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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四十七章 财神塌台上

    晚上的时候,电报局的伙计把胡雪岩的电报送到他杭州元宝街的府上。他是第一次到胡府来,一进元宝街,就看到前面灯火通明,胡雪岩宅门前,左右两串共六盏红灯,把大门附近照得通明。走近了,看清灯上硕大的黑字“布政使司”,另一面是硕大的“胡”字。胡雪岩官场上的名堂是江西候补道,福建布政使衔,所以大红灯笼上要写“布政使司”。元宝街其实是条不起眼的小弄堂,胡府的大门也只是一个普通石库门,院内的一切藏进了三丈高的院墙里。伙计只是听说胡府内金碧辉煌,但从来未进去过,所以起了进去一看的念头。门房不让他进,他说,电报局的规矩,非让接报者本人签字才能交差。门房说我们家老爷还没回来,你怎么交?伙计一听胡雪岩不在,心中一喜,说,那就交给除胡先生外说话最算数的人。他早就听说胡雪岩当家的太太--不是大太太,是叫螺狮太太的,是寡妇再嫁。寡妇而能把胡雪岩的心勾去,定然是非同寻常,所以,他要创造机会见螺狮太太一面。门房自然不肯,伙计坚持说如果不能由螺狮太太签收,他这电报就没法交,如果耽误了大事,他不能负责。这样一说,门房就怕了,所以把话传进内宅去。

    过了一会儿,一个Y头提着灯笼来说:“太太请电报局的先生。”

    伙计跟着Y头,转来转去,只觉得过了门又是门,过了厅又是厅,一个天井又一个天井,后来就转晕了。每门都挂着灯笼,明亮的很,Y头手里的灯几乎是多余。最后伙计被带进了一个厅里,里面挂了数盏宫灯,明亮如昼。坐着的想必是螺狮太太,身边站了两个Y头。伙计不敢抬头去看,把电报举过头顶,说:“太太,晚上打搅,实在不好意思。只是我们电报局的规矩,重要的电报必须面交接报者本人。胡大人未在家,只有面交夫人。”

    只听一个很温柔的声音说:“你这样做没错,你这是慎于职守,先生在,也会夸你的。”

    一面接过电报,一面吩咐:“惠香,传我的话,好好赏。”

    刚才引伙计过来的Y头蹲一蹲,说:“是,夫人。”

    胡家的赏是不必推辞的,伙计鞠躬说:“谢夫人的赏。”又把手里的文件夹举过头顶说:“请夫人签字。”

    螺狮夫人问:“是在这里吗?”

    伙计这才得了机会抬起头来,把客户签字的位置指给螺狮夫人,借这难得的机会,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螺狮夫人的脸。他像冬天里看到了满眼的雪,有些耀眼。尤其是那双眼睛,是那样明亮,虽然只是一闪之间,已经令他心头起颤,所以出门的时候,竟被并不高的门槛拌了一下。

    螺狮夫人打开电报,只有十几个字:“浦江水猛,船甚难行,预备下阐,先生速回。”显然用的是隐语,但先生速回四字却是意思明确的很,胡雪岩尚未到家,而上海又请速回,可见事情重大的很。胡雪岩只说十月底回杭州,并没有确切的日子,从早上就打发人去等,却一直没有等到。

    “惠香,叫胡春来。”螺狮太太吩咐。胡春是胡府的管家。

    一会儿胡春到了,垂手问:“夫人有何吩咐?”

    “码头上的人还在吗?”

    “还在。”

    “好,吩咐下去,不要撤,一直等,接到老爷,立即通知我。”

    螺狮夫人没有睡意,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索性起来自己下围棋。一会儿心向黑子,把白子逼得无路可走,一会儿又心向白子,突出重围,反击黑子。一直鸡叫两遍了,却没有人来叫。她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后来是被惠香叫醒的,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老爷回来了吗?”

    “没有。”

    螺狮太太心急如煎,却表现平静。“惠香,昨天晚上电报的事,不要对别人说,有人问,就说是老爷发来的,通知行期。”

    “是。”

    “还有,听到什么说法,立即告诉我。”

    螺狮太太心里有事,总在屋里也坐不住。四下里走走,吩咐小厨房火不要灭,先生随时会回来,一回来就要传饭。又吩咐把红木厅收拾利索,老爷回来,也许要在那里见客。天近中午,胡雪岩仍然没有回来。这时惠香来告诉她一件事情:“太太,八太太要打发人去提银。”

    胡雪岩的十二房姨太太,人人都有私房钱,也大都存在杭州阜康钱庄里生息。个人提现并没什么,放在平时,惠香是不会报告的。但螺狮太太有过吩咐,而且听八太太的侍候Y头的话里,有“怕是晚了就提不出来”的说法,所以立即来报告。

    “兰香走了吗?你马上去门上说一声,我有事找,让她马上来。”

    “太太,如果兰香已经出门了呢?”

