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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四十三章 饮恨马江上

    远在福建的张佩纶,接到朝廷的电旨,请闽浙总督何璟召集船政大臣何如璋、福建巡抚张兆栋及福州将军、提督商议对策。现在法国进驻马尾的军舰已经达到六艘,看来还有增加的趋势,而朝廷又不许驱逐法舰,那只有设法阻止更多的军舰到马尾来。船政大臣何如璋建议,在福建海口沉船数艘,堵塞入海口,法舰便进不来了。但福州将军穆图善反对这样做。福州将军监管闽海关,他认为,福州是通商口岸,如果堵塞海口,各国商船就不能到福州来,各国肯定要反对。最后议定,岸上要增设炮台,募勇防守,张佩纶自告奋勇到马尾去,与船政大臣何如璋一起商议如何对付法舰,保护船政局。

    张佩纶到达马尾,看到了泊在江中的法国军舰和福建水师的扬武号,仅从个头上看,中国军舰已明显处于下风。然而,他这个清流健将,素以主战闻名,虽然心里紧张,但在何如璋和水师将领面前,脸上始终挂着对法舰不屑一顾的神情。他指着江中的法舰说:“我们的军舰为什么要离法舰那样远?”

    旗舰扬武号管带陈英说:“回大人话,法舰炮火射程比我远,我舰远泊,是为了防备法舰突然进攻。”

    张佩纶说:“法舰射程比我远,我舰远泊,岂不是也不能击中敌舰?”

    陈英回答:“的确如此。”

    “这没有道理,”张佩纶说,“正因为我舰射程比法舰近,所以更应该泊在法舰附近,到时候开炮才能击中它。而且远离法舰驻泊,明显是向法舰示弱,有失我大清水师的体面。”

    那时候在马尾附近的福建水师舰船共有七艘,四艘在法舰上游,三艘在南岸福建海关附近驻泊。张佩纶要求,把七艘军舰集中起来,与法舰针锋相对,就近驻泊,“以示我大清的盛威。”陈英解释说,如果离得法舰太近,就成了法舰的靶子,七艘军舰都集中泊在一起,到时候根本无法摆开阵式,难以互相照应。但张佩纶不听,以至拿出他会办福建海疆事务的身份压制陈英,不让他说话。

    福建水师七艘战船突然集中过来,法国远征舰队司令孤拨大为紧张,只怕中国舰队会突然发起攻击,所以命令各舰亮起探照灯,把马尾附近照得亮如白昼。次日一早,他又打发副官责问陈英,中国舰船为什么突然集中起来?这是明显的挑衅。陈英回答他,这里是中国的江面,中国舰船怎么行动,概与法舰无关。至于挑衅的说法,更是毫无道理。张佩纶得报,让陈英派人去告诉孤拨,让他放心,“中国乃堂堂大国,贵提督不必多疑,如果真要开战,中国也会预先约期。”孤拨回话说,既然中国有礼,我也退两船到下游去,以示法国友好之意。

    张佩纶得到这样的回应,大为得意,他对何如璋说:“法人不过是外强中干,只要我大义凛然,不向法人示弱,法人必气馁。”所以他建议,把所有福建水师的船只都调过来,与敌舰集中混泊,法人必气沮而去。

    何如璋也同意这个办法,但旗舰管带陈英却不同意,他坚持认为军舰集中驻泊已是失策,再把更多我军舰集中过来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我就不明白了,”张佩纶见陈英如此不给他面子,十分生气,说:“既然我舰不及法舰,所以才调更多的舰船来。敌舰多,敌胜,我舰多,我胜。这有什么好说的?”

    “话不能那么说,”陈英见张佩纶是外行,不能不说明白,“舰队作战,不同于陆上接仗,并非是谁多谁就能打胜,关键是双方舰只的强弱。舰强,则可以一敌众,舰弱则众难敌一。弱舰是不能与强舰直接对阵的,更不能集中起来,那就是当了敌舰的靶子,想跑也跑不了。”

    张佩纶打断他的话说:“尚未作战,就打了跑的主意,管带畏敌如此,如何带全舰将士奋战?你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就应当革职!”

