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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三十四章下 永定河工下

    恭亲王说:“你要出城,那得请旨?”

    “到永定桥也要请旨?”

    “军机大臣出都,照例须请旨。”

    “那我今天就递牌子。”

    所谓递牌子,就是递膳牌,或叫递绿头签,意思是他要求见慈禧。膳牌是用宽约一寸、长半尺多的薄木片制成,涂以白漆,上面写着名字、职衔,牌首刻成如意头,并涂上或红或绿的漆以示级别。宗室王公所用红头牌,文职副都御史以上,武职副都统以上的大臣等均用绿头牌。太后看了膳牌,决定见不见,决定见的,膳后开始依次叫起。皇宫中正餐只有两餐,一次是早膳,大约在六点左右,有时候推至八点。晚膳则在正午十二点左右,有时候也会推至一两点。今天左宗棠要递牌子,那就是到十二点左右,递晚膳牌子。慈禧太后有睡午觉的习惯,要叫也要到下午两三点。所以恭亲王劝左宗棠说:“今天就是递牌子,你也出不去了,何不等到明天叫起时再请旨?”

    “王爷你不知道,我的性子,心中有事是等不得了。”

    宝鋆笑着说:“左侯相这是不蒸馒头蒸口气。”

    恭亲王身份贵重,向来不会太刻薄,说:“季高性子急,我总算领教了。”

    这时候醇亲王的跟班太监来找左宗棠,请军机章京传话:“七王爷请左侯相商讨治理永定河的事。”

    七王爷就是醇亲王,自从光绪继位后,他辞去了大部分差使,只保留着神机营管理王大臣的差,但他在太后面前的面子却越来越大了,他的建议十有八九会被采纳。这也是太后故意来压恭亲王的风头。左宗棠被醇王请走,恭亲王、宝鋆一时无话可说,心里说不上是酸还是苦。

    左宗棠没再递牌子,次日早朝面奏,干脆请求沿永定河一直巡察到天津,顺便再与李鸿章面商。慈禧太后当即就准了,还特意提醒说:“天热了,你可要当心,不要中暑。”

    京师之地,天子脚下,京官不像外官有仪仗排衙。不过,左宗棠出行有轿夫有护军有顶马,也是一二十余人的队伍。中饭以前赶到涿州永济桥工地,因为事先并没有通知王德榜,所以当左宗棠一行到了工地时他才知道大帅到了。左宗棠见他脸晒得乌黑,勇丁正在挖河筑堤,毫不懈怠,大为满意,说:“朗青做事,我放心的很。”

    永济桥俗称大石桥,始建于明万历二年(1574),名曰“拒马河桥”,明崇祯后,河道南移,遂于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在旧桥南建新桥,改名“永济”。桥身总长一里有余,下有涵洞二十二个,采用的是起拱技法,远望恰似一条彩虹横跨两岸,“拒马长虹”乃涿州八景之一。因为河沙淤塞的原因,桥洞已经被堵,河水一大,就漫桥而过,如果是大洪水,就倒流出堤,由北而南,漫灌农田村庄。左宗棠以为,就像人的脖子,永济桥这里一卡,非憋死不可。所以让王德榜先疏浚治理这段河道。王德榜不愧是治河好手,他的计划是在永济桥的上游开挖一里许的小减河,水大时可分洪,水小时可引流灌溉,同时筑堤一道,束河水入桥下;桥下则开浚涵洞,以利行洪;桥下游一直到永乐村,则挖掘河道,其深八尺,其宽二十余丈,其长则有六七里,掘出的泥沙则在两岸筑建堤坝。现在小减河基本已经挖完,涵洞疏浚也近尾声,再有一月定能完成。所部王诗正则率八百余人正在下游从霍家场向安家坟开挖新河道,以截弯取直,便于行洪,大约汛前亦可完成。

    王德榜还报告了下一步的治河计划,便是自芦沟桥起,溯源而上,历石景山、三家店曲折入山,在丁家滩、下苇店、野溪、车子岩等处修建石坝五座,节节蓄水拦沙,同时建杀水坝、迎水坝,开挖正渠八道、支渠二十余道,建涵洞石桥、过路桥、过水蹬槽八道,不但治害,还要兴利,工程完成,可灌田一二万亩,荒滩之地可成鱼米之乡。

