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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 慕雪如歌 喜宴

    夜已深,人已静。

    苏慕雪洗漱完毕后,便让玉儿挑了灯,研了墨,自己坐在灯下,一手拢起袖口,一手提笔蘸墨,开始静静书写这一日的札记。她记下了龙袍的制作流程,记下了程师傅的调色方子,记下了刘子清的笔法,记下了芸娘的滚针针法……甚至记下了沈离歌提醒她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对她的启发。

    原来一天可以积淀如此众多宝贵的知识!

    苏慕雪停住笔,浏览着足有三页纸的札记,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从小的时候,她就展露了在读书、绘画、刺绣、弹琴方面的天赋,也梦想着有朝一日学有所成。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周遭人给她灌输的都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而她的所学所长,看似也无实际用处,因为无论是养在父母家里,还是将来嫁与丈夫家中,她的这些技能似乎都派不上用场,最多也不过是陶冶下情操,排遣下寂寞罢了。渐渐的,她也有些迷迷茫茫的心灰意懒,小时候的意向也日渐消磨。所幸父亲开明,将她的绣样拿到织锦坊的绸缎庄子展示,居然备受青睐。她便在闲暇时候给一些出得起价的贵夫人画样刺绣,但即便如此,也要常受母亲的诟病。

    直到沈离歌的出现,逼她走出深宅大院,逼她利用自己所学的技能与之抗衡,她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所学的价值。但最初的时候,她的那种反抗也只是出于一种被动的自发的状态,而现在,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向自觉自动的状态开始了转变。

    这一切,都是缘于沈离歌。

    沈离歌像是给她打开了一扇门,又像是借了她一双眼,她看到的这个世界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小姐,你说喜宴还没结束么?姑爷怎么还不回来?”一旁的玉儿看她停下来,一边忙活着手上的活计,一边随口问道。

    她又何尝不想知道答案?

    苏慕雪回答不出来,怔怔望了望窗外面的夜色,低低叹息了一声。

    虽然她在专心写札记,但是心底却无时无刻不盼着沈离歌早点回来。她担心她被灌酒,担心她喝醉,担心她回来的路上遇到什么意外……她明知道担心也没有用,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是望穿秋水。

    “听说,姑爷这次喜宴差不多把苏州的达官贵人、名流富绅全都请到了——京里来的吕大人、府衙郑大人,还有叶公子……”玉儿一时兴奋,说到这猛然发觉多了句嘴,一下刹住了车。

    果然,苏慕雪敏感地回过头来,蹙眉询问地望着她。

    玉儿瑟缩了下,垂头小声说了句:“是老夫人坚持要请的。怎么说叶家也是苏州的大户,叶公子又是状元……关键是……”她底气不足地又嗫嚅了一句,“姑爷也没反对。”

    她顿了顿,发现小姐一直未开口,心里一阵忐忑,悄悄抬眼望去,却发现苏慕雪正一脸讶异地盯着她手里的活计。

    她一下醒悟过来,登时扭捏起来,藏也不是多也不是,别提有多尴尬。

    苏慕雪并不想失态,她只是太过惊讶,因为她没想到一向最不爱女红的玉儿竟然也会拿起针来绣花!这可是破天荒第一遭。

    “你这是……”她忍住了笑,好奇问道。

    玉儿看躲不过,干脆摊牌了:“我听贵婶和桑儿说,乞巧节的时候,落桑村的姑娘们会来咱们这里玩。到时候,万一搞个穿针比赛什么的,我可不想被一群乡下的小姑娘比了下去。”她见苏慕雪但笑不语,并未有不悦的样子,便大着胆子请求道:“小姐,你能帮我画个绣样么?”

    “好啊。”苏慕雪爽快地答应了,“你想要什么?花草?鸟鱼?鸳鸯?”

    玉儿转着眼睛琢磨了一下:“我要既特别,绣起来又简单的……”

    苏慕雪不以为然地笑着摇头:“哪有这般轻巧的好事?”

    玉儿一拍巴掌,站起来兴奋地说:“有了!我想到了!我要绣一句诗!我猜那些乡下姑娘也没读过什么书,更没念过什么诗。我就用诗词来镇镇她们!而且字嘛,只有一个颜色,不像鸳鸯啊、花鸟啊颜色那么复杂,应该好绣!”

    苏慕雪听她说的外行,有些忍俊不禁。但她却不点破,忍住笑,不予置评,只问:“你要哪两句诗?”

