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青云 第九章 结怨总督（装病不见总督官文）下
周夫人笑笑说：“你原本也没做官呀。还有，你别张口闭口就官文如何如何，胡抚台说的对，他毕竟是上宪，传到他耳朵里，你当心祸从口出。”
左宗棠也有些后悔席间太轻狂了，好在都是知已，他说：“也就是和骆抚台等人说说，对别人，我还懒得说呢。”
“你呀，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较起劲来，什么话说不出来。”周夫人说，“我们一大家子人，都指着你呢，你说话做事当然要小心些。湖南的天才多大，上面有湖广，再上面还有朝廷。”
左宗棠趁着酒气盖脸，给夫人打拱说：“夫人呢，左宗棠错了，给你认错行不行？”
这天，骆秉章正在签押房看公文，听得外面炮响，就问差役是哪里开炮。差役说是左师爷发折子呢。骆秉章说：“知道了，让他把折子拿来我看看。”
一会儿左宗棠拿着折子过来了，这是一个举荐官员的密折，骆秉章看了一遍说：“季公啊，怎么长沙通判的名字没了？”
这个人是骆秉章最为关心的，因为他是湖广总督官文的表亲，官文写信关照过。这次提名单的时候，骆秉章也专门向左宗棠交待过。左宗棠说：“他才能平平，我勾去了。”
骆秉章说：“他才能平平，这我知道，但藩台衙门极力推荐，官制军也打过招呼的。这位长沙通判是官制军的表亲，这你也是知道的。”骆秉章有些急了。
左宗棠说：“我知道，不过，这次大人保奏的都是才能政绩卓著者，把他放进去，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看，就等下一回吧。如果大人觉得为难，这里倒有一个现成的借口。朝廷有规定，官员若承审缉盗案件、征解钱粮等要务在身，不准调任。这位通判手头有个盗案尚未结清，自然不宜保举调任。”
骆秉章想了老大一会儿，知道扭不过左宗棠，说：“那就下一回，下一回无论如何要把他保上。”又开玩笑说：“别人私下里叫季公左都御使，我这巡抚按例才兼右副都御使，在湖南，季公说话比我这巡抚都管用。玩笑话，玩笑话，只是官制军要到湖南来阅兵，那时要问起，真不知如何回他。”
说起这事，左宗棠又骂官文纯属多事。他湖北也要靠湖南救助，武昌收复也是靠的湘军，他有什么脸面来湖南阅兵？骆秉章说他是总督，湖南也在他的治下，他愿来我们总不能不答应吧。要做的准备当然还要做的。
左宗棠骡子脾气又犯了，说：“我先声明，到时候这位制军来，大人们少不得都去接，我不去，到时我告假在家养病。”
骆秉章说：“季公，又何必如此呢？官制军与你无仇无冤，你怎么总是看他不顺眼？”
左宗棠说：“你看看他主政湖广以来有什么政绩？还不是全靠湖南给他撑着面子？至于湖北，一切政令全是出自胡润之。他这个总督，伴食罢了。”
骆秉章连连摇头，不敢苟同：“季公，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官场客套针对的不过是官位，并不是官员。官制军眼下要是一介平民，谁认得他是谁？”
“那也总不能给猴子一个顶戴我们见了也拜吧？”左宗棠只认死理。
“那也得拜，沐猴而冠不就是说这事儿嘛！”骆秉章说，“官场的事就是如此，你要是对某位官员不佩服就不笑脸相迎，那不全乱套了？以你这样的脾气，怕是没几个人能博你一迎了。做此官行此礼，佩服不佩服，你都要毕恭毕敬。”
左宗棠有些蛮不讲理了，反驳说：“我并不在官场，不做此官不行此礼。你要非让我去，万一我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那就给你惹大麻烦了。”
骆秉章无可奈何：“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十几天后，官文乘船到湖南来，骆秉章派出几十艘战船一直迎到洞庭湖口，几乎已到湘鄂边界。长沙城里也是一片忙乱，各家店铺都在内外清扫，各衙门差役几乎全体出动，督促洒扫。
校场上，提督鲍起豹正在操练绿营兵马，以备检阅。
骆秉章得到官大人官船已近长沙十里的时候，他就率文武出城，到长沙码头恭候。等了接近一个时辰，官文的船队出现了，湖南战船在前引航，十几艘船只浩浩荡荡张帆前行。官文座船在中间，旗杆上一面杏黄大旗，斗大一个“官”。他站在船头，指指点点，一帮官员恭恭敬敬，洗耳恭听。临近码头，前面引航的湖南船只分列两边，官文座船向岸边靠来。
岸上礼炮齐鸣。官文座船停到岸边，拖锚，拴牢。官文走到船头。骆秉章率一大批官员站好，高声报名相迎：“湖南巡抚骆秉章，率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提督府、长沙府、首县各官员恭迎总督大驾。”
骆秉章率众人要跪下去，官文满面笑容，连忙双手虚扶：“诸位千万不要行此大礼。”
