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1
今天凌励情绪不高,不但简明有所察觉,连冬冬都发现他的心不在焉。当凌励把给儿子拿的小核桃弄错成开心果的时候,冬冬仰着小脸，站在冰箱前,非常关心,“爸,你怎么了？有人欺侮你吗？有人欺侮你的话，我去帮你教训他。”
凌励和简明都笑。凌励香香冬冬脸蛋,“没人欺侮爸，就是工作上有些事情比较烦。”问冬冬,“你最近有烦的事情吗？”
“有，”小人儿的烦恼也不少,“郭新宏总跟我借东西，特别是大伯母送我的文具，我不借，他就说我伤害他了。”－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那套昂贵文具惹的祸，简明发话，“明天你换别的文具去学校吧。”
冬冬下巴一扬，“不要。”虽具乃母风采，却令乃母暴躁，凌励趁简明脾气没发之前把厨房推拉门关上，等等人再进来，转告，“没事了，冬冬愿意换套文具去学校。”
简明把玉米胡萝卜扔汤锅里，道谢，“辛苦你了，总帮我搞定那小魔头。现在，给个机会让我来搞定你吧，什么事儿那么烦？”
事情就是，唐雅妍老公办好全家移民，唐雅妍马上要走了。想到一向合作无间的师姐离开，凌励非常遗憾，“培养出现在这种默契和谐的工作氛围多不容易啊？”唐雅妍一走，此格局即将小破。凌励担心的是，搞不好接下来要提他上去，他就得面对一些他一向不愿意面对的问题。那要是换个比他蠢比他奸诈还比唐雅妍贪婪的，他的工作更难，还不如自己掌大局呢。凌励跟简明说，“你说咱这样的满世界瞎混啥？那还得继续在象牙塔里老实儿呆着正经。”
简明百分百附和，“好蛇就得在洞里猫着不出去。你赶紧麻溜的，再找个师姐来，要不师兄也成……”
当然，让凌励烦的还不止这一桩，师姐和未来侄儿媳妇也不给力。凌励接收个病患，其家属来头不小，也是金融界的。前几日说好请主治医生凌励和他们科室几个管理级的医生吃饭，但凌励那天赶着接儿子放学去买狗粮，没空，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应酬，他不会因为那一顿饭就对病人的态度有什么改变的，让米粒儿去了。谁知他一会儿没看住都出状况，当唐雅妍和米粒儿知道这位请吃饭的病患家属是掌握罗世哲生杀大权的要人之时，就再没客气，话里话外把罗世哲一顿损。
罗世哲上次在酒店和简明出的那一桩~~算丑闻吧，他单位上也有耳闻，不过因为事主双方都没想闹大，所以没造成什么影响，事情也便销声匿迹。可现在看，罗世哲不是得罪领导家人的主治医生了吗？多多少少影响到领导利益了，尤其，领导在得知凌励和简明手里还拿着验伤报告的时候，领导再做不到喜怒不形于外，脸色大变。今日中午，病患家属单独邀凌励吃了午饭，言下之意，请务必赏光，凌励不能推辞，饭局上费了挺大劲儿才让对方相信，他没有为难自己儿子亲爸的意思，只希望别再折腾，大家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那位病患家属一直唏嘘感慨，影响太坏，影响太坏。
凌励跟简明说，“你我确实都不喜欢罗世哲，但他只要没打扰到我们，偶尔见他一次，我们也都忍得下去。主要是冬冬，他还是信任和依赖罗世哲的，好歹那是亲爸，事业有成，孩子讲起他来，骄傲着呢。”他叹气，“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也还相处得下去。”
简明安抚他，“你放心吧，他能耐大着呢，哪是咱们说几句话就能给人惹来麻烦的？”
凌励还是略不安，“我觉得他最近看着总显得很累似的，没以前那种胜券在握，鼻孔朝天的架势。”
简明奚落，“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湿也是他的湿，跟咱没关系。”
“这我知道，我不是怕自己干那落井下石的事儿吗？”
简明乐，“落井下石？你有那天赋没啊？”把凌励一拖，“行了，从回家到现在，就为这么点事，你瞧你愁的，人都打蔫儿了，也不怕我心疼，去，洗洗上床睡觉。”
凌励因为简明的话，看上去还显得更蔫儿，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简明不安，“咋的，你还有啥不顺？”
“嗯，还有事，不过，洗完澡再说吧。”凌励逃去浴室，等洗漱完躺床上，简明开口，“现在能说了吧？什么事儿？”
“关于方楠，”凌励把简明往怀里揽，“今天去外科，才知道，方楠胃癌。”
“啊？”简明难以置信，“胃癌？”
“是啊，这段时间她总打电话给我，多数是想找我聊聊这件事。还有上次你出院时候碰到她，她是去拿自己的检查报告的。”
