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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四十七章 财神塌台下

    因为有能人在背后搞鬼,所以阜康挤兑的消息传的特别快,阜康分号的城市不必说,就是没有分号的地方,也都有消息在传。远在福州的左宗棠,也从报纸上得到了阜康挤兑的消息。左宗棠已经养成了天天听人读报纸的习惯,现在是章怡一直在他的身边,侍候汤药,同时兼念报纸,多是选市井笑闻,聊以消闲。这天章怡偶尔不太上心,读了《上海阜康钱庄倒闭,胡雪岩忍痛贱价卖丝》的报道,一下意识到不该拿这事来搅挠左宗棠,所以换了另一篇来读。但左宗棠已经听清了胡雪岩三字,所以追问:“雪岩怎么了?怎么贱价卖丝?”

    “没有没有,老爷听错了。”

    左宗棠更加起疑,说:“你们不要瞒我,拿我的眼镜来,我自己看。”

    章怡见瞒不过,只好实话实说。左宗棠吩咐:“马上去把升善给我叫来。”

    升善是江宁藩司,倍受左宗棠器重,左宗棠的吩咐也向来买帐。只是他忘了,此刻自己身在福州,江宁藩司如何来得了。章怡提醒他说现在已经是在福州,左宗棠就吩咐让福建藩司过来。福建藩司过来恭恭敬敬听训,左宗棠说:“叫你来,是为胡雪岩的事。现在胡雪岩的钱庄后面肯定有人捣鬼,正在闹挤兑。胡雪岩是商贾奇才,以他的身价和手段,挤兑不会伤了他的元气。钱庄怕的就是人心不稳,挤兑成风。现在胡雪岩,缺的就是头寸。两江那边,我是鞭长莫及,福州这边,不能让挤倒,你把藩库的银子,先挪借个八万九万,让他们救救急。”

    藩台唯唯而出,回到衙门,招心腹们前来商议。大家都知道,藩台大人的前途在左侯相那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问题是上海、杭州的挤兑都见了报,福州这边也是风吹草动,如果藩库的银子打了水漂,到时候顶戴怕是不保。最后大家商议,玩一个花样,以藩台的信誉支持一下福州阜康钱庄。办法很简单,就是藩司衙门派解差把银车押到阜康钱庄,声称是存数万两银子,而银车里,装的不过是石头。这办法既支持了阜康,又省去了赔累的麻烦,侯相那边也交待得过去。藩台依计而行,福州阜康果然稳住了局面。

    阜康在北京大栅栏有分号,京中大员多有存款其中者。尤以刑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文煜存款为巨。文煜才能一般,但因为是满人,仕途顺畅,尤其当过粤海关监督、福州将军多年,福州将军监管闽海关,是有名的肥缺将军,本人又贪,聚敛钱财为数甚巨。北京阜康挤兑的时候,正赶上御使参奏,因为奏折中说“臣闻文煜聚敛百万金,皆存于阜康。是实是虚,只要到阜康一查即见真伪。”当时顺天府尹也是清流中人,借阜康挤兑之机,给阜康贴了封条,派精通钱谷的师爷去一查,果然查出文煜存有七十万两巨款。文煜见事已败露,干脆拿出十万两来报效朝廷,朝廷白得了十万两银子,就放过文煜。顺天府尹与户部尚书、新晋协办大学士的阎敬铭关系密切,将查封阜康的详情向阎敬铭透露过。

    阎敬铭,字丹初,是陕西朝邑县人。出生于经商世家,理财的本领几乎是与生俱来。他翰林院散馆任户部主事,虽然是六品小员,但因为精于理财,很快就把户的那点儿事情摸得门清,胥吏们都不敢在他面前捣鬼。户部是有名的肥差,正因如此,户部的吏胥个个刁钻油滑,一般是尚书只抓大的支出项目,细务靠侍郎,侍郎则靠司官,司官又靠多年在部混的吏胥。所以户部有许多蔽端,历任尚书也是无可奈何。阎敬铭到任后立即对缎库、银库等替朝廷整顿,天天晚上对着财目拨拉算盘到深夜,这样忙了三个多月,奏撤了十几名官吏,从侍郎到胥吏,再也无人敢在他面前耍心眼。如今他是协办大学士兼管户部,所以更没人敢跟他耍心眼。

