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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三十六章 总督两江下

    江宁藩台升善一直为治淮的事烦扰着,他的师爷则去请教左宗棠幕中的绍兴同行。同行醮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四个字“偷梁换柱”:“侯相是定然要治淮的,这一点谁也拗不过来。不过,规模或大或小,先治哪里后治哪里,都有商量的余地。你们首先不要以为侯相那个宠大的计划不可实施,侯相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天下无不可之事。他要是咬着牙非要干,一年不成两年,五年不成十年。所以,你们在劝的时候,千万不要以侯相的计划太宠大不可行为理由。你们要换上去的‘柱’,一定要与百姓生计大有关系的。”

    升善把总督府、布政使衙门及扬州、淮阴等府县的水利好手都请来,在他衙门里好酒好菜侍侯,一连商议了四五天,最后敲定了几个项目,连工程规划、用银多少、难在何处一一列清,并让书启师爷们用工笔小楷誊写两份。然后他又关上门,让师爷扮侯相,由他来报告,师爷提出种种责难,他要一一回答。这样演练两天,心里觉得无可推敲了,就前去总督府求见。

    升善见到左宗棠时,左宗棠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如今他的左眼蒙蔽更加厉害,稍稍劳累,就模糊不能辩。升善行罢跪拜礼,正要说事,左宗棠嗐了一声说:“世人都知道我骂曾文正,以为我是赌意气,这全是世人浅薄之见。我看你也是个精明之人,你在两江也有些年头了,曾文正的轶闻,也听了不少,你倒说说看,我与曾文正,谁的功勋更大一些。”

    这一下把善升难住了。实话说,他不愿责备曾国藩,但眼前的这位更不好得罪。他说:“文正公与侯相都是有大功于朝廷的人,都是国之栋梁。文正公为人宽容,幕府人才遍及大江南北,善识人用人,是文正公之长。”

    听升善如是说,左宗棠脸色不好看,但升善必须说出这些话来,不然他会于心不安。他话锋一转说:“不过,文正公失之于太柔,譬如在天津教案上,就对洋人让步太多,以致有损清誉。”

    左宗棠一拍桌子说:“说的不错,洋人向来是得寸进尺。如果当时我在直隶,非要洋人向我大清道歉不可。我们两人的功勋,你又以为如何?”

    “文正公的功勋是剿平长毛,侯相的最大功勋在收复新疆。长毛是内乱,说到底不过是兄弟之争。收复新疆对付的是阿古柏,此外还有英、俄,对付的是外敌。文正公之规复金陵,是守土之功,而侯相抵御外敌收复新疆索回伊犁,不亚于开疆拓土。所以在下以为,侯相功绩更高一筹。”

    这话左宗棠爱听,大声吩咐:“请坐,上茶!”

    左宗棠到两江后,以老卖老,上至巡抚、藩、臬,下至道府县,他从来不说请坐、上茶,都是站着听他侃侃而谈。送客的时候,即使是巡抚,他也不过是拿椅边的柺杖点点地,至于其他客人,他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目送。他不喜欢的人,连眼皮也不抬,自顾闭目养神。升善以署理藩台而得请坐、上茶的吩咐,已经是格外的恩典。

    左宗棠接着刚才的话题,又是数落一番曾国藩的种种不是。他喝一口茶,问:“本侯少年中举,不料会试蹉跎,三试不中,愤而弃之。人人都以中进士沾沾自喜,本侯却以举人而封侯拜相,那以你之见,是进士好还是举人好?”

    “下官以为,是举人好。我朝科举,弊端实多,书生埋头于四书五经,孜孜于功名,得意于八股,于农桑、盐政、水利等实务则一无所知。府县试后是乡试,乡试中举再会试,数十年光阴全在古书中打发掉,实在是可惜。中进士不过是多读几年死书,未必见的有经世致用的学问;而只中举人而能像侯相一样致力于农耕、盐政、兵事,虽是举人,又强过进士何止十倍百倍!”

