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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三十三章 曲高和寡下

    左宗棠掌着灯看会儿书,眼睛总是流泪。章怡劝他不要看了,白天多少书看不了。他就听从她的意见,躺下了。他好像又回到西北了,风很大,好像就在哈密,他升起帐来,下属分文武两班站在下面。他为一件事情大发雷霆,大家都不敢吱声。对了,就是为禁鸦片的事,镇迪道在向他陈述困难,请求展期,他不答应,让亲军拉出去斩了。就有人为他求情,“大帅,大帅”的喊个不停。

    左宗棠醒过来了,是金老大:“大帅,宫里来人了,请您进宫。”

    “什么时候了?”

    “刚打了三更。”

    “三更天,深更半夜进宫,定是有什么大事。”章怡提醒说。

    “可不是嘛,小的问他,他说是什么母太后不好了。”

    金老大是个粗人,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这样的称呼在他那里是弄不通的。左宗棠不再问,立即更衣,章怡帮他挂朝珠,戴顶戴。轿夫们已经在外侯着,一个小太监提着一只宫灯,冻得缩手缩脚,见左宗棠出门,请个安,说:“侯相,小的给您掌灯,快点儿走,六爷他们早到了,等着您商量大事。”也来不及问话,不过左宗棠估计,十有八九是圣母皇太后,她已经病了两个月,连太医都治不好,所以军机处特让各地督抚荐过医。

    轿夫们一路小跑,进东华门,向北再向西,直接到了乾清门前。这里是内外廷分界处。乾清门外东侧是九卿房,文武百官在此候朝,西侧则有专供宗室王公候朝的朝房。此时,近支亲贵、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尚书、内务府大臣,以及内廷行走的毓庆宫师傅、谙达及南书房翰林诸臣几乎都到了,因为宫门尚未开,大家都集中在这里,小声的议论。看到左宗棠的灯笼,恭亲王立即着一个小太监过去,把左宗棠引到乾清门右边来。军机大臣及内支亲贵们都在此等候。

    左宗棠急匆匆的问:“王爷,是怎么一回事,哪位太后?”

    “宫里传出话来,是母后皇太后。”

    “不可能啊,是不是弄错了。昨天母后皇太后还临朝,哪能说坏就坏了?这事可疑,可疑的很。”

    王文韶拉拉左宗棠的衣袖,不让他乱说,大声说:“王爷,宫门要开了,进去看脉案。”

    脉案就放在内奏事处,首领太监把脉案递给惇王,惇王又递给恭亲王。脉案共有五份,看上去,病情是从昨天早晨迅速加重的,早晨的方子说“额风,痫甚重”,午间的说“神识不清,牙关紧闭”,下午一张说“痰涌气闭,遗尿”,另一张说:“虽可灌救,究属不妥。”最后一张说:“六脉尽脱,药石难下。”具名的太医只有不甚知名的一位,叫庄守和,太医院医正李德立。

    “是什么时候薨的?”恭亲王问。

    “戌时。”

    戌时就是晚上七点钟,现在已经过了七八个小时。大家都是万分疑惑,这病发得太快了。早晨发病,晚上就崩了。而且,既然下午已经十分严重,为什么没有通知军机大臣和近支亲贵?为什么戌时已崩,却要拖到现在才分头相告?大家心里都惊疑,但没人说话。

    左宗棠沉不住气,说:“奇怪,既然午间已是神识不清,牙关紧闭,怎么没人通知一声。”

    在静得能听见大家呼吸的空气中,左宗棠的湖南话十分刺耳。李鸿藻提议说:“六爷,到南书房坐坐。”

    南书房就在南边不远处,内阁在此有值房,日夜有人入值。到了南书房门口,恭亲王改了主意,说:“去军机处吧。”

