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青云 第二十八章 收复新疆下
北疆冬天来得早，十月份已是冰天雪地。双方都知道明年春天必有大战，所以都在积极做准备。阿古柏收集从北疆各城南逃的残兵，又从后路调来数千人马，充实天山防线。正如左宗棠所料，位于天山北面的达坂城扼南北疆咽喉，阿古柏在这里又修筑了新城，派他的大总管爱伊达尔呼里率重兵驻守。由达坂城越过天山，就是托克逊，阿古柏在这里新筑两城，让他的次子海古拉镇守。托克逊东就是吐鲁番，阿古柏命三子率兵驻守。
左宗棠也是调兵遣将，加紧准备。为了筹备明年大战的军粮，他部署将巴里坤、古城等地的存粮大部分运到乌鲁木齐，并在当地向百姓购粮。部队越行越远，如果再靠从关内运粮，费用将越来越高，运输也越来越难。所以他一再提醒刘锦棠，将来军粮要更多的依靠从新疆购买。为了加强后路，他又奏请朝廷从蒙古调一支骑兵负责古城到乌鲁木齐一线的防务。又多次给刘锦棠写信，反复商讨如何打好吐鲁番战役。依刘锦棠的意思，应该把古城、巴里坤等地的官军调到乌鲁木齐，集中兵力南下，逐次攻克达坂城、托克逊和吐鲁番。左宗棠没有同意这个意见，他的部署是兵分三路，分进合击。一路是刘锦棠的湘军，从乌鲁木齐南下，直攻达坂城。另两路分别从哈密和巴里坤出发，到吐鲁番东面会合，合力进攻吐鲁番。然后刘锦棠的部队南下，吐鲁番的官军西进，两军再会攻托克逊。这样的部署让敌军不能相顾，特角之势就失去了作用，而且可防敌军向东向北回窜，逼着他们只能向南疆败逃。另一条，就是官军一定要申明纪律，不可滥杀，不可抢掠，对投诚过来的民众要善待他们，每收复一地就要办好善后，给赈粮，给种子，给种羊。阿古柏虐待民众，官军抚之以仁，阿古柏贪取于民，官军待之以宽大。南疆民众如去虎口入慈母之怀，风声一树，则取南疆易于翻手，这胜过千军万马，而且也是长治久安之策。
一切准备就绪，光绪三年（1877年）四月十四日，刘锦棠率主力一万五千人从乌鲁木齐出发，星夜兼程，三天后天亮前兵临达坂城下。敌军事先引湖水灌注城外沼泽，泥水深及马腹。刘锦棠率大军下马涉过泥水，直逼城下。天亮雾散，敌军才发现官军已经把达坂城团团围住，惊慌失措。刘锦棠骑马巡视阵地。他让士兵喊话：城上人听清了，我就是新疆前敌营务处总办刘锦棠，已经率大军围住了达坂城。如果你们投降，除首恶外，官军概不追究。如果负隅顽抗，玉石俱焚。城上弹如雨下，他的亲兵多人受伤，他的战马也多次受伤。众人都劝他快进战壕。他说：不，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刘锦棠不是贪生之辈，我湘军男儿，个个是无畏英雄。他数次换马，围城巡阅一周。
刘锦棠这一手十分厉害，城内敌军本来就缺乏斗志，如今见官军如此视死如归，更是胆战心惊，头目们都找到大总管爱伊达尔呼里，要求突围西走。当天夜里就有民众逃出城来，报告城内情况。刘锦棠得知敌军已无斗志，命令士兵每人点起两支火把，城外亮如白昼，敌军登城望去，不知官军到底有多少人，更加心惊胆战。第二天几十门大炮已经运到，立即开炮轰城，炸毁了数段城墙。有一炮击中城内火药库，一声巨响，如山崩地裂，又加上正刮大风，风借火势，火借风威，大火迅速蔓延，开花炮弹不断自爆。经过半天的战斗，敌军被击毙2000余人，其余的纷纷投降，阿古柏的大总管也成了俘虏。南疆第一门户重镇被官军攻克。刘锦棠按左宗棠的叮嘱，对被胁迫附敌的维吾尔族和其他各族民众一千余人，一律释放，发给衣服粮食，各归原籍。