    所谓外行瞧热闹,内行看门道。顺天府尹只为查对文煜的存款,但阎敬铭立即从里面听出个斗大窟窿。近年来多有公款或存在阜康,或通过阜康汇解。如果阜康倒了,追讨稍慢,就有大量公款难以追回。所以他上奏朝廷,建议一是锁拿胡雪岩进京,以免他卷财逃走,二是飞饬各有关省份立即查抄胡雪岩的典当、钱庄、丝栈等生意。慈禧太后让军机们商议,新任军机与左宗棠没多大恩怨,说不上支持与反对,唯有翁同和向来对左宗棠崇敬有加,因此则极力反对。他是从中法局势着眼。

    “王爷,现在中法正在和谈,和谈还是要靠打得好才能谈得拢。李少荃主和,左侯相主战,这是天下人所尽知。而左侯相能够战无不胜,除了前线将士用命,就是他有胡雪岩筹饷购械。胡雪岩被称为财神,身价千余万,又是商海中经过大浪的人,这次挤兑也许会应付过去,化险为夷,留得青山在,到时候左侯相仍然有左膀右臂。假如此时锁拿胡雪岩,无异于雪上加霜,落井下石,他不垮也得垮。他一垮,左侯相就少了一条臂膀,到时候呼应不灵,谁来对付法夷?”

    “翁师傅,说的不免有些夸张吧?”阎敬铭说,“军队的粮饷向来靠的是官款,朝廷有户部,各省有藩库,筹饷运粮,自有办法。没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翁同和在慈禧太后那里有面子,而与光绪皇帝的关系更是情同夫子,所以近年来自己的意见愈来愈敢表达。“话是不假,不过当年左侯相西征,户部拨了多少银子?如果不是胡雪岩左右腾挪,新疆能否顺利收复也要另说。”

    当年左宗棠西征,因为掌管户部的宝鋆与左宗棠有过节,不实心为左宗棠筹粮饷的事朝野尽知,户部因此倍受清流们的指斥。翁同和如此说,无异揭户部的短。阎敬铭说:“从前的事多说无益,户部如今出款向来是以大局为重,已经不同于当年。我要提醒王爷,如果行动迟缓,库款打了水漂,到时太后追究下来,恐怕没人会站出来为王爷说话了。”

    阎敬铭是理财高手,把形势一说,真是天大窟窿,所以醇王决定采纳他的建议,尽速查封阜康钱庄、典当,至于捉拿胡雪岩进京,暂时就不必了。

    不等朝廷的旨意到,胡雪岩各处的产业都已经关闭了。因为钱庄的挤兑已经无法应付,所以胡雪岩在同一天向所有分号发出电报,同时关闭。老小姐的亲事就在胡府一片惊慌中办完了,虽然排场依然不小,但心情摆在那里,本是件喜事却毫无喜庆可言。

    办完喜事的当天晚上,浙江藩司德馨派人送一封信给胡雪岩,信中说,京中朋友来电,朝廷已经发布上谕,勒令胡雪岩归还公私欠款,并附上谕全文:“本日军机处奉上谕:现在阜康商号闭歇,亏欠公款及各处存款,该商号江西候补道胡光墉着先革职,即著两江总督曾国荃饬提该员严行追究,勒令将各处款项赶紧逐一清理,倘敢延缓不交,即行从重治罪。”

    胡雪岩呆坐在椅子上,好久没有说话。螺狮夫人说:“老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现在反而不必着急了,最要紧的是把该办的事情办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家人把“布政使司”的灯笼换了,既然已经革职,就是一介平民了。螺狮夫人说,德藩台是从京中得来消息,只是与你透个信儿,你又何必这样急?

    “早晚的事,到官家来宣旨时现摘,反倒更尴尬。咱们商量一下,有几件事情要立即做。”

    最要紧的一件,是打发十一金钗--他的十一房妾各奔前程。说到这里,螺狮太太泪流满面。这十一房妾大多是她操持着热热闹闹为胡雪岩娶进门的,现在要由她亲自打发她们出门。“老爷,每人要给他们多少银子?”螺狮夫人抹抹泪水说,“我压着没让去取私房,她们各人的一点银子,都存在庄子里。”

    “现在也没法给他们多少银子。多少人家养家糊口的银子存在我们钱庄,如今却不能兑,昨天我出门,见到一个大姐,带着他的孩子在路边哭,她省吃俭用攒了十几两银子,全存在阜康,可是却无银可提,她拿脑袋往墙上撞,撞得血流满面……”胡雪岩哽咽着说不下去。当时他身上带了十几两现银,全掏给了母女三人,“是我把她们的银子弄丢了,可是她还要对我千恩万谢。我扪心自问,只恨没条地缝可钻。”

