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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四十六章 挤兑风潮下

    “大约有十二三万两。”

    “我们就要靠这十二三万两打垮他千万身价。”盛宣怀说,“要把这十二三万用到刀刃上。”

    阜康钱庄的伙计照例在八点时卸排门,一打开门,把他吓了一跳,排门外已经站了黑压压一片人。排门一打开,他们立即涌进来,一边向柜上挤一边问:“阿原,听说你们胡大先生做生丝生意赔了七八百万,是真的吗?”

    “胡扯,我们大先生,什么时候做生意亏过?”被叫阿原的柜上伙计说,“您老可别听风是雨,大先生的丝等着卖大价钱呢,都在库里,哪来亏了七八百万的谣言。”

    “也不知是谁说的,好像是从堂子里传出来的。说大先生的丝已经屯了两个年头了,洋人根本不买,再屯下去就要全部坏掉了,能不赔吗?人家还说,胡大先生把阜康的存银都拿去买了丝,这一下要把阜康拉倒了。”

    阿原说:“真是笑话,阜康是上海最响的钱庄,就是洋人也把银子存到阜康来生息。你手里多少银票,我立马给你兑了。”

    阿原接过银票,说:“不过是二百两银子。老叔,您老这是三年期,明年五月到期,二百两就变成四百两了,现在兑了,只能得六十两,实在可惜了。”

    这人有些犹豫,后面有人喊:“你不兑我们兑,已经倒了两家钱庄了,跳水的也有好几家了,还是把银子拿出来放在自己枕头下放心。”

    后面的人这么一嚷嚷,就不能犹豫了,兑走二百六十两本息。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情形有些可疑,前柜的档手马上去见老刘。老刘正躺在炕上过烟瘾,一骨碌爬起来说:“怎么,比往常人多多少?”

    “不知有多少倍,问题是提款的人越来越多,都排到大街上去了。”

    “稳住,大先生不在,一定要稳住。”老刘说,“这些日子市面不稳,人心慌慌,如果咱们稳住了,大家放了心,也许就过了这一关。要是我们先乱了,那就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想了想又叮嘱:“此时我不能出面,我一出面,就显得我们太拿这事当事了。前面由你抵着,你要当没事一样,该说就说,该笑就笑。”

    打发走前柜,老刘立即叫库房管事来问话,管事说:“库里的现银,只有二十几万两。”

    老刘心惊肉跳,九江、武汉解过来的十几万两银子,他拿出去堵了自己的窟窿,本来以为个把月就转回来,谁料事情来的这么快。他强按住慌乱,说:“二十万两足够了。汇丰的票子还有多少?”

    阜康的存银,一部分入库,一部分拿到汇丰存上生息,关键时候,这部分也可以提出来,只是要损失点儿利息。

    “汇丰的银票,有十二万两,一票是八万,一票是四万。”

    老刘吩咐:“这个是不必动的。你到典当那边去打个招呼,把现银盘盘,准备救急,你告诉他们,大先生不在,是我的主张,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边出了事,那边也没好处。”

    老刘说的那边,是胡雪岩在上海开的典当,上海共有四家。库上管事的从后门走了,老刘再打发人叫柜上的来回话。

    “前面怎么样了?”

    “不好的很,已经兑出去了五六千两,可是人还是越来越多。”

    “看你这么心慌,没事也得慌出事来。”老刘责备柜上的档手,“你们要动动脑子,银子照兑,人人有份,但你们就不能把时间拖的长一点吗?”

    前柜档手知道自己有些人慌无智,把这茬给忘了。七八年前,因为英国人在云南闹马嘉里案,上海也曾经紧了一阵子,有几天来提现的人也多了不少,胡雪岩让算息的、包银的都放慢速度,从容应付过去了。自己是阜康的老人,一开始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他对老刘说:“我已经吩咐了,比平时已经慢了不少。再慢了,要是让人看出来,那就弄巧成拙。”

    “你这么办,很好。分寸由你掌握。放心吧,我已经调着头寸。”

    所谓头寸,就是款子。调着头寸,就是正想办法筹着现银。

    吃中饭的时候,前柜的档手让伙计们慢慢吃,只留两个人在前面应付,这么轮流着吃饭,又延宕了些时候。到了两点多,汇丰银行来人了,前柜立即把他请进客厅,老刘亲自来应付。

    “那笔五十万的款子,今天到期了,不知为什么,海关没拨银子过去,我特意来问问。”

    所谓问问,就是催款,按照当初的借款合同,海关不拨银,就要由胡雪岩的阜康钱庄先垫上。这种时候也曾经有过,垫个十万二十万根本不在话下。老刘问:“海关拨过去了多少,缺多少我们补多少,这个你们放心就是。”

