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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四十四章 督师福州上

    李鸿章在马尾之战的第二天即得到消息,立即电告总署,但他所知也仅限于昨天中法在马江开战,战况如何,是胜是败,无从得知。醇王得到消息,十分着急,让总署到各国公使馆等处打听消息,也是茫无头绪。好在次日以得到较为详细的电报,说我沉七船,敌伤三舰,船厂被毁严重。

    有了这个简报,他可以去见慈禧太后了。慈禧看了电报,脸色铁青,说:“法国人真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但只怪法国是没有用的,法国挑衅已非一日,主战的呼声已经叫半年,朝廷却一直依赖于和议,就是整体撤换了军机处,也并没有下定与法人决战的信心。但这个责任却不能往自己身上揽,所以她的第二句话就是:“总理衙门一帮人怎么办的差?福建有何璟、张兆栋,船政有何如璋,海疆有会办张佩纶,尤其张佩纶,向来是能言主战的,怎么会损失如此惨重?”

    “福建水师的舰船与法舰比实在太弱。”醇王这样为前线诸文武辩解。

    “那么陆路呢?船政局被炸毁了,如果海军不登岸,怎么会把船政给炸毁了?”慈禧这样追问。

    法军登没登陆,实在无从知道。但法舰巨炮射程远,可以在江中轰击岸上目标,醇王是知道的,他说:“等详细战报上来了,该治罪的要治罪。”

    他这样说,是怕慈禧盛怒之下作出处分决定来,弄得功过不清。慈禧精明的很,虽然是盛怒,也依然清醒,说:“将来查清了,该杀的杀,该革的革,该降的降,那都是后话。现在要紧的是抚恤殉难官兵,振作前线士气,鼓舞军心民心。法国人已经逼到这个地步了,朝廷必须有个态度,不然没法向朝野交待,就是外国人,也会笑话我们。”

    醇亲王说:“已经拟了对法宣战的谕旨,请太后慈览。”

    这个上谕,先是指出法国步步紧逼,继而要求“沿海各口,如有法国兵轮驶入,著即督率防军,合力攻击,悉数驱除。其陆路各军,有应行进兵之处,亦即迅速前进。”因为刘永福在越南两斩法酋,法国人是极力要驱逐,并且以此作为和谈的条件,所以朝廷必须有个明确的说法,不能像从前那样含糊其词,“刘永福即收为我用,著以提督记名简放,并赏戴花翎,统率所部出奇制胜,将法人侵占越南各城,迅图恢复。”

    慈禧看了却还不满意,她说:“老七,还不够,只说了应该怎么怎么,这都可以,但如果文武各员不能谨遵,亦或阳奉阴违,应该怎么办?”

    醇王明白,那就是要加几句话,强调各文武大员必须认真执行。正在考虑的时候,慈禧已经说话了:“我看就加这么几句:凡我将士,奋勇立功者,破格施恩;退缩贻误者,军前正法。”

    醇王重复一遍,表示已经记清。

    “还要再加一句:今后倘有再敢以赔偿和解之说陈奏者,也要著即交刑部治罪。”慈禧又加一句。

    醇王暗暗佩服,这一句其实就是告诉大家,上面是一力主战的,只是有个别人热衷于和议,以至有今日之败。立刻让太监找纸笔来,添上这几句,速送去军机处,请章京誊清了送来。慈禧看过立即交内阁明发。

    随后,闽浙总督何璟、船政大臣何如璋、会办海疆大臣张佩纶的详细奏报陆续到了。虽然战败的事实已经无可更改,但仍然免不了玩文字游戏,铺叙自己的战功。张佩纶最擅长的就是文字功夫,他的奏章费了一夜的功夫,即向朝廷请罪,又煞费苦心为自己辩解。但毕竟水师惨败,不能不自陈罪状,这一段更见其妙笔生花,自责中有解脱,请罪中有表功。“各船军士,鏖战两时,死者灰烬,存者焦伤,臣目击情形,实为酸痛。臣甫到闽,孤拔踵至,明不足以料敌,材不足治军,妄思以少胜多,图当大敌,卒至寇增援断,久顿兵疲。军情瞬息千变,既牵于洋例,不能先发以践言,复误于陆居,不能同舟以共命,损威贻祸,罪无可辞。惟有仰恳宸断,将臣即行革职,拿交刑部治罪,以明微臣愧悚之忱,以谢士卒死绥之惨。”