    这番话又让左宗棠大为满意,连呼上茶,上茶。他自然又说一通自已以举人入阁封侯的得意。说完了,又问:“我的仕途,说起来是从湖南幕中开始的。骆文忠当时把大至军政要务下至批答州县悉交我办理,那你说说,我与骆文忠相比若何?”骆秉章已经去世多年,朝廷谥号“文忠”。

    升善没想到今天左宗棠总是让他来当裁判,脊背已经被汗湿透,不过这个问题好回答:“侯相与骆文忠公相比,骆文忠公略胜一筹。”

    “是吗?”左宗棠大感意外,因为在他的意识里,骆秉章根本没法与曾国藩相比,而升善却说还要胜他左宗棠一筹,“此话从哪里说起?”

    “原因很简单,骆文忠公幕府里出了鼎鼎大名的侯相,而侯相的幕府中,却绝无此人。侯相岂不是比骆文忠公逊色?”

    左宗棠听了这理由,乐得哈哈大笑。然后又讲他在湖南巡抚幕中的轶闻,等他讲完,升善以为终于可以说正事了,不料金老大在外高叫:“大帅请喝茶喽。”

    这是端茶送客,升善只好唯唯告退,左宗棠拿手杖在地止顿了数下,说:“以后有空,过来说话。”升善因为事情还没办,所以说:“明天侯相如果有空,下官再来参见。”

    第二天,升善再去参见,谁料左宗棠先是骂曾国藩,而后骂李鸿章,然后又骂沈葆祯,继而大谈西陲功绩,而且谈兴极好,声音洪亮,金老大再呼请喝茶,升善根本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出了西花厅,他把金老大拉到一边说:“老兄,我有件事情要向侯相禀报,可是一连两天根本没的插嘴的机会,你老兄可要帮忙想想办法。”

    因为升善对金老大多有关照,所以金老大对升善还算热情。他说:“升大人,人老了,都这样,好汉爱提当年勇。到明天,我带您进去后,我直接对侯相说您的事,您呢,要记住,要一口气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不要让侯相有插嘴的机会,不然,他一开口,你就无话可说了。”

    第三天,升善再进总督府。金老大亲自把他领进西花厅,说:“大帅,升善大人要禀报治淮河的事,事关重大,不敢拖延。”

    升善顾不得礼仪,接过话茬说:“大帅元宵节后率卑职等前去考察淮、运,提出了一个宏伟的治淮计划,卑职等深感振奋,两江官民无不翘首以待。再有数月汛期就到,有几件工程直接关系民生,百姓无不渴盼官府承担,无奈种种原因不能兼顾。自从侯相察看淮运,卑职衙门收到民绅禀文数十件,都期望早早开工。”

    升善在左宗棠面前铺开两江舆图,报告三件急需办理的河工。一是打通朱家山工程。过去每当汛期,安徽滁州、来安、全椒的洪水由三面下注,加上定远、合肥的水,汇入三汊河绕经六合200余里,始流入长江。每值淫雨水涨,因为河流纡缓,不能及时泄水,因而泛滥成灾。滁州、来安、全椒、江浦和六合的圩田数十万顷全被淹没,人畜庐舍漂没无数。如果打通朱家山,从张家堡引滁河水经由浦口宣化桥直接入长江,水患可大大减少。这个方案在乾隆、嘉庆时就屡次有人提出,但是因工大费繁,始终没有实行。工程自长江浦口起至张家堡接通滁河,绵亘20余里。“难点在中段,这里有段石脊,必须挖深20余丈,而石脊坚凝如铁,连成一片,最难措手。”

    左宗棠看着舆图,说:“不错,这主意不错。20里,可调派湘淮30营娃子齐上阵。我治河,向来是用营伍之力,这样不资民力,且能代民劳,而民享其成,于民可休养生息,于官可杜绝浮派贪墨之蔽。至于石脊,非一般营伍可开劈,只有调王朗青了。他的部众兴修水利有经验,在甘肃狄道州曾挖过山、开过河,也曾经遇到过坚硬的石脊,采用爆破法,凿石穿孔埋入火药,层层爆炸,夷为平地。”

    另一项工程是修治赤山湖。湖在句容境内,汇集茅山诸水流,经溧水、上元、江宁流入秦淮河。湖底因多年淤积升高,湖堤也坍坏,旱时干涸,汛期又没溢湖周农田,急需在湖南岸修筑圩堤。下游则修建闸门数处,旱时闭闸以截水灌溉,涝时开闸泄洪。左宗棠说:“新修堤岸要遍植桑秧,即可护堤,又可养蚕生丝。