官军未在达坂城停留，分出三千人前去支援东路军收复吐鲁番，刘锦棠则亲率大军直赴托克逊。逼近托克逊时，早有维族民众逃出城来，报告说托克逊敌军听说达坂城失守，已经恐惧万分。前天阿古柏三子刚从吐鲁番逃过来，他的部众正在四处掳掠，准备继续西逃。阿古柏三子本来是守吐鲁番的，可是他听说东路两支清军正在向吐鲁番进攻，就留下部将守城，自己先率亲信逃到了托克逊，见托克逊也不可久守，就劝二哥海古拉赶紧逃走。刘锦棠率军赶到托克逊城下，正遇上敌军逃走，双方在城下激战不到一个时辰，敌军早就溃败远逃。刘锦棠大军进城，出告示安民，从哈密、吐鲁番等地被裹胁来的各族同胞两万余人，或回原籍或住留托克逊一任其便，百姓对官军更加畏服。
东路吐鲁番的战事也十分顺利。东路两军扫清了吐鲁番外围后，刘锦棠派去的3000援军恰好从北面赶到，如神兵天降，敌军猝不及防，惊骇万分，纷纷溃逃。官军入城，获得大量粮食弹药。
西征军收复达坂城、托克逊和吐鲁番，前后不到二十天。其神速就连官军也不曾料到。这三地是南疆的门户，三地收复，南疆便门户洞开。而且在不到二十天的战斗中，阿古柏损失兵力二万余人，几乎是他精锐部队的一半。他深感绝望，日夜忧心哭泣。从托克逊溃退过来的次子海古拉，见父汗再无从前的雄风，就起了夺取汗位之心，在酒中下药毒死了阿古柏，伪造阿古柏遗命，继承哲德沙尔汗位。他任命三弟为大将军，驻守库尔勒，他则带着阿古柏的尸体，一直西逃，打算逃到喀什噶尔。结果在半路被他的大哥伯克胡里杀死。伯克胡里占据了喀什噶尔，自立为哲德沙尔大汗。阿古柏的三子又率军将伯克胡里杀死，自立为汗。不仅阿古柏三个儿子反目内讧，原先归附阿古柏的南疆伯克等人，派信使北上，向官军求降。南疆敌军已面临崩溃。
这个时候，却有人建议停止西征，首先上奏的是库仑领兵大臣，他的理由是如今北疆有乌鲁木齐，南疆有达坂、托克逊、吐鲁番三城，官军已有立足之地，这时停止西征，册封酋首，让他们各领本部族，南疆可安，兵费可省。他的观点竟然有不少人赞同。
英国人也在此时站了出来。那时候俄国正在与土耳其作战，英国担心俄国进一步在中亚扩张，威胁到他的殖民地印度，希望维护阿古柏的政权，作为英俄之间的缓冲。刚从中国归国的前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受政府之命，多次找到大清驻英公使郭嵩焘，劝他上奏朝廷，建议停止西征。
郭嵩焘是左宗棠的同乡，当年两人曾经是莫逆之交。他任广东巡抚时，左宗棠以协饷不力等理由，参劾他去职。后来他在李鸿章的举荐下，东山再起，出任了第一任驻英公使。他在英国多年，对西洋文明有着更多的认识，提出了兴修铁路、发展电报、开矿采煤、禁绝鸦片等洋务建议，但也由于太了解西洋的强大，因此不免少了些自信心，接受了威妥玛的危言耸听，果真上折建议停止西征。他上奏清廷说：现在阿古柏虽然被杀，但其在南疆兵力依然强大，与其费巨饷于未必规复之地，不如就让阿古柏的儿子交出部分城池，留给他喀什噶尔等南疆数城，让其自立为国，隶大清版图，而不必纳贡。这样阿古柏的儿子肯定怀建置生成之德，英国人也感中国成全之义。如果继续南征，英国人肯定要暗中帮助，旷日持久，反倒无益。
中国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也受政府训令，找到李鸿章传话，说：喀什噶尔等地离安集延很近，而离中国却有数千里，即使勉强收复了，将来也难以久守。现在左帅西征一年军费近一千万两，这些银子足可以买七八艘最先进的军舰，完全可以组建起一支相当先进的舰队。大人日日为海防不安，何不建议朝廷停止西征，让阿古柏的部众自立为国，奉中国为上国，这样中国多了一个屏藩国，省了西征及将来驻兵之费，顷力建设大清海军，是多好的事情。
赫德的建议令李鸿章十分动心。但他已经被倭仁骂过一次卖国贼，赫德的话他不好再传。他对赫德说，人人都知道我与左帅不睦，西征问题上，我说话对也是错。所以这些话我不好传，但你可以直接向总理衙门提议，恭亲王、宝尚书等人在西征上还是十分务实的。
赫德打听宝鋆在总理衙门当值的时候，送去了他的建议，并与宝鋆长谈一个多小时。这样总理衙门又把赫德的意见上奏。
