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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三十一章 两宫恩赏上

    第三十一章 两宫恩赏

    左宗棠要回京的消息传到京城,内务府总管明善到恭王府来请示方略。按惯例,大员进京都要向崇文门关税衙门交一笔银子。而且数目颇大,两江、直隶等好地方的大员,总要交十万两左右;陕甘虽是穷地方,也要四五万两。可是,左宗棠却又非同别人。当年为办船政他进京,说什么也不肯交银子,最后惊动了慈禧,结果是恭亲王代为交了三千两,其它欠银挂在帐上。如果这次再闹,总不能让恭亲王再掏腰包吧?恭亲王明白的很,左宗棠一副骡子脾气,如今又是在西北立了大功,这次更不会交。左宗棠不交,恭亲王也不愿当冤大头,心里怪明善多此一举,何必来问?他反问明善,你是什么意思?

    明善说:“左侯相如果不交,怕是坏了规矩。如果大吏们都跟他学,那损失可就大了。”

    恭亲王说:“说的也是,要不再象上次,代他交一点意思意思,再挂到帐上?”

    明善说:“怎好再叫王爷破费。”

    “谁说我要破费了?”恭亲王说,“要垫,你明善垫是了,不愿垫,左宗棠能顺利进城也未尝不可。你掂量着办去。”

    明善一下明白恭王的意思,放左宗棠进城,不提银子的事。他说:明善明白了,我马上安排。

    惦记着左宗棠进京的还有大学士倭仁。他身体不好已经有些年头,前年脖子感觉发硬,日甚一日,后来连转动都难。上年下半年,竟然开始化脓溃破,太后派来的太医诊断为“瘰疬”,汤药天天喝,两宫皇上和恭亲王都赠过人参,但也无济于事。恭亲王说过洋医对这种病有妙手回春的本领,但倭仁向来憎恶洋人,怎肯就洋医?后来大儿子倭咸瞒着他请来西医,想趁他睡时偷偷诊断,谁料刚进门他就醒过来了,把儿子费尽心思从英国公使馆请来的洋医赶了出去,又训斥了儿子一通,病情反而因此加重。后来他心平气和了,对儿子们说:“你们不要以为我老糊涂了,我明白的很,洋医或许有用,甚至或者可以救我倭仁的性命,这个我自然清楚。自庚申以来,学洋语,拜洋师,延洋医,世风日下,长此以往,我泱泱中华文明,岂不面临断种绝传的忧虑吗?所以,我倭仁宁原身死,也不能推波助澜。”

    前些日子听说曾纪泽改约成功,被崇厚许出的国土利权挽回不少,他大感欣慰,说:“咱们满人真应该好好感谢湖南。曾文正剿灭了长毛,左季高夺回了新疆,都是惊天动地的大功业。相比较来说,左季高更胜一筹,毕竟他是同洋夷开仗,虎口夺食,其功绩与开疆拓土无二。”

    这些天来,更是每天都问儿子,左侯相什么时候可以到京?儿子告诉他,大概三两天就差不多,如果想见他,儿子去请他就是。倭仁说:“我不愿见他。我发过誓,这一生不再见这个人。”

    夫人也说:“眼不见为净。当年他给吃了多大的气,你这病,还不都是他气的。”

    “桥归桥,路归路。我的身子不好,不能怪别人。”倭仁说,“他给大清争了气,举朝上下,无人可比。我大清,太缺他这种骨头硬的人。说起来,我们两个人都是在卫我中华,他一力保卫的是疆土,我要维护的是孔孟之道、中华文明。”

    儿子说:“对阿玛的人品官品,左侯相也是敬佩的。既然你们两人都互相敬重,见一面又何妨?当年也都是为国事相争,事情已然过去了十多年,何不一笑抿恩仇。儿子到时替阿玛出面请他就是。”

    “算了,他要愿来看我,我就笑脸相迎;他不来,你们也不要腆着脸去。”

    儿子们都应着。

    大家离开病榻,稍稍商议一下。倭咸说:“阿玛心里的意思,是想见左侯相一面,只是抹不开脸。这件事我作主了,瞒着阿玛,我去请左侯相。”

    小儿子说:“听说左侯相傲得很,能不能请得动也难说。”

    “不去管他,求我也要把他求来。”倭咸说,“阿玛身子一天不及一天,怕是没多少日子了,他的这份心愿,做儿子应该帮他了。”