    左宗棠捻须大乐,连连夸奖:“娃子们干得不错。”又走访附近村民,询问是否有兵勇扰民,百姓交口称赞:“王军门驭军有方,秋毫无犯,兵民相安。”

    左宗棠由涿州东去,沿岸巡察,五天后到了天津。李鸿章在北洋大臣衙门客厅盛情接待。酒菜显然是特意照顾左宗棠,好几道是以酸辣为主的湘菜,左宗棠拿筷子点着砂锅炖狗肉,说:“怎么,少荃也喜欢吃地羊肉?”左宗棠最喜狗肉,称之为“地羊肉”。李鸿章哈哈一笑说,不怎么喜欢,而且天热了,也不是吃狗肉的时候,不过听说侯相喜食,所以着人专门去捉了一只,不知是否合侯相口味。左宗棠表示,地羊肉什么时候也可吃。拿筷子夹一块尝一尝连赞厨艺不错。但酒却没照顾左宗棠的口味,上的是洋酒。李鸿章说:“侯相,天热了,喝白酒实在不宜,鸿章特意备了一瓶洋酒,来自法兰西国。今天听侯相畅谈上游治理计划,鸿章佩服之至,而且侯相以七十高龄不避苦热,鸿章岂能不感动?我敬侯相一杯,也向侯相表个态,侯相为直隶不辞劳苦,楚军为治河挥汗如雨,鸿章若不率淮军将士投入治河,如何能够心安?”左宗棠坦然受之,说:“我等高官厚禄,若不能为民办一两件实事,实在不能心安?”

    吃过饭,下人摆上水果,桃子、杏子、核桃左宗棠并不陌生,但有两样却是见所未见,非李鸿章介绍不可。李鸿章指着一个卵圆形、外长巨刺、重约三四斤的“瓜”说:“侯相,这是榴莲,产自暹罗国,在他们国家被称为‘水果之王’。暹罗人嗜吃如命,民间有谣说‘典纱笼,买榴莲,榴莲红,衣箱空’,宁愿把衣裳当了也要吃榴莲,还有一句谚语说‘当了老婆吃榴莲’,那就更玄乎了。说起来,这种水果倒像京城的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来呀,打开让侯相尝尝。”

    下人拿刀把榴莲打开,内分数房,每房有三、四粒如蛋黄大小的种子,种子外面裹一层乳黄色软膏,凑到鼻前一闻,果然是奇臭无比。李鸿章说:“侯相,咬一口尝尝。”左宗棠皱着鼻子咬一口,细腻香甜,再吃第二口的时候已经不闻其臭,只剩香甜。李鸿章指点说:“侯相,就是这果核也可煮了或烤着吃,味道象煮得半熟的甜薯。榴莲壳洋人就拿来制肥皂,洗衣洗脸皆相宜。”左宗棠问:“这种洋水果,是树上结还是秧上长?”李鸿章告诉他,是树上长的,这种树高达十几丈,一棵树每年可产八九十个榴莲,从树上摘下来后,十天就可成熟。

    还有一样鸡蛋大小的紫色水果,李鸿章说也是产自暹罗,榴莲被称为“水果之王”,这一样被称为“水果之后”,名叫山竹。他说:“侯相,榴莲性热,吃过后半日内不可饮酒,而山竹性凉,这是一对阴阳果,两相搭配,阴阳调和。所以必须两者同吃。”下人打开紫色的果壳,露出雪样的果肉来。咬一口,味甜略带酸。

    左宗棠开玩笑说:“怪不得少荃对洋人客气,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这么香甜的水果在口,自然连句硬话也说不出。”

    其实这并不是在说水果,是在讽刺李鸿章崇洋媚外。不过,李鸿章这人向来是软硬通吃,什么人也能对付,他更知道左宗棠向来是骂罢曾国藩就骂他,这种话早在预料之中,并不生气,笑笑说:“侯相忘了,暹罗并非洋人。”

    左宗棠抬杠说:“洋酒可是洋人的。”

    李鸿章笑笑说:“所以我有两瓶洋酒相赠,将来侯相也不必事事都与洋人说硬话。”

