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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青云 第十一章 就地正法(皇帝下旨要杀左宗棠)上

    骆秉章六百里加急的信件递到胡林翼手里时,他正在英山大营。看罢信,他对身边的亲信说:“麻烦了,这次麻烦了。季高的脾气不肯改,惹出大事来了。官制军对湖南本来就不满,他要是抓住此事大作文章,不但季公可忧,就是骆抚台,也是危机的很。”他把营中的事务交待一下,亲自回武昌见官文。

    到了总督府,他先折到文案师爷处小坐。他与总督府上上下下都很熟,文案师爷更是老熟人。他一边喝茶,一边问先生忙什么呢?

    师爷说:“起草折子呢。”又低声说,“官大人要参湖南幕府师爷左季高。”

    胡林翼故作不知,说:“有这回事?老兄可否让我看一眼?”

    师爷说:“奏稿已经交给大人了,不过我这里还有草稿。制台大人吩咐,这事不让外人知道。胡大人与制台大人亲如兄弟,当然不能算外人。”

    胡林翼说:“老兄放心,我不会向外人透露一个字。”

    胡林翼匆匆一看,官文的折子写的非常严厉,给左宗棠罗织的罪名有把持巡抚衙门、贪贿不法、辱没朝廷命官等等,显然是要置左宗棠于死地。他不敢再耽搁,立即去见官文。

    官文对胡林翼十分热情,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弟又见消瘦了,老哥看了真是心疼,你可要多多保重才是。”

    胡林翼拱手说:“多谢中堂关爱,林翼今天来见中堂老兄,还有一件私事相求。湖南骆抚台幕中的左季高,中堂想必知道这人。他性情刚烈矫强,有时甚至不尽人情,历年与鄂省交涉之事,失礼处颇多,多亏中堂山海包容,不与他计较。听说最近有件案子牵涉到他,本来也没我说话的份,只是这位左季高是林翼私亲,所以求中堂老兄格外垂念,这完全是林翼一人私情,并无道理可说,全望老兄网开一面。”

    官文笑笑说:“老弟风尘仆仆赶过来,就为这事吗?”

    “一切都瞒不过大帅,林翼此次回省垣,除了军务上的事情要向中堂请示,的确也是为这件私事。”

    “按说你我亲如兄弟的关系,于公于私,你的忙我都应当帮,”官文说,“但这件事情实在无能为力。折子已经拜发,朝廷自有公断。”

    胡林翼还要说什么,官文摆手阻止了,说:“老弟如果还有别的事情但说无妨,但这件事情就不必再说了。”

    胡林翼说完公事,回到巡抚衙门,立即写一封密信给郭嵩焘,让他注意打探消息,设法帮忙转圜。郭嵩焘回翰林院不久,就入值南书房,京中疏通,非他莫属。

    咸丰帝因为偶感风寒,所以就在他的寝宫召军机大臣。第一件事便是商议官文参劾左宗棠的折子。军机大臣中满人居多,平日对汉人多有不满,现在出了左宗棠辱骂朝廷大员的事情,他们自然会趁机掀起波澜。

    桂良首先忍不住心中的怒气,说:“汉人奴才如此张狂,是可忍,孰不可忍!”

    另一位军机上学习行走的户部右侍郎也帮腔:“我最看不惯的是那些耍笔杆子的汉人,他们不过是为各级官员批答一下公文,写写马屁文章,就自以为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更可恶的是摆出一付睥睨天下的架式,让人家供着他,崇着他,但凡有点不如意,找机会就给人小鞋穿。这种文墨小人,就该千刀万剐。”

    领班军机肃顺说:“我提醒诸位,不要离题万里。”

    桂良笑着说:“肃中堂,你向来是护着汉人的,你也是满人,我想不出你这样庇护汉人的理由,该不是天下汉人都给你进贡吧,哈哈。”

    大家都没注意,咸丰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等大家注意到时立刻都噤若寒蝉。咸丰严厉的目光从每位大臣脸上扫过说:“朕今天身子不爽,才把你们召到寝宫来议事,你们难道一点心肝也没有?”

    桂良伏地磕头:“都怪臣被这个汉人奴才的跋扈气糊涂了,请皇上恕罪。臣等以为,左宗棠辱骂朝廷大员,把持巡抚衙门,其罪当诛!”

    肃顺说:“左宗棠行事乖张,湖南官员多有烦言,但他办事能力还是有的,湖南不但能内清四境,而且尚能外援五省,他功不可没。”

    桂良立即反驳:“功不可没也不能任他们胡作非为。现在一些汉人就是仗着为朝廷立了点功,目无朝廷,更不把满人放在眼里,不杀杀他们这股傲气,背不住会再出一个吴三贵!”