    京城崇文门内外好不热闹。听说左宗棠今天到京,许多人都来看热闹。明善特意派了一位司官站城门,怕下面的人不识相,再向左宗棠要银子,自讨没趣。礼部、兵部都派了一位侍郎,带了整套的鼓乐仪仗前来迎接。这事儿是慈禧太后交待下来的。左宗棠这次摆开了仪仗,前有对马、顶马数十骑,执事十余对,又有恪靖亲兵十余对,戈什哈十余对,持大刀、钢叉、洋枪,而后是肃静、回避及“东阁大学士”、“二等恪靖侯”“太子太保”等衔牌,然后才是他的绿呢大轿,有蓝顶、晶顶、花翎各员扶轿,左宗棠端坐轿中,身着黄马褂,手持芭蕉扇,虽须发皆白,然方面大耳,目光如电,精神矍烁,不怒自威。两位侍郎报名参见,左宗棠微微含首,挥挥手中扇子,算是答礼,人马浩浩荡荡直去贤良寺。

    上次进京时,他就是住在贤良寺,这次慈禧太后特意安排内务府,把贤良寺中的两进院子收拾了,让左宗棠长住,即便他把家眷接来同住也宽绰的很。儿子孝同十余天前就到了,院内一切都已经收拾利索,直接入住就是。除了书,他并没多少行囊,由亲兵轿夫等去收拾。

    走了三个月,一路风尘,现在总算到京。他吩咐金老大,今天累了,概不见客。他收复新疆,劳苦功高,自然许多人慕名来拜,尤其是京中的清流,但凡有些身份的都来投递拜帖。门房半天就接到了一大堆。左宗棠吩咐,拣紧要的让他过目就是。紧要的也有十几帖。排在第一位的是醇王,这位王爷与他的六哥恭亲王脾气有些不同,对洋人的态度上一直比较强硬,对左宗棠十分赞赏,所以屈尊着人送来帖子,等明天一定过府拜见;第二位是军机大臣李鸿藻,是同治、光绪的帝师,如今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也需要回拜;第三位也是位帝师,叫翁同和,是二十年前的状元,左宗棠是知道的,近年来很得慈禧看重,为人刚正,左宗棠收复新疆后,他曾经去信祝贺,表达敬意。接下来就是兵部、礼部尚书,翰林清流。这些人有的连名字也是第一次听说,以后看情形再说。

    倭仁的儿子亲自过来,要求面见左宗棠,但被挡了驾,好话说尽,门丁只有一句话:“今天侯相概不见客。”

    倭咸从一早到崇文门等候,从崇文门再跟到贤良寺,这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老父病重,又放心不下,最后一着急,竟然有了主意,对门丁说:“烦劳您去通报左侯相,我是大学士倭仁的儿子,我父亲要具折参劾左候相,我好意前来禀报,如果耽搁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招还真灵。当年左宗棠进京舌战倭仁的事情他身边的人都清楚,一听说倭仁要弹劾侯相,没人敢小瞧,所以立即报进去了。左宗棠一听十分生气,心想我刚刚进京,没招惹您呀,干嘛参我,又参我什么?所以传出话来,让倭仁的儿子进去说话。

    倭咸进门就跪下了,请左侯相恕罪。

    左宗棠说:“不干你的事,要参我的是你老爷子,又不是你。倭相要参我什么?”

    倭咸说:“请侯相恕罪的,正是这件事。家父并未参侯相,是他们不肯让我面见侯相,不得已,想出的办法。”

    “这就怪了,你急着见我有什么事?多少王公大臣都被挡回去了。”

    “我是替家父来见侯相。家父病重,听说侯相回京,日日惦念,做儿子的知道他想见侯相一面,所以这些天都在打听侯相大驾的行程。今天一早就到崇文门去,跟着侯相的仪仗来到贤良寺,无奈求告多时,都见不到侯相,只好出此下策。”

    倭咸一片孝心,左宗棠早就不再怪罪,倭仁竟然想见他,实在有些意外。在收复新疆的事情上,倭仁支持过他,但实话说,这些年来想起倭仁,在他眼里依然是个老顽固的印象,两人并无交情。所以他有些奇怪,问倭咸:“当年为造船的事,我与倭相闹得厉害,他发誓一辈子不再见我,怎么现在想见我了?”

    “家父昨日还说,他和你一样都是在卫我中华,你护卫的是中华疆土,他维护的是孔孟之道华夏文明。你对大清疆土,寸步不让,他维护华夏文明,也是不遗余力。家父担心,洋化日重,下去若干年后,子孙连孔孟也不知了。家父病重,我特请了洋医给他诊治,非但没有治病,还被大骂一通。他说,自己宁愿早死,也不能在洋化上推波助澜。”

    “真是糊涂,命都没了,怎么维护华夏文明?”左宗棠说,“我从前只知道倭相顽固不通,从来没想到,他原来是这样的心思。泱泱中华,文明传承,的确不能数典忘祖。在这一条上,其实我与倭相也是相通的,我也憎恨那些挟洋自重、崇洋媚外的奴才。只是洋人有用的东西,比如造轮船、枪炮,该学的我就学,这一点又与倭相不同。”

