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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三十三章 曲高和寡上

    第三十三章 曲高和寡

    这天,恭王把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的一个折子交给左宗棠,让他看看,“季高是当过封疆大吏的,又办过船政,对水师比我们都在行,你且看看,李少荃的章程是否合适。”李鸿章在上海起家,对西洋船坚炮利认识颇深,到他接了曾国藩的直隶总督一职后,就设想参照洋人的办法,建设一支水师。但因为国事不靖,没有银子给他,所以一直是纸上画饼。现在和约已签,西征大功告成,所以他上了这个奏折,建议购买西洋最先进的铁甲舰。李鸿章曾经派人去参观英法等国的铁甲巨舰,一一记录下来。他在奏折中说,“其铁甲舰水线以上铁甲厚10寸,内衬木板厚18寸,船帮均是夹层,中间可藏人,内侧仍有铁板。即使敌舰轰破外层而里铁未穿,船仍无沉没之虑。臣访闻英国兵船三百六十余只,在诸国为最多,内有铁甲船四十余只。法国有兵船三百余只,内铁甲船六十余只。俄国兵船三百余只,内铁甲船二十余只。”李鸿章已经派遣徐建寅以驻德使馆二等参赞的身份,前往德国考察,准备从德国定购巨舰。这次上奏就是请朝廷尽快拨专款,以付定金及有关款项。

    左宗棠拿到李鸿章的奏折,大发议论,从海防说到塞防,不免又大谈西北,自己如何经营,未来如何打算,滔滔不绝,而且毫不疲倦,说到激昂处便拍案而起,声震屋瓦,别人只有听的份。到了次日仍然如此,正题根本没议到。宝鋆对恭亲王说:“王爷,要是这样下去,怕是明年的今日也没有结果。”

    “那该怎么办?别人根本插不上嘴。”恭亲王也是无可奈何,“真没想到,左季高竟然是这样议事。他在封疆任上也这样吗?”

    “可不是嘛。”宝鋆把从前听到的轶闻说给恭王,“听说曾经有位道员,要见侯相报告一件事情,结果一见面侯相就大骂曾文正,一中午不得说话。下午再去,侯相又大谈西北种树,结果又没能说话。这么三番五次,有一次趁侯相喝茶的功夫,才把事情说了出来。侯相连想也没想,就准了,然后继续说他的西北韬略。”

    恭亲王早知道左宗棠谈锋甚键,但没想到会如此滔滔无绝。“这以后如果总是这样议事,那该如何?”

    宝鋆说:“那不能随他去,我看明天上奏就是。如果圣母皇太后还不能视朝,那就写好折子,递上去。”

    “也只有这样了。”恭亲王决定不再等左宗棠的意见。

    次日早朝,仍然是慈安太后独自听政。议过几件事情后,慈安太后说:“这几件事情,你们抓紧拟旨就是。如果没有别的事,就散了吧,你们一大早就起,也实在辛苦。”

    恭亲王说:“这是臣等的职份。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李鸿章前些日子上的折子,要求尽快拨银,定购铁甲舰的事情。”

    慈安说:“对,是有这么个折子,你们议出结果来了吗?”

    恭亲王说:“臣等以为,购买铁甲是固我海防的要紧大事,不宜再拖。只是朝廷国帑艰涩,不可能完全答应李鸿章的请求。臣等以为,先拨八十万两,其他款项陆续筹措。”

    慈安太后说:“这是件大事,应当办的。你们写个复奏,我也去和圣母皇太后商量一下。她这一病,这么多事情要我拿主意,我才知道办政事真是不容易的很。”

    本来大家都打算跪安了,没想到左宗棠出班说:“从西洋国家购买铁甲,毕竟不是长远办法。长远谋划,应当拨款给福州船政局,让他们精心研造,这样才能不受制于人。”