    “目击情形”自然是着意之笔,自己开战之初的确目击,所以不为撒谎;不明就里的人,则会以为他自始至终都在前沿。“误于陆居”就更加巧妙,虽是自责,却是为自己开脱,因为自己不在船上,所以不能对水师失利负太大的责任,反过来说,自己如果在船上,就有可能将士用命,败中求胜。妙处还在于,水师将士死难者众,而自己独善其身,原因也是自己“陆居”,而不是仓惶逃命。他对自己的这番笔墨功夫,也是深为佩服。

    看了数人陆续到来的奏折,朝廷有个基本的判断,用醇王的话说“请功的无功,请罪的罪轻。”因为已经有消息说,其实法国人根本没有登陆,所以何璟等人说的陆师如何苦战纯是冒功。法人没有登陆,陆师与谁苦战?张佩纶明确请罪,倒比何璟等人更见忠纯。

    而后几天,陆续有传言在京中盛行,都是关于福建大员如何畏战无措、临阵脱逃的说法。有位福州籍的御使,根据老家来信,把何璟、张兆栋、何如璋、张佩纶全参了。据他的奏折说,接到法国人的照会时,何璟正在抽大烟,等他过完瘾后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明明知道法国人肯定要在马尾打仗,却不向马尾派一兵一卒。福建巡抚张兆栋听到要开战的消息,以为法国人会进攻福州,所以微服逃出福州城,让一个失宠的妾在家应付,无论谁来,都说病重在身,唱了一出空城计。何如璋和张佩纶都惟李鸿章之命是从,将士们屡次要求先发制人,两人却寄望于求和,怕出意外搅了和局,竟然不向水师发一枚炮弹。等收到开战照会后才匆匆给各舰发弹药,但为时已晚。张佩纶赏识的张成,是个不懂海战、胆小怕死之辈,刚开战就跳水先逃,至使整个舰队开战之初就失去了统一指挥。开战后张佩纶、何如璋根本没有指挥作战,而是仓惶逃走。张佩纶一气逃了二十里,鞋子跑掉了一只,在彭田村躲了三天才回到船政局。何如璋跑出二十几里,躲进施氏祠堂里,施氏是当地望族,子弟多人在水师吃粮,马尾正在激战船政大臣却临阵脱逃,所以放狗进祠堂,把何如璋赶了出来,裤腿也被狗撕去了半片。福州百姓气愤不过,把总督府的大门都卸去了一扇,更有人写了一幅对联贴到总督府门前:“两张无主张,二何没奈何”,讽刺四大员懦弱无能。

    “何璟、张兆栋不能再呆在福建了。”慈禧看了这个奏折,对醇王说,“福州人如此看他们,还怎么督率地方?”

    “太后圣明。现在福建人心慌慌,督抚又难孚众望,必须派大员到福建督师。”醇王心里已经有个人选,所以如此提议。

    “是要派大员前去。可是派谁去呢?李鸿章坐镇直隶,将来与洋人打交道离不了他。”慈禧并未完全放弃和谈的念头,所以李鸿章不能放出去。

    “现在台湾是刘铭传,广西是潘鼎新,都是李鸿章的旧部,按说李鸿章去最合适不过。正如太后所言,直隶离不开李鸿章。而且他因为主张和谈,正招物议,一动不如一静,让继续在直隶再好不过。”这些话无非是表明支持太后的主张,等于没说,慈禧等的是派谁去福建督师。“现在只有一个人最合适,左宗棠。”

    “他这一阵子怎么样?”慈禧问醇王,“身体没大碍吧?”