文祥见西征又要生波折，连忙再找倭仁，倭仁上折极力反对。这样是否停止西征的问题又争论起来。文祥说：当初西征的时候，不少人都担心旷日持久，结果开始打仗，不到三个月就收复了北疆大部；南疆门户吐鲁番、达坂城、托克逊，不到二十天就全部克复，是何等的顺利？现在西征情况，只有左宗棠最有资格说话，何不听听他的意见再下定论。
慈禧说是啊，应该听听左宗棠怎么说。
左宗棠看到郭嵩焘竟然提出这样的建议，拍案大骂郭嵩焘给湖南人丢脸，絮絮叨叨一上午，无论谁去他的大帐，无论所回何事，必然要大骂一番郭嵩焘。他对赫德向来无好感，骂得更凶。他回奏朝廷说：英国人想保护阿古柏匪帮立国，那是英国人的事。他们愿帮别人割地立国，就该割英国的土地，怎么能拿我大清的国土予人？南疆尺士寸地都是我大清版图，何容阿古柏之辈占据？就是阿古柏复活也必须逼他交出，何况他已经一命呜呼？我官军正可乘此神威，恢复旧疆，何许英国饶舌？收复南疆必有恶战，但叛军匪众分崩离析，正可乘胜进击，如何半途而废？赫德所言更是荒谬，咯什噶尔离中国远离安集延近，不容易守，就该割给安集延吗？中国离他国近的地方还多的很，难道都要割让？西征不可停，新疆不可不复。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连，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古不安，非但陕、甘、山西各边，防不胜防，就连直隶北疆亦将无安眠之日。新疆欲长治久安，亦非无策，改行省，设郡县，苦心经营，可保新疆百年无虑。
朝廷见左宗棠如此坚决，而且新疆军事又是这样顺利，此时停止西征实在心有不甘，所以下旨给左宗棠：关外军情顺利，吐鲁番收复后，南八城门户洞开，自当乘胜底定回疆，歼除丑类，以竟全功。该大臣亲总师干，自以灭此朝食为念。着左宗棠统筹全局，精心谋划，为朝廷抒西顾之忧。
光绪三年秋天，军粮到齐，天气凉爽，左宗棠命刘锦棠率部西进，开始了收复南疆八城的战役。
所谓南八城，是乾隆二十四年平定南路后，建立的8座城池，即天山脚下围绕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喀喇沙尔、库车，乌什、阿克苏，此为东四城，因为较穷而称穷四城，继续往西往南，则是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这里物产较为丰富，商业发达，被称为富四城。
刘锦棠自八月二十五日从托克逊出发，十月已逼近喀喇沙尔、库尔勒。敌军为了迟滞官军行动，引开都河水灌注，这一带成为一片泽国，深的地方可以没顶。当地百姓踊跃当向导，带领大军渡泽国，跨洪流，于十月七日到达喀喇沙尔，城内水深数尺，一无所有；九日抵达库尔勒，这里本是阿古柏三子亲自驻守的地方，竟然也是一座空城，他已经抢掠秋粮后胁迫民众西窜。清军过沼泽时粮食辎重大部分丢弃，军粮发生严重危机，一时陷于困境，急求后方抢运。左宗棠焦急万分，一面督促从托克逊等地抢运，一面提醒刘锦棠向新疆民众求援。官军因为纪律严明，深得百姓拥戴，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掘出窖藏粮食十余万斤，解决了燃眉之急。三天后军粮源源运到，大军无断粮之忧，继续西进，六天时间急行军900余里，一路之上数次杀溃敌军，救出被胁迫维族民众10万余人，歼灭敌军数千，收复了库车。在库车城，缴获大批军粮，羊一万二千只，西瓜近万斤，有的重达一百二十余斤。
左宗棠得到捷报，十分高兴，新疆是肥腴之地不可轻弃，此是最好证明。他把刘锦棠的南疆见闻上奏朝廷，慈禧看了也是十分高兴。感慨说当初有人说新疆是数千里之荒地，真是大谬不然。
