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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三十八章 屏藩之忧上

    邵、李、胡三人下船,与码头上众文武站班恭送左宗棠。送走左宗棠,胡雪岩回到自己的公馆,阜康钱庄的大伙以及洋行里的心腹朋友,都被他请过来吃晚饭。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人,所以关注的是侯相又有什么大生意照顾。胡雪岩说:“侯相依然关照的很,不过,我这陕甘粮台的坐办,不好经手两江的军械生意。”

    那么,就要做可在两江做的生意。大家七嘴八舌,献议不少,但胡雪岩动心的不多。一则他盯紧的是生丝生意,准备与洋人一搏,没有多少闲余资金可供调动。再则,他想做的生意必须要做到左宗棠心上,必须是左宗棠感兴趣的。

    侯相关注的,还是防务,防务无非是枪炮轮船。

    “说到防务,我倒想起了一样。”在怡和洋行当买办的李铭春说。

    他说的是电报。电报是防务之必须,左宗棠一定感兴趣。洋人已经多次提出要架设从沪上到汉口的电报线,一直没有获准。不是电报不应该办,而是不想让洋人来办。如今能办电报的,国人只有盛杏荪,他现在正在筹划由沪上经浙江福建到广州的电报线,所以从沪上直到汉口的电报线,一时没有能力来办。而侯相坐镇江宁,能随时知道上海的消息极为重要。所以先修沪上到江宁的电报线,侯相一定允准,然后再陆续修到汉口,胡大先生就可与盛杏荪一争高下了。

    胡雪岩对此大感兴趣。电报的方便快捷他是领教了,尤其对商人作用亦不小。谁都知道,左李一直在明争暗斗。而左李亦各有得力臂膀,盛宣怀是李鸿章的臂膀,而胡雪岩是左宗棠的臂膀,两人都托俾官场做生意,更是明争暗斗,世人也都清楚。胡雪岩被人称为“财神”,银号遍布大江南北通都大邑,银号、钱庄又与他的药业、生丝、军火等生意相挹注,真是呼风唤雨;而盛宣怀从会办轮船招商局踏进商界,又是办煤矿,又是办电报,其势头正是风生水起。尤其电报一项,朝廷已经批准盛宣怀为总办,将来发展不可限量。如果此时自己能办成沪宁电报线,不愁将来再办宁汉线,在此与盛宣怀一争高下,也免得他独占鳌头。但问题是电报自己从来未曾仔细上心过,能不能办成,很难说。现在盛宣怀鼓动李鸿章在天津办了电报学堂,已经招了几十名学生。可见办电报非专门人才不成,而自己手里并无这样的人才。

    “当然要专门人才。”高绍祖说,“不过,这也不难。雪翁不会造洋枪,不照样做了十几年的军火生意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几十年只在生意场上滚打,认识的全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办电报的行家,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洋行朋友说:“这有何难。电报在西洋已经使用了十几年,会办电报的人有的是。我们洋行大班的妻弟就是学电报的,现在就在洋行里,抄抄写写,正愁无用武之地。前些日子他还鼓动我办电报,一是我没那么多银子,二则我也没胡先生的面子。现在侯相坐镇两江,胡先生办电报,正当其时。”

    胡雪岩就托高绍祖居中联系,一周后有了准话,设备由怡和洋行的马路德负责从英国购买,技术也由他聘请技师,包括驾线工食银在内,统共四万两。等电报开通验收后,是否聘请原班人马入电报房,概由胡大先生一言而定。四万两银子在胡雪岩手里实在不算什么,而且将来人事权也全凭自己掌握,一切收放自如。所以胡雪岩就决定了下来,如果侯相批准,就立即派人购买设备,挽起袖子来大干一场。

    胡雪岩要亲自去江宁一趟,包括送左宗棠本人及他的心腹师爷亲近护卫还有驻江宁有关官员朋友等的礼物,装了满满一船,由一艘小火轮拖带,当天赶到江宁。两江总督衙门胡雪岩有的是熟悉的朋友,他的手本及五十两银票一递上去,门军立即亲自去递到金老大手上。左宗棠今天头有些晕,睡了一觉,此时正在客厅闭目养神,听说胡雪岩来见,立即有请。

    胡雪岩进门,要行大礼,左宗棠拿手杖点着地:“雪翁就不必了。”

    胡雪岩就势改为作揖,笑说:“侯相给我的面子大过督抚了,听说督抚见侯相,也要跪拜的。”

