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青云 第二十三章 兴修水利
左宗棠收得了董福祥，不但没有杀，而且信任有加，对起事者影响很大，纷纷向官军求抚。陕北很快平定，于是立即兵分数路，进军金积堡。左宗棠也将行辕迁到董志原的泾州，就近指挥指挥战事。
金积堡位于宁夏南部，这里有秦汉两渠，灌溉条件很好，土地肥沃，在西北算得上物产最为丰富之地。这里又是茶马贸易发达的商贸重镇，是甘肃重要的财赋之地。这一带有大小堡寨400余座，甘肃变乱后一直被马镇东所部占领，宁夏将军穆图善数次进剿也未能凑效。后来马镇东向穆图善求抚，穆图善知道他并非真心求抚，但也只有接受了。金积堡每年都向穆图善交粮三千石，当然穆图善本人还有一笔厚礼，所以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左宗棠指挥大军合围过来，那阵式完全是把马镇东当了叛军来对付，毫无商量余地。马镇东对左宗棠也有所了解，知道这位爱吃辣椒的湖南人不好对付，就亲笔给刘松山写信，说他已经是受穆图善将军招抚的顺民，请刘将军不要轻动干戈。这种大事刘松山不能做主，请示左宗棠。左宗棠把马镇东的信扔到一边说：本部堂不是穆图善，没那么好欺。他这点伎俩，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左某。马镇东这种反复无常的人，不被打趴下是不肯诚心归服的。当然，如果有人真心求抚，也不能绝了他们的期望。真心求抚看什么？很容易鉴别，就是算算他的人数，看看他是否把所有军械马匹交出来了。
这样的条件马镇东自然不会答应，他希望的就是保持现状，现在看左宗棠的确不是那么好糊弄，于是亲自去一趟兰州，找穆图善讨主意。穆图善说你不用担心，既然你已经受抚，就没有再进剿的道理，我去见左大帅，这点面子肯定要给的。
左宗棠收到穆图善前站亲兵送来的信，冷笑一声说：穆图善这是要为马镇东当说客呢。戴福说大帅打算答应他吗？左宗棠仰着脸说：答应他？答应他那西北就永无宁日。戴福说大帅要是直戳戳的回绝他，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听说这位穆将军特别好吃，专门有一支马队从京城给他送山珍海味，又特别的好面子。我倒有个办法，让他生了气还摆不上桌面。左宗棠听了戴福的主意，哈哈大笑，答应依计而行。
第二天一早左宗棠就带上几名亲兵去了王德榜的修路工地。现在王德榜正率亲兵营修西安到泾州的大道。现在已是三月，正是植树的好时节。按照左宗棠的要求，修好的路两边正在种柳树或杨树。左宗棠挽起袖子和兵勇们一起刨坑浇水。
穆图善到了左宗棠行辕，自以为是满族大员，身份贵重，一定会有一个隆重的迎接仪式，谁知道一直到了仪门，仍然冷冷清清。戴福迎出来说：哎呀，是穆将军呢，大帅有紧急军务，天没亮就走了，留下话给奴才，请穆将军耐心等待，处理完事情他立即就回。穆图善问大体什么时间能够回来？戴福说这可不好说，大帅也没说什么事。依我看不会太久的。奴才给穆将军泡杯茶，请将军先落座休息。
戴福说不会太久，可等到日过正午，左宗棠依然没回来。戴福也不知去向，泡的茶又难喝，穆图善的火慢慢给烘起来了。戴福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说时候已经不早，穆将军就先用饭吧。一会儿饭菜上来了，两个馒头，一碗蘑菇炒鸡蛋，两碟小咸菜。这哪是招待满族大将军，分明是打发叫化子！穆图善一脚踢翻了小饭桌，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本将军是谁，能吃这种猪狗不吃的东西！
戴福装出一副惶恐模样，大骂送饭的役丁瞎了眼，怎能拿这种东西给大将军？役丁说：大帅平时也不过吃这种饭菜，要论官阶，穆将军不比大帅高，难道伙食标准比大帅还高吗？戴福破口大骂：穆将军是满族大员，身份贵重，你还不把好吃好喝的弄上来？役丁梗起脖子说：这不行，也办不来。在大帅帐前做事，事事都讲规矩。大帅怪罪下来，怨我还是怨你？再说大帅这里哪有什么好吃好喝，你当大帅是那种喝兵血的人吗？大帅平时吃饭，十顿倒有八顿和勇丁们一块吃。看着两人演戏，穆图善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跺脚说：本将军没那份耐心，来呀，回兰州，回兰州！戴福扑通跪倒说：穆将军，都是奴才侍侯不好，惹您生气了。你老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可千万不能走。您一走，大帅回来还不扒了我的皮。那役丁也是叩头如捣蒜，说：大将军，小的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相办法给您买去，您可千万不能为一顿饭让俺兄弟俩丢了吃饭的家伙。戴福死死抱住穆图善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穆图善想走又扎脱不了。穆图善说你把手松开，我要回兰州。戴福说大将军生着气走了，大帅回来一听，小的没法交待。穆图善说：我不生气，我不生气还不成吗？戴福说：大帅如果要走，小的也不敢拦，可大帅要笑一笑，小的才放心。穆图善龀牙一笑，比哭还难看。
左宗棠在工地上和勇丁们干了一上午，午饭时他就端了一只碗，和勇丁们一起吃饭，尽饱而已。吃过饭在帐蓬里小睡一会儿，王德榜又陪他沿路察看。看看时候不早，就骑马回行辕。