    “海关一两也没拨。”

    “是吗?”老刘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抖了,努力控制着说:“前些日子胡大先生已经与邵观察商议过,银子已经到了四十几万,汇票我们都看过了。也许邵道台忘记了,我们帮你催催。”

    “我们已经催过了,邵道台不在衙门,据海关的办事人员说,并没有协饷解到。”

    “你看,老兄,胡大先生回杭州了,他的老小姐的好日子,上海人都知道的。你看我的面子,请宽限几日,如果海关还不拨银,我们阜康照付就是。”

    “好,那就以明日为限,如果明天十二点前我们还没收到银子,就来阜康提现银。”

    老刘说:“好,明天十二点为限。”

    老刘亲自去上海道台衙门,里面有个书办,平日交情不错,找到他,悄悄的问邵大人是否在衙门。书办说:“大人今天有事到吴淞口了,明天就回来。”

    “那么,老兄,我想问一下,各省协饷不知是否到了。”

    “应该是到了,我听大人说,等到齐了立即解到汇丰去。”

    “邵大人明天一定回来吗?”

    “这不好说,不过,大人走时候吩咐,我手里的几件文书,要办好了放到他的案上,明天早起他要看。”

    “看来,邵大人明天应该回来。”老刘这样说,“邵大人一回来,还请老兄给我传句话,我有要事找大人。”

    “好,老哥的事,还不是一句话。”书办答应的很痛快。

    老刘回到阜康,依照从后门入内。刚坐下,前柜气喘吁吁拿着一张两万两的银票来见他,说来人口口声声要提现银,怎么办?给还是不给?

    老刘铁青着脸,悄悄到前柜看看,门内门外,人头攒动,吵吵嚷嚷。挤在前排的扬着手里的票子问:“怎么回事,怎么不兑了?”

    “不是不兑了,有一位大客户,也要提现银,正在给他包银子呢。”前柜伙计这样说。

    “大客户要提现银,他都提走了我们怎么办?”

    “对,我们怎么办?”

    后面的全嚷起来,把伙计的声音都压下去了。老刘不敢露面,他一出面,非将他的军不可,他不出去,伙计们说什么都还有挽回的余地。他回到后室,与前柜档手商量,两万两银子不是小数,如果兑,无异于雪上加霜,可是要是不兑的话,话一传出去,更是难以收场。最后老刘一咬牙,兑!但是一定要慢慢过数,慢慢包装,下排门前办完就成。

    发完两万两现银,阜康伙计门全体出动,嘴里说银子有的是,明天继续兑,一面把人向外挤,终于上了排门。

    阜康老刘晚上遍访胡雪岩开在上海的四大当铺,一共调齐了六万两银子。等现银入了库,他这才去睡觉,那时候已经快两点了。翻来复去,复去翻来,好不容易睡着,又被砰砰的敲门声吵醒了,阜康的伙计拿着刚出的《申报》说:“掌柜的,有人造咱们的谣。”

    老刘拿过来一看,伙计指的那篇文章题目是《阜康现银吃紧,洋债请求展期》,竟然把昨天汇丰来催款的事发了出来。说阜康东家作保的一笔洋债已经到期,可是因为胡光墉大笔现银被生丝屯住,所以现银吃紧,只好请求洋行展期还款。

    老刘倒抽一空冷气,显然有人在后面做手脚,要置阜康于死地。洋债到期是真,阜康没有还上也是真,如果今天十二点前还不上,汇丰银行那里不好应付是一,更要紧的是肯定有人要大事宣扬,那时候就是调多少现银来也无济于事。

    “还下不下排门?”

    阜康的前柜、库房、帐房的管事都围在老刘身边,等着他拿主意。

    “下,如果不下,那会更糟。你们兑的时候,先给那些小户兑。我现在就去道台衙门,如果汇丰的银子拨过去了,我有把握过这一关。”

    老刘这么说,既是安慰大家,也是安慰自己。

    他忐忑不安到了道台衙门,找到书办,书办的回答兜头浇了他一瓢凉水:“邵大人昨天没有回来。我给老哥打听一下。”

    书办东打听西打听也没有确信,因为能说准邵友廉行止的人都不在衙门。老刘又求书办去问一下,能不能把汇到的协饷先拨给汇丰。这有些为难了,不过看老刘那副着急的样子,书办不忍拒绝,去通融了好久,一脸怚丧的回来,说:“老哥,对不住的很,有几笔银子到了,可是大家都说不清是什么银子,没有邵大人发话,谁也不敢动。”

