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七十八章 回到最初的地方
一连下了三天的雨，时有时无，时大时小，外面雾蒙蒙的一片，像是在空气中抛了无数颗烟雾弹。
姚夜看着小绵三天前给他买回来的那双鞋，期盼着雨能够快点儿停，天空能够快点儿晴，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快点儿跟小绵去那些他想去的地方了。
他担心会来不及，身体越来越虚弱，昏睡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每天都像是最后一天，不知道会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姚夜转头又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真的，不知道还会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你还不睡么？”小绵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刚刚出去送走了蒋俊，蒋齐，蒋媛还有诗瑶。
姚夜没有说话，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
小绵看出了他的心事，于是努力用明朗的口吻说：“放心吧，雨已经停了，还看得到星星呢，看起来明天的天气会不错噢……你不睡觉的话，哪还有力气爬山啊。”
姚夜转头看着小绵，苍白的嘴唇微微向两边牵动了一下。
睡梦中，似乎雨还在下着，雨珠拍打玻璃时强时弱的声音不间断地传入耳孔，姚夜担心地又睁开了眼睛。
啊——
朦胧中，眼睛接收到的却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橙黄色的光芒……是太阳的光芒吗？这么说，明天真的会是一个晴天。
姚夜昏昏沉沉地翻了一下身又睡去了……翻身的瞬间他听到了一声低语，那个声音使睡梦中的他幸福地笑了起来……
“姚夜，明天……我们一起去山顶放风筝……”
走在马路上的诗瑶目光四处游荡，一会儿是高楼大厦里透出的灯光，一会儿是迷蒙的夜空，一会儿是马路边上的树丛……屈指可数的几棵亚热带灌木植物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茂密地连在了一起，在混沌的夜色中排出了一条幽深的长廊。
或许是冬天太长了，覆盖了春天，又绵延到了夏天，所以自己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诗瑶又想起了小绵和姚夜，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那种窒息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
蒋齐一直担心地看着她，他知道她现在一定比任何人都痛心，因为她曾经对自己说过：小绵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曾经在心里发过誓，我会一辈子守护着她，就像她守护姚夜那样，我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如果她伤心难过的话，我会比她还伤心难过……
可是诗瑶你要明白……蒋齐沉闷地朝空气中吐了口气，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阻止那种最残酷的结果发生，所以更多的时候，人必须学会安慰自己，因为生活还要继续。其实，姚夜再次见到了小绵，不是吗？有小绵陪他走过最后的日子，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不是吗？虽然小绵不会忘记姚夜，可至少她还有你，不是吗？而且对小绵而言，姚夜也并没有死去，她拥有着跟他在一起的回忆……所以，姚夜会永远活在她的心里……
那么诗瑶，我呢？如果有一天我死去的话，你也会把我放在你的心里吗？恐怕不会吧，因为我现在就站在你的身边，你都不屑看我一眼。
“呵呵……”忽然沉默的空气中响起了蒋齐爽朗而略带着苦涩地笑声。
诗瑶转过脸看他。
“喂，这是我们第几次晚上单独在一起来着？嗯……第一次是从足球社把你送回寝室，我记得你还踹了我一脚……第二次是军训的时候，我们一起洗碗，回去的路上你把脚崴了……”蒋齐掐着手指无限回味地说，“第三次也是军训的时候，我们围着操场跑圈儿，你少了一只鞋，我只穿着背心和短裤，记得吗？呵呵……你说那个时候的我像不像一个愣头青，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聪明绝顶……”