左宗棠回到行辕，穆图善早就走了，听了戴福的叙述，哈哈大笑，然后立即写一封信亲笔信，让戴福去追穆图善。戴福骑一匹快马，撵出二十多里路就追上穆图善的绿呢大轿。左宗棠在信中说，因为军中有人闹饷，他不得不亲自去处理。下人厨役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请立即回泾州共商大事。穆图善看罢信对戴福说：你回去吧，告诉你们大帅，穆图善没什么大事，无可共商。请你们大帅好自为之。
过了几天，刘松山、董福祥等诸位将领齐聚泾州左宗棠大营，整整商讨两天，定下了分三路进军金积堡的部署。刘松山临回营时，对左宗棠说：爵帅，我刘松山不怕打仗，但怕勇丁闹饷。我那边已经欠饷八个月了，大战在即，要靠勇丁们卖命，无论如何要发两个月的饷。左宗棠说我已经向朝廷奏请，增加陕甘军饷。寿卿多多担戴，请勇丁们放心，我左宗棠一定不会欠他们的饷银。刘松山说，西征军艰苦万状，犹能各安其份，也是亏了爵帅清廉，大家从不怀疑。如果换了别人，不知要出多少乱子。
送走诸位将领，左宗棠回营写家信。两天前他收到家中来信，周夫人肝疾、脚气症复发，他写信给长子孝威，寄回二百两银子，为周夫人买参。戴福说二百两银子才买多点儿参，连半两也买不到。大帅大把大把的银子给了别人，怎么到了自家人头上，算计得这样小气。左宗棠说：戴福你不懂。当年我老母亲病重，急需人参滋补，可是东挪西借只借到了二十两银子，根本买不到参，只买了一支西洋参代替。西洋参哪有人参的效用？老母亲不久过世。如今想起来，还是揪心的疼。有了这一层，现在虽然有银子，大把大把花到内人身上，我于心不安。说起来，二百两银子已经不少了。戴福不以为然，说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是封疆大吏，不要说二百两，两千两算什么？你打听一下，不要说总督，就是巡抚，有谁像你这样寒酸？
左宗棠说你说的不错。可是我给你说戴福，给子孙留钱财，百无一用。
戴福不屑再与左宗棠争论，说出了自己这些天一直想说的一件大事：他想到下边去当个县太爷。
左宗棠以为他说着玩，笑呵呵的说：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戴福已经认四百多字了，当个知县真是绰绰有余。
戴福却是认真的，他说自己是穷苦人出身，知道老百姓心里想什么，知道怎样才能当个好官。看大帅日日为粮饷发愁，他打算下去好好督促百姓种粮，给大军多少筹些粮饷。
看来戴福不是说着玩儿的，左宗棠就不能不慎重了。戴福虽然没正经读过书，但人聪明，下去历练历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情。但戴福毕竟没有为官行政的经验。左宗棠问戴福是不是不愿侍侯他了，想一走了之？戴福说哪能啊，戴福就是侍侯大帅一辈子也绝无二话。左宗棠说：那你是听说当官的钱如何好贪，你动了贪心了？戴福说：老天作证，戴福绝不是为钱。跟着大帅这么多年，见大帅如此省俭，戴福实在想不出，吃饱了穿暖了，要那么多钱还有何用！
左宗棠稍稍放了心，说：现在人盼着当官，多是为官场的气派，再是心存贪念。就是我治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人贪墨不法。我就是一双眼睛，实在也看不过来。不过戴福，你是我最贴身的人，如果放你出去，你也当了贪官、昏官，那比当面往我脸上吐唾沫还难堪。
戴福说大帅放心，戴福只是想干成点事业。
左宗棠哈哈大笑说：干成点事业，戴福也想干成点事业。好啊，好啊，我总把你当娃子看，如今看来，不能小瞧你了。好，本帅就成全了你。
戴福跟着左宗棠鞍前马后，已经保到同知衔，且是遇缺即补的知县。这种有官衔而未任实职的叫候补官。咸丰、同治朝因为要平定内乱，又要应付洋人，朝廷缺银子，就明码标价卖官衔换银子，文职官员可以从未入流一直捐到道员。再加上十几年来战事不断，一次次的积功保升更多。所以有人说江南是“婊子多，驴子多，候补道多”。比如江苏，合省道以下官员实缺不过二百余人，而当时候补道三百，府州三百，州县及佐二官员更是达到一千二百余人。就是荒僻之地陕甘，候补官也不下一千。当然不少人只图个虚衔，并没打算弄实缺。但眼巴巴等实缺的也是大有人在。僧多粥少，有人到省十几年也候不到缺，贫困潦倒以至举家自杀的也不乏其例。但像戴福这样跟在大员身边的，要想补个缺并非难事。需要办的就是向吏部发个函，请批给官凭。下面的事情就是省里说了算了，这也不难，左宗棠给甘肃巡抚写封信，问题也就解决了。
一个多月后，吏部的官凭就到了，甘肃这边的缺已经定好，就是临泾县，离泾州不到一百里，放在眼皮底下左宗棠放心些。知县上任，都是长随、师爷带着一帮自己的人，可是戴福一直随在军中，哪有什么自己人？左宗棠幕府里当然不乏人才，但有谁放着堂堂的大帅幕府不做去当知县师爷？最后一个叫陈见胜的竟然愿意随戴福去。然后又从勇丁中挑了几个粗通文墨的，将来当贴身的随从兼护卫。临走那天，左宗棠对戴福说，前汉光禄大夫刘向在《说苑》中把官员分了六正六邪一十二类。六正是高瞻远瞩，防患未然，此为圣；虚心尽意，扶善除恶，此为良；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此为忠；明察成败，轻祸为福，此为智；克尽职守，廉洁奉公，此为贞；刚正不阿，敢诤敢谏，此为直。我不对你提太高的要求，但贞、直二字你要做到。所谓六邪，安官贪禄，不务公事，此为庸；溜须拍马，曲意奉承，此为谀；巧言令色，嫉贤妒能，此为奸；巧舌如簧，挑拨是非，此为谗；专权擅势，结党营私，此为贼；幕后指挥，兴风作浪，此为阴。这六正六邪我已经写好，等你到任后挂到你的厅堂，时刻引以为戒。董志原历经多年战乱，百姓困苦不堪，容不得你有半点松懈。本部堂把你放出去，希望你好好安民理政。戴福跪在地上满口答应，已是哭得涕泪交流。自从追随左宗棠以来，左宗棠虽是三天两头小王八蛋骂，但对他真是像自己的孩子。戴福说：大帅，戴福走了，您要好好顾惜身子，饭菜上来了要先吃饭，不要总是忙，把饭菜忙凉了，你的肠胃不好。住大帐要穿得暖一些，早晨不要起得那么早，寒气太重……左宗棠眼角也有些湿了，说：小王八蛋，休要再罗索。好在临泾离我大营不远，你要是胡闹，我立马把你拖回来，打上二十军棍。