    “眼疾加重了,左眼几乎不顶用。”醇王说,“其他没什么大毛病,不过这一阵在生闷气,为万寿节的事。”

    十几天前是光绪皇帝的生日--万寿节,重臣都到乾清宫去行礼,左宗棠到班有些迟误,因为是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左宗棠跪起不便,结果别人九叩都完了,他还欠两叩,当然不好独自再叩,所以就免了。礼部尚书延煦上折参劾,而且借题发挥,给左宗棠扣上的罪名还不轻,说他以乙科举人入阁,皇恩可谓厚矣,而竟日益骄蹇,蔑礼不臣。看到这个折子,慈禧当时就留中不发,不过因为是明折,所以大家很快知道,左侯相让延尚书给参了。左宗棠一气非同小可,见朝廷没什么说法,又兼中暑,所以一直没有入值,在家待参。

    “他这是又赌上气了,”和朝廷赌气而且能让太后感觉得到,如果换了别人,那就大祸临头,但左宗棠又当别论,慈禧说:“留中延煦的折子,就有保全勋臣的意思。”

    “延煦是礼部尚书,职责所在,左宗棠确有失仪,纠参也是应当的。”醇王说,“不过,他参左宗棠骄蹇,蔑礼不臣,这就有些太重了。骄蹇还勉强说得通,左宗棠的性子,原本就不是谦谦君子。要说他蔑礼不臣,那就是昧着良心了,左宗棠公忠体国,何来不臣?怎么个不臣法?对不臣之臣,我朝向来从严惩处,杀头革职都不为过。太后皇上向来优待勋臣,当然不能革左宗棠的职,更不会摘他的脑袋。延煦上这样的折子,实在是不智的很。”

    “朝廷应该有个明确的说法,”慈禧说,“这个折子就发下去,你们拿个办法出来,帮左宗棠平平这口气。他可真是个老小孩。”

    醇王到军机处去,奕劻、张之万都不在。只有孙毓汶在当值。“人呢,怎么都不在?”醇王看表,还不到十一点。

    孙毓汶编个理由,应付了醇王。醇王也不再追究,好在孙毓汶是他欣赏的人,再把军机章京领班许庚身叫过来,一起商量。

    “左侯相劳苦功高,谁能说个不字?”孙毓汶因为左宗棠以老卖老,不太拿他这个军机上行走当回事,所以对左宗棠并无好感。

    许庚身对左宗棠的处境十分清楚。自从他到军机处后,天天嘟嚷的无非是要与法国人开战,聒噪的大家不胜其烦。他办事向来又喜欢独断专行,所以大家都有些吃不消。许庚身与左宗棠关系已经十几年,到了熟不拘礼的程度,经常为左宗棠转圜。他不去接孙毓汶的话,直接醇王的话题:“要给左侯相出一口气,那就必须申饬延尚书。不过他是礼部尚书,职责所在,一般人没资格去指责他。看来只有王爷上个折子,纠劾延尚书,那时朝廷再明发上谕,申饬几句,左侯相的面子就给足了。”

    醇王痛快的很:“那就这么办。有两点必须说清楚,左宗棠举人入阁,那是他功勋卓著,该当此赏,拿这个说事,没意思;再就是他向来公忠体国,说他不臣实在是有意倾轧。”

    许庚身笔快,很快就拿了出来,孙毓汶先看,略润色几句,交给醇王一看,很满意,说:“好,该说的都说了。今天就递上去,估计明天就有旨。越快越好。”

    醇王出宫回府,刚进门,管家说左侯相恭候多时了。

    “他怎么来了?”醇王以为左宗棠是为被参的事而来,好在已经有了明确的措制,不难应付。

    不过左宗棠并非为此事,开门见山说:“王爷,我要到台湾去打法国鬼子。法国鬼子有什么好怕,何璟怕,我不怕。”骂完了法国人,又骂福建大员:“这帮东西,连个女人也不如。”

    他说的女人,就是德克碑的妻子陈秀媛。今天左宗棠已经收到六妹从船政局代发的电报。一介女流,为了保护船厂竟然不惜一命,真是把高官厚禄的须眉浊物比下去了。此前,左宗棠听到福建水师惨败的消息,就颇不服气,他以为中法差距虽大,但不至如此不堪一击,一败涂地,认定是前线将领贪生怕死,嚷着要到福建去,章怡把他劝住了。后来关于福建大员种种荒谬无状传到耳朵里,他更是气得在屋里乱转,骂这帮混帐断送了水师和船政。今天收到六妹的电报,谁也劝不住了,直接来找醇王,让他帮忙请旨,要到前线督师。