左宗棠复信给刘锦棠，让他一定做好善后，要在各城设赈局，督促百姓耕种放牧。随后还要修筑道路，添造船只，修设驿站，便利军民客商。
西征军紧紧追踪逃敌不放，一路之上敌军虽数次摆阵接仗，但都是一打即溃，官军越战越勇，敌军胆气日寒。官军不断从叛匪手中解救下民众，每到一城，都受到热烈欢迎。而阿古柏三子所谓的哲德沙尔汗再施诱骗胁迫的伎俩已经不管用，阿克苏等城维回民众关闭城门不许他进城。原先附敌的清军及地方武装，纷纷倒戈。这样到十一月中旬，收复喀什噶尔，下旬相继收复叶尔羌、英吉沙尔。十一月二十九日，收复了和田。南疆全境收复。
阿古柏的三子仅率少数亲信通过中俄边境，逃进了俄国境内。
沦陷13年之久，面积160余万平方公里的新疆，除了伊犁外，大部被收复了。这样大的战役，从光绪二年六月初一到九月二十一日，收复新疆北路历时不到四个月；从光绪三年三月初一日到十三日，收复南疆门户，不到半个月；从七月十七日到十月二十九日，收复南疆，也只用了四个多月。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从敌军手中收复沦丧10几年的大片国土，用兵如此神速，史所罕见。
天还没亮，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京城的安静。
养心殿内，早朝未散，两宫正在在听政。太监李连英擎着明黄的盒子走进大殿，跪倒在地，口称：太后，新疆六百里急报。
慈禧的心一下吊起来。慈安则已经紧张得脸色有些难看。这样的情形已经有过一次了。那次是曾国荃有捷报进京，当时战事凶险，还以为是败报，把大家吓得不轻。恭亲王估计十有八九是捷报，但又不能妄猜，只盼慈禧快些拆开。
慈禧慢腾腾的拆开密折，一边看一边眉头舒展，到最后爽郎的笑起来，说：你们快传着看看，左宗棠收复新疆了！
大家跪倒在地，齐声高呼贺喜太后皇上。李连英把折子递给众人看，大家顾不得礼仪，凑在一堆争着传看。
慈禧太后说：左宗棠从光绪元年六月钦差督办新疆军务，至今年彻底击败贼军匪众，不过两年半的时间。西征军好象是从去年六月份开始发动进攻吧？算起来，真正征战不过一年半的时间，真是大出意外。姐姐，你说，咱们怎么给左宗棠加恩呢？
文祥说，收复新疆，左宗棠功劳极大，可按照道光年间长龄平定入侵新疆的叛匪张格尔封公的例子，封左宗棠为一等公爵。
恭亲王说：封公似乎高了些。曾国藩克复金陵，只封了一等侯。左宗棠是曾国藩所荐，他所用得力的老湘营原是曾国藩的部队，将领刘松山也是曾国藩所举荐，如左宗棠封公，那么从前封曾国藩就太薄了。
慈禧说这话说得不错。汉人封爵，不能超过曾国藩。
慈安说左宗棠现在是什么爵位呀？
恭亲王代为回答说是一等伯。
慈禧说：那就升他为二等侯怎样？
慈安自然提不出反对意见。当日明发谕旨：“新疆沦陷，十有余年，朝廷恭行天讨，特命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该大臣剿抚兼筹，议定先规北路，首复乌鲁木齐以扼其总要，旋克玛纳斯，数道并进，规复吐鲁番等城，力争南路要隘，然后整旗西行，势如破竹。现在南八城一律收复，此皆仰赖昊天眷佑、列圣垂休，两宫皇太后宵旰焦劳，知人善任。又能内外一心，将士用命，成此大功，上慰穆宗毅皇帝在天之灵，下浮薄海臣民之望，实深欣幸。领兵大臣等栉风沐雨，艰苦备尝。钦差大臣大学士陕甘总督左宗棠筹兵筹饷，备历艰辛，卒能谋出万全，迅奏伟功，着加恩由一等伯晋为二等侯，钦此。
此后又陆续下旨，对西征大军论功行赏。
就是英俄等国人，对左宗棠力主收复新疆，也是大为惊奇。