骆秉章率藩台、臬台和提督走上跳板，搀扶官文下船。
下船后，骆秉章一一给官文介绍前来迎接的官员。
官文拱手表示谢意，每位官员都躹躬，嘴里说：“能见到大人，真是卑职之幸。”
见完了众官员，官文说：“张中丞幕府中的左先生，被人誉为今世诸葛，运筹帷幄，满腹经纶，久闻其名，很想一见呢。”
骆秉章心里格等一下，真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官文一下船竟然就问左宗棠，这头倔骡子，此时在家装病呢。他硬着头皮说：“回总督大人的话，左先生身体不好，已经多日不到幕中，卑职立即派人去瞧瞧，让他无论如何来拜见制台大人。”
官文笑笑说：“我听说你这位先生眼光很高，该不是不愿见本帅吧？”
骆秉章等人一时语塞，官文哈哈一笑说：“开玩笑开玩笑，左先生病了就不要打扰了。你可要善待这位先生，湖南多亏有他辅佐，就连湖北也多有仰仗啊！”
骆秉章拱手说：“卑职代左先生谢过制台。”
这时官文的绿呢大轿已经抬下船来，整套仪仗也摆开了。骆秉章扶官文上轿，鸣锣开道，向长沙城里去。
骆秉章转身安排巡捕，立即去请左宗棠，前来见官文。
巡捕到左宗棠家中时，他正在卧床生病，头上盖着毛巾，满头大汗。周夫人说：“前些日子他在园子里浇菜，出了一身汗，伤了风，医生说喝了几服中药就好，谁知道喝了三天了，一点儿也没管用。”
巡捕平日与左宗棠很熟，摸摸左宗棠额头，果然热得很。他说：“没想到先生果然病了，我马上回张抚台。总不能把您抬去见官制军吧。”
长沙城外校场，骆秉章陪官文前来阅兵，巡捕把见左宗棠的情形说了，骆秉章却不相信，摇头叹息说：“这头倔骡子，真拿他没办法。”绿营和团勇都参加操演，因为事前已经按预演方案操演多次，因此非常整齐威武。
官文十分高兴，问团勇月饷多少，听说是四两，惊讶说：“比八旗绿营都高，怪不得湘军战斗力强。比起来，我鄂军军饷就太寒酸了。张中丞，湖北常常受到长毛滋扰，商旅不兴，百业不振，我就是想增加点军饷也是难上加难，不知湘省可否再接济二十万两？我听说，今年湘省厘金又能多收两成。”
骆秉章沉吟一会儿说：“大帅说的不错，今年湖南为了吸引外地商人，规定凡来湖南经商者，前三个月厘税一文不收，结果周边省份客商都到湖南来了，厘金能多收二十多万。只是大帅也知道，湘军需要军饷，需要赶造战船，粤、桂、赣、贵等省协饷四十多万，本省练勇也要几十万，虽然增了二十几万，也还是入不敷出。当然，不管怎么紧张，卑职还是要想办法多协济鄂省，多了不敢说，增加五万还是有可能的。”
官文笑笑说：“我只是开个玩笑，把张中丞吓了一跳吧？算了算了，湘省内清四境外援五省，负担够重的了，就不再让你为难了。”
藩台衙门，长沙通判被人带进藩台徐有任的签押房，徐有任一挥手，众人都退出去。
“今天请老兄过来，是想借老兄的面子。”徐有任满面笑容，对长沙通判十分客气。
长沙通判说：“藩台大人尽管吩咐。”
“哪敢吩咐，是商量。”徐有任说，“在湖南，你也看清了，我这个藩台还不如一个师爷。官制军节制两省军政，开销何其大，我想帮把手，可也毫无办法。”
长沙通判点头说：“这个大家都知道，湖南一切，都要左师爷点头。”
“我们的难处，官制军未必能知道，也许他老人家，心里怪着我们呢。”徐有任的脑袋亲昵的向长沙通判靠了靠，“所以我想，官大人好不容易来湖南一趟，机会难得，总要见见大人，诉诉苦，说说体已话。我与官制军同是镶红旗，你与官大人连着亲，你说，咱们不去说句体已话，也对不住官制军是不？”
长沙通判说：“那是那是。”
徐有任又烧火说：“依兄弟看来，你的才能是无人可比的，上次我已经和骆大人通融好了，要举荐你出任永州知府，可是，就是这位左师爷，一句话就给推了，让黄文琛拣了个便宜。黄文琛有什么才能？无非是巴结左师爷紧一些罢了。这些事，也应该让制军大人知道知道。”
两个人来到官文行馆，官文挥挥手，众人退下。
客气过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一些湖南的情形。长沙通判说：“在湖南，大家都知道有个左师爷，未必知道有巡抚。左师爷把持巡抚衙门，道府县各级官员，只要左师爷喜欢的，没有不擢升的，他不喜欢的，轻则降职，重则罢黜。仅仅去年来，我们算了一下，被左师爷弹劾的道以下官员就有一十八人！就连向朝廷拜发奏折，也是他一手操持。”
徐有任帮腔说：“左师爷是有些过份，我们都看不下去，他竟然连大帅的面子也不肯买，真是太可气。”
官文冷冷的说：“你们都说够了没有？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因为厘金没让藩台衙门管，你这做藩台的就记恨左先生；因为上次保奏没有你这位通判，所以你也极力诋毁左先生。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谁的才能可与这位左先生相比？”