“天啊，”简明感叹，“你今天见着她，她怎么样？”
凌励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来了，简明脑子里电光一闪，“不是安慰她安慰到打啵的程度吧？”见凌励光瞪她不说话，当他是默认，“哼。”翻身背对他。听凌励说，“宝贝儿你一向通情达理。”他扳她肩，简明挣开，不吭声，神经病，谁会通情达理到允许未婚夫和前妻打啵啊。
凌励叹气，“喂，你也不想想，那不是单间病房，大庭广众之下，怎么打啵？”他搂住简明那总是软软的腰肢，轻轻吻她的耳垂，下巴在她肩窝里慢慢蹭，“不是你想的那样，方楠一见到我，就抱着我哭……
凌励进去病房，方楠靠在床头，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没人陪护，和上次见相比，她瘦成一把骨头。
见到凌励的一刻，方楠眼圈红了，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望着他，眼里，逐渐充满泪水。
凌励心里也不好受，站她床边，“怎么不早说啊？”
方楠拉住他胳膊，不管不顾脸贴上去，嘤嘤地开始哭。
凌励觉着隔壁床几位病人对他们投以好奇目光，尴尬，拍拍方楠肩，“别这样。”谁知方楠哭的更放肆，扎着针的那只手也过来，发狠捶他。凌励吓得，“喂喂，这不成，针会掉的。”劝几声，无效，凌励脱不得身，按铃叫护士。
老乔正好也在护士站，方楠这床叫，他赶紧过来，进病房，见凌励正跟方楠纠缠不清中，凌励见老乔如临救星，给他个还不来救我的暗示。
老乔指使护士，“病人情绪波动太大，帮一下凌主任。”
护士长机灵，把八爪鱼一样缠着凌励的方楠强扯开，柔声哄，“别哭了，我们保持心情平静，才对健康有利。”加上方楠手上针头还是移了位，护士忙又重给她扎了一针，老乔在旁，跟着劝方楠几句，方楠不得不平静下来。
等老乔他们撤走，凌励问方楠，“怎么早不说？你有事，我肯定会帮忙的。”
方楠道，“几次想跟你说来着，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凌励笑，“知道你要强，可这也不是要强的时候。”
方楠摇头，“不是要强，在治疗上，你帮不帮，你的老同学都很尽心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的朋友，和你象，待病人都好。”
以前方楠可不这态度，总是，“你那一群狐朋狗友跟你一样，废物点心。”念及此处凌励几乎受宠若惊，忙道，“谢谢你理解。”又问，“怎么你一个人？”
方楠淡淡的，说不上是冷淡还是倦怠，“钱亚东忙，去泰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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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励不便打听人家事，随便点点头，闲话，“几时发现生病的……”就这么聊了一会儿，凌励科里电话来找，凌励告辞回去，临走前，是看到方楠眼里的不舍，不过，考虑到简明，凌励认为，就算是再来看望方楠，怎么也得简明同意才行。下班前，凌励约老乔见面，仔细问清方楠的情况，
老乔讲，“情况不好。她情绪越来越差，目前来说，求生意志不强，这期化疗效果很难达到预期，可要是多做几期化疗，她身体也未必受得住。”
方楠刚发现胃癌时候，情况没有很糟，手术老乔亲自主刀，非常成功。那会儿方楠老公钱亚东也尚算体贴，常来陪她。可是出院后的术后恢复不理想，不知怎么还并发腹膜炎。方楠低烧，再回来住院，明显耐心不够，很焦躁，钱亚东也难得来陪护，就是请了个护工照顾方楠，方楠对护工又有诸多不满，没几日，护工不做，方楠大多是一个人在医院。
有一次老乔问她怎么没把父母找来照顾一下？方楠白眼一翻，“他们来了，不定谁照顾谁呢。”之后，老乔发现，方楠有意无意总找他聊一聊。老乔是个蛮随和的人，再说方楠他本来也认识，倒不介意与之常聊聊。但慢慢老乔察觉，方楠话题总有意无意往凌励那儿绕，特别是方楠有次提及，哪天和老乔不如一起约凌励出来吃饭时，老乔赶紧闪过去，再对方楠心存警惕，避之不及，
当然，这不表示他对方楠的治疗会有疏忽松懈，事实上，老乔对方楠是操了不少心的。可是方楠自己配合度不高。她本不是平顺之辈，让她节食减肥，或者她会显得有恒心，但与病为伴，修心养性，非她强项。