大清驻英公使郭嵩焘从英国人在报纸上看到消息，英国人评论说：中国人克复新疆，毫无异义，这是五十年来在中亚发生的最值得注意的事件。同时，这是自从一个多世纪以前，乾隆征服这个地区以来，一支由中国领导的中国军队所曾取得的最光辉的成就。中国人的所有军事行动都有他们的非凡的深谋远虑特点，这些行动表明中国将军和他的副手的非凡才干，也表明他的士兵有服从、勇敢和忍耐力。平时欧洲人轻视中国人不能用兵，今天看来，我们必须清醒过来……
西征如此顺利，实在出乎意料。郭嵩焘掩卷深思，从情感上他憎恶左宗棠，但从国家大义上，他不能不佩服。
左宗棠也是调兵遣将，加紧准备。为了筹备明年大战的军粮，他部署将巴里坤、古城等地的存粮大部分运到乌鲁木齐，并在当地向百姓购粮。部队越行越远，如果再靠从关内运粮，费用将越来越高，运输也越来越难。所以他一再提醒刘锦棠，将来军粮要更多的依靠从新疆购买。为了加强后路，他又奏请朝廷从蒙古调一支骑兵负责古城到乌鲁木齐一线的防务。又多次给刘锦棠写信，反复商讨如何打好吐鲁番战役。依刘锦棠的意思，应该把古城、巴里坤等地的官军调到乌鲁木齐，集中兵力南下，逐次攻克达坂城、托克逊和吐鲁番。左宗棠没有同意这个意见，他的部署是兵分三路，分进合击。一路是刘锦棠的湘军，从乌鲁木齐南下，直攻达坂城。另两路分别从哈密和巴里坤出发，到吐鲁番东面会合，合力进攻吐鲁番。然后刘锦棠的部队南下，吐鲁番的官军西进，两军再会攻托克逊。这样的部署让敌军不能相顾，特角之势就失去了作用，而且可防敌军向东向北回窜，逼着他们只能向南疆败逃。另一条，就是官军一定要申明纪律，不可滥杀，不可抢掠，对投诚过来的民众要善待他们，每收复一地就要办好善后，给赈粮，给种子，给种羊。阿古柏虐待民众，官军抚之以仁，阿古柏贪取于民，官军待之以宽大。南疆民众如去虎口入慈母之怀，风声一树，则取南疆易于翻手，这胜过千军万马，而且也是长治久安之策。
一切准备就绪，光绪三年（1877年）四月十四日，刘锦棠率主力一万五千人从乌鲁木齐出发，星夜兼程，三天后天亮前兵临达坂城下。敌军事先引湖水灌注城外沼泽，泥水深及马腹。刘锦棠率大军下马涉过泥水，直逼城下。天亮雾散，敌军才发现官军已经把达坂城团团围住，惊慌失措。刘锦棠骑马巡视阵地。他让士兵喊话：城上人听清了，我就是新疆前敌营务处总办刘锦棠，已经率大军围住了达坂城。如果你们投降，除首恶外，官军概不追究。如果负隅顽抗，玉石俱焚。城上弹如雨下，他的亲兵多人受伤，他的战马也多次受伤。众人都劝他快进战壕。他说：不，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刘锦棠不是贪生之辈，我湘军男儿，个个是无畏英雄。他数次换马，围城巡阅一周。
刘锦棠这一手十分厉害，城内敌军本来就缺乏斗志，如今见官军如此视死如归，更是胆战心惊，头目们都找到大总管爱伊达尔呼里，要求突围西走。当天夜里就有民众逃出城来，报告城内情况。刘锦棠得知敌军已无斗志，命令士兵每人点起两支火把，城外亮如白昼，敌军登城望去，不知官军到底有多少人，更加心惊胆战。第二天几十门大炮已经运到，立即开炮轰城，炸毁了数段城墙。有一炮击中城内火药库，一声巨响，如山崩地裂，又加上正刮大风，风借火势，火借风威，大火迅速蔓延，开花炮弹不断自爆。经过半天的战斗，敌军被击毙2000余人，其余的纷纷投降，阿古柏的大总管也成了俘虏。南疆第一门户重镇被官军攻克。刘锦棠按左宗棠的叮嘱，对被胁迫附敌的维吾尔族和其他各族民众一千余人，一律释放，发给衣服粮食，各归原籍。
官军未在达坂城停留，分出三千人前去支援东路军收复吐鲁番，刘锦棠则亲率大军直赴托克逊。逼近托克逊时，早有维族民众逃出城来，报告说托克逊敌军听说达坂城失守，已经恐惧万分。前天阿古柏三子刚从吐鲁番逃过来，他的部众正在四处掳掠，准备继续西逃。阿古柏三子本来是守吐鲁番的，可是他听说东路两支清军正在向吐鲁番进攻，就留下部将守城，自己先率亲信逃到了托克逊，见托克逊也不可久守，就劝二哥海古拉赶紧逃走。刘锦棠率军赶到托克逊城下，正遇上敌军逃走，双方在城下激战不到一个时辰，敌军早就溃败远逃。刘锦棠大军进城，出告示安民，从哈密、吐鲁番等地被裹胁来的各族同胞两万余人，或回原籍或住留托克逊一任其便，百姓对官军更加畏服。