    恭亲王说:“船政局自创办以来,已经造船二十余号,所造轮船规模不断扩大,航速也有所提高,上年已经开始仿造巡海快船。”恭亲王先把船政称赞一通,只是做个铺垫,也是为了给左宗棠面子,然后他话锋一转说:“如果完全自造当然好,但西洋军舰日新月异,闽局所造不免落于人后,作为辅助尚可,要做主力非从西洋国家购买不可。而且造船数量有限,积年所造,主要充实了福建水师,并无余力为南北洋造船。”

    左宗棠并不领会恭亲王的苦心,说:“从西洋购买,容易被洋人挟持。同治三年还是四年的时候,托付英国人李泰国给购买军舰,结果他自做主张,多花了近一倍的钱,而且还要当舰队的总统领,要把舰队控制他的手里,结果是我们赔进去了六十多万两银子。”

    那次购舰确实窝囊,李泰国多花了银子不说,还一厢情愿制定了一个管带协定,规定舰队只能听大清皇帝本人的命令,而皇帝的命令又要经过他签署给舰队司令官,这无异于大清国水师指挥权攥在了李泰国手中。这样的条件朝廷当然不能接受,而那个狂傲的李泰国寸步不让,最后只好让李泰国把已经带到中国的军舰在香港卖掉,损失的六十多万两银子由朝廷付给。六十万两买了个教训。

    当时购买军舰是恭亲王极力赞成的,所以左宗棠一提这件事简直是在揭他的疤。恭亲王压着火气说:“此一时彼一时。这次向西洋定购军舰,正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李鸿章已经特意派徐建寅出洋,到英法德各国考察,同时船政局派到国外的留洋学生也亲自到工厂去帮忙考查,对西洋轮船的最新式样和价格都摸到了实底,洋人再想欺我也不那么容易。”这话是说给左宗棠听的,接下来的话是接慈安太后最初的意思说下来的:“臣等谨遵母后皇太后懿旨,回去后立即写个复奏。”而且不待慈安太后吩咐,说:“臣等告退。”

    恭亲王为首,军机们跪安后退出大殿。除了左宗棠,大家都知道恭亲王这一气非同小可,所以都不吱声,几个人哑巴一样回到军机处。恭亲王站在屋中间,也不坐,黑着脸吩咐,也不知是吩咐的谁:“照今天的意思,写个复奏,晚膳的时候递上去。”说罢扭头就走了。

    左宗棠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说:“六爷今天好像不高兴。”

    “能高兴的了吗?”李鸿藻平日并不怎么与恭亲王帖心,但他今天显然站在恭亲王一边,“也就是母后皇太后,要是圣母皇太后临朝,今天这事儿,就成大笑话了。”

    宝鋆到南边把达拉密叫起来,把几条旨意交待下去,连说“真是一团茅草!”

    达拉密以为说的是他,问:“宝相,哪一道旨拟得不如意吗?”

    宝鋆说:“不是说你,我是说的那些自比今亮的人。”

    达拉密抬头往军机房里看,左宗棠正在挥着手掌说什么。

    宝鋆也不再回军机处,说:“你拟好了,直接给恭王爷送去。部里一团乱麻,我要回部里,不在这里听人家高谈阔论了。”

    军机处就又只剩下左宗棠和王文韶了。左宗棠说:“怎么,今天都有些不高兴,出门碰鬼了?”

    王文韶委婉的说:“侯相,您久历封疆,对京中规矩不太了解,咱们这班军机,凡事都唯恭王爷马首是瞻,不然,你一言我一语,难有定议。尤其是朝对的时候,太后皇上不特意问,我们都是不便越班出奏的。”

    左宗棠恍然大悟:“那么,今天我出班说话,惹王爷不高兴了。”

    王文韶说:“也就亏了今天是母后皇太后临朝,要是圣母皇太后,肯定要责备军机大臣没定见,竟然上奏,少不得大发雷霆。”

    左宗棠问:“原来如此。我只是说我的想法,从洋人手里购军舰,的确要多一个心眼,这有什么错吗?”