藩台徐有任不敢再吱声，长沙通判辩解说：“是，我们自知不如左师爷，可是保奏的事大帅也是跟骆抚台打过招呼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要看主人，我升迁不升迁无所谓，可是骆抚台眼里还有大帅吗？左师爷眼里还有大帅吗？这次大帅来湖南阅兵，左师爷却恰巧就生起病来，依我看不是生什么病，就是不给大帅面子。他经常信口雌黄，诋毁大帅，说湖北政以贿成，群邪森布，我等为大帅不平。”
官文厉声说：“你们住口！”压下火气后说：“不是我责备你们，是湖南离不开左宗棠！你们想想看，自从长毛作乱以来，荼毒大半个江南，独有湖南还算完善，周边数省全靠湖南协济。湖南离长毛伪京远是个原因，但主要的还是这位左宗棠运筹得法。这一点无论你们承认不承认，事实就摆在眼前。皇上也很重视这个人，听说皇上每召见湖南的官员，总要打听左宗棠的情况。朝廷刚刚赐左宗棠四品京堂的恩典，虽然只是个虚衔，但也可见朝廷对他的重视。朝廷危难之机，用人就没那么讲究，用人用其长，就没法计较他的短处了。”
两人碰了个软钉子，灰溜溜出了总督行馆。
官文对湖南一切都还满意，又小住一天，就打道回湖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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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也有些后悔席间太轻狂了，好在都是知已，他说：“也就是和骆抚台等人说说，对别人，我还懒得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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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总不能给猴子一个顶戴我们见了也拜吧？”左宗棠只认死理。
“那也得拜，沐猴而冠不就是说这事儿嘛！”骆秉章说，“官场的事就是如此，你要是对某位官员不佩服就不笑脸相迎，那不全乱套了？以你这样的脾气，怕是没几个人能博你一迎了。做此官行此礼，佩服不佩服，你都要毕恭毕敬。”
左宗棠有些蛮不讲理了，反驳说：“我并不在官场，不做此官不行此礼。你要非让我去，万一我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那就给你惹大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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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后，骆秉章一一给官文介绍前来迎接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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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文笑笑说：“我听说你这位先生眼光很高，该不是不愿见本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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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秉章拱手说：“卑职代左先生谢过制台。”
这时官文的绿呢大轿已经抬下船来，整套仪仗也摆开了。骆秉章扶官文上轿，鸣锣开道，向长沙城里去。
骆秉章转身安排巡捕，立即去请左宗棠，前来见官文。
巡捕到左宗棠家中时，他正在卧床生病，头上盖着毛巾，满头大汗。周夫人说：“前些日子他在园子里浇菜，出了一身汗，伤了风，医生说喝了几服中药就好，谁知道喝了三天了，一点儿也没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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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文十分高兴，问团勇月饷多少，听说是四两，惊讶说：“比八旗绿营都高，怪不得湘军战斗力强。比起来，我鄂军军饷就太寒酸了。张中丞，湖北常常受到长毛滋扰，商旅不兴，百业不振，我就是想增加点军饷也是难上加难，不知湘省可否再接济二十万两？我听说，今年湘省厘金又能多收两成。”