左宗棠的十几名护卫亲自护送戴福上任。临泾那边赵县丞率仪仗迎出十五里。仪仗最前前面是四块红底墨字的衔牌。但凡做官的，什么也可以没有，唯有这衔牌是少不得的。科举正途出身的知县，衔牌名头多，什么酉末举人，甲寅进士，某县正堂等等。戴福是军功出身，不曾中举，更不是进士，但这难不倒赵县丞，四块衔牌一样理直气壮：钦加同知衔、七品顶戴、赏戴蓝翎、临泾正堂。衔牌后面是一顶蓝呢大轿，伞盖、顶马、差役、鼓乐手，足足有二十人。戴福是骑马来的，现在要换乘轿子，那十几名护卫平日与他厮混，有意给他撑门面，对赵县丞说：你看清了，我们哥几位，都是左大帅的贴身护卫，只在大帅左右侍侯。今天咱们哥几个，要给戴福大人护轿。戴福虽是七品知县，可你们府台、道台也都没这般面子。你们要好生侍侯，有谁敢与他为难，不论是你们的上宪还是你们这些属吏，不肖大帅发话，我们哥几个就收拾了他，先斩后奏也没人可问。这护军里头，有两位赏穿了黄马褂，两人把外边号衣一脱，露出簇新的明黄马褂，在轿前一站，一手搭在轿杠上，算是为戴福压轿。戴福感动得不得了，说各位大哥，怎么好意思这样，这轿我也不坐了，还是和你们一块骑马舒坦。两位护军说：不，你舒心坐着就是，哥几个今天就是为你捧场的，怎么威风怎么来，以后到了你的地界，好酒好肉招呼兄弟们就是了。
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县城。县城很小，但却是墙高壕深，都是这些年闹兵灾的原因。东门外集了四十多人，赵县丞一一介绍，驿丞、主薄、典史、课税大使、批验所大使……县衙里的公职人员几乎是顷巢来接，另外还有本县乡绅。县衙在城北，大门洞开，衙役们分列两旁。大门左边是旌善亭，专门褒扬积德行善；右边是申明亭，但凡做过奸盗欺诈等恶行的，都要列名其上。赵县丞说从前市面混乱，奸盗无分，两亭早就是形同摆设。如今大帅收复了董志原，又派大人来主政临泾，善恶分明的日子马上就来，将来两亭一定好好用起来。赵县丞又指着衙门左边一个小窗，上面有个荆木制作的转桶，他告诉戴福，这是夜里传递紧急公文用的，比如左大帅有何谕示，又在夜里，又不便大开衙门，就由总铺的人从这里递进去。这些戴福早在家乡县城就见识过。但进了大门，里面的情形就不甚了了，一切都由赵县丞来解说。进了大门就是仪门，新官上任在此要拜一拜。进了仪门，正对面就是审案的大堂，称琴堂，取弹琴而治的意思。仪门与大堂之间，有一个石坊，冲仪门这面只刻上谕两个大字，转过去，正冲着琴堂那面，四句话十六个字：尔傣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几个字正对着大堂，太爷审案时抬头即见，意在警示。所以这石坊又叫戒石坊。戴福在赵县丞的指点下到大堂拜印，然后面南背北，正式接受属吏们的参见。然后要拜衙神，拜灶神，折腾半天，上任最初的仪式才算完成。赵县丞会办事，好酒好菜把左宗棠的几位护卫侍侯的高兴，又一人有二十两的辛苦钱，还连说本县穷，实在拿不出手，请各位军爷不要笑话。几位护军高兴，对戴福说，你的这位赵县丞，很会办事，有他帮衬着，为难不了你的。大帅那边还要咱们守夜，先走一步了。一帮人把他们送出门，几个人就在衙前上马，吆喝一声，绝尘而去。
送走客人后，赵县丞把戴福请到后衙，这里就是他以后起居办公的地方了。有正房三间，有一间花厅，作会客之用。与花厅相通的是签押房，凡办文用印都在这里。内衙左边是县丞廨，右边是主薄廨。赵县丞十分用心，虽然一切都很俭朴，但洗涮、起居各项用具都很齐全。戴福未带家眷，赵县丞特意安排两位年轻勤快的衙役专门侍侯。此后几天的日程也已经安排妥当，要拜城隍庙，拜文武二庙，还要回拜本县乡绅。总之，前十来天都有戴福好忙的。戴福对赵县丞十分感激，承蒙他关照一切。赵县丞说大人见外了不是，卑职是大人的属员，这一切都是应当的。能与大人共事，是卑职的福份。我知道大人虽然不是正途出身，但办事能力有谁可比？俗话说，相府Y头三品官，大人在左帅身边，一天学一句话，学一件事，那是多大的见识？您老下来，那是大帅让您来渡渡金，您的前程，岂是这小小知县？将来大人发达，能拉卑职一把，卑职那就烧高香了。戴福拱拱手说，老兄，叨扰一天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诸事还要仰仗呢。
临泾这个地方，土地肥沃，但就是少雨，这也是西北的共同特点。但临泾境内有泾河流过，如果引泾灌溉，那就是另一番局面了。但这样的工程太大，西北向来又经济拮据，所以历任知县都是心有余力不足。现在兵灾过后，遍地饥民，更是难以措手。但戴福转了十几天，最后却决定要完成这件大事。他的想法是以工代赈，在工地上撑起粥锅，凡来出河工的，一律放开肚皮吃。这样，饥民得以饱食，而河工又省却了一笔工银，是一箭双雕。其实这也不是戴福的创举，左宗棠在浙江、福建都曾经这样做过，戴福只是依样画葫芦。赵县丞极力赞同，唯一难办的就是无米下锅。虽然也拨了赈米，但根本是杯水车薪。如果临泾有放开肚皮吃粥这样的好事，难保外地饥民会蜂涌而来。戴福说这件事情，只有求大帅帮忙了。