方楠没婚变改嫁之前，丈夫凌励基本算一宅男，作息稳定，坚持健身，吃喝方面也比较注意，方楠再任性，跟着一起，不得不节制一点。钱亚东不同，平时胡天胡地玩闹惯了的，方楠投其所好，撒着欢任性，烟酒不离手，睡无时，吃不定，她比钱亚东年纪本就大着几岁，女人又不比男人抗折腾，没几日，身体就熬不住了。可坏习惯一旦养成，再想改过来，哪有那么容易？生病出院后，回家依旧胡闹，清汤寡水几日便坚持不住，烟酒照旧，脾气上来，就发下狠乱吃一番。再说，钱亚东虽是个好玩伴，可论居家过日子，陪在病人身边体贴照顾，他实在做不到。特别夫妻情事上，病中方楠兴趣缺缺，已难满足他，没多久，又搭上别人。
方楠再次住院期间，有一次，跟钱亚东吵翻，整个肠胃外科都知道，方楠气得在病房一个人掉眼泪，护士病友都好心劝过她，好歹把化疗期挺过去，其他事等等再说，谁知越劝，方楠还哭的越是收不住。老乔瞧在眼里，心里就一个念头，他是不会把方楠的事情告诉凌励的。
当初方楠外遇出轨，给老凌戴顶绿帽子，医院大部分人都知道。众人心里明镜的，凌励和方楠的婚姻，在方楠执意打掉孩子那次，便已经触礁搁浅，还能再拖下去，那是凌励够涵养。与方楠离婚后，现在凌励也找到自己的幸福，生活愉快，大家乐见其成。这世上没后悔药吃，老乔他们外科的人，有默契共识，方楠的事情，在凌励面前，只字不提。很多次，老乔都能感应到，方楠想找凌励，但他权衡利弊之余，装聋作哑，管他是冷漠也好，还是其他什么，铁了心当不知道。
方楠二次出院后不久，进入化疗期，她反应挺严重的，虽然头发没怎么掉，可吐的厉害。有一次化疗后，晚上，吐得一塌糊涂，熬不住，方楠气喘吁吁跟照顾她的护士说，“我要阿励，帮我找内分泌科的凌主任来。”方楠不知道，这个护士是从妇科转过来的，当初方楠人流手术，她在旁边照顾，对方楠，这位护士没任何好感，她不会帮方楠找凌励，回头跟护士站一起值班的护士说，“要找自己找，我跟凌主任也不熟。”她感叹，“看着是可怜，不过，当时作起来欺侮人的时候怎么算？”就这样，方楠自己不知如何跟凌励开口，希望有人能识个眉眼高低，帮忙自己传个话，偏这些人又显得太过“知情识趣”，楞没人跟凌励那儿吱一声，她象吊半空般，没着没落的，一个人熬着。
把方楠情况转述给凌励听过，老乔掏心掏肺，“老凌，你知道我一向感激你，从前同学多年，你没少照应我，后来同事一场，你知我难处，把房子以集资价转让给我，我妈总跟我说，这辈子，你都是我们家的恩人。按理，方楠这事儿，我不该瞒你，但说实在的，我不信方楠。她心心念念想找你，绝不只是一时软弱，找个安慰那么简单。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自认还是了解你的。你做人与世无争，只求简单，也就那么点念想，能老婆孩子热炕头过自己平平安安的小日子，不穷折腾。如今你和简明相处的这么好，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们大家都替你高兴，不约而同有个默契，在你跟前，这事儿不提，你别怨我们。”顿了顿，老乔说，“不管咋地吧，你怨也好，不怨也好，老弟我都得劝你，能躲远点躲远点，不是我心狠，再怎么生病，那也得自己争气，你说是……”
听凌励稀里哗啦掰扯完方楠的事，简明有好半晌没说话。凌励紧张，“真的，就是抱了一下，别的啥都没有，我还赶紧按铃叫的护士，你别生气，要不，给你跪搓衣板成不？”
简明摇摇头，幽幽的，也有那么点小抱怨，“少拿话挤兑我，我啥前让你跪过搓衣板了？那按乔医生说的，是什么意思？方楠想和你重修旧好吗？”
凌励考虑，“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我们在一起八年，她要是觉得需要我，也不会闹到离婚收场，并不是说她得了一场癌症，以前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就会得到解决。我觉得她就是因为生病，脆弱，想找个人陪一下吧。陪病人这件事情，我比较在行，她也只能依赖我。等她这几个月化疗做完，人又生龙活虎，自然就想不起我是谁了。”
简明不确定，“只是这样？你觉得她不是因为生病，想通了？后悔了？”
凌励吃吃笑，“癌症还具备这种功效？大部分人不会因为生了癌症，就会改变。你知道老乔的病人，那些老头老太太有多强悍？一个老大爷，胃全切哦，每天口袋里揣着全麦饼干，到处溜达，跟人聊天，神采飞扬的。还有个老大妈，也有意思，每天化疗完，针头一拔，找人打扑克去了，玩起来嗓门不知多大，中气不知多足。还有个老大妈，去年切的胃，做的化疗，今年犒劳自己，去台湾旅游，回来就住院了，胃炎，吃多了撑的，跟老乔说，哎哟，医生，咱不说海沙那个漂亮浪那个美，就那些吃的，天哪，真想闷头吃死算数。你去一趟吧，帮我吃回来，我这都没吃够，人就不行了，你说年纪大了多耽误事儿，恨不得回去十八岁，整头牛都啃得下。”凌励结论，胃癌，没多大点事儿，方楠纯粹自己吓自己。再说钱亚东还是小孩子脾气吧，没那么体贴，爱玩，她觉得没合心思呗。现在她是不合心思，等病好了，她还得要钱亚东陪着她玩。”