骆秉章沉吟一会儿说：“大帅说的不错，今年湖南为了吸引外地商人，规定凡来湖南经商者，前三个月厘税一文不收，结果周边省份客商都到湖南来了，厘金能多收二十多万。只是大帅也知道，湘军需要军饷，需要赶造战船，粤、桂、赣、贵等省协饷四十多万，本省练勇也要几十万，虽然增了二十几万，也还是入不敷出。当然，不管怎么紧张，卑职还是要想办法多协济鄂省，多了不敢说，增加五万还是有可能的。”
官文笑笑说：“我只是开个玩笑，把张中丞吓了一跳吧？算了算了，湘省内清四境外援五省，负担够重的了，就不再让你为难了。”
藩台衙门，长沙通判被人带进藩台徐有任的签押房，徐有任一挥手，众人都退出去。
“今天请老兄过来，是想借老兄的面子。”徐有任满面笑容，对长沙通判十分客气。
长沙通判说：“藩台大人尽管吩咐。”
“哪敢吩咐，是商量。”徐有任说，“在湖南，你也看清了，我这个藩台还不如一个师爷。官制军节制两省军政，开销何其大，我想帮把手，可也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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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难处，官制军未必能知道，也许他老人家，心里怪着我们呢。”徐有任的脑袋亲昵的向长沙通判靠了靠，“所以我想，官大人好不容易来湖南一趟，机会难得，总要见见大人，诉诉苦，说说体已话。我与官制军同是镶红旗，你与官大人连着亲，你说，咱们不去说句体已话，也对不住官制军是不？”
长沙通判说：“那是那是。”
徐有任又烧火说：“依兄弟看来，你的才能是无人可比的，上次我已经和骆大人通融好了，要举荐你出任永州知府，可是，就是这位左师爷，一句话就给推了，让黄文琛拣了个便宜。黄文琛有什么才能？无非是巴结左师爷紧一些罢了。这些事，也应该让制军大人知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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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气过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一些湖南的情形。长沙通判说：“在湖南，大家都知道有个左师爷，未必知道有巡抚。左师爷把持巡抚衙门，道府县各级官员，只要左师爷喜欢的，没有不擢升的，他不喜欢的，轻则降职，重则罢黜。仅仅去年来，我们算了一下，被左师爷弹劾的道以下官员就有一十八人！就连向朝廷拜发奏折，也是他一手操持。”
徐有任帮腔说：“左师爷是有些过份，我们都看不下去，他竟然连大帅的面子也不肯买，真是太可气。”
官文冷冷的说：“你们都说够了没有？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因为厘金没让藩台衙门管，你这做藩台的就记恨左先生；因为上次保奏没有你这位通判，所以你也极力诋毁左先生。你们扪心自问，你们谁的才能可与这位左先生相比？”
藩台徐有任不敢再吱声，长沙通判辩解说：“是，我们自知不如左师爷，可是保奏的事大帅也是跟骆抚台打过招呼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要看主人，我升迁不升迁无所谓，可是骆抚台眼里还有大帅吗？左师爷眼里还有大帅吗？这次大帅来湖南阅兵，左师爷却恰巧就生起病来，依我看不是生什么病，就是不给大帅面子。他经常信口雌黄，诋毁大帅，说湖北政以贿成，群邪森布，我等为大帅不平。”
官文厉声说：“你们住口！”压下火气后说：“不是我责备你们，是湖南离不开左宗棠！你们想想看，自从长毛作乱以来，荼毒大半个江南，独有湖南还算完善，周边数省全靠湖南协济。湖南离长毛伪京远是个原因，但主要的还是这位左宗棠运筹得法。这一点无论你们承认不承认，事实就摆在眼前。皇上也很重视这个人，听说皇上每召见湖南的官员，总要打听左宗棠的情况。朝廷刚刚赐左宗棠四品京堂的恩典，虽然只是个虚衔，但也可见朝廷对他的重视。朝廷危难之机，用人就没那么讲究，用人用其长，就没法计较他的短处了。”
两人碰了个软钉子，灰溜溜出了总督行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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