    “革职我也要说话。”陈英倔强的很,一梗脖子说,“我陈英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福建经营多年,才有这样一支水师,怎能白白送死?我不是不敢与法舰作战,而是要仔细推敲,扬长避短,巧妙与敌周旋。”

    张佩纶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杀鸡骇猴,扭转水师畏敌的情绪,同时也树立他会办的权威,他厉声说:“全是花言巧语!怎么是白白送死!我看你是畏敌如虎,不思杀敌报国。来呀,摘去他的顶戴!”

    福星号管带张成挺身而出,支持张佩纶的主张:“卑职支持张大人的主张。我舰与敌舰近距离驻泊,到时候纵使炮火不能奈何,就是去撞,也能把法舰撞沉。”

    张佩纶见张成一表人才,满脸正气,当即作了决定:“福星号管带张成,即日起接任旗舰扬武号管带。陈英听候处置!”

    张成是俗话说的空心大罗卜,肚子里并无多少货色。只因他是前任船政大臣的表弟,所以得以到福星舰上去混,而且很快升到管带,平时他发一声话,众人看他表哥的面子,都是“喳喳”连声,十分买帐,他也就自以为有统带千军万马的本事。得此任命,十分得意,拱手说:“谢大人栽培,卑职定率全舰官兵,拼力杀敌。”

    陈英平日人缘极好,现在见被张大人撤了差,都为他求情。张成怕犯了众怒,也帮腔说:“陈管带胆略有欠,但对管驾兵舰还是内行,请大人开恩,可否就令陈管带去管带卑职的福星号?”

    众人也都如此请求,张佩纶与何如璋商议决定,给陈英降两级记录在案,前去管带福星号。

    张佩纶再奏请朝廷,派南北洋及浙江、两广的军舰支援福建,盼了六七天,总理衙门回电,说朝廷电令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曾国荃及两广总督张之洞等抽调轮船赴闽,但“ 南洋电复,兵轮不敷守口,实难分拨;北洋电复,以现有兵轮较法人铁甲大船相去远甚,尾蹑无济,且津门要地,防守更不敢稍疏;浙省亦以船少尚难自顾电复,惟粤省同意拨去两船。”张佩纶看到这样结果,大为生气,骂南洋浙江是混蛋,只顾自己,不顾大局。但他没有骂李鸿章,他与李鸿章的交情已经非同一般,他宁愿相信李鸿章有难处,而不会以为他是见死不救。随后李鸿章就有电报来,解释说“鸿等前在烟台,曾上法铁舰看操,其船坚炮巨,实非南北各船所能敌。今法两铁甲驻闽港口以堵外援,我船铁板厚仅五分,易被轰沉,若开衅,彼必在海面寻战,倘挫失,徒自损威,于事何济?”而且建议张佩纶,与其将舰集中在马尾与强敌对峙,投羊入虎口,不如立即将各舰调走,将船政局的机器掩没地下,留给法国人一个空厂,那时他们无从要挟,便只好撤走。李鸿章竟然也说军舰不宜糜集一处,张佩纶不能不重新思考自己的对策,但想了一夜,觉得此时如果把军舰撤走,未免太向法人示弱,而且也说明处分陈英是错了,还有就是京中的清流同僚,会怎么看自己?张佩纶这个人自负的很,他想,李中堂毕竟没见过福建的实在情形,在汪洋大海法舰纵横驰骋,我无胜算,但在闽江中,我与敌近距离驻泊,到时候法国巨炮射程远的优势也无用处,现在说胜负还为时尚早。而自己倘若一战胜之,从此中外刮目,开府封疆便是指顾之间。他又找张成悄悄商议,张成也是如此意见。于是他再给两广总督张之洞发报,请他快派军舰前来。两人都是清流干将,私谊极深,张之洞复电两舰已经自广州启程,不日可到。何如璋也发报命令到上海去公干的两舰立即返回马尾。七八天后,四舰陆续赶来,马尾山下福建水师的舰船达到十一艘。福建水师共有大小舰船二十艘,防卫闽台海域,有些地方必须有舰船驻守,万不能动,如今能调来的已经全数调来。

    张佩纶以为,现在中方舰船已经明显多于法方,孤拨肯定被吓住,就是不被吓跑,也不敢轻举妄动,待时机到来,他亲自面见孤拨,劝他撤出闽江,那时候自己凭三寸不烂之舌退敌舰七艘,将是怎样的一段佳话。但孤拨并没有怕,也没有撤走,反而陆续增加舰船。原来,十几天前,远东舰队副司令利士比,率军舰三艘前去攻打基隆,没想到刘铭传防守严密,又善于扬长避短,结果登陆的法军中了埋伏,死伤数十人。看看基隆一时拿不下来,利士比奉命率军舰支援来了。