    还有一项是修治范堤和潮墩。东南沿海之地,每当海潮漫涨之时,沿海一带庐舍漂没,田灶毁坏,家破人亡,深受其害,所以早在唐代就曾经筑堤堰以御海潮,称捍海堰。北宋名臣范仲淹担任泰州西溪盐仓监时,见捍海堰塌毁严重,临海居民多数逃亡,因此建议修建捍海堰。后来朝廷接受他的建议,修建150余里的捍海堰,堰成后受益显著。外出逃荒的两千余民户回归家乡,百姓得以安其生,农灶两受其利。后人为纪念范仲淹的议建之功,称之为范公堤。后来逐次修建,自盐城北接阜宁,南抵海门,有600余里。堤下聚居了许多“盐民”,俗称“灶户”,他们在此设灶熬盐以谋生。堤外修建了许多潮墩,是用土堆积而成,高数丈,面积一亩二亩不等,大潮来时,沿海居民则上墩避风浪。因为年久失修,潮墩多已损毁。前一年飓风大作,海潮澎湃而至,席卷漂没庐舍千数百所,淹毙民户不可胜计。赶修潮墩实在是盐民生计攸关的大事,左宗棠深以为然,他说:“江淮财富以盐课为大宗,盐民不能安于生业,江淮盐利又何从谈起?不仅要修潮墩,将来范堤也要逐次修治。”

    升善禀报的这三项工程,都得到左宗棠首肯,又将备好的工程规划图表等呈上,更是大受赞扬。左宗棠吩咐,从后天开始,要对这三项工程现场堪察。这次他只带上江苏巡抚、升善及督署中精通水利的人员前往,一转又是二十余天,这么一转下来,验证升善的方案的确是下了功夫的,需要更动的并不太大,因此对升善印象更加好了。回到江宁后,立即调动人马,开始兴工。每项工程都派了督办委员,升善与江苏巡抚一起兼总督办。

    过了二十多天,王德榜率部从直隶赶来。直隶永定河治理工程王德榜承担部分已经完成。下游淮军负责的部分却进展很慢。左宗棠连连摇手:“不要说它,不要说它,李二根本就没打算扎实兴办。回想在中枢,事事掣肘,真是窝囊的很。如今我已坐镇两江,令行禁止,何等痛快,所以还要辛苦你,帮我把治淮的事情办好。”

    “那是自然。直隶的水利,恭王爷和醇王爷亲自验看,十分满意,回奏后又有旨意颁布,我已经将上谕、两位王爷的原奏勒石以记。临走时卑职专门拓了下来,请大帅过目。”

    王德榜把拓片铺到左宗棠的案上,因为石碑新立,字迹比较清楚:“和硕恭亲王、和硕醇亲王于光绪七年十一月初四日具奏:察看永定河工,现己就绪,请饬实力办理一折,本日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恭亲王、醇亲王奏察看永定河工作情形一折,直隶永定河下游工程业经左(宗棠)督饬所部,按照分派地蒇事。其上游一带,现已筑坝分渠等工逐段次第兴办,地方相安,河务可期就绪。此次已成工作,著直隶总督、顺天府府尹随时认真修治,稗益农田,毋任日久颓废。此外,应行修濬处所,并著李(鸿章)等查勘,奏明办理,以兴水利而裕民生。钦此。”

    两位王爷的原奏也刻到石碑上,王德榜也拓了下来,他说:“如果大帅在直隶,妙笔生花,刻石最好。无奈大帅来了两江,卑职自知文墨不通,所以不敢妄拟,只好照录两位王爷的原奏。卑职的一点小见识,这样也好,如果自己说工程如何如何,不免有王婆卖瓜之嫌。如今借两位王爷之口,后人看了倒更觉客观公允。”

    左宗棠点头说:“你这点小见识,好的很。”再看奏折,上来先说何时与何人查看工程:“为永定河工现己就绪,仅将察看情形合词恭折,仰祈慈鉴事。臣奕訢、奕譞于察看神机营水碓造药局之便,于上月二十日带同全营翼长副督统容贵、文案翼长员外郎椿枝、暨委员傅洪等,取道协和涧至丁家滩地方,周历详察。”