    左宗棠说:“那是传闻。督抚见我,我坐着不动是有的,有人磕头太快,容不得我相请,他们已经跪下去了,我也没办法。不过,督抚是不至于的。”

    胡雪岩把近来沪上关于左宗棠巡阅上海的种种传闻说给左宗棠听,左宗棠呵呵直乐。然后胡雪岩拿出一叠《申报》让左宗棠看。《申报》是同治十一年由英商安纳斯•美查投资创办的中文报纸,因为是办给中国人看,所以专门聘用举人、秀才为主笔,刻意适合中国读者口味,版面分为新闻、评论、文艺(副刊)和广告。左宗棠巡阅上海一律放在第一版新闻中,自他四月十六日到达苏州起,每天都有详细报道,十八日登的是十六日他到苏州的事,题目是《左相抵苏》,接下来是《左相抵苏续述》《阅伍纪略》《侯相莅沪》《侯相赴淞》《恭送宪旌》《校阅水师》《亲阅打靶》,对他在上海的行止记载十分详尽。尤其是《左相抵苏续述》中有一段左宗棠仪仗的叙述,写到左宗棠时,说:“维时见宪躬端坐舆中,目光如电,手执鹅毛扇,赫若神明。”《恭送宪旌》中写到左宗棠过租界,适逢天雨,“西商乘马车者,见宪驾,尽行避道。”胡雪岩已经着人在这些记述上用红笔画出,左宗棠看了大为高兴,说:“洋人就是这一条好,看到什么说什么。”又吩咐金老大说:“吩咐下去,以后《申报》每一张都要给我看。”等他自己拿起来随便看时,就看到不高兴的事了。《左相抵苏续述》中记到一老妇人告状:“有江都人某姓,年约六旬,面容枯槁,衣衫褴褛,拦舆递禀,侯相将禀掷还。”左宗棠对“掷”字大为反感,说:“道听途说。此人的禀状我已经收下,他的儿子被人诬窃追赃,为该县捕厅杖毙,我已经着陈太守仔细审理,怎么是我将禀词掷还?”

    胡雪岩说:“或许是当差的开始不肯接禀掷还,后来又递给了侯相,不知详情的人就说是侯相掷还。”

    “道听途说就敢乱写,传我的话,让上海县传到主笔,打二十大板。”

    胡雪岩一听急了,求情说:“侯相,实不相瞒,主笔的是我的一个朋友,看在我的薄面上,把他这顿打先记下来。等这件事有了结果,为老者申了冤,我再让他写一篇文章,侯相关心百姓疾苦的名声就为沪上人所尽知。”

    见左宗棠不再追究,胡雪岩指着最新一期的首篇文章让左宗棠看,题目是“李傅相准辞直隶”。上月李鸿章的老母去世,由他推荐淮军老将、时任两广总督的张树声署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他则请丁优终制。终制就要开缺三年,朝廷不准,让他继续署理直隶总督,百日孝后即回任。李鸿章再次上折恳辞,如果他以应该守孝之身出而视事,自然有碍孝道和名教,请朝廷收回成命,准他开缺。朝廷则以雍正朝和乾隆朝大臣孙嘉淦、朱轼、于敏中等人夺情留任的特例,挽留他,告诫他“勿得再行固辞”。李鸿章怕清议指责他大不孝,所以再次恳请终制,表示他并不贪恋权位。于时朝廷再次降旨,也就是《申报》刊出的这一道:“李鸿章著开去大学士署理直隶总督之缺,仍俟穿孝百日后,驻扎天津,督率所部各营认真训练,并署办理通商事务大臣,该大臣既经开缺留营,揆之金革无避之义,亦不背于礼经,此系曲鉴其恳切之忱,从权酌办,俾得忠孝两全,可无遗憾,亦当天下所共谅。”

    左宗棠感兴趣的竟然是最后一句“亦当天下所共谅”,他说:“这句话是说给天下人听的。李二贪恋权位,自然不肯开缺,开缺三年,天下又是什么形势?可是又怕天下人笑话,所以再三请辞,单等朝廷这句话呢。”