    军机处也不远,往西一走就到。而且军机处关防严密,非军机处的人自然都停住了脚步。进了军机处,恭亲王说:“事发突然,大家自然有种种疑问,无论别人怎么说,我们军机上的人不能乱说。”这话明显是指左宗棠了,恭亲王怕他误会,补充说:“大家都在看着我们,等着我们拿主意,我的意思是,别人可以慌,我们不能慌。有几件事情现在就要着手,一是立即拿出恭理丧仪的名单,这件事,佩衡找五哥商议,先拿个单子,我们再定。”所谓五哥,就是惇王。虽然他平日荒唐,但在这种大事上并不糊涂。“再一件是立即准备皇上的哀诏和大行皇太后的遗诏。这件事是南书房翰林们的差使,李中堂现在就去南书房,和他们商量,你是大手笔,我放心。”所谓李中堂,就是李鸿藻。

    这么一吩咐,大家各有所职,立即忙去了。军机处,就只剩下恭亲王和左宗棠了。恭亲王默坐一会儿,呜咽开了,而且抽噎的越来越厉害。左宗棠说:“王爷,您节哀!”左宗棠站起来,要去给王爷倒茶。王爷拉住他说:“季高,你不要忙。季高,你不知道,在那么多人前,我不能哭,我的心痛得刀绞一般,也不能哭。大行皇太后一去,以后这差可怎么当。虽然她不善辩,关键的时候,却能为我说句话。”

    这真是不假。慈安太后口拙,但其实心里明白的很,她是大智若愚,不与人争锋芒。诛杀陷城失地、临阵逃脱的两江总督何桂清,将骄蹇贪淫的胜保下狱赐死,赏给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爵位,皆出自慈安之意。当年议政王被黜复起、斩杀私自出宫的安德海、劝阻缓建园子,离了大行皇太后都办不成。这以后,两宫垂帘成了一宫独掌,又有谁能牵制得了西边的?这才是恭亲王一想起就伤心的事情。

    “季高,不要怪我过份谨慎,宫中眼多口杂,咱们无意间的话,不知会传出什么烦心的事来。”

    左宗棠此时已经明白自己刚才有些话太过唐突了,所以他由衷的点头说:“王爷,你这差当的,真是不容易。”

    “有你这么句话,我就知足了。以后,咱们互相帮衬,共度时艰吧。”恭亲王拍拍左宗棠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遗诏哀诏都完成草稿,李鸿藻看罢,改了几个字,说:“来不及重誊了,先给六爷看。”恭亲王看罢,也没异议,让人立即誊清。刚刚拿回来,太监传话,叫进去。

    众人赶到钟粹宫,慈安皇太后已经小殓,慈禧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一脸憔悴,说:“真是想不到,前天偶感风寒,薛先生还说不必用药,谁料昨天突然就加重,这么快就崩了。我们姐妹这二十几年,苦苦支撑,总算有今天的局面,刚可以喘口气,过天闲在日子,她就去了。”说到这里,慈禧以帕敷面,不胜悲戚的样子。

    恭亲王和惇王都劝慈禧节哀,把恭理丧仪名单交上去,说:“圣母皇太后请节哀,现在许多的事情等您的慈谕,皇帝还小,国家社稷都在您的肩上。”这话说得得体,也正中慈禧心里,嘴上说:“姐姐真是狠心,竟然撒手而去。”她看罢名单,也无异议。说:“照例,恭理丧仪的八位,要穿百日孝服。老七虽然是皇上的生父,可也还是小叔的身份,我的意思她也该穿孝。”恭亲王回说:“臣等也是如此想。”说罢把遗诏和哀诏递上去,说:“遗诏和哀诏都已拿出了个稿子,匆忙之间,来不及推敲,另外,病情一段还空着,请圣母皇太后慈览。”

    慈禧看罢,也没挑毛病,说:“这么短的时间,就拿出稿子来,你们辛苦了。病情这一段,就如实写就是了,初九日偶染微疴,初十日病势陡重,延至戌时,神思渐散,遂至弥留。”宝鋆接过稿子,到外边就着一块石墩,借着黎明的曙光,迅速写就再拿回去请慈禧慈览,顺利通过。

    “你们都忙去吧。这是她最后一件事了,你们一定要尽心办好,到时候有功人员都有赏。”