戴福亲自去泾州行辕见左宗棠。左宗棠听了戴福的计划，也是大感兴趣，他说西北缺的就是雨水，种地全靠渠水。有渠水可灌，地就肥，价就贵；无水可引，地就瘠，价就贱。所以，治西北，应当先兴水利，兴水利，宜先开渠引流。我原来就有计划，将来要从泾河发源之地，节节筑坝储水，横开沟渠，引水灌溉。那样，将来平凉、白水、泾州都成沃壤，就是插下擀面杖，也能长出柳树来。戴福一听左宗棠也有这样的计划，十分得意，说以我的小见识，现在修比将来修更为省俭。为什么呢？若在承平时候，兴这样的大工程，征发民工无数，只给三餐一饱，非激出民变不可；现在则不同，不用征发，他们自会蜂涌而来，感激还来不及呢。左宗棠听了戴福这番打算，大加赞赏，说这已经不是小见识了，是大见识，戴福长大出息了。戴福说：俗话说相府Y头三品官，我跟大帅这么多年，一天学一件事，学一句话，那是多大见识？左宗棠向来喜欢自夸，更喜欢别人称赞他，戴福这么一说，他更高兴了，就决定如戴福所愿，先拨一千石军粮给他，将来再看情形酌拨。但是现在西征军饷极为艰难，让戴福一定要省之又省。同时沿渠受惠之地，大户要分摊一部分，小户人家，秋后也要多收些粮食以补军用。将来外地饥民难免会涌到临泾县，那么戴福就该到庆阳府一趟，详细向知府汇报，将来临泾赈粮可以多一些。戴福万分高兴，出了左宗棠行辕又去了庆阳府。知府也是十分支持，答应以后赈粮多给临泾一些。
回到临泾，不数日千石军粮运到。从府里请来的水利师傅也已经到了，和工房的人加紧勘察，二十几天后河工开工。开始几天只有几百人，消息一传开，果然是四面八方饥民都涌过来，三四千四五千，真是人山人海。县衙里所有吏胥衙役几乎都去了工地，好不热闹。为了防止有人只食粥不出工，戴福把五十人编一队，每队选定一人为队首，负责督促。因为是干重活，所以戴福吩咐一定要让大家吃饱，他到每个粥棚查看，盛一碗粥，拿一根筷子往上一插，筷子要不倒才成。饥民们非常感激，戴福走到哪，哪里都跪倒一片。戴福说这样不行，这样耽误你们干活，往后谁要再跪，就不给谁粥吃。戴福怕经手的人在粮米上做手脚，特意让赵县丞亲理粥铺事宜，并让从左宗棠行辕随来的文案陈见胜帮办，意在监督。
粮米消耗实在惊人，左宗棠随后又增拨了好几次。庆阳府开始还多给临泾拨赈米，后来却反而少了。知府对戴福说，为临泾的事已经得罪了其他县，大家都是灾后，都有饥民，为何厚此薄彼？戴福说他们的饥民都跑到我那里去了嘛。知府说老弟说的不错，可是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他们说用他们的民夫给临泾干河工，沾光的是临泾，再减他们的赈粮，不是太亏了吗？还望老弟体谅我的难处。戴福不好再说什么，就去找王德榜，希望他能拨给些军粮。王德榜说老弟你不是不知道大帅的规矩，我的军粮几乎是一粒粒过数的，如何能够拨给你。戴福说那怎么办，工程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大帅那里，我是没法再去求了。王德榜说你这工程吃粮也太多了。我给你说，饥民那是饿得皮包骨头的，吃饭多，干活却不顶用，所以你这笔帐没算精。戴福说那要看怎么说，让饥民得以饱食，不至有人饿死，那也是一笔帐。大帅之所以同意这个工程，怕也是有这层考虑。大帅当年还是布衣时，每遇荒年就施粥，他总督闽浙的时候常说，不愿见一饿毙之人。赈粮层层盘剥，倒不如我这个办法好，起码有一粒就进饥民之口一粒。王德榜说：你别说这种大话，任你官清似水，怎奈吏滑如油，你以为你手下的人不背着你算计？戴福拍胸脯说那不可能，我用的都是可靠之人。
王德榜不答应，戴福就不肯走，最后王德榜忽然想起个办法来，他说：戴福，军粮我不敢给你，但勇丁我可以给你。我派一营兵去给你干河工，他们吃喝我管，不比给你军粮更强？戴福一听也很高兴，说等这批粮食放完，剩下的工程就全靠王德榜派勇来做。
戴福回到临泾，直接到了工地，饥民们还是人山人海，仔细看看，王德榜说得不错，大部分瘦骨嶙峋，干起活来体力是大打折扣。他转了大半个工地，没见赵县丞，问衙役，衙役说赵县丞今天没来，听说病了。
戴福回到县衙，直接去了县丞廨。听说知县大人过来了，内眷们都回避了。赵县丞果然是病得不轻，脸色腊黄，脸上滚着豆大的汗珠。戴福劝他好好休息，他说大人放心，明天我就去河工。戴福说你先养好了病再说吧。赵县丞说我哪里躺得住。饥民们多是为了一顿饱饭，稍一放松，就会偷奸耍滑。米吃得不少，但工程进展却不似从前那样快了。大人不说我也知道，您是为粮米急呢。这个吃法我也真是害怕，工程总不能半途而废，只有严加监督，加快进度。
戴福听了很受感动，自己也有些愧疚。在王德榜大营，听了王德榜的话，他原本也有些不放心，怕赵县丞他们背着他做手脚。眼前的赵县丞病势如此，依然挂念工程，自己若再怀疑，就有些太不厚道了。所以叮嘱他的家人，明天绝对不能让赵县丞去工地，河工的事这些天他要亲自己盯一盯。又告诉他王德榜将派勇帮助修河工的事。赵县丞眼睛一亮，声音也洪亮了些，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大人呢，我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不瞒大人说，这些天我比大人更愁。这个工程是我撺掇大人干起来的，万一粮米不继半途而废，劳民伤财，我就是罪人呢。戴福用力握一握赵县丞干瘦的手，说大哥放心吧，这个工程一定能够干好。