    左宗棠估计的的确不错,李鸿章本来已经交接了直隶与北洋的差使,但一直没有离开天津,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开缺直隶总督,他当然不甘心,守制三年,说起来不长,但放在官场就绝对不算短,三年要发生多少事!何况有多少人盯着号称天下督抚之首的直隶总督!如果接任的人有意要赶他走,要找漏洞那还不容易?所以他推荐他的老部下前来署理,为的就是不至生异心,帮他守住地盘,到时候他再回任。但母丧守制,天经地义,他又不能不顾忌天下悠悠之口,所以再三请辞,文章作足后,可以放心回合肥葬母。

    胡雪岩要请左宗棠关注的,不是李鸿章守不守制的问题,而是上谕的日期。看上谕日期,是四天前的事情。上谕抄出宫外,一般要到次日,要是驿传,非有八九天不能到江南。而《申报》却已经于昨天刊出,比封疆大吏的消息还要灵通快捷。

    “这就是电报的缘故。这份稿子,就是通过电报传过来的。盛杏荪办的津沪电报,因为价格太贵,加以许多人不知道电报之便,开通后发报的很少,但重要消息,《申报》就用电报传稿。即使是专人送到天津再发到上海,也不过半天时间。”胡雪岩给左宗棠解释。

    “这个我知道。”左宗棠说,因为在天津李鸿章给他演示过电报的神妙。

    “侯相,如今盛宣怀办电报,大出风头。其实电报也并不难,我想请侯相允准,办理上海到江宁的电报,到时候上海有什么消息,当天就可传到侯相行辕。”

    左宗棠也是大感兴趣,两江的电报由他的人来办,当然再好不过。听胡雪岩说,沪宁之间不过四万两银子,而且不要官本,只需到时候知照各府县妥为保护就是。所以他准许胡雪岩先办。胡雪岩的意思,朝廷已经批准盛宣怀为电报局总办,是否要奏报朝廷。他的意思是怕将来出意外,骑虎难下。

    左宗棠却不以为然:“朝廷批准盛宣怀为电报局总办,但并没说别人不能办。你先办起来,到时候有我呢。”

    这就是所谓的先斩后奏。

    事情如此顺利,胡雪岩十分高兴。次日就返回上海,安排购买电报器材的事情。

    第二天,左宗棠重新拿出《申报》看,自然要看关于左侯相巡阅上海的报告,然后在其中一张上看到一则消息,题目是《有心杀敌,壮志难酬--义士刘永福请缨抗法被越婉拒》。大意是,法国交趾支那海军舰队司令、海军上校李维业指挥舰队占领河内后,在越南北圻一带驻扎的义士刘永福,曾经请求越南国王,趁敌立足未稳,夺回河内。然而他的要求没有获准,越南国王派去的钦差告诉他,正与法国议和,不但不准请战的要求,而且劝刘永福撤往腹地。文末又有刘永福的简单介绍,很简单:“刘永福,广东钦州人氏,少年家贫。十余年前率部进越南,屡次为越廷抗击法军,越南国王授之‘三宣副提督之职’,管理宣光、兴化、山西等省。”

    左宗棠拍着桌案说:“此人可用。”吩咐下去,让人仔细打听驻江宁的官员中,有无了解刘永福其人者,将所知情况写成详禀。

    法国觊觎越南已非一日。

    中国与越南,山水相连,血脉相通,中国东起广东省的钦州,西至广西的南宁、太平、镇安三府,再至云南的临安、广南、开化三府,都与越南边境毗连。早在2200年前,秦始皇废封建,置郡县,称越南为交趾郡及日南郡,己隶属中国;东汉时称交州;唐代置安南都护府,因此后来亦名安南。到了宋朝,越南丁氏建立国家,但也向宋朝廷表示愿为藩属国,国王要由宗主国册封,而且定期进贡、朝瑾。清兴明亡,当时越南黎氏王朝主动送回明朝廷所赐敕印,由康熙皇帝改封为安南国王。乾隆年间,阮光平推翻黎氏王朝,建立阮氏王朝,仍然由清朝廷赐封为安南国王。后来他的后代同室操戈,广南王阮福映借助法国人势力,统一安南,随即派使臣到北京报告清朝廷,请改国号为“越南”,嘉庆帝同意他的请求,并册封他为越南国王。法国人因为帮助过阮福映,所以要求割让化南岛。阮福映没有答应,与法国渐渐失和,法国人则趁着大清忙于对付太平军、捻军,无暇顾及越南,依靠军事威胁一次次逼迫越南割让土地。如今,法国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越南中南部,正在向北部渗透。