    “有没有跟乞巧节有关的诗啊?”玉儿跑过来认真地问。

    苏慕雪思索了下,点点头:“倒是有一首有名的《鹊桥仙》。”她摊开一张宣纸,提笔一口气写下近十行字来,轻吟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玉儿听得痴了,喃喃道:“写得真好。”但她蓦地又醒悟过来,“不对,不对,字数太多了,那要绣多久啊!”

    苏慕雪微微一笑,建议道:“那你就绣一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好啊!好啊!”玉儿赶紧点头,又跑到针线筐里找了一尺缎子出来,铺在桌上,“小姐,你就写在这上面吧!”

    苏慕雪蘸了墨,写下两行细小的娟秀小字: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等她写完了,玉儿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这比那花草虫鱼别致多了。”

    苏慕雪微微一笑:“行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下去休息吧。”

    “那姑爷……”

    “我一个人等就好了。”

    玉儿巴不得,抱起针线筐,拿着绣样,欢天喜地地出了门。

    苏慕雪望着她把门关上,心里模糊地想到,接下来有她的苦头吃了,要把字绣好,可一点都不比绣花草容易。她收回目光,望着桌上宣纸上的那首《鹊桥仙》,想起小时候听过父亲讲述的牛郎织女的故事,一阵唏嘘感慨。

    银汉迢迢,佳期如梦……一年才能见面一次。如果是自己,可耐得住这寂寞冷清、孤独凄凉?

    苏慕雪的心里蓦地一阵难受,那种冷清和凄凉,自己竟如感同身受一般。

    她的心里一阵惶然,不禁蹙了蹙眉。

    她发现,自从和沈离歌在一起,她的心变得异常柔软和敏感起来,以前不经意的事情现在都可能让她有感而发,而且感慨良多。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

    苏慕雪刚站起身来,门便开了,沈离歌抱着满满一怀的红色玫瑰花出现在门口。月光从背后洒在她身上,她一身雪白的袍子,衬得怀里的花殷红如血,看上去惊心动魄,偏又有种销魂蚀骨的美感!

    苏慕雪呆住了。

    月光,沈离歌,玫瑰花,一切都美好得那么不真实,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不等她反应过来,沈离歌已经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她将花小心翼翼地摆到梳妆台上,兴奋地说:“幸亏那家花农还没睡,我买了九十九朵,可惜现在没有包装,换在六百年后,买花还给包好的……”

    苏慕雪如梦初醒,忙上前帮着她把花放好:“你吃完喜宴,还跑去买花了?”

    “是啊!你不是说你喜欢这花么?!”沈离歌的表情像个讨赏的孩子。

    苏慕雪心情一阵激荡,只想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但她克制了自己,轻轻抓住她的手臂,转过她的身子,仔细打量着她的胸前衣服:“莫要染了衣服。你这样白色的缎子,禁不得脏。”眼见她前胸有一片浅浅的湿渍,下意识地抬手去扫了一下,刚扫过,便意识到自己动作的不妥,脸腾地红了。

    沈离歌却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下。苏慕雪触电一般,只觉手臂一阵酥麻,直窜到心里去,吓得就要抽回来。

    沈离歌却一把攥紧了,凑近她,一脸神秘地问:“慕雪,你知道九十九朵玫瑰代表什么吗?”

    苏慕雪只觉半个身子都是酥麻的,偏又挣不开,心里又慌又晕,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只知道慌乱摇头。

    沈离歌微微一笑:“代表我们的爱情长长久久……”

    她拉过苏慕雪来,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苏慕雪一阵心跳加速,感觉自己简直要溺毙在她一吻的温柔里面了。

    直到一股微微刺鼻的辛辣之气引起了她的不适,让她不禁蹙起了眉头。

    沈离歌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忙放开了她,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苏慕雪疑惑道:“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的酒味?”她嗅了嗅自己刚才扫过沈离歌胸前衣服的指尖,更加疑惑了:“你身上沾了酒?”