东路吐鲁番的战事也十分顺利。东路两军扫清了吐鲁番外围后，刘锦棠派去的3000援军恰好从北面赶到，如神兵天降，敌军猝不及防，惊骇万分，纷纷溃逃。官军入城，获得大量粮食弹药。
西征军收复达坂城、托克逊和吐鲁番，前后不到二十天。其神速就连官军也不曾料到。这三地是南疆的门户，三地收复，南疆便门户洞开。而且在不到二十天的战斗中，阿古柏损失兵力二万余人，几乎是他精锐部队的一半。他深感绝望，日夜忧心哭泣。从托克逊溃退过来的次子海古拉，见父汗再无从前的雄风，就起了夺取汗位之心，在酒中下药毒死了阿古柏，伪造阿古柏遗命，继承哲德沙尔汗位。他任命三弟为大将军，驻守库尔勒，他则带着阿古柏的尸体，一直西逃，打算逃到喀什噶尔。结果在半路被他的大哥伯克胡里杀死。伯克胡里占据了喀什噶尔，自立为哲德沙尔大汗。阿古柏的三子又率军将伯克胡里杀死，自立为汗。不仅阿古柏三个儿子反目内讧，原先归附阿古柏的南疆伯克等人，派信使北上，向官军求降。南疆敌军已面临崩溃。
这个时候，却有人建议停止西征，首先上奏的是库仑领兵大臣，他的理由是如今北疆有乌鲁木齐，南疆有达坂、托克逊、吐鲁番三城，官军已有立足之地，这时停止西征，册封酋首，让他们各领本部族，南疆可安，兵费可省。他的观点竟然有不少人赞同。
英国人也在此时站了出来。那时候俄国正在与土耳其作战，英国担心俄国进一步在中亚扩张，威胁到他的殖民地印度，希望维护阿古柏的政权，作为英俄之间的缓冲。刚从中国归国的前英国驻华公使威妥玛受政府之命，多次找到大清驻英公使郭嵩焘，劝他上奏朝廷，建议停止西征。
郭嵩焘是左宗棠的同乡，当年两人曾经是莫逆之交。他任广东巡抚时，左宗棠以协饷不力等理由，参劾他去职。后来他在李鸿章的举荐下，东山再起，出任了第一任驻英公使。他在英国多年，对西洋文明有着更多的认识，提出了兴修铁路、发展电报、开矿采煤、禁绝鸦片等洋务建议，但也由于太了解西洋的强大，因此不免少了些自信心，接受了威妥玛的危言耸听，果真上折建议停止西征。他上奏清廷说：现在阿古柏虽然被杀，但其在南疆兵力依然强大，与其费巨饷于未必规复之地，不如就让阿古柏的儿子交出部分城池，留给他喀什噶尔等南疆数城，让其自立为国，隶大清版图，而不必纳贡。这样阿古柏的儿子肯定怀建置生成之德，英国人也感中国成全之义。如果继续南征，英国人肯定要暗中帮助，旷日持久，反倒无益。
中国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也受政府训令，找到李鸿章传话，说：喀什噶尔等地离安集延很近，而离中国却有数千里，即使勉强收复了，将来也难以久守。现在左帅西征一年军费近一千万两，这些银子足可以买七八艘最先进的军舰，完全可以组建起一支相当先进的舰队。大人日日为海防不安，何不建议朝廷停止西征，让阿古柏的部众自立为国，奉中国为上国，这样中国多了一个屏藩国，省了西征及将来驻兵之费，顷力建设大清海军，是多好的事情。
赫德的建议令李鸿章十分动心。但他已经被倭仁骂过一次卖国贼，赫德的话他不好再传。他对赫德说，人人都知道我与左帅不睦，西征问题上，我说话对也是错。所以这些话我不好传，但你可以直接向总理衙门提议，恭亲王、宝尚书等人在西征上还是十分务实的。
赫德打听宝鋆在总理衙门当值的时候，送去了他的建议，并与宝鋆长谈一个多小时。这样总理衙门又把赫德的意见上奏。
文祥见西征又要生波折，连忙再找倭仁，倭仁上折极力反对。这样是否停止西征的问题又争论起来。文祥说：当初西征的时候，不少人都担心旷日持久，结果开始打仗，不到三个月就收复了北疆大部；南疆门户吐鲁番、达坂城、托克逊，不到二十天就全部克复，是何等的顺利？现在西征情况，只有左宗棠最有资格说话，何不听听他的意见再下定论。