新人报到，对规则和捷径一无所知，请各位大虾多多指导，如何让作品获得更多朋友的关注，有什么好经验请指教。希望得到纸书出版界的关注，916730397随时期待。
金积堡位于宁夏南部，这里有秦汉两渠，灌溉条件很好，土地肥沃，在西北算得上物产最为丰富之地。这里又是茶马贸易发达的商贸重镇，是甘肃重要的财赋之地。这一带有大小堡寨400余座，甘肃变乱后一直被马镇东所部占领，宁夏将军穆图善数次进剿也未能凑效。后来马镇东向穆图善求抚，穆图善知道他并非真心求抚，但也只有接受了。金积堡每年都向穆图善交粮三千石，当然穆图善本人还有一笔厚礼，所以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左宗棠指挥大军合围过来，那阵式完全是把马镇东当了叛军来对付，毫无商量余地。马镇东对左宗棠也有所了解，知道这位爱吃辣椒的湖南人不好对付，就亲笔给刘松山写信，说他已经是受穆图善将军招抚的顺民，请刘将军不要轻动干戈。这种大事刘松山不能做主，请示左宗棠。左宗棠把马镇东的信扔到一边说：本部堂不是穆图善，没那么好欺。他这点伎俩，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左某。马镇东这种反复无常的人，不被打趴下是不肯诚心归服的。当然，如果有人真心求抚，也不能绝了他们的期望。真心求抚看什么？很容易鉴别，就是算算他的人数，看看他是否把所有军械马匹交出来了。
这样的条件马镇东自然不会答应，他希望的就是保持现状，现在看左宗棠的确不是那么好糊弄，于是亲自去一趟兰州，找穆图善讨主意。穆图善说你不用担心，既然你已经受抚，就没有再进剿的道理，我去见左大帅，这点面子肯定要给的。
左宗棠收到穆图善前站亲兵送来的信，冷笑一声说：穆图善这是要为马镇东当说客呢。戴福说大帅打算答应他吗？左宗棠仰着脸说：答应他？答应他那西北就永无宁日。戴福说大帅要是直戳戳的回绝他，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听说这位穆将军特别好吃，专门有一支马队从京城给他送山珍海味，又特别的好面子。我倒有个办法，让他生了气还摆不上桌面。左宗棠听了戴福的主意，哈哈大笑，答应依计而行。
第二天一早左宗棠就带上几名亲兵去了王德榜的修路工地。现在王德榜正率亲兵营修西安到泾州的大道。现在已是三月，正是植树的好时节。按照左宗棠的要求，修好的路两边正在种柳树或杨树。左宗棠挽起袖子和兵勇们一起刨坑浇水。
穆图善到了左宗棠行辕，自以为是满族大员，身份贵重，一定会有一个隆重的迎接仪式，谁知道一直到了仪门，仍然冷冷清清。戴福迎出来说：哎呀，是穆将军呢，大帅有紧急军务，天没亮就走了，留下话给奴才，请穆将军耐心等待，处理完事情他立即就回。穆图善问大体什么时间能够回来？戴福说这可不好说，大帅也没说什么事。依我看不会太久的。奴才给穆将军泡杯茶，请将军先落座休息。
戴福说不会太久，可等到日过正午，左宗棠依然没回来。戴福也不知去向，泡的茶又难喝，穆图善的火慢慢给烘起来了。戴福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说时候已经不早，穆将军就先用饭吧。一会儿饭菜上来了，两个馒头，一碗蘑菇炒鸡蛋，两碟小咸菜。这哪是招待满族大将军，分明是打发叫化子！穆图善一脚踢翻了小饭桌，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本将军是谁，能吃这种猪狗不吃的东西！
戴福装出一副惶恐模样，大骂送饭的役丁瞎了眼，怎能拿这种东西给大将军？役丁说：大帅平时也不过吃这种饭菜，要论官阶，穆将军不比大帅高，难道伙食标准比大帅还高吗？戴福破口大骂：穆将军是满族大员，身份贵重，你还不把好吃好喝的弄上来？役丁梗起脖子说：这不行，也办不来。在大帅帐前做事，事事都讲规矩。大帅怪罪下来，怨我还是怨你？再说大帅这里哪有什么好吃好喝，你当大帅是那种喝兵血的人吗？大帅平时吃饭，十顿倒有八顿和勇丁们一块吃。看着两人演戏，穆图善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跺脚说：本将军没那份耐心，来呀，回兰州，回兰州！戴福扑通跪倒说：穆将军，都是奴才侍侯不好，惹您生气了。你老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可千万不能走。您一走，大帅回来还不扒了我的皮。那役丁也是叩头如捣蒜，说：大将军，小的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相办法给您买去，您可千万不能为一顿饭让俺兄弟俩丢了吃饭的家伙。戴福死死抱住穆图善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穆图善想走又扎脱不了。穆图善说你把手松开，我要回兰州。戴福说大将军生着气走了，大帅回来一听，小的没法交待。穆图善说：我不生气，我不生气还不成吗？戴福说：大帅如果要走，小的也不敢拦，可大帅要笑一笑，小的才放心。穆图善龀牙一笑，比哭还难看。
左宗棠在工地上和勇丁们干了一上午，午饭时他就端了一只碗，和勇丁们一起吃饭，尽饱而已。吃过饭在帐蓬里小睡一会儿，王德榜又陪他沿路察看。看看时候不早，就骑马回行辕。