    得了慈禧这句话,众人告退。恭亲王心中有个疑问,皇太后崩,照例须传戚属入内瞻视后方才小殓,这回偏不循故例,大行皇太后母家钮钴禄氏的族人,一个也不曾见。难怪大家都是一脸孤疑。

    左宗棠回到贤良寺,金老大打开轿帘告诉他:“大帅,胡大先生来了。”

    左宗棠的一帮护卫仆役,一直习惯叫他“大帅”,胡大先生就是一直为他筹措粮饷,闻名大江南北的“财神”胡雪岩。

    左宗棠迈出轿来,后面的两位轿夫举起轿杠,“什么时候到的?”他一面向外走,一面问。

    “已经大半天了。”

    这时候胡雪岩得到消息,已经迎出来,“卑职给侯相请安。”说罢就要行要大礼。左宗棠扶住他说:“你我之间何必行此虚礼--宫中出了大事,让你久等了。”

    “大人这么久不回,我猜想必是大事。”

    “东太后暴崩,而且死因极为可疑。”左宗棠在自己家里,自觉没那么多忌讳,所以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要一气倒出来:“前天偶感风寒,本不算什么病,昨天却突然加重,中午时侯……”

    “老爷,您又何必站在院子里说话,大冷的天。”章怡打断他的话,一边来搀他。冷是一个原因,的确不宜在院中久站,但最主要的,章怡心细如丝,知道他这样大呼小叫,万一被下面的粗人漏出一言半语,就是天大的祸事。左宗棠进了屋,章怡立即把下人打发下去,给左宗棠除去官衣,换上他的藏青棉袍,待他落了座,亲自来续茶。左宗棠喝了一口热茶,说:“病因实在可疑,本是小恙,昨天早晨突然加重,中午就神志不清,傍晚就闭了牙关,八时左右就不行了。”

    章怡听说东太后暴崩,心里悲伤的很,宫中人人皆知东太后菩萨心肠,最初进宫她也是侍侯东太后的,慈禧见她聪明灵透,就要了过去。她这会儿不能只顾伤心,只怕左宗棠说得太多,抹抹泪插话说:“听这情形,好像是患头风。我的一位族叔就是这样没的,郎中说是头风。”

    “啥子头风,我看其中必定有鬼。正午病情已经重的很,为何一直不召见军机?人明明是戌时就没了,却到了一两点钟才把消息放出宫来,岂不太可疑吗?今日一天,不要说王公大臣,就是恭亲王、军机们,谁不是一肚子疑惑,可是没敢说罢了。”

    “今天夜里老爷走的那样早,我就估计可能有大丧,所以已经让人买来白烛,一切热闹都要不得了,胡大先生已经备好了菜肴,只等老爷回来就传,现在有了这件大丧,就只能传素菜,而且不要多,不然传出去,说不定那些都老爷要参我们老爷。”

    都老爷就是指御使们。国有大丧,却大张宴筵,当然可参。左宗棠说:“我不怕他们,不过幺妹说的有理,雪翁你就着人一定少传--你又何必亲自做菜?”

    当年左宗棠在杭州、福州,胡雪岩去拜访他,十有八回是左宗棠请他吃饭,但菜肴却多是胡雪岩安排人抬进府去。为的是左宗棠有几样嗜好的菜,却又不能常吃,比如海参、鱼翅、鲍鱼,胡雪岩每次必备,左宗棠必是风卷残云。在西北的时候,胡雪岩特意精选海菜干货送至行辕,左宗棠回信说陕甘地瘠民穷,他何忍下咽,所以不让再送。此次入京,除了着人在阜康大厨预备现作,还送来足用半年的干菜。胡雪岩说:“我本来是备好的,少夫人考虑周全,我立即着人只选几样送来。”他出了门,交待他的跟班,立即去阜康传话。

    等菜的工夫,胡雪岩要向左宗棠汇报正事,不然过会儿菜到,饭桌上左宗棠少不得铺排他的西陲功勋,又要大骂曾国藩、李鸿章,这样一通下来,非有两三个小时不可,你想插话都难。所以左宗棠一说到西陲,胡雪岩就借机把此行的正事说出来:再借一笔洋债。