    现在,福建水师战船共十一艘,它们是木质兵轮“扬武”、“福星”、“伏波”、“振威”、“飞云”、“济安”、“艺新”,木质商轮“永保”、“琛航”、“建胜”、“福胜”,总吨位约一万吨,装备大小各种炮50尊。 与中国舰船对敌的法舰也是十一艘,其中“凯旋”号为装甲战列舰,“野猫”号为铁甲炮舰,“德斯丹”号、“杜居土路因”号、“费勒斯”号为一级巡洋舰,“窝尔达”号为轻巡洋舰,“益士弼”号、“蝮蛇”号为炮舰,“南台”号为运输舰,还有45号和46号鱼雷艇以及四只小汽艇。这些舰船总排水量将近15000吨,除“南台”号和两艘鱼雷艇不计外,其他八舰的总炮数为72门,各舰艇还配备了每分钟可发射60发子弹的机关炮及机关枪。

    停泊于法舰的巨炮之下,福建水师的管带们都发现情况不妙,先是找张成,希望他能改变部署,疏散诸舰,张成不肯答应。于是这些管带们一起到福星号与陈英商量,大家一齐去见张佩纶,请他改变敌我连舰的作战部署。见到张佩纶后,由陈英代表众管带,劝说张佩纶,理由很简单,现在十一艘舰船集中泊在一起,船多江窄,难以转动,一旦开战,肯定要吃亏。军舰应该与艇船、木哨船相间,首尾分列,胜则可截可追,败则相援相救;尤其是朝廷一再指示,不能衅自我开,必须法舰先开炮我才能还击,这就更不应该集中在一起当人家的活靶子。张佩纶不但不听他们的意见,反而指责他们没有广东水师将士勇敢,人家也是在法舰的炮口下,镇定自若,毫无惧色。陈英回答说:“广东水师的两艘舰船才到不久,尽管心里不安,怎么好指手画脚?人家不说,未必就说明人家没有想法。”

    张佩纶说:“如果谁胆怯了,要做临阵逃跑的怕死鬼,不妨说出来,我立即换上敢战的管带。”

    话说到此,大家无话可说,叹息着各自回舰。

    第二天,孤拨的副官送来一份照会,说如今两国军舰近距离驻泊,为防误会,请中法舰船不要随意离开,否则法方便以开战论,届时一切后果中方自负。张佩纶这才警觉起来,发觉敌我连舰正中法国人下怀。但他依然不想让别人看出他的胆怯。他怕到时候被法国人俘虏,命令把他的行辕设到马尾山上,对何如璋说这样是为了居高临下,便于指挥。

    这时左宗棠从京中发来一个电报,让转交给闽海关的法国人德克碑。德克碑当年帮助左宗棠创办船政局,为船政局服务七年。后来又干起老本行,到闽海关当差。闽海关在马尾东南方向的闽江南岸,德克碑的家就在船政局后院,每天晚上都是坐船过来,所以张佩纶派人送到他家里,交给他的夫人陈秀媛。陈秀媛原是太平天国听王陈炳文的女儿,她的父亲因为向左宗棠诈降被左宗棠处死,所以找左宗棠报仇。当时德克碑是左宗棠的红人,陈秀媛便化名苏秀媛接近德克碑,找机会接近左宗棠。不料弄假成真,真的爱上了德克碑。左宗棠送他们夫妇去欧洲为船政局买机器,陈秀媛借机刺杀左宗棠,最终为左宗棠的一片忧国忧民之心所感,冰释前嫌。

    左宗棠的电报,是让德克碑去找孤拨,劝他撤离马尾,更不要损毁船政局,否则左宗棠“将白头临边,誓与法国死战到底,到时候法国想罢战亦不可能。”

    闽浙总督何璟的专差赶到闽海关时,德克碑已经下班回家。于是再赶往船政局德克碑家里。

    德克碑那时候正在与妻子陈秀媛商量一件事情,德克碑希望妻子能够搬到闽海关去住,那里已经给他们准备了房子,虽然不很大,但一家四口住绰绰有余。陈秀媛不说不答应,只说再过几天吧。他的理由是孩子们在船政学堂上学,搬到闽海关实在不方便。但德克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陈秀媛舍不得离开船政局。