左宗棠回到行辕，穆图善早就走了，听了戴福的叙述，哈哈大笑，然后立即写一封信亲笔信，让戴福去追穆图善。戴福骑一匹快马，撵出二十多里路就追上穆图善的绿呢大轿。左宗棠在信中说，因为军中有人闹饷，他不得不亲自去处理。下人厨役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请立即回泾州共商大事。穆图善看罢信对戴福说：你回去吧，告诉你们大帅，穆图善没什么大事，无可共商。请你们大帅好自为之。
过了几天，刘松山、董福祥等诸位将领齐聚泾州左宗棠大营，整整商讨两天，定下了分三路进军金积堡的部署。刘松山临回营时，对左宗棠说：爵帅，我刘松山不怕打仗，但怕勇丁闹饷。我那边已经欠饷八个月了，大战在即，要靠勇丁们卖命，无论如何要发两个月的饷。左宗棠说我已经向朝廷奏请，增加陕甘军饷。寿卿多多担戴，请勇丁们放心，我左宗棠一定不会欠他们的饷银。刘松山说，西征军艰苦万状，犹能各安其份，也是亏了爵帅清廉，大家从不怀疑。如果换了别人，不知要出多少乱子。
送走诸位将领，左宗棠回营写家信。两天前他收到家中来信，周夫人肝疾、脚气症复发，他写信给长子孝威，寄回二百两银子，为周夫人买参。戴福说二百两银子才买多点儿参，连半两也买不到。大帅大把大把的银子给了别人，怎么到了自家人头上，算计得这样小气。左宗棠说：戴福你不懂。当年我老母亲病重，急需人参滋补，可是东挪西借只借到了二十两银子，根本买不到参，只买了一支西洋参代替。西洋参哪有人参的效用？老母亲不久过世。如今想起来，还是揪心的疼。有了这一层，现在虽然有银子，大把大把花到内人身上，我于心不安。说起来，二百两银子已经不少了。戴福不以为然，说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是封疆大吏，不要说二百两，两千两算什么？你打听一下，不要说总督，就是巡抚，有谁像你这样寒酸？
左宗棠说你说的不错。可是我给你说戴福，给子孙留钱财，百无一用。
戴福不屑再与左宗棠争论，说出了自己这些天一直想说的一件大事：他想到下边去当个县太爷。
左宗棠以为他说着玩，笑呵呵的说：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戴福已经认四百多字了，当个知县真是绰绰有余。
戴福却是认真的，他说自己是穷苦人出身，知道老百姓心里想什么，知道怎样才能当个好官。看大帅日日为粮饷发愁，他打算下去好好督促百姓种粮，给大军多少筹些粮饷。
看来戴福不是说着玩儿的，左宗棠就不能不慎重了。戴福虽然没正经读过书，但人聪明，下去历练历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情。但戴福毕竟没有为官行政的经验。左宗棠问戴福是不是不愿侍侯他了，想一走了之？戴福说哪能啊，戴福就是侍侯大帅一辈子也绝无二话。左宗棠说：那你是听说当官的钱如何好贪，你动了贪心了？戴福说：老天作证，戴福绝不是为钱。跟着大帅这么多年，见大帅如此省俭，戴福实在想不出，吃饱了穿暖了，要那么多钱还有何用！
左宗棠稍稍放了心，说：现在人盼着当官，多是为官场的气派，再是心存贪念。就是我治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人贪墨不法。我就是一双眼睛，实在也看不过来。不过戴福，你是我最贴身的人，如果放你出去，你也当了贪官、昏官，那比当面往我脸上吐唾沫还难堪。
戴福说大帅放心，戴福只是想干成点事业。
左宗棠哈哈大笑说：干成点事业，戴福也想干成点事业。好啊，好啊，我总把你当娃子看，如今看来，不能小瞧你了。好，本帅就成全了你。
戴福跟着左宗棠鞍前马后，已经保到同知衔，且是遇缺即补的知县。这种有官衔而未任实职的叫候补官。咸丰、同治朝因为要平定内乱，又要应付洋人，朝廷缺银子，就明码标价卖官衔换银子，文职官员可以从未入流一直捐到道员。再加上十几年来战事不断，一次次的积功保升更多。所以有人说江南是“婊子多，驴子多，候补道多”。比如江苏，合省道以下官员实缺不过二百余人，而当时候补道三百，府州三百，州县及佐二官员更是达到一千二百余人。就是荒僻之地陕甘，候补官也不下一千。当然不少人只图个虚衔，并没打算弄实缺。但眼巴巴等实缺的也是大有人在。僧多粥少，有人到省十几年也候不到缺，贫困潦倒以至举家自杀的也不乏其例。但像戴福这样跟在大员身边的，要想补个缺并非难事。需要办的就是向吏部发个函，请批给官凭。下面的事情就是省里说了算了，这也不难，左宗棠给甘肃巡抚写封信，问题也就解决了。
一个多月后，吏部的官凭就到了，甘肃这边的缺已经定好，就是临泾县，离泾州不到一百里，放在眼皮底下左宗棠放心些。知县上任，都是长随、师爷带着一帮自己的人，可是戴福一直随在军中，哪有什么自己人？左宗棠幕府里当然不乏人才，但有谁放着堂堂的大帅幕府不做去当知县师爷？最后一个叫陈见胜的竟然愿意随戴福去。然后又从勇丁中挑了几个粗通文墨的，将来当贴身的随从兼护卫。临走那天，左宗棠对戴福说，前汉光禄大夫刘向在《说苑》中把官员分了六正六邪一十二类。六正是高瞻远瞩，防患未然，此为圣；虚心尽意，扶善除恶，此为良；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此为忠；明察成败，轻祸为福，此为智；克尽职守，廉洁奉公，此为贞；刚正不阿，敢诤敢谏，此为直。我不对你提太高的要求，但贞、直二字你要做到。所谓六邪，安官贪禄，不务公事，此为庸；溜须拍马，曲意奉承，此为谀；巧言令色，嫉贤妒能，此为奸；巧舌如簧，挑拨是非，此为谗；专权擅势，结党营私，此为贼；幕后指挥，兴风作浪，此为阴。这六正六邪我已经写好，等你到任后挂到你的厅堂，时刻引以为戒。董志原历经多年战乱，百姓困苦不堪，容不得你有半点松懈。本部堂把你放出去，希望你好好安民理政。戴福跪在地上满口答应，已是哭得涕泪交流。自从追随左宗棠以来，左宗棠虽是三天两头小王八蛋骂，但对他真是像自己的孩子。戴福说：大帅，戴福走了，您要好好顾惜身子，饭菜上来了要先吃饭，不要总是忙，把饭菜忙凉了，你的肠胃不好。住大帐要穿得暖一些，早晨不要起得那么早，寒气太重……左宗棠眼角也有些湿了，说：小王八蛋，休要再罗索。好在临泾离我大营不远，你要是胡闹，我立马把你拖回来，打上二十军棍。