    越南地方,分为北圻、中圻和南圻,三十个省,国都在顺化。北圻十六省,相当一部分与中国接壤。法国人向北圻渗透,为的不仅仅是越南,更主要的是图谋中国的滇、桂,他们的打算是控制红河后,沿红河北上,便可直通云南、广西等地,由此进入中国腹地,大有厚利可图。从前中国无暇顾及,现在新疆已经收复,再置之不问当然不行。所以朝廷下诏,请直隶、两江、闽浙、云贵、两广等督抚筹议法越问题。

    左宗棠收到朝廷上谕的时候,越南抗法义士刘永福的情况也打听到了一些。

    他是广东钦州人,在家排行老二,乡间称之刘二。钦州是粤西山区,穷山恶水,家里很穷,十三岁就到滩艇上做小工,到了十五岁上,已被船主雇为滩师,站在船头指挥行船。行船回来父亲便教他棍棒武术。那些年天灾加人祸,家境很艰难,十七岁时母亲病死,无以为殓,幸而他母亲人缘好,大家凑钱给买了副薄棺。祸不单行,到了十一月,他的父亲又在贫病中去世,兄弟二人用家中几块木板拼成一副棺材将老父下葬。十二月,与他们一起生活的族叔也去世,这时刘家穷的连床板也没了,只能以木屑垫坑,草席裹尸掩埋逝者。债主此时又上门,兄弟二人只好卖掉几间草屋抵债,从此地无一垅,屋无片瓦,靠打鱼、砍柴勉强糊口。后来受太平军影响,扯旗造反,以七星黑旗为标,所以称黑旗军。

    等太平军、捻军被镇服后,朝廷得以抽出手来对付小股的造反队伍。刘永福不愿被官军瓮中捉鳖,率手下三百余人撤到越南。那时候越南也是各股势力割据不靖,尤其北圻一带,各立山头,不少府县名存实亡。当时好几派势力都拉拢刘永福入伙,但刘永福却决定与越南官府合作,不仅帮官军平定了不少地方,而且多次帮助官军抵御法军的侵略,被越南国王授予“三宣副提督”之职。

    越南为了和平与法国签定《法越和平同盟条约》,承认法国在越南占有的所有领土上有充分的、完全的主权,而且越南外交事务必须受法国监督,越南有内忧、外患时法国有援助的义务,越南海陆军教练官和军舰兵器等一切军用品,均由法国供应,同时答应开红河通商,增开河内、东奈、宁海为通商口岸,所有通商口岸均可设领事并派驻军队、警察。换句话说,越南已经沦为法国的保护国。

    在越南地盘上,黑旗军让法军吃了不少苦头,即便是法越签定了和约,黑旗军依然不买法国人的帐,法国交趾支那总督致信越南政府,要求驱逐黑旗军,以保证法国人的安全,结果被越南国王婉言拒绝,于是派出新任交趾支那海军分舰队上校李维业带兵去完成使命。

    这个李维业从海军学校毕业后就到海军服役,并且曾经参加过远征墨西哥,但却无多大建树,到现在五十多岁了,才勉强弄个海军上校,所以他希望临退役前能够建功立业。真是巧的很,刚当上司令,法国交趾支那总督就派他前往河内。总督的意思,能够把越南当局吓住,实现驱逐黑旗军、吞并北圻的计划,就最好不用武力。因为法国在普法战争中失败,赔款50多亿法朗,虽然赔款已经偿清,但要再开战端却有些力不从心。然而,越南河内总督并不买李维业的帐,回答说:“对黑旗军,我没什么办法。”

    李维业立功心切,警告河内总督,要他限三日内将河内城交给他,并立即去领事馆做人质,否则三天后武力攻城。河内总督不答应,三日后李维业果然攻城,向河内城中开炮,击中了守军弹药库,守军仓惶溃散,河内总督自杀,李维业轻易占领了河内城。刘永福主动要求进军河内,消灭李维业,越南没有答应。这也就是左宗棠从《申报》上看到的《义勇可嘉,壮志难酬》。法国人占领了河内,朝廷不能再默不作声,所以有上谕给左宗棠等人。左宗棠心里已经有了主张,无论如何越南是中国的藩属国,不能任由法国欺负,必要是就要出兵开仗,目前还不至于,但不能束手无策,刘永福不失为牵制法军的一颗好棋,朝廷必须用好用活。

    “这个人可用。”一提起刘永福,左宗棠就这样说。李鸿章到他总督府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对李鸿章说。

    李鸿章突然来访,让他有些意外。因为李鸿章回籍葬母,朝廷准他穿孝百日后回任,现在才一个多月,怎么突然到两江来了?