    见左宗棠已有此意,醇王乐得少费周折,不过不妨激他一激,把他套得牢靠些,所以故作为难的摇摇头说:“季公,朝廷不是没想过,只可惜廉颇老矣。”

    “什么老矣?你看我老吗?”左宗棠拄着杖在屋里走给醇王看。

    “今天在朝上,还说起季公来着,”醇王决定诈诈左宗棠,“太后问我,听说延煦参左宗棠,左宗棠在家赌气不上朝了。我本想推荐季公去前线督师的,太后这么一说,我哪还敢开口啊?”

    “是吗?他参他的,我生什么气?我有心思去生这些闲气!光福建这里就够气死人了。”左宗棠显然没说真话。

    “季公没生气就好,那我的话就好说了。延楠亭话说得有些过头,我已经具折参他了,不久就会有旨意。他少不了朝廷的申饬。”醇王说,“督师的事情,我会帮你向太后力请的。实话说,现在也只有你去福建镇一镇,大家才好放心。”

    醇王见时候已经不早,所以留左宗棠在府上吃饭。左宗棠得了确信,要回去详细筹划督师福建的事情,所以就告辞了。

    三天后,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福建防务的上谕由内阁明发。次日早朝,慈禧召见左宗棠,谈起马尾惨败,依然怒气难消。左宗棠则是义气风发,表示到福建后一定好好布防,让太后皇上放心。慈禧问左宗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朝廷能办的无不答应。左宗棠的要求无外乎钱和人。布防备战要紧的是粮饷,请朝廷设法保证。至于人,左宗棠要了三个。一个是前陕甘总督杨岳斌,从前是湘军水师的统领,与左宗棠关系不错,现赋闲在家,请他重操旧业,准备统率一支水师援台。至于军舰,可从南北洋各调数舰。第二个是现任陕西巡抚杨昌濬,也是左宗棠的旧部,曾在左宗棠的楚军任过多年的营务处帮办。请他帮办福建军务。再一个是王诗正,正在原籍守制,请他召募“恪靖援台军”十营,准备随他到福建去。慈禧答应的很痛快,人很快就给他调济,至于粮饷,两江、闽浙、湖广都要协济。

    又过几天,内阁发布上谕,前陕甘总督杨岳斌帮办福建军务,陕西巡抚杨昌濬署理闽浙总督,王诗正署理福建提督,召募恪靖援台军,加紧训练,并随左宗棠入福建。这都合左宗棠的心意,不太满意的是淮军名将刘铭传署理福建巡抚。湘淮不和,天下尽知。左宗棠的楚军其实是湘军的一支,向来与李鸿章的淮军不太对付。好在刘铭传赴台前两人有一面相谈,刘铭传也表示一定死守台湾,但到底死守不死守,只有天知道。基隆已经失守,是板上钉钉的实事,将来弄清楚如果是他畏敌弃守,一定会参劾,绝不留情。

    左宗棠得了旨意,立即做出征的准备。事情实在太多,虽然有手下人帮忙,他依然忙得团团转,一会儿想起一件事情来,吩咐下去,转一圈又想起一件来。同时还要会客,京中主战的清流们都来与他话别。有些亲贵的府上要去辞行。临行前一天晚上,他再到醇王府去。这次与其说是去辞行,不如说是去叮嘱。他说:“王爷,廉颇老矣,饭量却大,此番我去督师,定与法夷分个高低出来。不但要把他们从我大清赶走,还要把越南从虎口里夺出来。”

    派左宗棠到福建督师,就是要他去安定人心,加强福建、台湾防务,至于把越南夺回来,不要说朝廷,就是不太甘心的醇王,也没那个奢望。不过左宗棠向来气吞斗牛,雄心壮志,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醇王不妨故妄听之。“有季公去坐镇,我就能睡着觉了。不过,季高,太后慈恩,你不必亲临福州,只在闽北赣南驻节,居中调度就是。”