    倭咸显然有些担心自己父亲,眼巴巴的恳请左宗棠:“侯相,愚侄恳请您大驾,光临寒舍,让家父一睹侯相风采,以了他老人家的心愿。愚侄知道当年家父对您不敬,可是家父这些年对你收复新疆的大功是崇敬有加,还请侯相给愚侄个薄面。”

    没想到左宗棠痛快的答应了,他说这有何不可?如今我们都老了,何况当年我们所争也是为国事。他吩咐把那和田玉砚拿来,要送给倭相。

    今天倭仁病情似乎轻了许多,竟然让人扶着下了床,说好些日子没动笔了,手有些痒,非要人磨了墨写字。夫人说你的脖子不方便,就不要再劳动了。他说越是不动,越是僵硬。仆人只好铺好纸笔,他提笔在纸上写了“昔,汉文帝身衣弋绨,罢露台,以惜中人之产用,致兆民富庶,天下遂安”。这是当年同治帝大婚前,他上的《请崇俭疏》中的一句。当时左宗棠正在西北用兵,日日为粮饷发愁。而同治帝大婚已经开始筹备,内务府拿了一个单子,粗粗一算,已经是三百万两,而西边的意思,好像还不满意。更要命的是同治皇帝,为了表达孝心,竟然准备修圆明园。那更是个无底洞。恭亲王愁得不行,后来文祥出主意,说军机们是没法说话,非有人上疏不可。恭亲王说这种折子谁肯上。文祥说也就只有倭相了。文祥到倭仁府上坐坐,只是哎声叹气,把目前愁怅一说,倭仁就自告奋勇,说:现在国家百事艰难,侈奢之风不可开。不待文祥说话,答应马上就上疏劝谏。恭亲王等人提心吊胆,只怕倭仁会受到审斥,没想到两宫、皇上非但没责备,而且称赞倭仁敢直言,并要内阁把倭仁的《请崇俭疏》发至各直省。这个奏疏一刊发,大家无不敬重倭仁的愚直。只是把内务府得罪的不轻,因为奏疏中有这样的话“近闻内务府每年费用逐渐加增,去岁惜动部库百余万两。国家经费有常,宫廷之用多了,则军国之用少。”“恐邪佞小人欲图中饱,必有以铺张体面之说进者,应深察而严斥之也。”这可真是击中了内务府的要害,弄得他们灰头土脸。

    “你呀,一辈子节俭,也劝人节俭,除了得罪人,还有什么用?你看看,有多少人像你这样节俭?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放不下。”

    听夫人这样说,倭仁摇头说:“我放得下。崇俭去奢原本不是做给人看的,何必去管别人做多少。”倭仁并不与夫人争执,他今天的兴致好像也不在节俭上,刚才那句话,也只是写来练笔。等他找到感觉了,提笔写了一副对联:“绝口不言和议事,千秋独有左季高”。

    写罢对联,他喝半碗参汤,儿女们都很高兴,以为父亲病情减轻,从此会一日好似一日。他看看自己写的字,并不比从前差多少,颇有些得意,说:“只是脖子不方便,稍欠流畅,倒是也说得过去。这副对子,你们知道我要送给谁?”

    那还用说吗?左季高就是左宗棠嘛。他竟然要送给发誓一辈子不见的人,令大家有些意外。他说:“这副对子,也只有左季高配得上。我们两个的恩怨,我活着的时候怕是难了。如果我死后他肯来看我,你们就送给他。如果他不来,那就留起来吧。有收复新疆这一项大功,下去几十几百年,人们未必知道我倭仁,可说到新疆,无人不晓左宗棠。”

    夫人责备他说说:“看你说的,今天病势不是见轻了吗?开了春,病就好了。说不准,他这就来看你,当面给他岂不更好。”

    倭仁摇头说:“他这个人,我了解,恃才傲物,怎么会来看我?我这个人呢,也不会去请他,所以,今生不会相逢了。”

    倭仁感到身子沉,重新躺下。这一躺下,就不行,气喘加重,眼神也有些散。夫人一下醒悟,到了外间,对二儿子说:“你阿玛大概是回光返照,快去叫你哥,来见最后一面。”人还没走,倭仁已经不行了。儿女们都忍不住呜咽,夫人眼含热泪,但十分沉着,吩咐儿女:“不准哭,快把你们阿玛抬到灵床上。”满人规矩,人断气之际,家人不准哭喊,是为了不打扰死者灵魂升天。夫人吩咐,快给你阿玛穿寿衣。寿衣是现成的,年底时就备好了。趁着人身上还有热气,关节未僵,快些穿戴整齐,不然人僵了就穿不上了。然后拿一张白纸盖在脸上,再拿白线绑住双脚。突然想起“倒头鸡”还没备好,连忙着人去院子里捉来,由管家捏住鸡脖子憋死,放在倭仁头边。这时大家才可以放声痛哭。管家又想起来还未挂布幡,连忙吩咐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在院子西南边,树起一根高过屋脊的木杆,顶上挂一面红幡,这就是俗称的“魂幡”。魂幡一挂出,就知道这家人有丧,近邻就可以来帮忙,亲戚就可以来哭丧。一切都安排妥当,老夫人才放声哭起来,那真是悲彻肺腑,哭了没几声,人就晕过去了。