    李鸿章老母去世,左宗棠也有奠仪,所以李鸿章先表谢意,然后转入正题。“侯相,鸿章未能终制出而视事,实在是大不孝。但朝廷召唤,不能不移孝做忠--朝鲜那边又出事了。”

    朝鲜同越南一样,也是大清的藩属国,要论起亲疏来,朝鲜比之越南,更近一层。越南这边是法国要觊觎,朝鲜那边则有日本。“日本蕞尔小国,其野心却大的很。”李鸿章说,“大约同治八年的时候,日本幕府将军把明治天皇扶上台来。从前日本天皇是没有实权的,实权操在幕府将军手里。一帮出国见过世面的人,把天皇扶上台后,实行明治维新,学洋人,造轮船,造枪炮,办电报,修铁路,就像我们办洋务。他们办洋务比我们晚,却比我们有成效,尤其是他们的海陆军,全按洋人的办法操练。他的国主明治天皇,野心也大的很,提出‘开万里之波涛,布国威于四方’,要效法洋人,去占别人的国土。同治三年的时候,那时候侯相正要出关收复新疆,日本人就是看到我国无力东顾,他就出兵到了台湾。”

    左宗棠插话说:“可是,我坚持西征,抬着棺材出关,不复伊犁,誓不生还,数万犍儿……”

    “侯相请喝茶,”李鸿章反客为主,端起左宗棠的茶递上去,堵住他的嘴,以免他说起西征没完没了,“日本人那次没占到多大的光,就又去打朝鲜的主意。光绪元年,他就派一艘军舰,去朝鲜东海岸测量,朝鲜守军开炮,结果他就占领了朝鲜江华城,逼朝鲜签定了《江华条约》,要通商,要兵费。那时候我大清无力东顾,让日本人占了光。”

    “不是无力东顾,是一些人太怕事,西洋人怕,连东洋小小倭寇也怕。琉球原本是我大清的属国,结果让日本人占了去,改成了冲绳县。这次,又是日本人在朝鲜捣鬼?他要干什么?”左宗棠说起这些事来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次日本人的确又要生事。”李鸿章说。

    随着日本势力迅速在朝鲜扩张,朝鲜宫廷分成了两派。一派憎恨日本,反对日本对朝鲜的渗透。这一派以大院君李昰应为首,他是朝鲜国王的生父,把持朝政十余年,极力主张闭关自守。另一派却是亲日派,见识了日本的强大,处处要向日本学习,请日本教官教练军队,训练新军。这一派为首的是朝鲜王妃闵氏。两派争斗中大院君失败,在家养病。今年春天以来,朝鲜军队屡屡拖欠军饷,大院君在军中颇有亲信,他们趁机掀起兵变,驱逐亲日的一派,又放火烧了日本使馆,杀死日本教官十三人,大院君重新掌权,号称“国太公”。

    “现在日本人有了借口,派兵到朝鲜去了。如果朝鲜国主被掳走,或者朝鲜王京被占领,朝鲜那就会变成第二个琉球。现在北洋有张振轩署理,但朝廷不放心,连续三道旨意,召我立即回任应变。”

    “那就赶快派兵去朝鲜。朝鲜是我藩属国,我国自有保护之义务。”左宗棠干脆的很。

    “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法人在越南虎视耽耽,倭寇也正是乘我之危,才如此猖狓。沿海不固,实在不敢放心赴朝。我此次先来拜访侯相,正是要与侯相商量海防之事。”

    “少荃说的不错,洋人向来是仗着海上的实力,向我耀武扬威。月前我刚刚巡阅上海,江防海防已有部署。”

    李鸿章说:“要加强海防,关键还是要有实力强大的舰队。我已经多次向朝廷报告,要购买铁甲巨舰,无奈始终没有定议。现在北洋不过十几条舰船,最新式的炮船就是镇字系列炮船四艘,就是防口也不足,不要说到海上争雄。”

    左宗棠说:“这一点我赞同。南洋舰船也太少,我已经奏报朝廷,长江水师彭刚直那里添十艘炮船,南洋也要再添五艘。”