    “那不成,王爷,福州一夕数惊,我恨不得现在就到。”左宗棠说,“太后的恩典我明白,怕我到福州去,被法国人俘虏了。哼,法国人没那本事。”

    “季高,我们都老了。但凡朝中有人,朝廷怎么会派你白头临边!你在西北苦寒之地已经呆了十几年,落下一身毛病,朝廷本想让你安享晚年,含贻弄孙。可是,法国欺人太甚。”醇王说到动情处,眼角都有些红了。左宗棠有这么毛病那毛病,但公忠体国,无人可比,明明是火炕,他越是要跳。李鸿章千好万好,这一点却是无论如何没法与左宗棠相比。李鸿章私心太重,朝廷一开始就想派他到广东督师,可他千方百计拖着不去,朝廷明白的很。醇王拍拍左宗棠的手说:“季高,你的身体不太好,到了福建,可要自己留意,不要一付拼命三郎的脾气。我在京等着你凯旋,告诉你季高,我还有一坛五十年的花雕,到时候一醉方休。”

    “王爷,谢您惦记。宗棠这次出京督师,没什么不放心的,青山处处埋忠骨嘛。可是,就有一样不放心。仗,我在前面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顺的时候也有。话我放在这,只要咬牙打下去,非胜不可。可有一样,朝廷不能时战时和,战和不定。这几年来,应该看清了,法国鬼子性情狡诈,惯弄缓兵之计的伎俩。到时候,王爷您可要挺住了,不把法国人打服气,不能轻易和谈。不把越南拿回来,休要罢兵!”

    这话实在没处说,说到底,是战是和关键时候醇王也不能左右。但现在这话必须应承下来,好让左宗棠放心上路。醇王说:“季高放心,你还不知道我,我何时向洋人低过头?你到了南边,将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打电报来。如今从广西龙州一直到京,电报都通了,方便的很。”

    第二天,光绪十年七月二十六日早晨,左宗棠到养心殿辞行。醇亲王特在中右门设筵,为他送行。这都是应酬的场面,费不了多少功夫。出宫回贤良寺,一切都准备停当,一行四十余人,经正阳门、崇文门,出东便门,到通州上船,沿运河南下。那时候因为法舰扬言北上,所以不能走海路,而且还要到江宁见曾国荃,面商协饷事宜,所以左宗棠的行程,是先到江宁,然后取道江西走陆路到福州。

    在路上走了近一个月,到了江宁。曾国荃十分客气,派出人带着全副仪仗一直迎到瓜洲渡口。他则亲自到金陵城外码头去迎,而且亲自登船,与金老大一左一右扶左宗棠下船。左宗棠很是欣慰,拍着曾国荃的手说:“老九啊,你哥哥没了,你就把我当你的哥哥!”

    中午设宴,驻江宁的大员都来作陪。宴后喝茶的时候,曾国荃趁着大家都略有酒意,左宗棠也很开心,以玩笑的语气说:“侯相,今天席上,没听你数落先兄文正公。侯相总是数落先兄,天下人所尽知。不知道今天是侯相改了脾气,还是碍着我在眼前?”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脾气没改,数落你哥哥也是难免。这天下人中,值得我数落的也没几个。”左宗棠说,“比如老九,我就很少说过你的不是。”

    “那是我不够格了。”曾国荃说,“侯相怎么评价国荃,不妨明言。”

    “盖棺定论,盖了棺才能定论。”左宗棠也是玩笑的语气,“你老九活得好好的,我怎么给你定论?要说你好吧,你要立马办上一件让国人痛骂的蠢事,那我的脸怎么搁?老九,人都有自知之明,你是怎么评价你自个的?”