    左宗棠自从到西北任陕甘总督起,最愁的就是粮饷。西北民穷库绌,粮饷全靠东南数省接济。但各省的协饷却总是一拖再拖,而带兵打仗,战机稍纵即失,总不能有饷就打一仗,无饷就停,无饷而驱兵上阵,非闹哗变不可,所以最怕的是闹饷。胡雪岩献议借洋债,用这种办法,先后借洋债千万两,保证了西征大军士饱马腾,从而得以扬威边陲,收复新疆。左宗棠对胡雪岩之功亦是极为推崇,不止一次在书信中赞他“无中生有,绝处逢生,雪岩之功,一时无两”。商人无利不起早,胡雪岩从这几笔洋债中也分利极厚,办法简单的很,朝廷支出的利息远远高于实际支付洋行议定的利息。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借洋债的事一直深受诟病。曾纪泽出任驻英法大使后,知道了胡雪岩借洋债的利息底细,英商得息仅八厘,公开却报一分五厘。他在写给左宗棠的信中说:“奸商明目张胆牟利如此其厚,虽籍没其资财,而科以汉奸之罪,殆不为过也。”左宗棠写信给胡雪岩,点到为止,胡雪岩已经十分明白,只怕从此失信于左宗棠,失去这一座大靠山,因此极力要以功补过。

    补过的机会来了。左宗棠入京,虽然不再管西北的事,但西北督办新疆军务的是刘锦棠,署理陕甘总督的是杨昌浚,都是他的老部下。两人毕竟资历浅,朝廷一下旨令左宗棠回京,协饷省份立即疲踏下来,陕甘新疆入不敷出,面临闹饷的局面。所以左宗棠还在路上,两人联名请帮助借洋债以裕饷用的信就到了。左宗棠义不容辞,就写信给胡雪岩,让他代为筹办。胡雪岩接此信大为欢喜,一则显示左宗棠依然信任,二则也给了他补过的机会。所以接信后立即想办法,从德国泰莱洋行借款,利息8厘,而且不要海关出票,只要陕甘总督关防出票即可。胡雪岩吩咐,除了必不可少的开支,他宁愿赔进十万八万,也要让左宗棠满意,因此精打细算,各类必要的开支加进去,利息压在9。75厘。

    左宗棠听说不要海关出票,只要陕甘作保,有些不信,说:“德国人真的不要海关出票?”

    胡雪岩说:“是,德国人说只要陕甘部堂的关防一盖就成。”

    “陕甘总督的关防也值钱了。”左宗棠捻须大乐。

    “不是陕甘总督的关防值钱,是大人的威名值钱。”胡雪岩知道左宗棠的脾气,因此故意说:“从前陕甘穷,除了俄国人窥我西陲,知道陕甘外,外人有谁知道陕甘?可是,自从大人西征后,中外谁不知西北有位左侯相?借了大人的威名,现在陕甘虽然还是穷,但关防却值钱了。”

    左宗棠乐得哈哈大笑。

    “就是两江、直隶的关防也没陕甘的值钱。”胡雪岩临时发挥说,“我曾经问过福克,如果直隶李中堂和两江的刘大人要借钱,直隶、两江只加关防行不行?他说,那不行,还是海关出票。可见如今陕甘的风头已经压过直隶、两江了。”

    自从曾国藩死后,与左宗棠争锋的就只有李鸿章,如今听说陕甘借了他的威名风头压过了直隶,心里自然十分畅快,大声说:“李少荃向来就是主和,就是知道向洋人陪笑脸,结果洋人还是不买他的帐。左某向来不肯屈膝,无论他哪一国,他敢动手我就敢和他开兵见仗,结果威名远播,就是太后见我时,也说洋人惧我声威。可见声威不是笑脸陪出来的,是打出来的。你想啊,人家要打你不打,只管腆一张笑脸,人家恶心还来不及,如何能够敬你?”