    王文韶说:“侯相当然没错,不过,王爷准李鸿章所请,购买铁甲舰,你却提起陈年往事,听上去很容易以为侯相与王爷主意相左。”

    “难道什么事也要跟着王爷走了。”

    “不错,跟着王爷走自然错不了。”

    第二天早朝,左宗棠又准时到了朝房。大家都有些盼着他不上朝了,已经有恩旨,不必常川入值,可是他精神好的很,天天来的早,走的晚。好在今天他一句话也没多说,下了朝回到军机处,也没像平时那样大呼小叫。恭亲王如厕,他竟然也跟着去了。恭亲王出来,他亦步亦趋,形影不离。恭亲王说:“季高,今天怎么了,总是跟在我身后?”恭亲王终于忍不住,问左宗棠。

    左宗棠说:“昨天王夔石告诉我,军机处唯王爷马首是瞻,凡事都要跟着王爷走。王爷如厕,我当然也要跟上。”

    左宗棠当笑话来说,可这事一点也不好笑,无人接过话茬,王文韶则紧张的满头大汗。宝鋆直拿眼睛瞪他,意思在说:“怎么样,你多嘴了吧。”

    自此,王文韶也像躲瘟神一样,再也不与左宗棠多说一句话了。

    这天早朝的时候,左宗棠出班奏事,建议提高洋药税厘,以征减吸。自从庚申以来,鸦片以洋药的名义征税入口,土烟也可以纳税种植,所以烟毒之害一年甚于一年。从前海上每岁进洋药三万余箱,而去年竟达到七万余箱。如果再算上土烟,数量更是惊人。从前陕甘也是烟毒严重,俗话说十个陕西人十一个是大烟鬼。一旦吸食,便是个破财的无底洞,小康之家资倾家破,贫穷人家更无生机。原因是陕西不但有进口鸦片倾销,土烟种植也甚广。左宗棠在陕甘的时候,力主戒烟,他的方法是禁运、禁种而不禁卖、禁吸。为什么?因为禁运,洋药就进不了境,禁种,土烟就不能生产,这是从根上戒烟。吸食鸦片都是一家一户阴于内室,贩卖者也是狡诈隐密,要戒吸禁卖很难,反倒容易让官吏从中敲诈勒索,流弊无穷。因此他把精力只放到禁运和禁种上,派出兵丁四处查访,一有种植立即铲除;他省土烟运销陕甘,一经查到立即销毁,而对进口的洋药,因受条约所限,不能销毁,但必令其折返。到上年离开西北时,陕甘境内烟苗几乎绝迹,只在深山荒谷中偶有种植。烟价亦是腾贵,每两烟土从六七十两涨到了三四百两,吸食者明显减少。

    “烟毒遗害无穷,任其肆虐必有亡国之虞,不可不戒。”左宗棠说,“戒的办法也有多种,先臣林文忠的办法现在不成,因为条约俱在;臣在陕甘的办法,行之一地行,行之全国则不可;若再行文禁吸禁卖,也只能是一纸空文。统筹考虑,臣以为只有税厘加征一法,税厘增,则洋药土药价必贵,价贵,则瘾轻者必戒,瘾重者必减,由减吸而至断瘾,尚有可期。”左宗棠这样分析他的办法,并且补充一条:“加税加厘,还可丰裕财用。”

    慈安叹口气说:“洋药害人害国,真是可恨。如果你这办法可行,不妨一试。”

    恭亲王不止一次听左宗棠说过加征税厘以戒烟毒的办法,这个办法说起来好,办起来却麻烦无穷,首先英国人就未必答应,所以他接过话头说:“这件事,涉及洋务,可让李鸿章与英国驻华大使威妥玛先谈。”