    这个时候,左宗棠在倭咸的陪同下进了院子。满院的哭声让他明白来晚了。倭咸也顾不得左宗棠,奔进屋内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阿玛,左侯相看您来了,阿玛,你睁眼看看,你心里一直相见的侯相看您来了!”

    这时候,灵棚还没扎起,只在堂屋中摆了一张桌子,上面供奉着倭仁的灵位。左宗棠一进入倭仁府的时候就感觉到,倭仁家境很一般,进屋后再看一眼屋内简陋的陈设就明白,这位名冠大江南北的理学大师,果然是一世清廉。左宗棠焚了香,亲手拜进香炉,大声说:“倭相,老哥,左宗棠看你来了。当年为国事而争,宗棠无悔。但倭相是真君子,宗棠却有意疏远,实在问心有愧,你的官品人品,也令宗棠敬佩。宗棠今日登门,原为十余年恩怨一笑了之,谁料老哥不给左某机会。”左宗棠说到这里,已经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老夫人这时也被人搀出来还礼,她呜咽说:“侯相大人,您肯来看我家夫君,总算了我夫君一桩心愿,他地下有知,自会含笑九泉。夫君平日经常谈起您,对侯相收复新疆的大功,十分敬羡。就在侯相进门前,他还手书一联,要赠给侯相。”

    孩子们把父亲写的对联在左宗棠面前展开,几处墨迹尚未全干。“绝口不言和议事,千秋独有左季高”,左宗棠读一遍,哽咽说:“倭相,过奖了,左某收下了,一定挂于厅堂,向人炫耀。”他把金老大叫进来,吩咐说:“打发人现在就回去,取五百两银票,算我的一点敬意。”

    夫人说:“侯相,您能来看我夫君,了他一桩心愿,我们已是感恩不尽,怎敢收您的银子。夫君生前,从未收人半两银钱。”

    “堂堂一品相国,真是想不到家境如此清寒。左某的银子是干净的,别人的不收,我的银子,倭相肯定会高兴的,夫人就不要拒绝了。”

    夫人说:“孩子们,给侯相磕头。”

    倭仁的儿子儿媳女儿跪了一片。左宗棠虚扶一下说:“你们节哀顺便吧。”由金老大搀扶着,摇着头出了倭府。倭府一家老少跪送到门外。左宗棠上了轿叹息说:“真是老了,恩也罢,怨也吧,说去就去了。”

    回到贤良寺,传旨太监已经等候多时。太监传旨,明日早朝,两宫皇上召见左宗棠,到时候递牌子晋见。

    左宗棠吩咐拿一百两银子赏传旨太监。太监接了银子并不走,说:“侯相,奴才们都知道您是个大清官,只是像这种情形,我们来传旨,就是一般督抚,也会赏下几千两的。奴才倒不是贪图您的银子,只是宫里不少兄弟盼着,我说只有一百两,打死他们也不信,肯定要说我贪了,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这是嫌赏的银子少,不过太监会说话,左宗棠不好发作,让人再赏五十两。太监撇撇嘴接过,金老大小声说:“别不知好歹,惹恼了侯相,侯相能连这一百五十两也要回来,你信不信。”

    因为第二天两宫皇上就要召见,所以左宗棠不再出门,盘算一下明天的应对。自己有许多想法,要借机向两宫皇上进言。

    小太监回到宫里,直接去见李连英。李连英如今已是慈禧宫里的总管太监,虽然是两宫垂帘,但管事的其实是西宫,所以他这个总管太监风头也大的很,不仅是这长春宫里,就是其他各宫,前来认干兄弟、干儿子的也不少。这个小太监拿着一百五十两银子给李连英,李连英盯着他的眼睛说:“怎么,就这一点儿吗?”

    “回干爹的话,的确就是这一点,还是儿子又开口要,才给加了五十两,儿子哪敢在您老面前撒谎。儿子一两也不敢瞒,全在这哪。”

    李连英说:“算了,谅你也不敢说谎。一百两银子,他也拿得出手,封疆大吏,一品侯相,也不嫌寒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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