    “这个,我还真是仔细思量过。我有一副对子给自己。”

    听曾国荃有一副自我定论的对子,大家都竖起耳朵听下文。

    “杀人如麻,挥金如士。”曾国荃一本正经说出八字自评。

    曾国荃跟着曾国藩,打完太平军又打捻军,那真是南征北战,九死一生,他带兵又向来凶悍,人称曾剃头,“杀人如麻”真是一点不假。他又特别爱财,每下一城就回家一趟,把劫掠的金银运回家中。攻下太平天国的都城金陵,更是金山银海,据说湘军运走的珠宝就有数十船。他在老家大起屋宇,广置产田,把他们荷叶塘方圆十几里的好地都买尽了,所以“挥金如土”就更贴切不过。

    “好的很,好的很。”左宗棠拍着大腿说,“老九肯说实话。不过杀人如麻也不是什么坏事,人分好坏,看你杀什么人。一将成名万骨枯,打仗杀敌天经地义。比如现在,法国鬼子欺上门来了,能杀他个片甲不留才好,反倒是以和议进言朝廷的才是国之大贼。挥金如土也无不可,看你把钱干什么花了。比如我,在福州办过船政,到西北用过大兵,光外债就借了一千余万两,算得上挥金如土了吧?可是值得很。”

    左宗棠不爱财,自己的养廉银也大都捐了出去,对爱财如命的曾国荃多有烦言,曾国荃原本是准备等着左宗棠痛批的,不料左宗棠好像故意客气,一句冒犯也没有。“男人一生,我行我素,最为痛快。”左宗棠如此总结。

    “侯相对自己可有自评?”曾国荃问,“可否也有八字定论?”

    “没有没有。”左宗棠说,“我和你家老哥斗了大半辈子,他没了,朝廷给他文正的谥号,我偏要与你家老哥对着来,我的谥号只能是‘武邪’了。”说罢掀须大乐,大家也都乐得喷茶。

    左宗棠正色说:“说句正题话,我到两江来,不说老九也知道,打仗最愁的就是粮饷,老九,你要帮我打败法国鬼子。”

    曾国荃十分痛快:“侯相放心,你在前线督师,粮饷的事算我的。”又对在座的众人说:“诸位都是两江的大员,为侯相筹措粮饷义不容辞。将来朝廷派给两江的协饷,我们总要第一个解到侯相粮台。”

    左宗棠当然不要这种空话,他说要带王诗正一同去福建,但开拨的费用尚无着落,请曾国荃先解五万两解燃眉之急。

    “这是应当的。五万两怕是太少,侯相开口了,就凑足十万两之数。”曾国荃又给左宗棠一个惊喜。

    左宗棠十分高兴,告辞时握着曾国荃的手,夸他论胸襟要超过乃兄曾文正。

    送走左宗棠,江宁藩台说:“大帅,侯相开口要五万,我们给他三万也不为过,大帅何必要打肿脸充胖子,给他十万?”

    藩台说打肿脸充胖子不是没有道理,两江向称富庶,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各种摊派搜刮也以两江为重,近年兴修水利、扩充长江水师、加强沿海沿江防务,开支浩繁,真是有些打肿脸充胖子。

    “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算错,要看怎么充。”曾国荃的意思,左宗棠以七十五岁高龄白头临边,试问今之天下谁人可为?他自己也是打过仗的人,知道带兵最愁的就是粮饷,反正早晚朝廷会派给两江协饷,早出晚出早晚都要出,何不早出还赚侯相个高兴?“说到底,我实在佩服侯相的气概。”曾国荃如此解释。

    左宗棠在江宁小住数日,筹划粮饷军械,又从两江抽调了几名他熟悉的将领同行。曾国荃知道左宗棠在两江时喜欢看《申报》,所以把近期的《申报》都送了去。其中有两则是中法战事。一则是孤拨率法军占领台湾基隆。基隆有煤矿,正好可以作为舰队基地。《申报》的报导十分简单,只说法军舰队十余舰强攻基隆,官军苦战一天,悉数撤走。基隆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轻易放弃,左宗棠十分生气,大骂刘六麻子真是混帐王八蛋。

    另一则消息是桂军在船头战败。双方激战三天,清军作战十分勇敢,但法军炮火占绝对优势,最后撤出阵地,清军营官牺牲三名,伤五名,勇丁伤亡近千人。《申报》的报导也依然是十分简单,看罢全文没有看到王德榜的名字,他对身边的金老大说:“王朗青原来是驻谅山的,这次打法国鬼子,好像没有他的份。他不是怯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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