    涉及与洋人交涉,总是先让李鸿章与洋人谈,这样中枢就有了回旋的余地。虽然南北洋大臣都交涉洋务,但各国公使及洋人集中的海关税务司衙门都在北方,得其地利,自从李鸿章接任曾国藩的直隶总督后,八九年来,他已经成为中枢洋务的最大帮手,更以善办洋务而著称。李鸿章也办出经验来了,应付洋人自有一套,不像左宗棠那样一味用刚,所以交给李鸿章来交涉,恭亲王更放心。

    不过左宗棠似乎并未听王文韶的劝诫,脱口说:“臣也可以在总理衙门与英国公使谈。”

    慈安太后说:“那就你和李鸿章,一起与英国人谈,谈出什么结果,你们军机处再复奏如何?”

    太后已经发话,不行又能如何?恭亲王说:“臣等谨遵慈谕。”

    回到军机处,左宗棠说:“王爷,是不是可以把英使叫过来,现在就谈。”

    恭亲王说:“先不着急吧?就先让李鸿章试探一下洋人的意思,然后看情形再请他到总理衙门来谈。这也是预留回旋。”

    李鸿章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照例,海口封冻后他就驻节保定,开春后回驻天津。现在大概还未回天津。不过,洋务的事情多,有时他也回到天津去。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总理衙门派了两个专差,分头去天津和保定。李鸿章果然在天津,看了信,他本来打算立即起程进京的,可是临了又问了一句:“怎么提起戒烟的茬来了?”

    “左侯相早朝时提出来的,母后皇太后当时就下了口谕,要李相与左相与洋人先谈。”

    听了专差这句话,李鸿章一下改了主意。他与左宗棠矛盾很深,人人尽知,从国事讲,左宗棠主塞防,李鸿章主海防;从私情说,左宗棠也是多次开罪李鸿章,尤其当年剿捻,明明西捻头目张宗禹已经投徒骇河溺毙,左宗棠却偏不信,派人沿河寻找,弄得李鸿章十分恼火;从个性讲,李鸿章圆融通达,左宗棠却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锋芒毕露。因了这些缘故,李鸿章对左宗棠是敬而远之。现在左宗棠封侯拜相入军机,风头太盛,李鸿章心有不甘,巴不得左宗棠出错,在京里混不下去。本来接到总理衙门欲通过加征税厘以减烟害就有些奇怪,因为现在禁烟真是难于登天,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庶民百姓,不吸大烟的能有几人。尤其是旗人,吸大烟更是十有八九。要加征税厘,洋药土烟腾贵,不知多少人要骂。何况这事又牵涉英国,明显是件费力不讨好的差使。所以李鸿章打定主意,这件事不掺和为妙,让左诸葛去办,要想办妥,非磨他一层皮不可。闹得人人忿恨,让他在京里呆不下去,当然是更好。所以李鸿章回信总理衙门,近来洋务军务民政诸事颇繁巨,可请左侯相先与英人谈,他处理完手头事情,立即入京协助。

    总理衙门收到回函,恭王、宝鋆都明白李鸿章是什么心思,所以也没好办法,就先拖拖再说。不料左宗棠却没有被拖的耐心,过了五六天等不来李鸿章,着人去英国大使馆,约威妥玛到总理衙门面谈。

    这位威妥玛,已经来华多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被迫议和后,清廷成立总理衙门,设立海关总税务司,由英德法等国把持,那时候他就进了总税务司,因为中文特别好,后来又当了英国驻华使馆秘书,此时他已经是英国驻华公使。这个人非常可恶,仗着他是大使,在中国官员面前倨傲无礼,他知道左宗棠不太买洋人的帐,所以想第一次见面无论如何要把左宗棠的气焰压住。

    左宗棠也是惯用英雄欺人手段的,他约好了,却故意不去总理衙门,吩咐总理衙门当差的,等威妥玛到了再来叫他。左宗棠住在贤良寺,总理衙门在米市大街东堂子胡同,一来一往,总要有两袋烟的功夫。等总理衙门差人来报说:“英使威妥玛已经到了。”他这才慢腾腾更衣上轿,吩咐几个轿夫:“娃子们,压住步,走稳了。”