慈禧说是啊，应该听听左宗棠怎么说。
左宗棠看到郭嵩焘竟然提出这样的建议，拍案大骂郭嵩焘给湖南人丢脸，絮絮叨叨一上午，无论谁去他的大帐，无论所回何事，必然要大骂一番郭嵩焘。他对赫德向来无好感，骂得更凶。他回奏朝廷说：英国人想保护阿古柏匪帮立国，那是英国人的事。他们愿帮别人割地立国，就该割英国的土地，怎么能拿我大清的国土予人？南疆尺士寸地都是我大清版图，何容阿古柏之辈占据？就是阿古柏复活也必须逼他交出，何况他已经一命呜呼？我官军正可乘此神威，恢复旧疆，何许英国饶舌？收复南疆必有恶战，但叛军匪众分崩离析，正可乘胜进击，如何半途而废？赫德所言更是荒谬，咯什噶尔离中国远离安集延近，不容易守，就该割给安集延吗？中国离他国近的地方还多的很，难道都要割让？西征不可停，新疆不可不复。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西北臂指相连，形势完整，自无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则蒙古不安，非但陕、甘、山西各边，防不胜防，就连直隶北疆亦将无安眠之日。新疆欲长治久安，亦非无策，改行省，设郡县，苦心经营，可保新疆百年无虑。
朝廷见左宗棠如此坚决，而且新疆军事又是这样顺利，此时停止西征实在心有不甘，所以下旨给左宗棠：关外军情顺利，吐鲁番收复后，南八城门户洞开，自当乘胜底定回疆，歼除丑类，以竟全功。该大臣亲总师干，自以灭此朝食为念。着左宗棠统筹全局，精心谋划，为朝廷抒西顾之忧。
光绪三年秋天，军粮到齐，天气凉爽，左宗棠命刘锦棠率部西进，开始了收复南疆八城的战役。
所谓南八城，是乾隆二十四年平定南路后，建立的8座城池，即天山脚下围绕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喀喇沙尔、库车，乌什、阿克苏，此为东四城，因为较穷而称穷四城，继续往西往南，则是喀什噶尔、英吉沙尔、叶尔羌、和田，这里物产较为丰富，商业发达，被称为富四城。
刘锦棠自八月二十五日从托克逊出发，十月已逼近喀喇沙尔、库尔勒。敌军为了迟滞官军行动，引开都河水灌注，这一带成为一片泽国，深的地方可以没顶。当地百姓踊跃当向导，带领大军渡泽国，跨洪流，于十月七日到达喀喇沙尔，城内水深数尺，一无所有；九日抵达库尔勒，这里本是阿古柏三子亲自驻守的地方，竟然也是一座空城，他已经抢掠秋粮后胁迫民众西窜。清军过沼泽时粮食辎重大部分丢弃，军粮发生严重危机，一时陷于困境，急求后方抢运。左宗棠焦急万分，一面督促从托克逊等地抢运，一面提醒刘锦棠向新疆民众求援。官军因为纪律严明，深得百姓拥戴，在当地百姓的帮助下，掘出窖藏粮食十余万斤，解决了燃眉之急。三天后军粮源源运到，大军无断粮之忧，继续西进，六天时间急行军900余里，一路之上数次杀溃敌军，救出被胁迫维族民众10万余人，歼灭敌军数千，收复了库车。在库车城，缴获大批军粮，羊一万二千只，西瓜近万斤，有的重达一百二十余斤。
左宗棠得到捷报，十分高兴，新疆是肥腴之地不可轻弃，此是最好证明。他把刘锦棠的南疆见闻上奏朝廷，慈禧看了也是十分高兴。感慨说当初有人说新疆是数千里之荒地，真是大谬不然。
左宗棠复信给刘锦棠，让他一定做好善后，要在各城设赈局，督促百姓耕种放牧。随后还要修筑道路，添造船只，修设驿站，便利军民客商。
西征军紧紧追踪逃敌不放，一路之上敌军虽数次摆阵接仗，但都是一打即溃，官军越战越勇，敌军胆气日寒。官军不断从叛匪手中解救下民众，每到一城，都受到热烈欢迎。而阿古柏三子所谓的哲德沙尔汗再施诱骗胁迫的伎俩已经不管用，阿克苏等城维回民众关闭城门不许他进城。原先附敌的清军及地方武装，纷纷倒戈。这样到十一月中旬，收复喀什噶尔，下旬相继收复叶尔羌、英吉沙尔。十一月二十九日，收复了和田。南疆全境收复。