    肃顺说:“此一时彼一时,左宗棠不是吴三贵,现在的八旗绿营已不是当时的虎狼之师。眼下长毛猖獗,江南局势,湘军支持半壁,如何处置左宗棠,还是要慎之又慎。”

    桂良说:“肃中堂此话差矣,即便是湘军支撑半壁,也不能成为纵容劣幕把持的理由。何况如今江南局势已经在朝廷掌控之中,南北大营互为犄角,长毛巢穴指日可下。肃中堂别忘了南北大营都是我满人在任统帅!”

    “这话不假,不过焚谢也被骆秉章参劾,此中真伪曲直,总要查清了再说。”

    咸丰帝听着军机们争论,心中也是十分矛盾。要剿灭太平军,汉人不能不依重,但这又与祖宗的规矩相悖,更怕汉臣们尾大不调。再争下去也无意义,他打断军机们的争论说:“你们都别争了,一个师爷羞辱了一个总兵,怎么就说汉人目无朝廷,不把满人放在眼里?他一个师爷并不能代表所有汉人吧?一个小小的师爷,又怎么会关系到江南局势?你们议论事情,总是这么不着边际!骆秉章参劾焚谢,那就让骆秉章去办,焚谢革职待勘。焚谢参劾左宗棠的事,就交给官文密查,官文说的不错,即便焚谢罪不容诛,自有朝廷法度在,一个幕府师爷竟然如此羞辱朝廷大员,实在骇人听闻。传旨给骆秉章,似此等劣幕,一日也不可再留署中。再传密旨给官文,让他仔细训问,如果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就地正法。”

    肃顺在满族大员中,算是比较开明的,尤其注重汉人有才之士,他的幕府中,网络了一批汉人才俊,下得朝来,回到府中,他习惯与幕友们谈天说地。这天与他闲谈的是湖南籍幕友王凯运。肃顺说:“你也是湖南人,听说过湖南巡抚幕中的左季高吗?”

    王凯运说:“岂只是听说,做幕友的,谁不佩服?幕友能做到他的份上,真算是登峰造极了。不怕中堂笑话,我们这些做幕友的,都拿他当榜样呢。他有运筹帷幄之才,而且操守又特别好。他在湖南幕中说一不二,他要想贪,一年几十万又有何难。可是他除了幕薪,一文不取,他长沙司马桥的房子,还是骆抚台和湖北的胡抚台给他买的呢。”

    肃顺说:“可是他这人狂傲也是有名的。你听说了吗?他竟然敢骂总兵,而且还当着众人的面抽了总兵的巴掌。如今他被参劾了,罪名不少,把持湘幕,贪污纳贿,一官两印,嚣张跋扈。”

    “说他跋扈还说的过去,要说他贪污纳贿,简直是含血喷人。”

    “有一样坐实就够他受了,现在是有人拿他开刀,没有罪名可以罗织,何况他辱骂朝廷大员也是事实。案子由官制军查办,左季高怕是凶多吉少。”

    王凯运已经受郭嵩焘之托,留心打听左宗棠的事情,所以立即到郭嵩焘府上。郭嵩焘说:“多谢老兄,我马上写信给张、胡二位,告诉他左宗棠处境凶险,早作打算。”

    武昌湖广总督衙门密室里,官文接到上谕,正在与幕僚们商议。幕僚们一时拿不定准主意,争论不休。

    这个说:“上谕说的明确,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就地正法。也就是说,左宗棠是不是有不法情事,还需要调查,如果贸然行动,查不出左宗棠的不法情事,到时候就难办了。”

    另一个则没这么多顾虑:“查不出事情来是不可能的。当了六七年的幕府师爷,又插手厘金、地丁、漕粮,不贪污纳贿才怪,只要查,总会查出问题来。”

    官文也有些犹豫。湖南不拿他这湖广总督当回事,与这位师爷绝对有关,他恨不得立即把骆秉章、左宗棠等人一气拿下。但他又确实没有左宗棠不法的证据。

    另一位师爷说:“现在咱们的证据,不过是左宗棠打了焚总兵一巴掌,但如果仔细追究起为何打这一巴掌来,焚谢未必能脱得干净;更让人头痛的是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凭良心说仅这一条左宗棠并无必死之罪,如果皇上回心转意,那就可能烟消云散。所以,此事不可鲁莽。”

    官文一时拿不定主意,终日郁郁寡欢。这天下棋的时候,心腹说:“大人这些天十分烦恼,如果没猜错,大概是为湖南幕府中的那位吧。”

    官文说:“你说的不错。”

    “大人希望骆抚台继续主政湖南吗?”