    接下来是详察所见,对王德榜多有褒扬:“所有筑坝分渠等工,与左原奏均属相符。河边间有认种之民,辟成田式,以待培雍者,并细加采访。该处居民佥称王德榜驭军有法,兵民相安。其火药轰石,皆择荒僻之区,于百姓田庐坟墓,绝无窒碍。臣奕訢、譞亲见轰取数处,举手之顷,数日运之不尽,大石筑坝,碎石烧灰,既省椎凿之劳,复免挽运之费,其功效实不止事半功倍。臣等已提神机营存款一千两,由臣等札饬王德榜分奖勇丁夫役。”

    而后奏说下一步的打算:“查直隶全省之大,河道之多,防患兴利之处原不止永定一水。左(宗棠)择要而图洵称深算。李(鸿章)素以河务为念,筹划极详,虽限于经费不克大举,而每年补编救弊之劳已属不遗余力。除左所部工作已由该大学士奏明移交李等分别查验外,相应恭请懿旨饬下李(鸿章)、顺天府尹,已成工作务随时修治,勿令久而颓废,认种之民偶有争论,务妥为化导,持平办理,小民不致顾忌裹足,则已辟之田即不致废为旷土。此外应治之河,何处为先,可兴之利何处试办,应由该大学士等随时查明,次第奏请举办,以仰副皇太后轸念民瘼之至意。所有察看永定河工,现己就绪,仅绘图贴说,和词恭折具奏。伏乞皇太后慈鉴,仅奏。”最后则是“赏穿黄马褂,奏办直隶顺天河务,前福建布政使,达冲阿巴图鲁,随带军功加三级王德榜恭录。光绪八年岁次壬午时夏下浣谷且敬刊。”

    左宗棠看到两王折中对李鸿章多有褒扬之语,大为不满,拿手点着“李(鸿章)素以河务为念,筹划极详”等语,牢骚说:“京中诸公,向来只图四面光滑,藏否人物,多有不实。”

    就着这个话题,又回述京中种种不满,直到午时还未说完,就留王德榜吃中饭。

    因为王德榜是熟人,熟不拘礼,所以不必单独招待,和左宗棠家人一起就餐。那时候张夫人、章怡及儿子孝勋、孝同两家都在南京,二子孝宽在长沙管理家务,但孩子们都住在总督府,所以一桌大人小孩子有十几个,好不热闹。孩子们都有些怕左宗棠,闷头吃饭,不时偷偷的拿眼睛去看他一眼。吃过饭,左宗棠说:“娃娃们玩去吧。”孩子们如蒙大赦,轰一声散了。

    收拾了碗筷,换上茶来。张夫人和章怡两人交换好几次眼色,张夫人说:“老爷,曾文正公的满女来过了。”

    湖南话,满女就是小女的意思。曾国藩的小女儿曾纪芬,左宗棠有印象,那时他在湖南幕府,曾国藩在长沙练湘军,时常见到纪芬,又聪明又懂事。他说:“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见着?”

    “咱们刚到金陵时纪芬就来过,那次老爷出去察看河工,所以没遇到。昨天又来了,可是见老爷会客,就没让禀报。”张夫人回答。

    “你们糊涂,应该留下她的--她现在也住在金陵城?”

    “是的。前年她女婿应刘制台之约,到金陵来当差,好像在江宁筹防局当会办。一家人都在金陵。”

    “筹防局当会办,筹防局的总办会办我也见过几次的,怎么没人说起?”左宗棠感到有些奇怪。

    章怡回答说:“老爷常常说起曾文正公的不是,大概是怕你厌屋及乌,让他难堪。”

    “这是什么混帐话?我几时说曾文正的不是了?再说,我们的事,如何能和娃子们扯到一起?去年曾文正的二小子过世,殡殓衣棺还乡川资都是我帮的。这你该知道的。”

    曾国藩的二儿子曾纪鸿,喜爱洋人学问,尤其喜欢数学,所以在科举上不顺,屡试不中,在京中贫病交加,左宗棠听说后,赠给他一百两银子看郎中,但终归不治。家中贫寒,临终时连殡殓衣棺都无从置办。左宗棠叹息曾国藩真是廉正之人,任过多年封疆大吏,儿子竟然贫寒至此。所以又出了二百两银子用于殡殓之资。

    “思其人,犹爱其树,君子用情,惟女厚焉!你们现在就派轿子,把满女给我接来。”左宗棠又特意吩咐:“这两江总督署,也是她当年的家。既然是回家,就不要太拘谨了,吩咐他们,开中门,把她一直接进来。”

    开中门接进来,这已经是殊遇了。文武官员到总督府来,都要在大门外下马下轿。至于中门,一般是朝廷大员到了才开的。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曾纪芬就到了,看见左宗棠,不觉泪流满面。左宗棠十分亲切,招呼说:“满女,见了你家叔父,怎么就哭了?”