    左宗棠翎顶辉煌,气宇轩昂,腆着大肚子进了客厅,明明威妥玛已经向他脱帽致意,他却大声问:“英使来了吗?”门外丁役回他说:“来了,就在正堂。”

    左宗棠就坐,说:“屋内光线太暗,本阁老眼昏花,原来威使早到了。”

    威妥玛此时就坐在上座,而左宗棠所坐是西侧,心里不舒服的很,像是吞了苍蝇一样。若是别人,也就咽下去了,可左宗棠如何吃这种屈。他看了威妥玛一会儿,说:“威使,你坐的这个位子,恐怕不对吧。这是上坐,向来是恭王爷或醇王爷才坐得,你坐上去,有些失礼吧?”

    “是吗?”威妥玛揣着明白装糊涂,“贵国礼仪太过繁琐,很难分得清楚。”威妥玛落坐到左宗棠对面,说:“本使是代表大英帝国,坐在哪里都不为过。”

    “不对吧,你是英国派来的代表,可是不能代表英国。”左宗棠反驳说,“譬如我国驻英法公使曾纪泽,能坐你们女王或总理的座椅吗?”

    威妥玛说:“都说阁下雄辩,果然名不虚传。”

    总理衙门的人知道今天左宗棠会见威妥玛,也都知道左宗棠向来不买洋人的帐,威妥玛又是自高自大,今天必有热闹可看。所以许多人借各种理由到正院来,故意走得很慢,侧耳倾听里面的对话。两位站门的门丁不到轮班时间,先到正院客厅门上站起班来,为的就是听里面的热闹。这会威妥玛被驳到,心里都高兴,彼此点头挤眉,表示佩服。

    威妥玛说:“阁下叫我来,说是有事商量,不知所为何事?”

    左宗棠说:“是为洋药加征税厘的事。”

    “洋药海关纳税,每箱五十余两,已经够多了。”

    “无奈洋药为祸太重,害我国民,流失白银。”

    “鸦片本是药品,可以起到镇痛、安眠的作用。不意到了中国,却成了有害之物。总是贵国国民意志薄弱,不知戒惧,以致用之成瘾。”

    “明知道已成祸患,你们还要大批向我国出口,真不知道你们洋人的人道是怎么讲的。”

    “这不能怪我国,你们需要,我们输出,两厢情愿的事。”

    “何来两厢情愿?当年林文忠在虎门销烟,你们不是炮轰广州,占我镇江,军舰耀武扬威,逼到天津来,哪是两厢情愿?”

    威妥玛又无话可说,转移话题说:“从前的事就不要说了,加税加厘在贵国恐怕难以行得通,贵国内地厘金向来偷漏甚多。”

    “那好,可以不加厘。”左宗棠回答的很干脆,“英吉利国对嗜好品加两倍征税,就参照此例,只在海关加税到一百五十两。”

    “为数太多,万难照准。只可增加十两。”

    “十两太少,与不加何异?”

    “那就十五两。”

    ……

    两人唇枪舌剑,讨价还价,最后威妥玛答应加五十两,中国要加厘便加,加多少英国概不过问。

    左宗棠说:“好,那就加税五十两,行销内地再加厘一百两,合成一百五十两之数。”

    “这件事情,还要报告本国政府和东印度公司回信后好定准。”

    左宗棠说:“洋药加价,加的不过是吸食者之价,所取之银也是取自中国贩运与吸食者,本来与英国不相干,权自我操,谁能过问。叫威使来商议,是我国特别礼遇之意。”威妥玛还要说话,左宗棠又使出惯用的伎俩,根本让他插不上嘴,大谈他陕甘禁烟、收复新疆的功绩。威妥玛几次表示,若无公事,他要告辞。左宗棠却以本阁中饭请威使,怎好现在就走,用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坐上。结果威妥玛无法,只好听左宗棠滔滔不绝。提到俄国,左宗棠总是“俄国老毛子”如何如何,把威妥玛唬得一点威风也没了。