“那你想怎么样呢？她化疗这段时间，一直陪着她？”
凌励把简明再抱紧一点，“我听你的。”
简明彻底挣开凌励，委屈，“把责任都往我身上推，拜托，那是你前妻啊，关我什么事你让我拿主意？”干脆缩到床沿，持续持续背对凌励。
这话，意思很清楚了，凌励明白，凑过去，亲亲她额角，“好啦，别生气，你不高兴的事情，我不做，睡吧。”帮简明把被子盖好，关掉灯，望着窗帘外透出来的一点朦朦灯光发了会儿呆，是觉得怪不落忍的，不过，他只能选一头是不？决定了，也就慢慢释怀，迷迷糊糊快睡过去，又被简明翻来覆去给闹腾醒。翻过身，简明钻进他怀里，“腻着嗓子，阿励，烦死了。”
“怎么？”凌励睡意惺忪，也明知故问，“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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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明闹脾气，“是，做恶梦，尼加拉瓜语长片。”
“看懂了？”凌励打个哈欠，抱紧怀里姑娘，“做梦还带字幕的？”
简明噗嗤笑出来，肩膀抽动，“你真无聊。”
凌励跟着笑，笑了会儿，简明说，“要是真不管方楠，估计我晚上睡不好，你没事琢磨起来，心里也未必过得去，好嘛好嘛，她化疗期间，你去陪陪她吧。”
“啊？你又答应了？”凌励睡意稍清，略沉吟，“就这么答应了？没细则？”女人掐他腰上肉，不丁点儿一丝，贼用力，说不上是疼是痒是麻的劲儿往心里钻，听简明狠叨叨，“细则还得我定？你自个儿不知道啊？咋那么没自觉呢？”凌励告饶，“行行行，我自觉我自觉，我和她的活动范围只限医院，不离半步，平时纯聊天，其余什么都不做……”
简明也就嘴上要求男人自觉，其实还是要约法三章的，“不许抱，不许牵手，不许打啵，不许喂她吃饭喝水，不许给她按摩送她回家，还有，见到人老公可得仔细点，咱们这象牙塔派能跟人社会上混的比吗？我怕你再被人老公当登徒子拿刀砍……”
凌励一一答应，也有要求，“为防止其他意外发生，你得常来医院查勤吧？还有，后天的假你请好没有？咱把证扯上，大家都安心。”
简明嘀咕，“本来想再拖几天的，现在看，别拖，咱明早就去，我电话回去请假，你也给我请假。”
凌励答应，“放心，明早的班我让老杨替我。”
简明嘘口气，头贴着凌励胸口，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胳膊环在他腰上，凌励抚她黑发，“睡吧，别想多，你要信我。”
简明嗯一声，不过这会儿能睡得着才怪，问凌励，“方楠跟你在一块的时候胃就不好吗？”
凌励说，“去年开春儿体检，就是有点胃溃疡。”
简明想，多快，不到两年功夫，躺躺好，“阿励，能不能说说，你和方楠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呢？”
“我和方楠啊，严格说，想了解我和方楠，或者，先要了解我，我的故事，就要从很早说起了。我不是在这个城市里出生的孩子，爸妈带着我和我哥从劳改农场再回到我家以前那个大四合院的时候，我刚记点事儿……”
凌励蒙昧中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印象，是家里四合院中的老树，浓荫如盖，方格窗下的白窗纱干干净净的，一张硬木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妈和爸会坐在桌前教他写毛笔字，画画，哥也常在桌前背书学习，备战刚恢复的高考。
那一年的凌康，高瘦，清俊，浓眉大眼，小平头，待人接物做事，干吧溜脆不拖泥带水的劲儿，可招人待见了，记忆力惊人，所见之物，过目不忘，包括他家前面那条胡同住的姑娘，没事总带弟弟从那边过，屡屡被人误会凌励是他儿子也毫不在乎，照例把阿励看的那个严实周密。
胡同口，那个姑娘，要么拉着手风琴唱苏联歌曲，凌康笑笑，“哟，会拉手风琴啊。”又哪天，姑娘带着一群孩子跳皮筋，丢沙包，踢毽子，凌康旁边跟着笑一会儿，“哟，动作够麻利的。”一来二去，大眼睛，笑起来跟小太阳似的姑娘，晃着肩头小辫子，见凌康，也不吝招呼，“哟，又带你弟遛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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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励和简明都笑。凌励香香冬冬脸蛋,“没人欺侮爸，就是工作上有些事情比较烦。”问冬冬,“你最近有烦的事情吗？”