是啊，那时候的日子真的过得很开心……诗瑶也想起了那些有趣的事。
“没错，真是绝顶聪明，聪明的连自己的感情都分不清，我看应该是蠢的像头驴才对，怎么样？更形象一些，是不是？”蒋齐的语气低了些，诗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看着他的目光马上就移开了。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着，又是将近一分钟的沉默。
“诗瑶……”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蒋齐拉住了她的胳膊，可是一瞬间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头，只传出了一阵怅怅地叹息。
诗瑶犹豫着抬起了头，对上蒋齐那双难以掩饰忧伤的眼睛，“你……”
“我知道现在不该问这种问题，也明白……很多事过去了，就没有办法再回去，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蒋齐顿了顿看向天空，路灯在他的眼睛里投射着冷清的光芒，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明亮，之后他又把目光转回诗瑶身上，“可是我还是很想知道，否则，我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安心……”
诗瑶垂下了头。
“其实，我是想问你……如果很早之前，如果我在元一泰之前向你表明心意的话，你会选择我吗？”
空气模糊地流动，像在合着蒋齐的声音唱着一首悲伤的歌。
“如果……如果没有陈夕儿，你会选择我吗？”
此时，蒋齐的脸像被路灯的灯光羽化的照片，在诗瑶的眼中呈现着模糊的轮廓。
“还有，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过我？”
于是，所有影像在一瞬间彻底不见了踪影。
苍穹似乎压低了很多，天上的星星也仿佛唾手可得。
前些日子蒋齐做过一个梦，诗瑶向他要天上的星星，他说别说天上的星星就算是整条银河我也给你摘下来，结果第二天他就赢得了全国大学生足球争霸赛的冠军。
一直到现在那个梦对他而言都是真实而遥远的，就像诗瑶接下来说出的话带给他的感觉一样，他相信曾经那是真实存在的……可是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将变得遥不可及。
所有的一切都缘于这句：“我……真的喜欢过你。”
说完诗瑶就哭了，这股情绪她已经压抑了好久。里面既有对蒋齐的抱歉，也有对元一泰的抱歉，因为她觉得是自己同时伤害了这两个人，一个带着忧伤与遗憾回到了韩国，而另一个虽然还在这里，却失去了那脸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她甚至觉得自己跟陈夕儿没什么区别，或许陈夕儿那句话是对的，她是看透了自己的本质才会那么说，自己跟她一样的冷血。
蒋齐心疼地看着诗瑶，他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她的泪仿佛滴在他心头的伤口上使他一阵阵地痛。
这并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觉得对不起。
蒋齐把诗瑶拉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直到诗瑶的笑声逐渐变小停止，他还是紧紧地抱着她。
现在可以放下了吧？你不是听到了吗？诗瑶说她喜欢过你，在喜欢元一泰之前她喜欢的人一直是你，已经知道了诗瑶的心，蒋齐……你该满足的……
蒋齐把诗瑶推开自己的怀抱，然后用爽朗的声音对她说：“你就喜欢那个家伙吧，喜欢他吧……不过你还是不能摆脱我，因为我们已经拜过把子了，连酒都喝了，所以我还得做你的哥儿们儿，就算是元一泰那小子也改变不了……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你叫我瘟神，我叫你战神小姐好了，只是……你以后都不要再哭了，看着你哭，我会感觉好像全世界都在下雨一样，知道了吗？”
诗瑶听了蒋齐的话，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她了解那种感觉，想要放下一段感情谈何容易，她一路看着小绵和姚夜，而现在自己也在牵念着千里之外的元一泰。
可是这就是青春岁月，总会有一些苦涩的眼泪会忍不住从眼睛里流出来，经历了……才会懂得宝贵，才会加倍珍惜与爱护，仿佛真的就一夜之间……长大。
忽然，蒋齐像发现了什么就问了诗瑶一句话，“喂，你还记得这里吗？”