左宗棠的十几名护卫亲自护送戴福上任。临泾那边赵县丞率仪仗迎出十五里。仪仗最前前面是四块红底墨字的衔牌。但凡做官的，什么也可以没有，唯有这衔牌是少不得的。科举正途出身的知县，衔牌名头多，什么酉末举人，甲寅进士，某县正堂等等。戴福是军功出身，不曾中举，更不是进士，但这难不倒赵县丞，四块衔牌一样理直气壮：钦加同知衔、七品顶戴、赏戴蓝翎、临泾正堂。衔牌后面是一顶蓝呢大轿，伞盖、顶马、差役、鼓乐手，足足有二十人。戴福是骑马来的，现在要换乘轿子，那十几名护卫平日与他厮混，有意给他撑门面，对赵县丞说：你看清了，我们哥几位，都是左大帅的贴身护卫，只在大帅左右侍侯。今天咱们哥几个，要给戴福大人护轿。戴福虽是七品知县，可你们府台、道台也都没这般面子。你们要好生侍侯，有谁敢与他为难，不论是你们的上宪还是你们这些属吏，不肖大帅发话，我们哥几个就收拾了他，先斩后奏也没人可问。这护军里头，有两位赏穿了黄马褂，两人把外边号衣一脱，露出簇新的明黄马褂，在轿前一站，一手搭在轿杠上，算是为戴福压轿。戴福感动得不得了，说各位大哥，怎么好意思这样，这轿我也不坐了，还是和你们一块骑马舒坦。两位护军说：不，你舒心坐着就是，哥几个今天就是为你捧场的，怎么威风怎么来，以后到了你的地界，好酒好肉招呼兄弟们就是了。
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县城。县城很小，但却是墙高壕深，都是这些年闹兵灾的原因。东门外集了四十多人，赵县丞一一介绍，驿丞、主薄、典史、课税大使、批验所大使……县衙里的公职人员几乎是顷巢来接，另外还有本县乡绅。县衙在城北，大门洞开，衙役们分列两旁。大门左边是旌善亭，专门褒扬积德行善；右边是申明亭，但凡做过奸盗欺诈等恶行的，都要列名其上。赵县丞说从前市面混乱，奸盗无分，两亭早就是形同摆设。如今大帅收复了董志原，又派大人来主政临泾，善恶分明的日子马上就来，将来两亭一定好好用起来。赵县丞又指着衙门左边一个小窗，上面有个荆木制作的转桶，他告诉戴福，这是夜里传递紧急公文用的，比如左大帅有何谕示，又在夜里，又不便大开衙门，就由总铺的人从这里递进去。这些戴福早在家乡县城就见识过。但进了大门，里面的情形就不甚了了，一切都由赵县丞来解说。进了大门就是仪门，新官上任在此要拜一拜。进了仪门，正对面就是审案的大堂，称琴堂，取弹琴而治的意思。仪门与大堂之间，有一个石坊，冲仪门这面只刻上谕两个大字，转过去，正冲着琴堂那面，四句话十六个字：尔傣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几个字正对着大堂，太爷审案时抬头即见，意在警示。所以这石坊又叫戒石坊。戴福在赵县丞的指点下到大堂拜印，然后面南背北，正式接受属吏们的参见。然后要拜衙神，拜灶神，折腾半天，上任最初的仪式才算完成。赵县丞会办事，好酒好菜把左宗棠的几位护卫侍侯的高兴，又一人有二十两的辛苦钱，还连说本县穷，实在拿不出手，请各位军爷不要笑话。几位护军高兴，对戴福说，你的这位赵县丞，很会办事，有他帮衬着，为难不了你的。大帅那边还要咱们守夜，先走一步了。一帮人把他们送出门，几个人就在衙前上马，吆喝一声，绝尘而去。
送走客人后，赵县丞把戴福请到后衙，这里就是他以后起居办公的地方了。有正房三间，有一间花厅，作会客之用。与花厅相通的是签押房，凡办文用印都在这里。内衙左边是县丞廨，右边是主薄廨。赵县丞十分用心，虽然一切都很俭朴，但洗涮、起居各项用具都很齐全。戴福未带家眷，赵县丞特意安排两位年轻勤快的衙役专门侍侯。此后几天的日程也已经安排妥当，要拜城隍庙，拜文武二庙，还要回拜本县乡绅。总之，前十来天都有戴福好忙的。戴福对赵县丞十分感激，承蒙他关照一切。赵县丞说大人见外了不是，卑职是大人的属员，这一切都是应当的。能与大人共事，是卑职的福份。我知道大人虽然不是正途出身，但办事能力有谁可比？俗话说，相府Y头三品官，大人在左帅身边，一天学一句话，学一件事，那是多大的见识？您老下来，那是大帅让您来渡渡金，您的前程，岂是这小小知县？将来大人发达，能拉卑职一把，卑职那就烧高香了。戴福拱拱手说，老兄，叨扰一天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诸事还要仰仗呢。
临泾这个地方，土地肥沃，但就是少雨，这也是西北的共同特点。但临泾境内有泾河流过，如果引泾灌溉，那就是另一番局面了。但这样的工程太大，西北向来又经济拮据，所以历任知县都是心有余力不足。现在兵灾过后，遍地饥民，更是难以措手。但戴福转了十几天，最后却决定要完成这件大事。他的想法是以工代赈，在工地上撑起粥锅，凡来出河工的，一律放开肚皮吃。这样，饥民得以饱食，而河工又省却了一笔工银，是一箭双雕。其实这也不是戴福的创举，左宗棠在浙江、福建都曾经这样做过，戴福只是依样画葫芦。赵县丞极力赞同，唯一难办的就是无米下锅。虽然也拨了赈米，但根本是杯水车薪。如果临泾有放开肚皮吃粥这样的好事，难保外地饥民会蜂涌而来。戴福说这件事情，只有求大帅帮忙了。