    “那就让她去就是了。你告诉门上,宅子内的人一律不要出门,就说我有事吩咐。”兰香跨出门槛又被叫回,“还有东边的炭门,也要吩咐一声,不要让各房的人随便出入。”

    胡雪岩的宅院,在东北角鸳鸯厅北,专留个炭门,是进炭及其他粗物的,但厨房的采办及下人们,有时也从那里走。“不要急着走,传完了话,你立即到庄子上看看。”螺狮太太又派惠香一个差使。

    这样吩咐下去,又叫人请八太太过来。“八妹,最近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家父好日子快到了,买点儿孝敬。”

    胡雪岩的妻妾老家那边有事,胡府都有所照应。比如父母生日,照例有份礼。虽然不是多么重,但即使放在中等人家,也够排场了。所以,各房到时大都并不再特意买什么。螺狮太太知道老八有意瞒她,所以微笑着盯着老八的眼睛说:“怎么,下人把老爷子的礼忘记了?”

    “没有,没有。还有些日子才到呢,我只是打发人买点儿他喜欢的小吃和鼻烟壶这样的小玩艺。”

    “哦,你打发兰香出去提银子,就是为这事。”螺狮太太好像不经意的说出来。

    老八知道瞒不住,说:“太太,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对你说。说了,如果是没影的事,怕你嫌我大惊小怪,不说,又是咱自家的事。”

    “既然是咱自家的事,当然应该说来听听。”

    “今天中午,外面一个熟人传话给我,说咱们上海的银号出了点毛病,已经上排门了。这话不知是谁传的,杭城已经许多人知道。我怕这边也起了挤兑,所以打发兰香以给我取私房的名义,去庄子上看看,然后看情形再来给姐姐说。”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螺狮夫人也是一副推心置腹的脸色:“妹妹做的再对不过。钱庄的生意,最怕的就是人心慌乱,人心一慌,存钱的都要去取,贷出去的银子却没理由要回来,所以再大的买卖也撑不住挤兑。上海那边,肯定是谣传,昨天晚上还有电报来告诉老爷的行程,还说上海一切都好。现在杭州的人听了这个谣传,都在看着我们宅子里的人。我们宅子里的人如果这时候去提银子,没事也传出天大的雷声来。所以,我们先要稳住了,要紧花银子,找我,不要去提。”

    老八连忙辩白:“姐姐,我只是为了打听一下消息,兰香拿去的是一张五十两的票子,我只让他取十两。太太要不信,可叫兰香来问。”

    “我哪能不信你的话?我是说理儿。如果再有人传上海的话,你就把我的话告诉他们,让大家放下心来。”

    打发走老八,螺狮太太感到问题严重的很,说不准杭州也已经开始挤兑。他本是杭州人,但后来嫁到上海去,丈夫死后自己也曾经经营一点生意,钱庄因挤兑三两天内倒掉的例子她见了好几起。她心急如焚,胡雪岩不知何时能回,杭州钱庄不知情形怎样。叫人再吩咐门上一声,老爷一旦回来,立即报告她。没等惠香回来,钱庄的伙计来报告,提现的人越来越多,请示夫人,该怎么办?

    “老陈是什么意思?”螺狮太太问。

    老陈是杭州钱庄的总管。“陈总管的意思,应该贴出盘帐的告示,上排门,调头寸,然后再想办法。”

    调头寸,就是从别处调银子来。“如果上了排门,人心会不会更慌乱?那样就会有更多的人来提银。”螺狮太太说。

    “陈总管说,如果不上排门,银子都提没了,一大堆人提不到银子,难免不会生事。说是盘帐,与情与理都说得通。”

    “老陈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不上排,都有利弊,所以陈总管打发小的来请示太太。”

    螺狮太太犹豫片刻,说:“告诉老陈,再坚持一会儿,比平时早半个时辰上排门,就说要盘帐,安抚好大家,告诉人家明天有用银的尽管来提。”