“你说这里？”诗瑶说着向四下里看。
“嗯。”
“这里……”诗瑶依旧在看，然后“啊”了一声，她也想起来了。
“是我们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蒋齐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眷恋。
“……你骗了我之后跑掉了，害得我大学报到第一天差点儿迟到。”
“看来……我是真的遭到报应了，是不是？”蒋齐朝斜下方转了一下看着诗瑶的侧脸。
“报应？”诗瑶不大明白。
“你忘了？你说你会诅咒我……”说着蒋齐快速向前跑了几步然后回头朝诗瑶大喊，“你说要是我骗你的话，就咒我这辈子不会跟我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对啊，那时候……
“你那个时候……真的诅咒过我吗？”蒋齐又大喊了一声。
诗瑶站在原地怅怅地想，真的有吗？她也记不清了……
“那也没关系，因为带走战神小姐初恋的人是我，不是元一泰，宋诗瑶的初恋……叫蒋齐。”
蒋齐笑着走在雨后的夏夜里，他故意踩着水洼向前走，脚下有水花不时向四周飞溅。
其实，想要回到从前并不难，说不定不经意间就回去了，就像此时踩在脚下的这条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马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又回到这里了吗？
我是从这里开始喜欢你的吧，不然那天发生的一切又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呢？
“瘟神……等等我！”
蒋齐回过头，他看到诗瑶正灿烂地笑着向他跑来。
蒋齐回到家把身体直接交给了客厅的沙发，然后闭上了眼睛，刚才他进来的时候没开灯，所以也就没看见一直站在黑漆漆的角落里等着他的哥哥。
“你今天晚上是打算在这里就寝吗？”蒋俊从黑暗中走出来，把蒋齐吓得一高儿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谁？”他看了半天才看清楚那是自己的哥哥，“小俊哥……你想把我吓死啊！”
“哈，你不是没死吗？”蒋俊径直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又折回来递给弟弟一瓶。
蒋齐打开之后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怎么？又受伤了？”蒋俊把自己那瓶放在茶几上没动。
“渴的。”蒋齐抹了抹嘴说。
“这么说，你的感情已经整理好了？”蒋俊在弟弟对面坐下，和他在黑暗中交谈着。
“整理好了？哪那么容易……就像太阳每天都会在白天出现，突然有一天我告诉你我在晚上看到了太阳，你信吗？”蒋齐沉闷地叹了口气，在哥哥面前他用不着掩饰什么。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日子还得过，生活还得继续，嗯……说好了还做哥儿们儿。”蒋齐把头向后搭在靠背上，看着天花板。
“哥儿们儿？你做得到？”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我会试着去做……不过说到底，我们兄弟俩可都够悲惨的。”
“干吗这么说？”
“你不觉得吗？”蒋齐正过身体，在黑暗中努力注视着哥哥的脸，“上天把这么好的姿色给了我们，可是我们却无法用它打动我们喜欢的女生的心……浪费资源啊。”
啪——
一个软绵绵的垫子准确无误地正中他的脸，接着扔过来的还有三个字，“你活该！”
“是啊，我活该没人爱，啊对了，我怎么忘了，小俊哥……你还可以回去找文雨，她肯定一百个乐意接受你……”
啪——
又一个软绵绵的垫子击中蒋齐的脸，同样也有一句话跟在后面，“好啊，我找文雨，要不要我帮你打个电话联系一下陈夕儿啊？我想……”
没等哥哥的话说完，蒋齐抓起一个垫子就扔了过去。
又快过去了么？这个夏天。
夏天过去了是秋天，秋天之后是冬天……岁月匆匆流逝而过，催促着四季更替，也催促着青春时光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与之同时不见踪影的还有那一段段发生在其间的令人无法忘怀的往事，还有包含在其中的喜、怒、哀、乐。
是不是笑过，才能体味快乐？是不是哭过，才能懂得悲伤？
蒋俊想，再也不会有任何一段时光会像这段时光这样能令人刻骨铭心地记载在心灵最深处，每一次笑，每一次哭……都是真实的，不羼杂任何虚假的。
只不过换取这种真实的代价太过沉重……有时是流不尽的泪水，有时是抓不住的感情……还有时是挽不会的生命……