    纪芬擦擦泪说:“看见叔父,想起家父来了,那时候我进家门,家父也常常坐在叔父的位置。”

    左宗棠叹息一声说:“你家老太爷,心太小,天津教案的事,让他心神损耗太甚。要论身体,我不比他强多少的--满女呀,世人都怪我说你家老太爷的不是,你恨不恨叔父?”

    纪芬回答说:“叔父是不是说家父的不是,纪芬没亲耳听过,也没人在我面前饶舌。去年二哥在京过世,家父那么多同年故旧,却少有人过问,最后还是叔父出的银子,我怎么能恨叔父呢?”

    “满女会说话,满女会说话。我自己承认,我喜欢说你家老太爷的不是,数落着他,就想起当年的许多事来,我与别人不同,我就是这样怀念老友的。”左宗棠这话一半是诡辩,哪有骂人是想念人的说法:但一半也是真情,自从曾国藩过世后,他的确常常想起曾国藩对他的诸多成全来,自己封侯拜相,说到根子上也要对曾国藩抱份感激。但他与曾国藩交恶天下人皆知,他闭上嘴不再说三道四,岂不是说明从前骂错了?所以他一时面子上也抹不过来。

    “满女呀,在金陵过的还好吗?”

    纪芬摇摇头。

    纪芬的丈夫聂缉椝,字仲芳,乃是湖南世家子弟,家里很有钱。但对仕途经济不太上心,只是考了个秀才,就再无上进之心,曾国藩生前对自己女婿不满意,经常叹息“坦运不佳”--坦腹东床的女婿们不太争气,这一点左宗棠也是知道的,所以要说立即就给聂缉椝差使,是不可能的。他说:“满女不要着急,等我见见你家女婿,如果果然可用,我会再给他份差遣的。”

    纪芬说聂缉椝已经到总督府了,可是叔父大人没有吩咐,不敢前来跪拜。左宗棠吩咐,马上请到后衙来。聂缉椝过来了,老远就跪倒磕头。左宗棠说:“起来吧,坐。”仔细打量纪芬的女婿,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眉目清秀,举止从容,印象不错。左宗棠说:“湖南有一个叫聂继模的,写过一篇诫子书,是不是府上先代?”

    “回大人的话,是先太高祖。”

    “你还记得那篇文章吗?”

    “记得。”

    左宗棠说:“二十年前,我在《皇朝经世文篇》中读到这篇文章,甚为嘉叹,至今还能背诵。”于是背诵一段,聂缉椝果然熟记于心,凡左宗棠背错处,他都一一纠正。左宗棠很高兴,说:“数典没有忘祖,你能记住先祖的文章,这很不错。”

    纪芬在府内玩了半天,下午要走时,左宗棠说:“满女,你家女婿的差我会上心的。只是你知道,凡是我的亲威前来某差,都一律打发回去,怕的是用错私人,有碍公事。我看你的女婿并不象一般的纨绔子弟,你家老太爷对几个女婿都不满意,大约是他标准太高了。”

    此后左宗棠到筹防局,留心观察聂缉椝,发现他对洋务颇能谈出些头绪,所以决定派他到江南制造总局会办的差使。这个差使薪俸比较优厚,每月有四五十两,派他这个差使,自然有历练的意思,更有照顾他以补家用的意思。另外更有一层,江南制造总局一直都是李鸿章的人在掌握,历任两江总督都无可奈何,如今他来坐镇两江,让聂缉椝去当会办,便有安插自己人的意思在内。