“有，”小人儿的烦恼也不少,“郭新宏总跟我借东西，特别是大伯母送我的文具，我不借，他就说我伤害他了。”－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那套昂贵文具惹的祸，简明发话，“明天你换别的文具去学校吧。”
冬冬下巴一扬，“不要。”虽具乃母风采，却令乃母暴躁，凌励趁简明脾气没发之前把厨房推拉门关上，等等人再进来，转告，“没事了，冬冬愿意换套文具去学校。”
简明把玉米胡萝卜扔汤锅里，道谢，“辛苦你了，总帮我搞定那小魔头。现在，给个机会让我来搞定你吧，什么事儿那么烦？”
事情就是，唐雅妍老公办好全家移民，唐雅妍马上要走了。想到一向合作无间的师姐离开，凌励非常遗憾，“培养出现在这种默契和谐的工作氛围多不容易啊？”唐雅妍一走，此格局即将小破。凌励担心的是，搞不好接下来要提他上去，他就得面对一些他一向不愿意面对的问题。那要是换个比他蠢比他奸诈还比唐雅妍贪婪的，他的工作更难，还不如自己掌大局呢。凌励跟简明说，“你说咱这样的满世界瞎混啥？那还得继续在象牙塔里老实儿呆着正经。”
简明百分百附和，“好蛇就得在洞里猫着不出去。你赶紧麻溜的，再找个师姐来，要不师兄也成……”
当然，让凌励烦的还不止这一桩，师姐和未来侄儿媳妇也不给力。凌励接收个病患，其家属来头不小，也是金融界的。前几日说好请主治医生凌励和他们科室几个管理级的医生吃饭，但凌励那天赶着接儿子放学去买狗粮，没空，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应酬，他不会因为那一顿饭就对病人的态度有什么改变的，让米粒儿去了。谁知他一会儿没看住都出状况，当唐雅妍和米粒儿知道这位请吃饭的病患家属是掌握罗世哲生杀大权的要人之时，就再没客气，话里话外把罗世哲一顿损。
罗世哲上次在酒店和简明出的那一桩~~算丑闻吧，他单位上也有耳闻，不过因为事主双方都没想闹大，所以没造成什么影响，事情也便销声匿迹。可现在看，罗世哲不是得罪领导家人的主治医生了吗？多多少少影响到领导利益了，尤其，领导在得知凌励和简明手里还拿着验伤报告的时候，领导再做不到喜怒不形于外，脸色大变。今日中午，病患家属单独邀凌励吃了午饭，言下之意，请务必赏光，凌励不能推辞，饭局上费了挺大劲儿才让对方相信，他没有为难自己儿子亲爸的意思，只希望别再折腾，大家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那位病患家属一直唏嘘感慨，影响太坏，影响太坏。
凌励跟简明说，“你我确实都不喜欢罗世哲，但他只要没打扰到我们，偶尔见他一次，我们也都忍得下去。主要是冬冬，他还是信任和依赖罗世哲的，好歹那是亲爸，事业有成，孩子讲起他来，骄傲着呢。”他叹气，“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也还相处得下去。”
简明安抚他，“你放心吧，他能耐大着呢，哪是咱们说几句话就能给人惹来麻烦的？”
凌励还是略不安，“我觉得他最近看着总显得很累似的，没以前那种胜券在握，鼻孔朝天的架势。”
简明奚落，“常在水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湿也是他的湿，跟咱没关系。”
“这我知道，我不是怕自己干那落井下石的事儿吗？”
简明乐，“落井下石？你有那天赋没啊？”把凌励一拖，“行了，从回家到现在，就为这么点事，你瞧你愁的，人都打蔫儿了，也不怕我心疼，去，洗洗上床睡觉。”
凌励因为简明的话，看上去还显得更蔫儿，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简明不安，“咋的，你还有啥不顺？”
“嗯，还有事，不过，洗完澡再说吧。”凌励逃去浴室，等洗漱完躺床上，简明开口，“现在能说了吧？什么事儿？”
“关于方楠，”凌励把简明往怀里揽，“今天去外科，才知道，方楠胃癌。”
“啊？”简明难以置信，“胃癌？”
“是啊，这段时间她总打电话给我，多数是想找我聊聊这件事。还有上次你出院时候碰到她，她是去拿自己的检查报告的。”
“天啊，”简明感叹，“你今天见着她，她怎么样？”