    两个人的话题又转到这次中法矛盾上。陈秀媛不明白,法国人为什么跑这么远来找中国人的麻烦,德克碑说是因为中国人打了法国的军队。

    “你们法兰西国离中国万里之外,中国军队怎么能打得到你们?”陈秀媛对丈夫的解释当然不能理解。

    “法国与越南已经签定友好条约,可是中国军队不肯撤出越南,双方就打了一仗。”德克碑这样解释。

    “越南是中国的属国,中国在自己的属国驻扎军队与法国有何相干?为什么要中国撤出军队?”陈秀媛其实明白的很。

    “法国要在越南说了算,而且要到中国西南去通商,可是中国不痛快,就难免要打仗。”德克碑说,“这些年来,强国都是这样做。”

    “说到底,你们就是欺负中国。”陈秀媛说。

    “是啊,一个国家和一个家族一样,落后了就要受人欺负。没有多少道理可讲。”德克碑在妻子面前,不必再为法国辩护,“那都是政治家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是中国闽海关的一个雇员罢了。”

    “中国老百姓不这样想,如今看到法国人就生气,就连我也骂成汉奸。”陈秀媛有些委屈。

    “你的中国邻居,就喜欢这样是非不分,法国与中国闹别扭,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丈夫是法国人。我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和你说说也不行吗?”陈秀媛倍觉委屈。

    “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亲爱的,所以我让你去海关住,那里的人友好些,就是里面的中国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不会对你说三道四的。”德克碑再次劝妻子。

    “你先把孩子带过去吧,我过些天再说。”苏秀媛这样答复丈夫。

    就在这时,送电报的专差到了。

    德克碑看了左宗棠的电报,十分为难,孤拨为人十分傲慢,他的劝说不会起作用。而且打与不打,最终是政府来决定,即使是孤拨听劝,也不能违抗国内的命令。陈秀媛劝他还是去见见孤拨,不然对不住左大人。德克碑答应去试试,但作为交换条件,陈秀媛必须离开船政局,如果实在不愿去海关,去别的地方也行。现在两国剑拔弩张,大家对他们越来越不友好,如果真打起来,他是个法国人,会连累妻儿的。

    “不,离开船政局我能到哪儿去?这里是我的家。船政局是左大人一手创办,我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它。”陈秀媛连连摇头。

    “如果两国真打起来,法国舰队一定会炮轰船政局的。孤拨带舰队到马尾来,就是因为这里有船政局,这一点难道你不明白吗?”德克碑说,“那时候,炮弹满天飞,你在这里不是等死吗?就是不被炮弹炸死,中国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会的,你放心吧,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大家对我都很好。”陈秀媛说,“如果你能说动了你们那个孤拨舰长,化干戈为玉帛,大家都会感激你的,快去吧。”

    德克碑见劝不通陈秀媛,就以不去见孤拨来逼她。陈秀媛假意答应他,说明天一早就到马尾山北的彭田村去,有位同事的老家就在那里。

    德克碑走后不久,陈秀媛的闺中密友船政局卫生所的丁护士匆匆过来了。船政学堂的学生及家属都已经于几天前撤出船政局。当时陈秀媛不肯走,因为他是法国人的老婆,所以大家对她都有些不客气了,讥讽说:“到时候他的法国男人肯定不会让她吃亏的。”也有的说:“人家要在家里做好了饭菜,招待法国鬼子。”她真是有苦难言。

    丁护士平日与陈秀媛交往最密,深知她虽是法国人的女人,心交给了德克碑,却没交给法兰西。越想越觉得抛下陈秀媛于心不安,所以不顾众人的反对,回来劝她躲一躲。陈秀媛在好友面前,终于落下泪来,说:“六妹,我要让他们看看,我嫁给了法国人不错,可我的心没坏。”

    丁护士在家排行老六,所以陈秀媛叫她“六妹”。六妹说:“姐,你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大家也不过是看法国人在咱们门前耀武扬威心里不高兴,说到底那些风凉话也不是说的你。”

    “不是说我又是谁呢?”陈秀媛说,“我不怪大家,谁让法国人来欺负我们呢?要是我,也一样生气。”

    “姐,生不生气不去说它,”六妹劝道,“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万一打起来,炮弹不长眼睛,你不避一避怎么行?”