    “老爷,你不要一味自责,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谁也没有料到。你也不要只想别人,也要想想你自己。老爷,你这半生,有多少次起死回生,这一次,你也不要灰心。凭你的本事,不愁东山再起。现在侯相还在福州,老爷何不亲赴福州一趟,请侯相帮忙。”

    胡雪岩连连摇头:“侯相是主战的人,打仗就需要银子,我如今不能帮忙,反而去扰他心烦,何必自讨没趣。”

    两人正在说着,门房来报,段六爷要见老爷夫人。

    段六是杭州的混混。当年胡雪岩的药店开张,他要去捣乱,那天上至闽浙总督左宗棠,下至首府、首县都去捧场,把他镇住了。胡雪岩又巧设计谋,劝段六干点儿正事,并把向流民施药的差使交给他,从此走上正道,如今在杭州、宁波都有自己的洋货栈,在杭州已是颇有名气。但他不忘胡雪岩的教诲和提携之恩,每年端午、仲秋、过年及胡老太太、胡雪岩的生日,他都要来祝贺,是真正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胡雪岩吩咐快请。一会儿段六进来了,给胡雪岩和螺狮太太见过礼,说:“听说大先生遇到点儿麻烦。这一阵我去了趟广州,刚刚回来。大先生当时怎么不向我的小店里挪些银子应应急?我虽是小家小户,但十几万两还是能筹起来的。我回来后把家里人骂了一通,他们说大先生没张口。听这话我更生气,大先生是要强的人,怎么会轻易开口,再说,怎么能等大先生开口,要是有点人心肠,应该把银子主动送来。”

    胡雪岩拱手说:“段老弟的情我领了。怪不得他们,也幸亏没有挪银子过来,挪多少都是打水漂,这次有人在背后算计,是要置我于死地。没办法的事,在劫难逃。”

    “大先生,我只问一句话,要多少银子,您才能重新撑起来。”

    “兄弟,多少银子也不成。贷出去的银子,能追回十之二三已经不错。你想,钱庄出了这样的事,从阜康贷过银子的,只要存一点歪心思躲起来,你到哪里讨去?我屯的丝不用说,已经赔进几百万,就是典当,官家要是查封了抵帐,十两银子的东西抵不了三两五两,再加上我雇的人捣鬼,狸猫换太子,最终也抵不了多少银子。将来能还清公私欠款,我就谢天谢地、安心闭眼了。”

    “大先生难倒就真的死心踏地了?”

    螺狮夫人说:“就是啊,刚才我也劝他,这大半辈子,遇到了多少风浪,看着已经是绝路了,可是最后不是起死回生吗?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六爷,你要好好劝劝他。”

    “不死心又能如何?想我这一生,成就我的有两件大事,一是上海开禁,我比别人起手早,那时候,都是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利,可是现在,大家都明白过来了,有几分利,大家都明镜似的。二是侯相西征,我在上海办粮台,又是军火,又是药品,那是多大的生意可做!这更是不可再有的。俗话说,天时,地利,人和,如今我这几条都没有,靠什么东山再起?还有,我已经老了,人过六十,守成还勉强,要创业,那是年轻人的事。”

    看胡雪岩意志如此,段六爷不再相劝,把螺狮夫人叫到一边去,嘀嘀咕咕说了很久。等两个人取得一至意见,段六回到座上,喝口茶说:“大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段六不该落井下石,可是实在没办法,段六挣点儿银子也不容易。”

    据段六说,他有十五万两银子,当初交给螺狮夫人,原本是要入股分红的,可是后来觉得分红的法子不牢靠,就改成生息。如今已是五年,本息应该二十几万。这在他不是小数,所以希望大先生念他创业不易,能够如数归还本银。实在没有银子,拿家里的东西抵也成。

    胡雪岩听此说大为惊讶,拿眼睛去问螺狮夫人,螺狮夫人不敢接他的目光,扭过头去。看胡雪岩那么伤心,段六毕竟不忍,说:“大先生,等您东山再起了,这十几万银子,我还交过来生息,和您的银子一样。段六的话您还信不过吗?”

    这话就有些奇怪了。胡雪岩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话有些讲不过去,要存银生息,他又何必交给螺狮夫人?他说:“你们拿存单来我瞧瞧。”

    “存单一时找不到了,过些天我仔细找找,一定能找到。不过,我是能诈大先生钱财的人吗?那样,段六还算得上个人吗?”