凌励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来了，简明脑子里电光一闪，“不是安慰她安慰到打啵的程度吧？”见凌励光瞪她不说话，当他是默认，“哼。”翻身背对他。听凌励说，“宝贝儿你一向通情达理。”他扳她肩，简明挣开，不吭声，神经病，谁会通情达理到允许未婚夫和前妻打啵啊。
凌励叹气，“喂，你也不想想，那不是单间病房，大庭广众之下，怎么打啵？”他搂住简明那总是软软的腰肢，轻轻吻她的耳垂，下巴在她肩窝里慢慢蹭，“不是你想的那样，方楠一见到我，就抱着我哭……
凌励进去病房，方楠靠在床头，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没人陪护，和上次见相比，她瘦成一把骨头。
见到凌励的一刻，方楠眼圈红了，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望着他，眼里，逐渐充满泪水。
凌励心里也不好受，站她床边，“怎么不早说啊？”
方楠拉住他胳膊，不管不顾脸贴上去，嘤嘤地开始哭。
凌励觉着隔壁床几位病人对他们投以好奇目光，尴尬，拍拍方楠肩，“别这样。”谁知方楠哭的更放肆，扎着针的那只手也过来，发狠捶他。凌励吓得，“喂喂，这不成，针会掉的。”劝几声，无效，凌励脱不得身，按铃叫护士。
老乔正好也在护士站，方楠这床叫，他赶紧过来，进病房，见凌励正跟方楠纠缠不清中，凌励见老乔如临救星，给他个还不来救我的暗示。
老乔指使护士，“病人情绪波动太大，帮一下凌主任。”
护士长机灵，把八爪鱼一样缠着凌励的方楠强扯开，柔声哄，“别哭了，我们保持心情平静，才对健康有利。”加上方楠手上针头还是移了位，护士忙又重给她扎了一针，老乔在旁，跟着劝方楠几句，方楠不得不平静下来。
等老乔他们撤走，凌励问方楠，“怎么早不说？你有事，我肯定会帮忙的。”
方楠道，“几次想跟你说来着，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凌励笑，“知道你要强，可这也不是要强的时候。”
方楠摇头，“不是要强，在治疗上，你帮不帮，你的老同学都很尽心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的朋友，和你象，待病人都好。”
以前方楠可不这态度，总是，“你那一群狐朋狗友跟你一样，废物点心。”念及此处凌励几乎受宠若惊，忙道，“谢谢你理解。”又问，“怎么你一个人？”
方楠淡淡的，说不上是冷淡还是倦怠，“钱亚东忙，去泰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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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励不便打听人家事，随便点点头，闲话，“几时发现生病的……”就这么聊了一会儿，凌励科里电话来找，凌励告辞回去，临走前，是看到方楠眼里的不舍，不过，考虑到简明，凌励认为，就算是再来看望方楠，怎么也得简明同意才行。下班前，凌励约老乔见面，仔细问清方楠的情况，
老乔讲，“情况不好。她情绪越来越差，目前来说，求生意志不强，这期化疗效果很难达到预期，可要是多做几期化疗，她身体也未必受得住。”
方楠刚发现胃癌时候，情况没有很糟，手术老乔亲自主刀，非常成功。那会儿方楠老公钱亚东也尚算体贴，常来陪她。可是出院后的术后恢复不理想，不知怎么还并发腹膜炎。方楠低烧，再回来住院，明显耐心不够，很焦躁，钱亚东也难得来陪护，就是请了个护工照顾方楠，方楠对护工又有诸多不满，没几日，护工不做，方楠大多是一个人在医院。
有一次老乔问她怎么没把父母找来照顾一下？方楠白眼一翻，“他们来了，不定谁照顾谁呢。”之后，老乔发现，方楠有意无意总找他聊一聊。老乔是个蛮随和的人，再说方楠他本来也认识，倒不介意与之常聊聊。但慢慢老乔察觉，方楠话题总有意无意往凌励那儿绕，特别是方楠有次提及，哪天和老乔不如一起约凌励出来吃饭时，老乔赶紧闪过去，再对方楠心存警惕，避之不及，
当然，这不表示他对方楠的治疗会有疏忽松懈，事实上，老乔对方楠是操了不少心的。可是方楠自己配合度不高。她本不是平顺之辈，让她节食减肥，或者她会显得有恒心，但与病为伴，修心养性，非她强项。