    当日午饭左宗棠请威妥玛,翁同和在座相陪。整个酒宴自始至终都是左宗棠在讲话,别人根本无从插嘴,全然没有一点对客人的尊重,威妥玛吃得憋屈,有苦难言,酒席一散就告辞走了,大有出狱的感受。

    总理衙门里的章京、仆役见惯了上司们对洋人毕恭毕敬,现在左宗棠在洋人面前慷慨激昂,滔滔不绝,虽然也知道这种情形对解决问题并无好处,但却都觉得痛快,所以把听到的看到的添油加醋讲了出去,很快茶楼酒肆就传开了“左侯相智斗威妥玛”的故事,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扬眉吐气。官场当中,清流翰林们传的较早,觉得虽然左宗棠这人最好夸夸其谈,但这件事却很为国人争气。

    次日早朝,左宗棠本打算向慈安皇太后报告一下他与威妥玛交涉的痛快情形,不料传出话来,“母后皇太后偶感微恙”,早朝就免了。左宗棠有些失望,就对恭亲王说:“王爷,昨日我已经见过英使威妥玛,已经谈妥,洋药加税五十两,加厘多少概不过问。我想,加厘一百两,税厘合计一百五十两,足可以令部分无瘾者免吸,瘾小者求戒。”

    恭亲王对交涉的大致情形多少有些耳闻,说:“是吗?洋人办事,向来不会这么痛快的。”

    “这次还就有点儿痛快。”左宗棠有些得意的说,“威使说,他立即向英国报告,回信后就定下来。”

    恭亲王说:“这就是了,这一回信,不知又拖到什么时候,而且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左宗棠还要说什么,恭亲王说:“季高,此事开局如此顺利,十分难得--今天暂就不谈了,母后皇太后慈躬违和,我们且到内奏事处看看医案。你走路不方便,可以不去,就在此听个信儿如何?”

    恭亲王还未说完,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宝鋆、李鸿藻等人跟了出去。

    太后、皇上身体违和请御医请脉,都会有药方放在内奏事处,军机大臣可以随时验看。恭王为首,也未坐轿,急匆匆来到内奏事处,说:“方子。”

    管事太监把几张药方递上来,有两张是慈禧太后的,下面的方子是太医为皇帝开的,是调理饮食、健胃的药。

    就这几张,却没有慈安太后的方子。“怎么,不是传出话来,母后皇太皇慈躬违和,没请太医吗?”

    “没请太医,是请薛大先生请的脉。”

    “没有方子吗?”

    “回王爷的话,没方子下来。”

    那么,是十有八九不必开方,倒可以稍稍放心。不过,恭亲王尚有疑虑,着人立即请薛先生过来问话。

    薛先生是李鸿章一个月前为慈禧太后推荐的民间名医,所开药方很对慈禧病症,深得信任。他撩起袍子就要对恭亲王行大礼,恭亲王连忙伸手扶住了:“薛大先生不必多礼,圣母皇太后慈躬日安,多亏先生之功。”

    “吉人自有天相,奴才勉竭驽钝,略见微效,都是天佑我皇太后。”

    “母后皇太后的脉,你也请了吧?没有开方?”恭亲王这才转入正题。

    “母后皇太后偶感风寒,稍作静养就可报安,不必用药。”

    “那就好,一早就进宫,辛苦你了,出宫去休息吧。”

    母后皇太后并无大碍,大家都放了心,左宗棠重新提起他的话题,认为应当趁热打铁,把加征税厘的事情定下来。宝鋆说:“现在怎么定?威使不是说了吗,要等着英吉利国回信。”