    老刘不知怎么回到阜康,只觉得脑袋木的很,明明听到大家在说话,却听不清说什么,需要摇摇脑袋,象是要把里面的水甩出来,这才稍稍能清醒一些。伙计告诉他,汇丰又来人催款了,请他去见面。他先回到自己屋里,胡乱点上一个烟泡,过足了瘾,整个人这才活过来了。他到客厅去,显然汇丰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进门就拱手,说:“老哥,得罪,得罪。有一点急事外出,刚刚回来,刚刚回来。”

    “刘老板,你们阜康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来挤兑,再不想办法,多大的秤砣也压不住。”汇丰派来的是中国买办,洋文说不好,中国话也学洋人说得拗口。

    “压得住压得住,老哥只要想想阜康的东家是谁就知道了。不过,这时候确实需要老哥帮忙,雪记钱庄有的是银子,只是都在路上,还请老哥回去说说,再给展期三五天,利息加倍,我说了算,利息加倍。”

    “利息是小事情,问题是我说了不算。”

    好说歹说,答应回去商量。汇丰的大班与他的助手们商议,以目前阜康的情形看,被挤倒的可能性很大。但以胡雪岩的本领,绝处逢生又是极有可能的,将来还有用得着胡雪岩的时候,所以没必要把事情做绝。再说,洋债是海关税做抵押,谁也赖不掉,只是果胡雪岩这个担保人一点责任也不担,也说不过去。所以,最后决定,可允许展期七天,但阜康在汇丰的十二万两的存银,要先扣下抵债。

    老刘听说汇丰允许展期,不禁一喜,听说要把十二万的汇票收走,又是一忧。原本他指望关键时候把这笔钱提出来救急的,现在指不上了。没办法,打发帐房先生带上汇票,到汇丰去过帐。

    这时候排在阜康门外的人已经把街道堵得水汇不通,加上被阻的行人,不知到底有多少人。租界里的红头阿三和中国巡警都过来干涉,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阜康的伙计出去给中国巡警打拱说:“陈爷,是您老。您帮忙维持一下,都是来提银子的。银子阜康有的是,人人都有份,可是大家不知听了什么流言,偏偏都要来提。您帮忙劝劝大家,排好队,不要影响大家走道。或者后面的劝回家去,今天提不上,明天照样兑。”

    身边的人不信,说:“明天你们上不上排门?”

    伙计说:“怎么能上排门?什么时候提,都能提到银子,这是阜康给诸位的承诺,阜康向来说话算数。实话给大家说,胡大先生正调来大批的银子,今天晚上就到。您明天来,我给您提一色的大元宝。”

    姓陈的巡警平日得阜康的好处不少,所以也帮着阜康说话,再加上伙计的从容说笑,大家有些信了。“有人放谣言,是和阜康过不去;您未到期的银子来提,白白损失利息,是您和自己过不去,何苦呢?”阜康的伙计说。听了这话,有人动摇了,说:“我还有事呢,明天再说。阜康这么大的家业,应该没事的。”

    “我看也没事,胡大先生是有名的财神。财神信不过你还信谁?”巡警也这么帮腔。

    于是有人陆续离去。伙计故意把送人的场面作大,嘴里高声说:“老板,您走好,我把大元宝给您备齐了,明天你一早来,我先给您兑了。”

    看门前的人变少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此时,有六七个彪形大汉,带着四辆小独轮木车停到门前。两个人蛮横的把人群拨开一条道,簇拥着一个穿裘皮袄的来到柜前,把一摞银票往柜上一放:“先给我们兑银子。”

    伙计接过去,说:“这位爷,您是要兑多少?”

    “多少?都兑了,”来人拉长声音说,“八万两,都兑了,等着用呢。”

    前柜的档手见来者不善,过来应付说:“这位老哥,您到里面说话。”

    “不必,你只要说,能不能兑。”

    “兑是自然能兑,只是老哥,八万两银子,那就是五六千斤,运起来不方便。您说一声在哪里用,我们阜康专门有送银的,直接给您送到府上去。再说,这么多银子,你都放在府上也不方便,随时候用我们随时送到岂不更好。”

    “不劳你费心,人和车子我都带来了,不要说几千斤,一万斤也运得走。实话说,主人家要用是个原因,现在上海市面不稳,银子还是攥在自己手里更放心。”

    看他没有通融的余地,前柜档手请他到后面休息,等库房备好银子。

    老刘在后面得了报,说:“是有人故意与阜康过不去。你们和他商量一下,能否先少兑一些。我立即去一趟苏州,连夜调银过来。如果明天一早我能按时回来,按时开排门就是。如果开排门时我还回不来,而且提现的人又是这样多,就不要开排门。不能再拖了,要立即给胡大先生发电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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