    “我没处可避。”陈秀媛说,“他劝我到海关去,我没去。我要是去了那里,就是把自己当成了法国人,将来怎么见大家?你们那里,我也不能去,平白去看大家的白眼,我受不了。”

    陈秀媛不肯走有她的理由。中法两国无非是战和两种可能。如果没打起来,那么她在这里就没有危险。如果打起来,也无非胜败两种结局。如果福建水师胜了,那她自然没有危险。如果败了,那么法国人肯定要来毁船厂,那时候她就与船厂玉石俱焚。

    “姐,那又何必呢。”六妹深感不解,“船厂又不是你的,上面有船政大臣,下面有工头监工,怎么也轮不到你来陪葬。”

    “六妹,这里面的关系你不清楚。”陈秀媛把当年她刺杀左宗棠未果、左宗棠为了借助德克碑创办船政,而法外施恩,留她一条性命的事情说给六妹听。“六妹你想,我的这条命是与船政局联到一体的,如果船政局毁了,我还有脸活下来吗?那可真正是生不如死!倒不如与船厂玉石俱焚,剖白我的一片心。”

    陈秀媛的说法有道理,但又实在牵强。“人家有为男人殉情的,没听说过要为船厂殉情。为自己男人殉情,还能换来一垛牌坊,你给船厂殉情,什么也换不来。”

    “换个心安。”陈秀媛说,“六妹你不知道我的性子吗?”

    陈秀媛的性子是十分刚烈的,当年她发誓要为父亲报仇。但是在闽江边上,左宗棠那番洋务自强的忠忱感动了她,所以不忍下手,放弃了为父报仇的机会。左宗棠也是因为船政而不再追究她刺杀封疆大吏的罪过,两人的恩怨一笔勾销。每年祭日,她默对冥冥中的父亲时,日益扩大的船政事业是她唯一的安慰。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她何以对父亲?

    这样的理由,也依然说不太通,活人都是从死人身上找活下去的理由,哪能去找必死的说法?但无论六妹怎么劝,无奈是油盐不进。

    “姐,你的孩子总该让我带他们走吧?”

    “那也不必了。”陈秀媛说,“德克碑已经把他们接到海关去了。六妹,孩子是我的,也是德克碑的,他怎么安排孩子,我不能太拗着他。至于我,六妹,有两件事求你,如果我万一不在,一是请你帮我给京师的左大人发个电报,告诉他我们没能劝住法国舰队,我只有玉石俱焚,以向大人交待;还有一件,就是请你帮我在马尾山上选个面向着马江的地方,把我葬在那里。”

    看陈秀媛如此决绝,六妹眼泪流下来了。陈秀媛帮她擦掉泪珠,说:“妹妹,姐姐这一生很苦,嫁给个洋人,让姐妹们翻白眼。幸亏还有你这么个好妹妹,姐姐很感谢你来看我。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陈秀媛送六妹出门,门外还有卫生所的两个男医生,他们不屑进这个法国鬼子的家门。陈秀媛摇摇手,算是送别。

    德克碑被一只小驳船送上远征军旗舰“窝尔达”号。他与孤拨早就认识,两人私交不错。孤拨看了左宗棠的电报,扔到桌子上,说:“真是可笑,清国人都是喜欢拿大话吓人。他要白头临边,白发能抵御大炮吗?”

    “将军阁下,这位左大人,是很善于打仗的,当初收复新疆,没人相信他会胜利,但是他胜了。”德克碑说,“就我私人感情来说,我也是很尊重左大人的。”

    “大法国不是阿古柏。中国能够抵抗远征军的将领还没有出生。”孤拨自负的说,“私人感情不能代替国家利益。”

    “将军,福建的船政局,是我帮着他们创建起来的,我希望万一不幸两国有战事,将军不要去破坏船政局。”德克碑觉得自己的理由太过牵强,所以补充说:“我的妻子儿女在船政局生活了十几年了,他们对这里很有感情。”

    “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正因为是大法国帮助他们创建的船政局,所以更应该把他毁掉。”孤拨说,“我们就是要以这样的方式警告中国,我们能帮他们建,也能轻易的给他们毁掉。弱者的命运必须掌握在强者手中。”

    八点钟,孤拨在“窝尔达”号上召开军事会议,邀请德克碑参加。“这将是一个激动人心的会议,将会永远载入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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