    伙计走了不久,惠香回来了,说:“太太,不得了,人都要挤破排门了。”

    螺狮太太说:“知道了。你去通知各位太太,三点钟在楠木厅有事吩咐。”

    楠木厅位于胡府东区,离胡雪岩媵妾居住的老七间不远,本叫载福堂,因为全部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建成,所以习惯叫楠木厅。胡雪岩的老母亲和元配住在胡府西区百狮楼,如果有事要元配太太出面,一般要到那边去。现在要大家到东边的楠木厅来,可见只是螺狮太太有事要与大家商量。螺狮太太是胡雪岩的第一个妾,是胡雪岩年轻时曾经心仪的女人,又因为见过世面,于胡雪岩生意也多有帮助,所以整个胡府是她在当家。后来的十一房妾,也都是螺狮太太一手操办。她对胡雪岩说:“大丈夫三妻四妾,无甚稀奇。你这样的身价,就是娶个十房八房也是应该。总比你去堂子里胡闹要好。”胡雪岩因此更佩服螺狮太太,虽然有应酬照旧到堂子里喝花酒,钱也照花,但苟且之事却很少。十一房妾也都对螺狮太太敬畏有加。见大家到齐,螺狮太太说:“怕扰了老太太和太太休息,所以要把姐妹们叫到这里来。现在外面有些谣传,说上海的阜康出了大毛病,杭城的钱庄也起了挤兑。这是没影的事。”

    然后又把钱庄虽然经营银钱,其实经营的是信誉,人心稳定最为重要的话对大家说了一遍。“老爷正在路上,马上就要回来。老爷什么风浪没经过?总能化险为夷。我劝诸位妹妹,都要沉住气,就像河里行船,大家都听船家的指挥,各就各位,就会安然过河,如果自己先乱了,一窝蜂乱跑,好好的船因为坐偏没事也出险。大家回去后,约束各自的下人,不要信谣,更不要传谣,谁要是多嘴多舌,胡说八道,先打二十板子再说。还有,话不要传到老太太和太太那里去,白让他们着急。”

    刚吩咐完,大家散去,门房来报,老爷回来了。螺狮太太立即迎出去,胡雪岩已经在轿厅下轿。螺狮太太说:“你可回来了。你先去见老太太,然后我有话说。”

    胡雪岩是孝子,每次出门回来,必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给老太太请了安,大太太得了消息,赶来看胡雪岩。胡雪岩说几句话,就下楼来了。这栋楼是胡府的主要建筑,栏杆装饰了一百只形态各异的狮子,狮子的眼睛全是用黄金做成,极具富贵之气,因此叫百狮楼。楼下是正厅,是举行重大活动和会见重要客人的地方。厅的西间又有密室一间,螺狮太太有事与胡雪岩密商,常在此处。见螺狮太太进了密室,胡雪岩便知有大事商议。他以为一定是小女出嫁的事情,所以说:“你列的珠宝单子,都已经做好了,我这次回来都带来了。”

    螺狮太太说:“老爷亲自办,还能错到哪里去。老小姐知道您的这番心意,定会满意的。”老小姐并非螺狮太太亲生,但也像胡雪岩一样偏爱他,所以胡雪岩说:“要感激,她应该感激你这二娘。”

    “都是做长辈的,说不上感激不感激--老爷,你从上海走的时候,上海情形怎样?”螺狮太太怕胡雪岩兴冲冲刚进门,就拿电报让他看会有不妥,所以先要试探。

    “上海的市面,有些不稳,不过我走的时候,阜康一切都安静,而且调齐了四十万两现银。”胡雪岩此时想到,螺狮太太请他到密室来,一定是阜康有事,“怎么,阜康那边……”

    “老爷不要着急,急也没用。昨天晚上,收到阜康电报。”

    胡雪岩接过螺狮太太递的电报一看,大惊失色。“浦江大水”,是他与阜康总管议定的暗语,阜康出了极大的事情才用此暗示。“一定是阜康被挤兑。已经又过了一天,不知会是如何情形。我不该在路上盘桓。”胡雪岩深为自责。

    “老爷不要自责,看看该如何补救。”螺狮太太心急如焚,且要安慰胡雪岩。

    “没有好办法,就是调头寸,千万不要上排门。不然,人心更慌,非挤垮不行。”胡雪岩说,“我要立即给老刘发个电报,让他尽快找买家,卖掉手中的生丝,先把上海的窟窿填上。过了这一关,损失是难免的了,但总能留得青山在--杭州这边是什么情形?”