    “我恨不得他立马滚蛋!”

    幕僚说:“这就对了。如果左某人的罪名坐实了,张某人滚出湖南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如果左某人侥幸逃脱了,擦屁股的事大人可推到焚总兵身上。所以,以在下浅见,大人应该放开手脚,在左某人身上大作文章。”

    官文俯耳过去,说:“愿闻其详。”

    幕僚说:“一个字,抓!不抓起来,如何能够查出左某人的不法情事?不抓起来,外人不会以为是大人心怀仁慈,而会以为大人不能奈何左某,那时风向一变,就会有诸多人为左某求情,大人可真就被架到火上烤起来了。”

    官文拍着脑门说:“对,高见,高见。如今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官文哗啦一声拉开门,大声喝道:“来人,叫武巡捕!”

    骆秉章是在他的签押房里看到的上谕,他把上谕递给左宗棠说:“季公你看,真是恶人先告状。”

    左宗棠接过上谕,没想到朝廷竟然令骆秉章赶他出幕,尤其“劣幕”二字,直刺他的心。他说:“骆抚台,扪心自问,左某在巡抚幕中狂傲一些是真的,但除此之外我左宗棠一颗丹心可对日月,为两湖安危更是殚精竭虑,没想到就凭焚谢的几句话,竟然得来圣上‘劣幕’的圣谕,真是令人齿冷。左某没有理由再为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上卖命,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骆秉章也无可奈何,说暂且避避也好,等事情过去了再请季公出山。

    晚上,骆秉章在巡抚衙门后院客厅置办了送行宴,参加的人并不多,要好的几位师爷,再就是赖长。谁也没想到,徐有任不请自到,进门拱手说:“左先生要走了,我特意来敬先生杯酒。实话说,我对左先生的才能还是非常佩服的。”

    骆秉章示意左宗棠应酬一下。左宗棠一饮而尽说:“左某行事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并非与藩台过不去,若有开罪之处,还请包涵。”

    徐有任说:“本来敬酒都是两杯,但我敬重左先生的才能,却不佩服你的德行,你是才高而德薄。”

    左宗棠含在嘴里的酒咽不下去了,他唾到地上说:“徐有任你看清楚,你敬的酒我唾到地上了,不是不领你的情,是有话要说。如果你说的德是在上宪面前只知卑躬屈膝,如果你说的德是为私利只顾官官相护,如果你说的德是只看到自己顶子红而看不到百姓脸色青,如果你说的德是不做事只算计人,那这样的德左某不稀罕!这样的德,你这位藩台倒是厚及三尺!”

    左宗棠摔碎杯子拂袖而去。徐有任自取其辱,脸色苍白。酒宴不欢而散,左宗棠的倔和傲又为湖南官场增加了一点谈资。

    左宗棠回到司马桥家中,异常的烦恼。虽然针尖对麦芒回敬了徐有任,不过是图了个嘴皮子痛快。自己吉凶难料,生死未卜,大丈夫可杀不可辱的话说起来容易,但一个“死”字世人谁能轻而视之?何况他左宗棠自比今亮,冥冥中期望着做一番大事业。

    周夫人见他闷闷不乐,问他又遇到不痛快了?说出来听听。

    左宗棠说:“算了,说出来你肯定又要埋怨我。”

    周夫人说:“如果是你错了,不用我埋怨,你自己就会埋怨自己。如果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怕我埋怨?我又何必埋怨你。”

    左宗棠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没想到周夫人毫不埋怨,说你做的并没有错,这个姓徐的是看你落难了,趁机来羞辱你,对这种人,就该寸步不让。咱再难,也不会在他这种人前倒架子。

    左宗棠连连点头:“不在他这种人前倒架子,夫人说得好啊,我就是不想向他这种人示弱。”

    “大丈夫立世,无事不能惹事,可是事来了,更不能怕事。”周夫人给丈夫斟了一杯茶。

    “知我者,夫人也。”左宗棠握住夫人的手,望着夫人的眼睛说,“宗棠行事,向来不会后悔,可是这回朝廷十分无情,只怕会连累了一家老小。”

    “夫君不必担心,我和妹子还有孩子们都不怕。一家上下,都以有夫君这样敢做敢为的亲人自豪呢。”周夫人抚摸着左宗棠的手说,“何况京里还有郭大叔他们帮忙呢。”

    左宗棠说:“我真是要感谢夫人,要是换了别人,不知要怎样责备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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