    这样大的一笔银子,能把存单弄丢,而且不仔细找就来要银子,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胡雪岩深处一想就明白段六的心思了,是要他转移一部分财产,将来做东山再起之用。他拍拍段六的手说:“兄弟的好意我领了。可是,这件事胡某不能做。想想有多少人家因我破产,我却为自己留后路,晚上我睡不着。兄弟,我胡某这一生,该享的荣华富贵都享了,该放下的就该放下。胡庆余堂药店,有一块戒欺匾,做药要戒欺,做人何尝不要戒欺?人无信不立。我读书不多,但这道理却明白。”

    “大先生,不是这话。你就是不为自己留条后路,你不能不为老太太留条后路!我知道你是最孝顺的,将来老太太养老送终的钱你总要留吧?”

    “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如果苍天不亡我,我会加倍孝敬老母。要讲奉养老母,那些存钱在我阜康的人家,谁没有老母要养。博左侯相赞我一声商贾豪侠,我不能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兄弟你也进过赌场,耍奸使诈耍老千都行,唯独不能耍赖,愿赌服输嘛。我的钱庄坏了,我却悄悄的给自己藏起一笔财产来,这就好比赌输了,却要赖帐。我老母信佛,常说‘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可以欺人,欺不了心,欺得了心,也欺不了天。”

    段六听胡雪岩如此坚决,不再强劝,只得告辞。

    次日一早,传下话来给十一钗,今天老爷高兴,要下棋,大家一定要穿戴整齐,光光鲜鲜上场。传话的伙计把“一定要穿戴整齐”的话说了两遍。所谓下棋,是下活人棋,胡雪岩的十二房妾分成两拨,再挑几个伶俐的Y头,各穿上写有车、马、炮等字样的马甲,各站棋盘对应的位置,胡雪岩和大夫人则以活人对弈,叫谁的的名字,谁便如令进退。通常是胡雪岩遇到喜事兴致高的时候才下这种活棋。今天吩咐下来,一定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也许是挤兑的风波烟消云散了吧!大家几乎都这样想,所以人人都一脸喜气,院子里又响起久违的爽朗笑声。

    下活棋是在百狮楼前的天井里。各房太太赶过去的时候,却没有穿号衣的Y头,也没见胡雪岩,厅前摆了一把椅子,大太太坐着,螺狮夫人站在她的身后。大太太心善嘴笨,刚说一句“妹妹们”,已经泪流满面。螺狮太太代大太太说:“大太太的意思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老爷的生意出了毛病,大家还是尽早各奔前程。”

    下面立即叽叽喳喳起来。大太太说:“老爷的意思,这家产总是要抵债的,所以他没有银子分给大家,每人头上身上戴的,都可随身带走,然后,每人有五十两银子,已经在帐房备好,大家出门时各自拿好。”

    有些太太人聪明,听声听音,已经听出点儿意思,所以把能带在身上的都带上了。特别是老八,只差没把椅子扛在肩上。但有两位太太,以为真是下活棋,戴金挂银的不方便,所以几乎什么值钱的饰物也没戴。两个人要回去,被下人拦住了。螺狮太太说:“妹妹们能带出多少是多少,那是天意,可是再回去拿是不成了。”

    两人哭叫着要见老爷。大太太呜咽说:“老爷怕见了大家伤心,就不再见大家了。”

    二人一时呆若木鸡,给财神当了几年的妾,最后竟然只能换来五十两银子。发怨言的也有,指责螺狮太太:“当初我们进门时,是你劝进来的,如今说让我们走就走,你总要给我们个说法吧?”

    “当初也是妹妹们愿意的,哪一个是我逼你们的来的?”螺狮太太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是异常难受。他原本指望胡雪岩能够答应转出一部分细软来,由她重操旧业,经营洋广货,暴富不可能,但要过体面的日子并非难事。可是胡雪岩坚持不同意,她也没有办法。这样打发妹妹们,也是胡雪岩的意思,如今她要背这个骂名。

    大太太吩咐下去,凡是有亲威投奔的,由府里雇车送到亲威家,没亲威投奔的,就暂住到旅店里,或什么人家,一切自寻出路。院子里一片哭声,大太太不忍看大家的泪脸,由Y头扶着上楼去了。等大家都走散了,有下人奔跑着来告诉大太太,螺狮太太上吊自杀了。

    次日上谕到了,胡雪岩跪接圣旨,一夜之间头发已经白尽。专差宣完上谕,说:胡先生请起吧。胡雪岩却一直跪着没动,专差亲自去拉,哪里拉得起来,胡雪岩已经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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