蒋俊站在阳台上吸着烟，他身后，弟弟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又想起了和小绵和诗瑶初识的那个九月，那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雨后的天空蓝的很纯粹，像一块看不见任何瑕疵的蓝色翡翠投映在人们有限的视野里，阳光筛过树叶的罅缝细细地打在车窗上，像一张密密点点地网擦着姚夜和小绵的侧脸飞速向后移动。
因为学生正在放暑假，所以早晨的101路车上只有寥寥几人，安静的气氛很容易让人跌入回忆中。
四年前，这里的公路没有这么宽；四年前，这里的水库没有干涸；四年前，这里没有粉红色的别墅区；四年前，这里没有移动和联通的信号塔……
那时的天，那时的路，那时的山，那时的水，还有那时的快乐，那时的难过……那些感动着的和被感动着的人和时光……那时的好多好多，那时的一切一切……在小绵眼前晃动起来。
可是四年之后呢？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些跟过去有关的还会剩下多少？这里的天，这里的路，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还会如我们相识时那样呈现着最绚丽的色彩吗？还是……斗转星移，物事全非……姚夜，你能告诉我吗？小绵凝神地望着倚在靠背上恹恹地睡着的姚夜在心里问。
这时，一段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前方到站终点站——正红中学车站，请您拿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下车。
依然是那个声音，没有丝毫的改变。
于是，所有的关于四年前的那些绵密的细节一齐向小绵袭来……她用手背擦掉眼眶中快要溢出的眼泪转身轻轻推了推姚夜胳膊，“到了姚夜，我们……回来了。”
沿着公路一直向上走，小绵扶着姚夜，姚夜的脸上一直都挂着很好看的笑容，那个笑容融化在阳光里，在小绵的瞳孔中不断放大……不断放大。
姚夜不停地向小绵指指这个，说说那个，“看，那个凉亭还在，那边什么时候建成工厂了？对了……还记得那个小卖部里的棉花糖吗？以前我逃课的时候吃过一次……”路边的柳枝被风吹着轻抚过姚夜白皙透明的脸，像是在梦境中被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让小绵感到一阵眩晕。
学校已经被翻修过了，原来暗红色的表面被白色的瓷砖严严实实的覆盖着，铝合金窗户上的玻璃也换成了蓝绿色的。进了一楼大厅，有三四个护校的女生在那里，她们看见从门口进来的姚夜和小绵同时露出了惊异的神情。小绵知道是因为姚夜那张英俊的脸。
小绵拿出初中时的学生证和校徽告诉那几个女生自己和姚夜以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今天回来是想看看母校。几个小女生一听说姚夜曾在这所学校念过书，立刻变得兴奋和恭敬起来，一直学长长学长短的叫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红扑扑地，聊了好一会儿，才把他们俩放进去。
教学楼里没有太大变化，初三（4）班的教室还是在四楼左手边最里面的位置。
姚夜推开教室的门。
那些沉睡在过去四年中最初的幸福感觉像隔着玻璃扑面而来的朦胧的阳光一样瞬间覆盖了他的全身。黑板，讲台，课桌，木椅，还有后面墙上的板报……教室里所有的东西像是同时燃烧了起来，火光四射刺痛了他的眼睛，下一秒已是泪水盈眶。
他低下头看着小绵，小绵也在看着他，像是同时在问你还记得么？又像是同时在说我当然还记得，问完说完两个人又一起笑了。
姚夜走到教室最后面，一把拉开了窗户，风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带着一股淡淡地青草的香气，天空很蓝很辽阔，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泓水。他默默地望着远处绵延的青山，他曾经觉得它们是那样遥远，可是现在却觉得它们近了许多，渐渐地……还在向自己靠近着……
“喂，你为什么总是站在这里呢？”
姚夜回过头是小绵有如皓月般明亮的笑脸，这种感觉……像置身于秋日里的麦田中，无论向哪里转身眼前都是一片令人眩目的斑斓色彩。
“因为……我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和别人讲话？”
“有吗？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讲话吗？”
“我不是说这个……”
“这么说，你都不算是人了？那个时候……我是这么回答的吧？”姚夜微笑着问小绵。