阿古柏的三子仅率少数亲信通过中俄边境，逃进了俄国境内。
沦陷13年之久，面积160余万平方公里的新疆，除了伊犁外，大部被收复了。这样大的战役，从光绪二年六月初一到九月二十一日，收复新疆北路历时不到四个月；从光绪三年三月初一日到十三日，收复南疆门户，不到半个月；从七月十七日到十月二十九日，收复南疆，也只用了四个多月。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从敌军手中收复沦丧10几年的大片国土，用兵如此神速，史所罕见。
天还没亮，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京城的安静。
养心殿内，早朝未散，两宫正在在听政。太监李连英擎着明黄的盒子走进大殿，跪倒在地，口称：太后，新疆六百里急报。
慈禧的心一下吊起来。慈安则已经紧张得脸色有些难看。这样的情形已经有过一次了。那次是曾国荃有捷报进京，当时战事凶险，还以为是败报，把大家吓得不轻。恭亲王估计十有八九是捷报，但又不能妄猜，只盼慈禧快些拆开。
慈禧慢腾腾的拆开密折，一边看一边眉头舒展，到最后爽郎的笑起来，说：你们快传着看看，左宗棠收复新疆了！
大家跪倒在地，齐声高呼贺喜太后皇上。李连英把折子递给众人看，大家顾不得礼仪，凑在一堆争着传看。
慈禧太后说：左宗棠从光绪元年六月钦差督办新疆军务，至今年彻底击败贼军匪众，不过两年半的时间。西征军好象是从去年六月份开始发动进攻吧？算起来，真正征战不过一年半的时间，真是大出意外。姐姐，你说，咱们怎么给左宗棠加恩呢？
文祥说，收复新疆，左宗棠功劳极大，可按照道光年间长龄平定入侵新疆的叛匪张格尔封公的例子，封左宗棠为一等公爵。
恭亲王说：封公似乎高了些。曾国藩克复金陵，只封了一等侯。左宗棠是曾国藩所荐，他所用得力的老湘营原是曾国藩的部队，将领刘松山也是曾国藩所举荐，如左宗棠封公，那么从前封曾国藩就太薄了。
慈禧说这话说得不错。汉人封爵，不能超过曾国藩。
慈安说左宗棠现在是什么爵位呀？
恭亲王代为回答说是一等伯。
慈禧说：那就升他为二等侯怎样？
慈安自然提不出反对意见。当日明发谕旨：“新疆沦陷，十有余年，朝廷恭行天讨，特命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该大臣剿抚兼筹，议定先规北路，首复乌鲁木齐以扼其总要，旋克玛纳斯，数道并进，规复吐鲁番等城，力争南路要隘，然后整旗西行，势如破竹。现在南八城一律收复，此皆仰赖昊天眷佑、列圣垂休，两宫皇太后宵旰焦劳，知人善任。又能内外一心，将士用命，成此大功，上慰穆宗毅皇帝在天之灵，下浮薄海臣民之望，实深欣幸。领兵大臣等栉风沐雨，艰苦备尝。钦差大臣大学士陕甘总督左宗棠筹兵筹饷，备历艰辛，卒能谋出万全，迅奏伟功，着加恩由一等伯晋为二等侯，钦此。
此后又陆续下旨，对西征大军论功行赏。
就是英俄等国人，对左宗棠力主收复新疆，也是大为惊奇。
大清驻英公使郭嵩焘从英国人在报纸上看到消息，英国人评论说：中国人克复新疆，毫无异义，这是五十年来在中亚发生的最值得注意的事件。同时，这是自从一个多世纪以前，乾隆征服这个地区以来，一支由中国领导的中国军队所曾取得的最光辉的成就。中国人的所有军事行动都有他们的非凡的深谋远虑特点，这些行动表明中国将军和他的副手的非凡才干，也表明他的士兵有服从、勇敢和忍耐力。平时欧洲人轻视中国人不能用兵，今天看来，我们必须清醒过来……
西征如此顺利，实在出乎意料。郭嵩焘掩卷深思，从情感上他憎恶左宗棠，但从国家大义上，他不能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