    李鸿章听了这话,脸色有些茫然。他此次来见左宗棠,说是商量海防,主要是想把南洋的四艘炮船调两艘到北洋去应变。因为问题摆在那里,朝鲜与中国接壤,而日本与中国一苇可航,中日在朝鲜闹得不痛快了,日本人若学习英法等国的作派,打发几艘军舰到直隶湾来,在天津海上一招摇,京城里就人心慌慌。所以,必须有几艘炮船放在天津看家。现在北洋顶用的有八艘炮船,派四艘去朝鲜,家里还有四艘,可是这四艘有两艘要在旅顺那里照应,因为旅顺正在建军港,日本人要趁机破坏,就会前功尽弃。那么天津就只有两艘,实在太少,所以前来与左宗棠商借两艘。看来话很难说,怎么能说得理由充分,把左宗棠说动了心,才好开口。

    “现在法国人在南边闹,日本人在北边闹,两头都顾,实在有些顾不过来。”李鸿章叹口气,接下来想说,朝鲜就在京城榻侧,北洋关系实在太大,事关京师安危,不能不请侯相帮忙。然后顺理成章把借军舰的事说出来。没想到左宗棠话赶趟的很,他说:“是啊,法国在越南闹,日本在朝鲜闹,越南朝鲜都是大清的藩属国,都要顾。日本不过是刚刚学步的黄口小儿,法国却是与英国齐名的西洋大国,所以南边的事情更难办。我忝掌南洋,长江以南的防务都不能不筹划。只是南洋舰船实在太少,我听说登瀛州号和泰安号都被北洋调去了,现在南洋吃紧,我正打算给少荃写信,把两号兵船还回来以加强南洋,真是算不如撞,没想到少荃来了,我也就免了这封信了。”

    李鸿章真是哭笑不得,自从踏进门来,左宗棠就一次次让他吃惊,现在借军舰的事没开口,左宗棠倒先讨起债来了。他打消了借舰的念头,明摆着那只能是自讨没趣,好在登瀛州号是福建船厂早期造的木壳船,有无都没多大用处,干脆就还给他。所以很爽快的说:“好,我到上海后立即打电报,让登瀛州号回南洋归队。既然说起了藩属国,我要接着侯相的话说说我的看法。以我看来,都是藩属国,朝鲜和越南又有所不同。朝鲜与奉天接壤,奉天乃我大清龙兴之地,关系自然非同寻常,越南顶了天不过是滇粤的屏藩。这是从地理上来讲,再说与两国的亲疏。朝鲜准时入贡,时有使团前来,而越南十几年来几乎断绝往来。为什么?是越王当日见中国多事,以为有机可乘,想脱离中国,成为自主之国。法人则投其所好,称自己一定尊重越南独立国家的权益,法越两次定约,约定多有违碍大清之语,越王却故作糊涂,从未申报。现在中法国狡谋,处处受到限制,担心被法国鲸吞蚕食,力不能支,想来还不如为中国藩属国合算,因为中国对待属国,从来不算计从属国获利,就是他们的进贡,必有厚赏,所赏超过所贡。所以他现在又要派遣使团,请上国援助,其居心实不可问!越南既然已经阴降于法,而我代为力征,与法国决裂,兵端一开,必扰通商全局,实在不值!更怕一发难收,竟成兵连祸接之势。”

    左宗棠几次要说话,都被李鸿章抢了话头,总算一口气把他的意思说完。他自以为说的有道理,左宗棠不能不有所赞同,没想到左宗棠侃侃而谈,两人观点真是南辕北辙。左宗棠以为,大清国不能怪越南,越南是受了法国人欺负,作为宗主国,因为内忧外患,没有尽到保护的义务,就像老子没本事,儿子受了欺负,老子得感到伤心愧疚,怎么能回过头来怪儿子?现在国内平静,法国再欺负越南,中国如何能够袖手旁观?正因为现在日本也在朝鲜闹腾,所以在越南问题上更不能让步。如果像少荃所说,任由越南自生自灭,那岂不是告诉日本,中国对藩属国并无保护义务,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至于说衅端一开,兵连祸接,终成不了之局,更无道理。依我看,如果法国不讲道理,那就不如与之一战,法人向来欺弱畏强、夸大喜功,躁急而畏难。近来国内党派纷争,政无专主,仇衅四结,实有不振之势。吾华若示以力战而不相让,持之数年,法国便不战而败。就是真打起来,他劳兵数万里之外,我守株待兔,彼客悬万里,越地烟瘴异常,疫痢流行,法人气候不适,死伤接踵,有此数忌,势难持久,最终必知难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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