    “这件事情,纯粹是内政,本来用不着别人插嘴,在海关加税,也不是要英国人交钱,是贩卖、吸食的掏腰包,羊毛出在羊身上,管不着英国商人的事。所以,以我看来,定了也就定了。”

    “涉及面太广,也不单单是英国人有意见,各省督抚怎么想?加厘怎么加?总要听听下面的说法。”恭亲王心里想,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鸦片运销,暴利盈钵,有多少人靠着这条道吃饭,那自不必说,地方官员又有多少人从鸦片贩子手里捞好处,这也是不想自明,加税加厘,英国人不高兴,国内贩卖鸦片的不高兴,省里的督抚们也会有种种搬得上台面的理由来阻挠。左宗棠没在中枢呆过,自然不会知道办一件事情是怎样的一波三折。

    “那么,是否现在就行文各督抚,让他们就税厘办法据实陈奏,限一月复奏?”左宗棠好像一日等不得一日。

    恭亲王说:“季高真是雷厉风行,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急不得。母后皇太后口谕,让你和李鸿章与英使商谈后复奏,现在与英使还未谈出结果,也未回奏,怎好让督抚们去讨论?”恭亲王语气里已经有些大不耐烦了。

    不过左宗棠根本没养成察言观色的本领,也向来不去察言观色,所以别人都急得恨不能明白告诉他闭嘴,他却依然不觉不识,问:“王爷,那么说,这件事情还要议个三两个月。”

    恭亲王一哂,笑说:“半年能弄明白了就算快了。”

    左宗棠叹口气回到自己座上,说:“真是没想到,京中办事这么难。”

    回到住处,他把这句话又对章怡说了一遍。章怡劝他说:“老爷,您也别着急,急也没用。您从前在外面当封疆大吏,说一句话谁敢不听?所以您觉得办什么事情也不难。您如今到了京里,上面有两宫皇太后,接下去还有六王爷,再下面,还有其他军机大臣,您想的未必总是和大家想的一家,事情办起来自然要难。您是立了大功,进了朝廷,皇太后对您恩赏有加,其他人呢?像宝中堂,一句话说不好,就要受申饬,他可是当了二十多年的军机大臣了。”

    一听说宝鋆经常受申饬,左宗棠就高兴了,说:“你说的不错,幺妹,太后都要让我三分,哪像宝佩衡他们。幺妹,想我当陕甘总督,新疆军务钦差大臣,那有多威风。到了京中,怎么总是觉得手脚舒展不开。现在我想啊,我原来的幕府里,行军打仗对付粮饷的人才多,可是应付京中这些没头脑的事,这样的人才一个也没有。说起来,倒连你一个Y头片子还不如。老了老了,倒要拜你为师不成。”

    章怡乐得“咯咯”直笑,把眼泪都笑出来了:“老爷拜我为师,我会什么呀。老爷,我给你说,有些东西不是学来的。比如察言观色,勾心斗角,有些人几乎是生下来就会。可是老爷您呢?不要说没人教您,就是有人教,您也学不来,而且,您也不愿学。”

    “不错,不错!”左宗棠连连拍着大腿,“我左宗棠是大丈夫,欺人也要欺在明处,察言观色,委屈自己,这一辈也不学。咱活一天就要痛快一天,不能夹着尾巴不是?”

    章怡好像又想起一件事情来,说:“老爷,您应该把家人都接来,没人照顾,总是不行的。原来您在西北不方便,不想让家人陪您吃苦,京师就不同了,天子脚下,繁华无比,也让家人来见识一下京中气象。”

    “我也想过。可是,还是有点儿不踏实,等我安顿好了,觉得合适了,就让他们来。再说,你照顾的不是很好嘛?”

    章怡嘟起嘴说:“照顾的不好,您不骂我就不错了。”

    “都知道我爱骂人,而且还是骂一二品的大员,可是,我从来不骂女人。”左宗棠如是说。

    “我没有照顾好您,您应当骂我。”说这话时,章怡低下头去,脸颊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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