    左宗棠说:“我照单全收,都知道少荃这里洋玩艺多,就是洋水果,也不妨给我放上一些,也让治河的娃娃们见识见识。”

    吃罢水果又上茶,李鸿章与左宗棠谈起电报来。说起办电报,李鸿章感慨良多。当年他率军驰援上海,不久就任江苏巡抚,那时候就有洋商请求办电报。当时他认为洋人办电报,无非是为了方便窥探中国虚实,对中国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他断然拒绝。后来洋人向总署要求在沿海海底设水线,总署认为在重洋大海里设水线并无大碍,因此就答应了洋人,但要求绝对不能把水线引上岸来。不久英俄投资的大北公司就敷设了从上海到香港和日本长崎的水线,英国大东公司也敷设了从印度到香港的水线。小小的一股铜线,万里之间,信息瞬息可通,真是奇妙无比。李鸿章觉得中国疆土辽阔,海疆万里,一处有警,常常数十日还不能传递至京。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信息不通,指挥不灵,肯定要吃大亏。所以他改变了对电报的看法,上奏朝廷,要求自办电报,没想到京中重臣群起而攻之,有的说电报之设,必使中国之防形同虚设,还有的说架设数千里铜线,穿村过镇官民必起冲突,麻烦无穷。这些担忧多少还有些道理,有的说设铜线必使电气横冲直撞,切断地脉,惊扰祖宗,这就有些纯属无稽之谈了,但却有许多人相信。最后朝廷以电报不合大清民情而未准奏。

    到了前年,崇厚去俄国谈判,谈判进展都是从俄国发电报到上海,万里之遥不过一天时间,而再把电报从上海通过驿路驰送京城,却需要七八天。后来崇厚擅自签定条约回国,惹得朝野上下一片痛斥。李鸿章却从中发现了创办电报的机会,他上奏朝廷说:“现在上海有洋人电报房,无论从英吉利都城伦敦还是从俄国都城圣彼得堡,万里之遥,辗转而至上海,绝不过一天时间;而从上海到天津,轮船递送,最快也要七天。趟若我朝电报发达,总署发报给崇厚,最迟也不过一两日,崇厚及时得到谕令,又怎会在草约上签字,惹出这般麻烦。”而且亲自进京,在醇亲王府演示发报,得到醇亲王支持,先在北塘到天津城内的衙署里架起了电报线。朝廷中的清流词臣还是极力反对,经过一年多的波折,李鸿章关于架设津沪电报线的设想一直未能批准,所以听说左宗棠要到天津来,心里一动,觉得不妨借助左宗棠的力量,或可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的设想,在天津设总局,由北而南,设临清、济宁、靖江、镇江、苏州、上海等处分局,计程二千八百里。到时候,朝廷的旨意到上海,最迟不过两天。不但利官,就是商人沟通消息,也得电报之便,捕捉商机,获得厚利。”李鸿章展望即将到来的成果,满脸得意。

    “电报真有那么神奇?”左宗棠不太相信。

    “的确神奇的很,一根细细的铜线,就能把你的意思传到万里之外。打个比方说,倘若新疆有电报,侯相在兰州有什么部署,连发报带收报,不过一袋烟的工夫。刘毅斋有军情要向侯相禀报,也不过是一袋烟的功夫。侯相请想,那比书牍往来便当多少?”

    这时候仆役来报:“报中堂,天津电报学堂的学生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为您和侯相演示。”

    李鸿章起身说:“侯相请移步到电报房来,请您看电报到底神不神奇。”

    电报房就设在西花厅相邻的房间里,里面已经有两个电报学堂的学生在侍侯。李鸿章说:“侯相,这段电报直通大沽炮台,有四五十英里。您可以命令某个炮台报告海面情形。”

    左宗棠到现在还有些不太相信,说那就大沽2号炮台先报告谁在当值。

    电报学堂两位学生嘀嘀哒哒按了一通,再过一会儿,又是嘀嘀哒哒一通,将来电译了,呈给左宗棠,上写:“天津李傅相:左侯相之令已收到,现镇守大沽炮台副将赵承恩当值谨禀。光绪七年五月二十日下午十五时十分。”左宗棠惊讶的说这么快就有回音?又开玩笑说:“少荃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吧?”