    “大人说的再准不过。”胡雪岩从来不称左宗棠“中堂”,因为二字太相近,很容易听成直呼名讳,左宗棠也深以为恶,所以胡雪岩要么称大人,要么称侯相,“国际交往光镛不懂,但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就是在国与国之间,情形也是一样的。--现在有件事需要大人明示,陕甘新疆那边,钱急不急?”

    “怎么不急,等米下锅。”

    “与外国人交涉,由我去办就是了,我心里有数。难的是部里这一关。”

    部里这一关,指的是户部。借洋债必须户部核准,请旨也无非是要“着该部议”,如果他们找理由驳回--理由是很好找的,那就借不成了。而且管户部的是宝鋆,驳回的可能很大。正在用兵的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是户部也不敢耍什么弯弯绕;可是现在形势不同了,左宗棠已经不在陕甘,与俄国人又已议和,何必借洋债发军饷?这是其一;就是户部不驳,现在遇上大丧,公事怕是一时也顾不上。

    左宗棠说:“那是一定的,现在辍朝五日,然后二十七天内要一日三次哭临,非紧急军国要务,一般都不去奏闻。”

    胡雪岩说:“那就难了,照这样下去,部里这一关,一两个月内恐怕过不去,洋人那边各种手续完下来,拿到银子也要个把月,最快也要三个月。”

    “三个月怎么成?三个月闹饷还不闹翻了天!我看这样,干脆绕过户部,还是来个先斩后奏。”

    左宗棠的意思,借洋债自然可以算作洋务,算作洋务就可以由总理衙门来办理,自己现在就是总理衙门大臣,一切都方便是的多。“到时候宝佩衡说话就没那么便当了。”

    这个办法不错,但要说宝鋆说话不便当,那却未必。他要是豁出脸皮,上一个“和议已签,西饷可缓,洋债不必”的折子,再把前几次洋债息高债重的意思扯出来,非旦借不成洋债,怕是从此没有宁日,都老爷们肯定要有长篇大论参劾。因为现在新疆已复,卸磨杀驴不是不可能。大家顾忌左宗棠的声威,自然不敢为难,但拿他胡雪岩泄愤,就顺理成章的多。

    “为了稳妥起见,户部那边该照应的照旧照应,免得到时候宝相出来咶噪,惹大人不高兴。”胡雪岩说。

    “你们看着办--我的奏章三两日内就上,你们就当已经批准,和洋人议定就是。”

    左宗棠的脑子里一直盘算这个奏折如何写,难就难在要让朝廷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在运作,而又要让朝廷觉得,他是在奏请。明明是先斩后奏,却又要朝廷痛快,自然勉为其难。

    到了第二天晚上,他就亲自动笔起草。先是铺叙西饷的急迫,虽然和议已签,但伊犁尚在俄国手中,顺利收回,依然要以兵事为后盾,刘锦棠正在奉命裁撤兵勇,遣散费用必须现付;接着叙述这次借债的经过,是他在兰州时德国人就主动联系,表示有巨款可借,而且不需海关出票,只要陕甘关防。继而说明自己不在其位何以谋其政,“抵都后,连接刘锦棠、杨昌浚飞函,言及饷源已涸,春夏之交,断难接续,恳请据情以告,情词迫切。”之后详报此次借款的本息及还债办法,年息不足一分,较历次为轻,分六年偿还,前两年只还本,并无窘迫之患,而且不必海关出票,减少诸多麻烦。最后虽然只有几句,却是最费脑筯:“军情迫切,间不容发,已饬道员胡光镛、德国人福克、凯密伦即行定议,仰恳天恩敕下总理衙门,札饬道员胡光镛等,一体遵照,以便陕甘出票提银。”