    沈离歌低头看了看,淡淡地说:“哦,刚才喝酒的时候,不小心洒在身上了。我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也好。”苏慕雪打开衣柜,取了一套睡衣出来,递给她。

    沈离歌接过来,踌躇了一下,说道:“慕雪,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说完,等着苏慕雪回答。

    苏慕雪敏感的觉察到,她的兴奋之情不知何故突然间消退了下去。

    她也不点明,只是点点头:“好。”

    沈离歌这才抱着睡衣,进了洗澡间。

    当沈离歌洗完澡,换好睡衣出来后,发现苏慕雪并未上床入睡,而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玫瑰花出神,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玫瑰虽娇艳无比,却远远不及旁边那个白色人影的淡雅素净来得更加让人心醉。

    沈离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呆呆望着她,不忍打破眼前这一幕的美景。

    还是苏慕雪恍然觉察到沈离歌已经出来,回过头来,温柔一笑:“都好了么?”

    “都好了。”沈离歌有些不自在地环顾下四周,“慕雪,天不早了,你早点睡吧。我先回书房去了。”说完,准备转身往外走去。

    苏慕雪怔了一下,忽的起身道:“且慢。”

    沈离歌停住了,回身问道:“还有事吗?”

    苏慕雪无意识地按住了桌子,缓了缓神,开口道:“咱们能聊聊么?”

    “哦。”沈离歌醒悟过来,拍了拍脑袋,“你想知道今晚喜宴的事情对吧?嘿,我都忘了跟你汇报了。”

    苏慕雪指了指书桌旁的椅子:“坐下聊吧。”

    沈离歌有点不情愿地走回来,坐到了苏慕雪对面。

    “桌上的茶水还是热的,喝一杯吧。”苏慕雪也坐下了,气定神闲地示意道。

    但沈离歌显然想草草结束这场谈话,摇摇头:“不喝了。”又有点歉然地说,“是我自己太不看重这场喜宴了,以为就是在做个样子,走个流程。不过,今晚倒是挺热闹的,人都到齐了……”

    “我也不看重这些样子流程。”苏慕雪淡淡地说,打断了她的话,“我也不想知道喜宴办得怎么样。”

    沈离歌愣了一下:“那……你是想聊什么?”

    苏慕雪回头扫了一眼玫瑰花,眼里闪过一丝慧黠的光,微笑道:“我想知道,你以前有没有送花给别人?”

    “啊?”沈离歌的脸腾地红了。

    苏慕雪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我还想知道,你与方晴又是什么关系?”

    沈离歌闻言差点跳了起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苏慕雪在这个时候,会问起这些事情。

    但她看到苏慕雪不慌不忙地整整自己的裙摆,一副好整以暇静看好戏的架势,沈离歌莫名地涌起一种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祖五指山的无力感。

    她如坐针毡,在凳子上扭捏来扭捏去,折腾了半天,才硬着头皮斯斯艾艾地讲述了自己十三岁第一次送花的经历。她支吾了半天,心虚地偷眼看看苏慕雪,但见苏慕雪听得认真,并未有她想象的不高兴或者不以为然,胆子大了点,又讲了自己和方晴那段青涩却无果的初恋。初恋的迷茫,初恋的无奈,和初恋的遗憾,沈离歌不自觉地融入了回忆。再看苏慕雪时,苏慕雪脸上已经是一片戚戚然。沈离歌一下如释重负,多年埋在心里的一些无人能解的惆怅和遗憾突然得到了释放。她的心情愉快了起来,开始回忆自己最初喜欢上女生的困惑、挣扎、抗争和绝望,直到最后的自我认同。说着说着,她便说到了六百年后人们的爱情观,恋爱方式,从约会说到结婚,从玫瑰花说到情人节……

    直到烛花爆裂,发出一声脆响,沈离歌才蓦然发现自己已经说了大半夜,而苏慕雪一直耐心地笑吟吟地听着。

    沈离歌停住了,望着苏慕雪心照不宣的笑容,恍然明白了什么。

    “我好了。”无法描述内心的感动,她只是慢慢吐出三个字。

    “好了就好。”苏慕雪温柔笑道。

    沈离歌站起身来:“天不早了,早点睡吧,明早还要‘上班’呢!”

    苏慕雪也站起身来,点点头。

    沈离歌走到门口,苏慕雪也跟着送她。

    跨出门口,沈离歌回过神来,深深望着苏慕雪,缓缓说道:“慕雪,我现在很快活。”

    “我也是。”苏慕雪轻声回应道。

    沈离歌俯过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谢谢你。”

    说完,转身离开。

    苏慕雪双手握着门边,静静站了一会,脸上慢慢浮起一层如梦幻般地笑意。

    她轻轻掩上门,将一地月光掩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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