    “这边也不好,今天就起了挤兑,正要等你回来拿主意。”

    胡雪岩吸一口凉气,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勉为其难,苦苦相撑,安定人心。”

    螺狮太太醒悟自己上排门的主意不高明,所以叫惠香来,立即到阜康去一趟,告诉老陈,老爷已经回到杭州,让他照常营业,平时怎么着,就怎么着。

    这时藩台衙门的公差来,说德藩台有请。浙江藩台德馨,与胡雪岩关系极为亲密。他任藩台已经有些年头了,当初走胡雪岩的路子,讨得左宗棠赏识,从臬台升到藩台。现在左宗棠又回闽浙督师,地位比闽浙总督还要贵重,所以通过胡雪岩走侯相的路子不能断。他早就派人在码头上,吩咐一听到胡雪岩回来,就立即相请,有要事商量。胡雪岩过来,两人熟不拘礼,德馨递上一纸密电,原来是宁波知府发来的,说阜康在宁波的钱庄起了挤兑,已经以官家的名义贴了封条。德馨知道是因为官府有为数不少的银子存在钱庄,担心官款不保,所以先下手为强,但他给胡雪岩的解释是,这样可以避免继续挤兑,等商量出了办法再下排门就是。

    “雪翁,你手里的头寸到底如何?宁波、杭州都起了挤兑,听说上海风声也不好--杭州就是受上海的影响才乱起来的,如果你有把握应付,我可以从藩库中给你调十万八万的银子,过了难关再还不迟。不过,你要给我一句实话,你要有切实的把握,我才好安排。”

    德馨的意思很明白,如果有把握过这一关,他就会雪中送炭,如果胡雪岩没把握,钱庄有倒的可能,他就不能再拿银子打水漂,不然到时候追究下来,革职摘顶戴都是可能的。

    “实在不满晓翁,”德馨字晓峰,两人关系既密,胡雪岩在私下里不称大人而呼晓翁,“这次风头很猛,我觉得有人在背后算计我。我会想办法弥缝,暂时就不劳动用藩库的银子。”

    这即是说胡雪岩有把握渡过难过,所以不需要藩库救急。不过,也可以理解为,胡雪岩已经预料到了凶险,所以不肯再赔累藩库。不管怎么说,作为朋友的道义德馨都尽到了,他说:“雪翁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杭州这边,有什么事情需要官方出面,随时找我。”

    胡雪岩说:“到时肯定要请晓翁帮忙。现在就有件事要麻烦晓翁。”

    “何事?请讲。”

    德馨的衙门在上海设有一个坐办,姓乔,他的职守公私兼顾,大约为德馨办私事更多一些。电报开通后,事涉机密,往往用密电往来。双方都有一个密码本,外人看上去云山雾罩,拿密码本来一对,就明白了。胡雪岩与上海阜康老刘也有密电,但现在事关重大,显然有人在背后做手脚,所以他和密电也不安全。据说,业界的高手,要想破译一份密电,也并非极难的事。所以,胡雪岩的意思,借用德馨与上海坐办的密电,发指示给老刘。但有一条,上海的坐办必得十分可靠,而且能够守口如瓶。

    “这个,雪翁尽可放心。要是不能死心踏地,我也不会派他这个差。”

    于是德馨先拟一份电报稿,告诉乔坐办,下一封电报译出后,密送上海阜康刘总管,不见本人,不要交接。

    然后胡雪岩当着德馨的面,拟给老刘的电报,一是让他立即回复上海的情形,二是无论情形如何,要先找生丝的买家,无论贵贱,先卖出几百万两银子来,应付过眼前的风浪再说。

    到了晚上,老刘回电报说,上海已经上了排门,生丝的买家他联系过好几家,但洋人都不肯买。他们说,当初要给加价几百万两,全数收购,胡雪岩不肯答应,如今,非要胡雪岩赔进几百万两才肯购买。德国商人爱姆生勉强答应,但只肯出价三百六十两,而且只要上等丝,请示胡雪岩,卖还是不卖。

    胡雪岩收丝的成本,在四百二十两左右,上年十月份,上等丝每包能卖四百四五十两。今年八九月份的时候,洋人出价四百三十两。不但能保本,尚有十几两的利。而现在的价格,出手一包就要赔四五十两。但天时不占,地利不占,人和更无从说起,不赔又能如何?所以胡雪岩咬咬牙回电: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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