    左宗棠在忙的时候,胡雪岩也没闲着。他原来的意思,是打算像从前一样,把户部堂官司官的嘴都堵上。现在左宗棠决定绕开户部,那么可能插嘴的就只有宝鋆,所以他决定把好钢用到刀刃上,专攻宝鋆。钱当然是要送的,但却文雅的很。办法是到琉璃厂去买一件古董送给宝中堂。提起琉璃厂可说是无人不知。这里在辽代还是城郊的一个穷僻小村,原名“海王村”,到了元代定都北京,开始在这里设窑烧制皇宫用的琉璃瓦,因而得名。到了清代,进京的举子们应试,多在此居住盘桓,于是卖文房四宝古玩字画的日多。乾隆朝的大贪官和珅,便在琉璃厂上动脑筯,发明了一种文雅的纳贿办法。你要办什么事,就到“古玉轩”去问,掌柜的就问你有何事相托,然后根据事情大小,建议你送一件字画或古砚。中堂收到这件古董,知道银子已经到手,就把事情办了。古玩店随即到中堂家中,交上银子--当然要扣除应得的一份,然后再把“古董”拿回去继续卖。和珅后来虽然倒了,但他的纳贿办法却代代相传。如今当朝的大员,恭亲王、宝鋆、各部的堂官们几乎都有联系密切的古玩店。胡雪岩打发人去“松石轩”花三万两买了一册宋版《陶诗》。宋版书金贵,人所共知。宋代刻印的书籍内容近于古本,刊印精美,装潢考究,早在明代嘉靖时,钱塘学者高濂曾指出宋版书的优点:“宋代刻书,雕镂不苟,校阅不讹;书写肥细有则,印刷清朗,故以宋刻为善。”然宋代兵燹战乱、水火天灾,宋版书籍能留存下来的很少,除少数的佛经外,其他书籍凤毛麟角,被视作拱壁珠琳的版本。真的宋版《陶诗》三万两未必买到,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真伪根本不必计较。

    胡雪岩不仅送了《陶诗》,为了保险起见,还送宝鋆一个人情。宝鋆的二弟宝森,就是当年到左宗棠行辕,想请左宗棠在军功上照顾,而被左宗棠训斥的宝二爷,本领没有,偏要过正印官的瘾,靠老哥的面子,到四川做了个道员。四川总督吴棠,是慈禧的恩人,只顾贪贿、玩乐,军政两不修,行同行尸走肉,人称“一品肉”,但无人敢参。宝二爷在此做官再合适不过,确实过了两年舒坦日子。但两年后吴棠死于任上,丁宝祯从山东巡抚任上调四川总督,一上任就大刀阔斧整顿吏治,参劾了不少官员。对宝森照顾他老哥的面子,没有弹劾,以才能卓著,奏请送部引见。其实这是打发宝二爷的一个客气办法,一个没有才能的人,却被作人才特荐,京中清流自然不服,被称为“清流四谏”之一的张佩纶上了一道奏折,参劾宝森庸劣,只是靠他老哥的关系而放了实缺。宝鋆明白丁宝祯的意思,就劝宝森告病。这一告病就是两年,宝森闲得百无聊赖,自以为风声已过,天天来缠宝鋆放他实缺,而且包揽词讼,给宝鋆惹了不少麻烦,不胜其烦。胡雪岩呢,则结识了宝森,并一见如故,邀他到上海去玩三两个月,所有费用一概包揽。宝森当然巴不得到上海花花世界一游,所以定妥了后就到大哥府上去炫耀。宝鋆巴不得耳根清静一下,打听是胡雪岩相请,对胡雪岩不仅是抱着好感,简直是有些感激了。

    过了几天,左宗棠的折子批下来了,慈禧拿指甲在上面划了一道,军机章京们代批为“著该衙门知道”。该衙门就是总理衙门。事情正如左宗棠所愿,十分顺利。原因一则看左宗棠的面子,先斩后奏也由他了,二则大行皇太后暴崩,两宫垂帘变为西宫独掌,不受掣肘的痛快使圣母皇太后心情不错,不去计较。宝鋆也高兴,事情已经绕过了户部,胡雪岩不过是希望他不再开口,却还有如此丰厚的表示,怪不得此人手眼通天,人呼“财神”,果然气度非凡,也难怪左宗棠依为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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