小孩：“你不认同，那为什么不换另一个毕业作品？”
她的明知故问，对他而言是不礼貌的挑衅，他手下留情的微怒，却让她笑得坦然。
他忽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泪血的教训，不堪的过往，在她面前他都可以坦白。
褪去一切，他可以自然地站在她面前。
像Tony一样，无论将来如何，她注定可以成为他徐子醽一生最好的朋友。
最少。
思想及此，他淡淡笑了，在房间暖色的映衬下，像点亮的小橘灯，又似被蜡烛照亮的鸡蛋花瓣。
“我也有个哥哥。”她的目光再次触及那件瑰丽的半成品：“我想，子晴一定希望有一天——”一闪而过的黯淡，似乎掩藏着什么，“能穿上她哥哥亲手设计制作的婚纱。”
子醽也望向婚纱，似乎，阳光没那么刺眼。
白素轻拭湿润的眼眶，微微一笑，轻轻关上了门。
屋外的山林变成了深色，已是春末，却仍有一丝微凉，牵来一个浅寒的傍晚。
子醽重新细看着婚纱，自己亲手一针一线缝绣出世的作品，竟变得如此陌生。
不对，是真正的陌生——裙摆有一处不是他绣的。
是一朵郁金香。
很生涩的绣法。
他摩挲了一下，感觉厚厚的，似乎有两层。
他的心，跳动了一下。
慢慢抽出拆线针，小心地挑开来，里面竟有一张纸。
“哥哥，我好羡慕你和姐姐，可以去很多漂亮的地方学习，虽然爸爸妈妈陪在我身边，可是我从出生就没离开过这个屋子……”
是子晴的字迹，和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远在天国，近在眼前——所有的字，忽而变得一片模糊。
“你不知道，你10岁前后的变化有多大，姐姐，爸爸，妈妈，奶奶全部人都是……你变得……很讨厌家人，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的灵魂犹在，像一朵郁金香，是徐家人脉权力纷争中的一朵花魂。
也正是失去了这唯一的纯净，才会让他彻底死心，如死灰般，封灭和家人和好的任何打算。仅存的光明已被云翳遮盖，他没打算再如长辈们所愿，融入，或成为那片乌云中的一员。
“哥哥，不要把自己和外界隔开，总会有一个人值得你付出……这件婚纱，不是为我，是送给我未来的嫂子，你的新娘……”
“新娘？”他从没想过，这两个字会在自己的人生中出现。
“你的太太会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你也是……”
思念涌泉而出，他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她，原来伤口一直都没痊愈。他永远，也不可能习惯她真的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是烙在他心上，一辈子的遗憾。他所不想面对的，除了那段过去，更是她的离开。
她病得这么严重，健康的兄长却需她操心，他惭愧，自己不配拥有这朵郁金香的祝福。
看到信的最后一行，他忽然整个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缘千里，五百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