    此时江南制造局总办是李兴锐,他是李鸿章的心腹,自然也知道曾国藩的这个女婿就连曾国藩自己也不满意,担心聂缉椝“一无所长”,制造局的会办如何能够胜任?何况又担心左宗棠从此插手制造局,岂不麻烦多多?所以他回信左宗棠,答应赠聂缉椝一份干薪,聊补家用。而且,“在侯相身边,时时约束,或可大有长劲。”这样的理由够充分而且可以理解了。

    不过,左宗棠固执的很,越是别人不通快的事,他越要办成,何况让聂缉椝只领一份干薪并不符合加以历练的初衷,所以又回信给李兴锐说:“聂仲芳非我素识,然同僚皆称其肯说直话,我见他在此尚称驯谨,近来对造船、构炮诸事,极意讲求;机器一局正可借以磨厉人才。仲芳尚有志西学,故欲其入局学习,并非以此位置闲人,代谋薪水也。”这是说他的安排是人尽其才。他又说上年曾纪鸿在京中病逝,是他“慨然为谋药饵之资,殡殓衣箱及还丧乡里之资”。都是曾国藩的后人,对纪鸿我极力帮助,对他的女婿自然不能太薄情。他在信中说:“传曰:思其人,犹爱其树,君子用情,惟女厚焉。”对故人的子女,他这个作叔父的,不仅要爱护,而且要尤其关照女儿家。

    这样,公义私情都说到了,聂缉椝的会办非去坐班不可。至于将来的工作,“能则进之,不能则撤之,其幸而无过也容之,不幸有过则改之,俾有感旧激励之心,以生其欢欣鼓舞、激励震惧之念,庶仲芳有所成就,不至弃为废材,而阁下有以处仲芳,亦有以对文正矣。”

    都知道左宗棠文笔犀利、强词夺理,李兴锐算是领教了,再不让聂缉椝来坐班, “无以对文正矣”。话说到这份上,李兴锐自然不再坚持。

    隔了几天,聂缉椝和几位同僚一起进见,他们几个都是得了优差的,左宗棠闭着眼睛等他们磕完头,说:“你们到差后,都给我好好的干。派你们差是我一句话,撤你们差也是我一句话,你们好自为之。”然后又闭上眼睛。金老大见此情形,高喊:“大帅请喝茶喽!”大家以为要有长篇大论,没想到如此干脆,都有些愕然,金老大提醒说:“诸位,请回吧。”大家唯唯退出,到了门口,左宗棠说:“仲芳你留一下。”聂缉椝复又回来,左宗棠说:“这下你满意了吧?那班人都是为贫而仕,惟有你可当大事,你要好自为之,大丈夫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关键是你要争气。以我看,你只要争气,就有封疆开府的前程,你若凡事只满足于应付,那你就自毁前程。”聂缉椝听了如此语重心长的话,大受感动,说:“侯相放心,缉椝自知爱惜,绝不敢辜负侯相的期望。”要告辞时,却又站住了,说:“侯相,晚辈从《申报》上看到,法国人在安南闹得不象话,他们派出十几艘火轮兵舰,由法兰西国海军上校李维业指挥,占领了河内城,又攻占了南定,兵锋直指中越边界,《申报》分析,法兰西是项庄舞剑,意在滇粤。”

    “是吗?”左宗棠本是半靠着椅子,一下直起腰来,双目炯炯,“怎么邸报廷寄中都无一语言及?”

    “从安南到上海,有电报相通,所以消息传的快。可是消息要到京中,又要从上海发报传递,京中作出反应,再见诸行文,那又要几日或十几日。新闻纸讲究的就是快,一有消息就要刊出。京中凡事求的是个稳,这种消息未必会公开,怕的是引起人心不安。”

    “你分析的不错。”左宗棠对聂缉椝有如此见识,大为赞赏,“京中那帮老爷,只知道和稀泥,遇事只想着给洋人让步。”

    “侯相不怕洋人,天下人皆知。卑职的小见识,不论京中如何,侯相应该出巡江防海防,一则可以震慑洋人,二则可鼓两江士民御侮之决心。”聂缉椝又提了这样的建议。

    “好的很。我也正有此意。前些时候上海士绅、陕甘粮台会办胡雪岩都来信,希望我巡阅松沪。有我在两江,洋人休想张狂。”

    左宗棠要出巡的事情,就在这一番谈话后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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