    李鸿章说:“谁当值我可以预先安排好,但这发报时间可没法安排。”

    左宗棠说:“也是,再让赵承恩报告一下海面情形。”

    过了十来分钟,电文传回。“天津李傅相:遵侯相令,现将大沽炮台海面情形报告如下:口外平静无事,水面泊英、法军舰共三艘,态度尚友好。有舢板两只,前为洋轮供淡水菜蔬。请傅相示下。镇守大沽炮台副将赵承恩谨禀。光绪七年五月二十日下午十五时三十五分。”

    左宗棠连说奇了,奇了。李鸿章说:“侯相如果不信,可以命令炮台开炮,到时侯相数数炮响就知是否有弊。”

    左宗棠看看表,说:“就让大沽一、二号炮台,于十五时四十五分发炮,每炮限发弹三枚。”

    电报发毕,离发炮时间还有四五分钟,谁也不说话,等着东边炮响,屋里静的只有西洋钟的嘀哒声。时针已经过了末时三刻,但却没有炮响,大家都狐疑的你看我我看你。电报学堂学生耳朵尖,说大人,听,炮声。大家仔细听,果然炮声不绝。数一数,果然是六响。

    左宗棠说:“今日得见电报巧妙,确实百闻不如一见,我认为应该大办快办。倘若京师到闽粤、西陲、盛京都有电报相通,一处有警,枢廷立知,调兵遣将,何其迅速!”

    李鸿章拱拱手说:“侯相远见。如今我国东有日本窥台湾朝鲜,西北沙俄窥我西陲,南有法国虎视滇越。用兵之道贵在神速,泰西各国,水路有快轮船,陆路则有火轮车,同时又在大办电报,和则玉帛相亲,战则兵戎相见,瞬息之间,可以互相问答,万里之外,如在户庭。近来日本俄罗斯都效法西洋,大办电报,俄罗斯海线可达上海,旱线可达恰克图。人有我无,人骑骏马我骑驴,电报实在是防务必需之物。”

    李鸿章口才好,就是开口滔滔不绝的左宗棠,今天也被李鸿章压过了风头,心中不得不佩服,对李鸿章在洋务上有此大举动,也是羡慕不及。最后慨然答应李鸿章所托,回京就上折建议朝廷大办电报。

    左宗棠于五月二十五日,自天津起程溯流而上,临行之时李鸿章送至码头,并且有洋水果两筐相送,另外派两只兵船一前一后扈从。二十七日,到达赵北口。而后弃舟登岸,转向涿州,要再看一下王德榜永济桥工程进展如何。雨季马上到来,如果近天内不能完成,半拉子工程被水一冲,便就前功尽弃。今年天热的早,自天津溯河而上,虽是水中路程,已觉燥热异常,等弃舟登岸,换乘轿子,就更加炎热。左宗棠体胖更是怕热,这一路上真是受罪不小,头晕目眩,呕吐数次。

    到了永济桥工地,一看工程已经完成,只剩一点儿小尾巴。左宗棠大为高兴,身体也清爽了许多。他把李鸿章送的水果全赏给王德榜及各位营哨官,大家都是第一次见,新鲜得不得了。王德榜说大帅不是经常骂李中堂吗?怎么还要他的水果?左宗棠笑答:“水果照吃,李二照骂。”

    上天好像有意成全,这天午后突然浓云密布,大雨滂沱。百姓们都冒雨到河边来,看新修的河工。大水从上游滚滚而来,被岸堤束进桥下,从涵洞中泄出,沿新疏浚的河道滚滚东去,再无漫溢之害。两岸河堤布满百姓,欢声雷动。

    雨停后,左宗棠起程回京。临行前王德榜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才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这次修直隶水利,官兵都知道是给大帅争脸面,所以异常卖力,河工中受伤数十人,磨破肩膀挤伤手脚的更是自不必说。王德榜希望能否发点儿赏银,多少无所谓,算是他对大家有所交待。左宗棠说:“这是自然,我回京后先要办的就是这件事。两千人,一人五两也不过万把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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