方楠没婚变改嫁之前，丈夫凌励基本算一宅男，作息稳定，坚持健身，吃喝方面也比较注意，方楠再任性，跟着一起，不得不节制一点。钱亚东不同，平时胡天胡地玩闹惯了的，方楠投其所好，撒着欢任性，烟酒不离手，睡无时，吃不定，她比钱亚东年纪本就大着几岁，女人又不比男人抗折腾，没几日，身体就熬不住了。可坏习惯一旦养成，再想改过来，哪有那么容易？生病出院后，回家依旧胡闹，清汤寡水几日便坚持不住，烟酒照旧，脾气上来，就发下狠乱吃一番。再说，钱亚东虽是个好玩伴，可论居家过日子，陪在病人身边体贴照顾，他实在做不到。特别夫妻情事上，病中方楠兴趣缺缺，已难满足他，没多久，又搭上别人。
方楠再次住院期间，有一次，跟钱亚东吵翻，整个肠胃外科都知道，方楠气得在病房一个人掉眼泪，护士病友都好心劝过她，好歹把化疗期挺过去，其他事等等再说，谁知越劝，方楠还哭的越是收不住。老乔瞧在眼里，心里就一个念头，他是不会把方楠的事情告诉凌励的。
当初方楠外遇出轨，给老凌戴顶绿帽子，医院大部分人都知道。众人心里明镜的，凌励和方楠的婚姻，在方楠执意打掉孩子那次，便已经触礁搁浅，还能再拖下去，那是凌励够涵养。与方楠离婚后，现在凌励也找到自己的幸福，生活愉快，大家乐见其成。这世上没后悔药吃，老乔他们外科的人，有默契共识，方楠的事情，在凌励面前，只字不提。很多次，老乔都能感应到，方楠想找凌励，但他权衡利弊之余，装聋作哑，管他是冷漠也好，还是其他什么，铁了心当不知道。
方楠二次出院后不久，进入化疗期，她反应挺严重的，虽然头发没怎么掉，可吐的厉害。有一次化疗后，晚上，吐得一塌糊涂，熬不住，方楠气喘吁吁跟照顾她的护士说，“我要阿励，帮我找内分泌科的凌主任来。”方楠不知道，这个护士是从妇科转过来的，当初方楠人流手术，她在旁边照顾，对方楠，这位护士没任何好感，她不会帮方楠找凌励，回头跟护士站一起值班的护士说，“要找自己找，我跟凌主任也不熟。”她感叹，“看着是可怜，不过，当时作起来欺侮人的时候怎么算？”就这样，方楠自己不知如何跟凌励开口，希望有人能识个眉眼高低，帮忙自己传个话，偏这些人又显得太过“知情识趣”，楞没人跟凌励那儿吱一声，她象吊半空般，没着没落的，一个人熬着。
把方楠情况转述给凌励听过，老乔掏心掏肺，“老凌，你知道我一向感激你，从前同学多年，你没少照应我，后来同事一场，你知我难处，把房子以集资价转让给我，我妈总跟我说，这辈子，你都是我们家的恩人。按理，方楠这事儿，我不该瞒你，但说实在的，我不信方楠。她心心念念想找你，绝不只是一时软弱，找个安慰那么简单。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自认还是了解你的。你做人与世无争，只求简单，也就那么点念想，能老婆孩子热炕头过自己平平安安的小日子，不穷折腾。如今你和简明相处的这么好，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们大家都替你高兴，不约而同有个默契，在你跟前，这事儿不提，你别怨我们。”顿了顿，老乔说，“不管咋地吧，你怨也好，不怨也好，老弟我都得劝你，能躲远点躲远点，不是我心狠，再怎么生病，那也得自己争气，你说是……”
听凌励稀里哗啦掰扯完方楠的事，简明有好半晌没说话。凌励紧张，“真的，就是抱了一下，别的啥都没有，我还赶紧按铃叫的护士，你别生气，要不，给你跪搓衣板成不？”
简明摇摇头，幽幽的，也有那么点小抱怨，“少拿话挤兑我，我啥前让你跪过搓衣板了？那按乔医生说的，是什么意思？方楠想和你重修旧好吗？”
凌励考虑，“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我们在一起八年，她要是觉得需要我，也不会闹到离婚收场，并不是说她得了一场癌症，以前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就会得到解决。我觉得她就是因为生病，脆弱，想找个人陪一下吧。陪病人这件事情，我比较在行，她也只能依赖我。等她这几个月化疗做完，人又生龙活虎，自然就想不起我是谁了。”
简明不确定，“只是这样？你觉得她不是因为生病，想通了？后悔了？”
凌励吃吃笑，“癌症还具备这种功效？大部分人不会因为生了癌症，就会改变。你知道老乔的病人，那些老头老太太有多强悍？一个老大爷，胃全切哦，每天口袋里揣着全麦饼干，到处溜达，跟人聊天，神采飞扬的。还有个老大妈，也有意思，每天化疗完，针头一拔，找人打扑克去了，玩起来嗓门不知多大，中气不知多足。还有个老大妈，去年切的胃，做的化疗，今年犒劳自己，去台湾旅游，回来就住院了，胃炎，吃多了撑的，跟老乔说，哎哟，医生，咱不说海沙那个漂亮浪那个美，就那些吃的，天哪，真想闷头吃死算数。你去一趟吧，帮我吃回来，我这都没吃够，人就不行了，你说年纪大了多耽误事儿，恨不得回去十八岁，整头牛都啃得下。”凌励结论，胃癌，没多大点事儿，方楠纯粹自己吓自己。再说钱亚东还是小孩子脾气吧，没那么体贴，爱玩，她觉得没合心思呗。现在她是不合心思，等病好了，她还得要钱亚东陪着她玩。”