戴福亲自去泾州行辕见左宗棠。左宗棠听了戴福的计划，也是大感兴趣，他说西北缺的就是雨水，种地全靠渠水。有渠水可灌，地就肥，价就贵；无水可引，地就瘠，价就贱。所以，治西北，应当先兴水利，兴水利，宜先开渠引流。我原来就有计划，将来要从泾河发源之地，节节筑坝储水，横开沟渠，引水灌溉。那样，将来平凉、白水、泾州都成沃壤，就是插下擀面杖，也能长出柳树来。戴福一听左宗棠也有这样的计划，十分得意，说以我的小见识，现在修比将来修更为省俭。为什么呢？若在承平时候，兴这样的大工程，征发民工无数，只给三餐一饱，非激出民变不可；现在则不同，不用征发，他们自会蜂涌而来，感激还来不及呢。左宗棠听了戴福这番打算，大加赞赏，说这已经不是小见识了，是大见识，戴福长大出息了。戴福说：俗话说相府Y头三品官，我跟大帅这么多年，一天学一件事，学一句话，那是多大见识？左宗棠向来喜欢自夸，更喜欢别人称赞他，戴福这么一说，他更高兴了，就决定如戴福所愿，先拨一千石军粮给他，将来再看情形酌拨。但是现在西征军饷极为艰难，让戴福一定要省之又省。同时沿渠受惠之地，大户要分摊一部分，小户人家，秋后也要多收些粮食以补军用。将来外地饥民难免会涌到临泾县，那么戴福就该到庆阳府一趟，详细向知府汇报，将来临泾赈粮可以多一些。戴福万分高兴，出了左宗棠行辕又去了庆阳府。知府也是十分支持，答应以后赈粮多给临泾一些。
回到临泾，不数日千石军粮运到。从府里请来的水利师傅也已经到了，和工房的人加紧勘察，二十几天后河工开工。开始几天只有几百人，消息一传开，果然是四面八方饥民都涌过来，三四千四五千，真是人山人海。县衙里所有吏胥衙役几乎都去了工地，好不热闹。为了防止有人只食粥不出工，戴福把五十人编一队，每队选定一人为队首，负责督促。因为是干重活，所以戴福吩咐一定要让大家吃饱，他到每个粥棚查看，盛一碗粥，拿一根筷子往上一插，筷子要不倒才成。饥民们非常感激，戴福走到哪，哪里都跪倒一片。戴福说这样不行，这样耽误你们干活，往后谁要再跪，就不给谁粥吃。戴福怕经手的人在粮米上做手脚，特意让赵县丞亲理粥铺事宜，并让从左宗棠行辕随来的文案陈见胜帮办，意在监督。
粮米消耗实在惊人，左宗棠随后又增拨了好几次。庆阳府开始还多给临泾拨赈米，后来却反而少了。知府对戴福说，为临泾的事已经得罪了其他县，大家都是灾后，都有饥民，为何厚此薄彼？戴福说他们的饥民都跑到我那里去了嘛。知府说老弟说的不错，可是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他们说用他们的民夫给临泾干河工，沾光的是临泾，再减他们的赈粮，不是太亏了吗？还望老弟体谅我的难处。戴福不好再说什么，就去找王德榜，希望他能拨给些军粮。王德榜说老弟你不是不知道大帅的规矩，我的军粮几乎是一粒粒过数的，如何能够拨给你。戴福说那怎么办，工程总不能半途而废吧，大帅那里，我是没法再去求了。王德榜说你这工程吃粮也太多了。我给你说，饥民那是饿得皮包骨头的，吃饭多，干活却不顶用，所以你这笔帐没算精。戴福说那要看怎么说，让饥民得以饱食，不至有人饿死，那也是一笔帐。大帅之所以同意这个工程，怕也是有这层考虑。大帅当年还是布衣时，每遇荒年就施粥，他总督闽浙的时候常说，不愿见一饿毙之人。赈粮层层盘剥，倒不如我这个办法好，起码有一粒就进饥民之口一粒。王德榜说：你别说这种大话，任你官清似水，怎奈吏滑如油，你以为你手下的人不背着你算计？戴福拍胸脯说那不可能，我用的都是可靠之人。
王德榜不答应，戴福就不肯走，最后王德榜忽然想起个办法来，他说：戴福，军粮我不敢给你，但勇丁我可以给你。我派一营兵去给你干河工，他们吃喝我管，不比给你军粮更强？戴福一听也很高兴，说等这批粮食放完，剩下的工程就全靠王德榜派勇来做。
戴福回到临泾，直接到了工地，饥民们还是人山人海，仔细看看，王德榜说得不错，大部分瘦骨嶙峋，干起活来体力是大打折扣。他转了大半个工地，没见赵县丞，问衙役，衙役说赵县丞今天没来，听说病了。
戴福回到县衙，直接去了县丞廨。听说知县大人过来了，内眷们都回避了。赵县丞果然是病得不轻，脸色腊黄，脸上滚着豆大的汗珠。戴福劝他好好休息，他说大人放心，明天我就去河工。戴福说你先养好了病再说吧。赵县丞说我哪里躺得住。饥民们多是为了一顿饱饭，稍一放松，就会偷奸耍滑。米吃得不少，但工程进展却不似从前那样快了。大人不说我也知道，您是为粮米急呢。这个吃法我也真是害怕，工程总不能半途而废，只有严加监督，加快进度。
戴福听了很受感动，自己也有些愧疚。在王德榜大营，听了王德榜的话，他原本也有些不放心，怕赵县丞他们背着他做手脚。眼前的赵县丞病势如此，依然挂念工程，自己若再怀疑，就有些太不厚道了。所以叮嘱他的家人，明天绝对不能让赵县丞去工地，河工的事这些天他要亲自己盯一盯。又告诉他王德榜将派勇帮助修河工的事。赵县丞眼睛一亮，声音也洪亮了些，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大人呢，我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不瞒大人说，这些天我比大人更愁。这个工程是我撺掇大人干起来的，万一粮米不继半途而废，劳民伤财，我就是罪人呢。戴福用力握一握赵县丞干瘦的手，说大哥放心吧，这个工程一定能够干好。
新人报到，对规则和捷径一无所知，请各位大虾多多指导，如何让作品获得更多朋友的关注，有什么好经验请指教。希望得到纸书出版界的关注，916730397随时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