“那你想怎么样呢？她化疗这段时间，一直陪着她？”
凌励把简明再抱紧一点，“我听你的。”
简明彻底挣开凌励，委屈，“把责任都往我身上推，拜托，那是你前妻啊，关我什么事你让我拿主意？”干脆缩到床沿，持续持续背对凌励。
这话，意思很清楚了，凌励明白，凑过去，亲亲她额角，“好啦，别生气，你不高兴的事情，我不做，睡吧。”帮简明把被子盖好，关掉灯，望着窗帘外透出来的一点朦朦灯光发了会儿呆，是觉得怪不落忍的，不过，他只能选一头是不？决定了，也就慢慢释怀，迷迷糊糊快睡过去，又被简明翻来覆去给闹腾醒。翻过身，简明钻进他怀里，“腻着嗓子，阿励，烦死了。”
“怎么？”凌励睡意惺忪，也明知故问，“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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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明闹脾气，“是，做恶梦，尼加拉瓜语长片。”
“看懂了？”凌励打个哈欠，抱紧怀里姑娘，“做梦还带字幕的？”
简明噗嗤笑出来，肩膀抽动，“你真无聊。”
凌励跟着笑，笑了会儿，简明说，“要是真不管方楠，估计我晚上睡不好，你没事琢磨起来，心里也未必过得去，好嘛好嘛，她化疗期间，你去陪陪她吧。”
“啊？你又答应了？”凌励睡意稍清，略沉吟，“就这么答应了？没细则？”女人掐他腰上肉，不丁点儿一丝，贼用力，说不上是疼是痒是麻的劲儿往心里钻，听简明狠叨叨，“细则还得我定？你自个儿不知道啊？咋那么没自觉呢？”凌励告饶，“行行行，我自觉我自觉，我和她的活动范围只限医院，不离半步，平时纯聊天，其余什么都不做……”
简明也就嘴上要求男人自觉，其实还是要约法三章的，“不许抱，不许牵手，不许打啵，不许喂她吃饭喝水，不许给她按摩送她回家，还有，见到人老公可得仔细点，咱们这象牙塔派能跟人社会上混的比吗？我怕你再被人老公当登徒子拿刀砍……”
凌励一一答应，也有要求，“为防止其他意外发生，你得常来医院查勤吧？还有，后天的假你请好没有？咱把证扯上，大家都安心。”
简明嘀咕，“本来想再拖几天的，现在看，别拖，咱明早就去，我电话回去请假，你也给我请假。”
凌励答应，“放心，明早的班我让老杨替我。”
简明嘘口气，头贴着凌励胸口，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胳膊环在他腰上，凌励抚她黑发，“睡吧，别想多，你要信我。”
简明嗯一声，不过这会儿能睡得着才怪，问凌励，“方楠跟你在一块的时候胃就不好吗？”
凌励说，“去年开春儿体检，就是有点胃溃疡。”
简明想，多快，不到两年功夫，躺躺好，“阿励，能不能说说，你和方楠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呢？”
“我和方楠啊，严格说，想了解我和方楠，或者，先要了解我，我的故事，就要从很早说起了。我不是在这个城市里出生的孩子，爸妈带着我和我哥从劳改农场再回到我家以前那个大四合院的时候，我刚记点事儿……”
凌励蒙昧中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印象，是家里四合院中的老树，浓荫如盖，方格窗下的白窗纱干干净净的，一张硬木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妈和爸会坐在桌前教他写毛笔字，画画，哥也常在桌前背书学习，备战刚恢复的高考。
那一年的凌康，高瘦，清俊，浓眉大眼，小平头，待人接物做事，干吧溜脆不拖泥带水的劲儿，可招人待见了，记忆力惊人，所见之物，过目不忘，包括他家前面那条胡同住的姑娘，没事总带弟弟从那边过，屡屡被人误会凌励是他儿子也毫不在乎，照例把阿励看的那个严实周密。
胡同口，那个姑娘，要么拉着手风琴唱苏联歌曲，凌康笑笑，“哟，会拉手风琴啊。”又哪天，姑娘带着一群孩子跳皮筋，丢沙包，踢毽子，凌康旁边跟着笑一会儿，“哟，动作够麻利的。”一来二去，大眼睛，笑起来跟小太阳似的姑娘，晃着肩头小辫子，见凌康，也不吝招呼，“哟，又带你弟遛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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