“嗯，还有……你以后要多笑一些，你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比你那张冷冰冰的脸要漂亮好几倍，知道吗？”
说着这句话时的小绵眼睛里又开始弥漫着雾气，已不是四年前那双明亮的眼睛。
小绵，你又在为我难过么？是啊，站在这里想着那些往事，怎么会不难过呢？可是，你现在就这样不停地哭，假如那一天真的到来了，你不是会更加难过吗？在我离开之后，你也还是要这样哭吗？
小绵，不要再流眼泪了，即使会很疼也不要流泪了，好吗？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好好去过吗？过这段最后的日子……
姚夜气息微颤，他拉住小绵的手，“那我以后……只笑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的话……都有了不同的意义。对小绵而言，这就是海誓山盟，这就是永恒的承诺……无论是多么遥远的过去，还是多么遥远的未来，这句话都会横亘在她的记忆里，永远都不会消失，也永远都不会退色。
她深深地望着姚夜，许久……用力点了点头。
小绵和姚夜坐在最后一排他们以前座位上，小绵趴在课桌上偏着脑袋看向窗外，姚夜抚着她长长的头发虚弱地笑着。
“姚夜……”
“嗯？”
“外面的天空看起来好高。”小绵的声音很小，听不出任何语调。
“是啊，很高。”姚夜看向窗外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然后又说，“小绵，你以前不是给我讲过一个传说吗？加尼米德的忧伤……”
“嗯……”
“你说……因为他长的太俊美，所以宙斯就把他留在身边作了侍酒童，远离亲人让它很难过，后来直到她在人间的亲人都死去了，他也没有再回去过……所以人们都说水瓶星座的人都会有一种原始的远离亲人的冷漠与忧伤……”
“你还记得？”
“嗯，其实我的星座就是水瓶星座，我记得你那时还说我挺像他的，是不是？呵呵……”姚夜干涩地笑了两声。
……
“不过后来……那个加尼米德怎么样了？他见到他的亲人了吗？”
一阵强劲的冷风从小绵背后吹过，她感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她慢慢地直起身体看着姚夜。
后来吗？
执着金杯的宙斯看着他脚下俊美的侍童问他：“加尼米德，你希望回到人间吗？”
“我不愿，人间已经没有我的父母亲人，我不愿看到那些让人悲哀心碎的城池”少年摇头，有泪从他美丽的眼中滑落，于是，人间便有了细雨霏霏……
眼前像是有无数颗星星在闪耀，小绵分不出是姚夜的泪，还是她自己泪……
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操场上来了很多男生在踢球，姚夜站在操场边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走出正门，姚夜趁小绵去超市买矿泉水的时候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很小的笔记本在上面轻轻勾了一个对号，这表示他又完成了一件事，现在只剩下三件事没有做了：去山顶，去海边，去陵山墓园。
姚夜觉得有些累就蹲了下去，一边看着柳树在地上晃动的投影，一边在想还来得及么？
“不舒服吗？”小绵站在超市门口看到姚夜蹲在地上就赶紧跑了回来，“要不……我们改天再去山顶好了。”
“不，我没有不舒服，我们现在就去吧。”姚夜皱了皱眉头又站了起来，他哀求地看着小绵，好像在说不会再有下次了，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小绵点了点头，然后从背后拿出一个红色的塑料口袋举到姚夜面前晃了晃，努力装出一副兴奋不已的表情，“知道这是什么吧？”
姚夜怔怔地看着小绵。
“不是说好了吗？到山顶放风筝的。”
姚夜觉得嗓子有点儿苦，他拉下小绵举着风筝的手，很长时间才哽涩地说出话来，“好，我们……去放风筝。”
我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在梦中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我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在梦中看到过与现在一模一样的情景，四周是翠绿翠绿的树和草丛，成片的色彩缤纷的野花，当有风吹过的时候，鸟儿展开翅膀从这个枝头飞向那个枝头。
我和你就坐在中间，坐在明媚的阳光里，相互依偎着看着在天空飞舞的风筝……天空是那么蓝，那么高，风筝像是被涂上了一层金黄的染料，与蔚蓝的天空相互映衬着，比世界上任何一幅图画都要美，都要令人感动。
小绵靠在姚夜的肩膀上，姚夜偏着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凝神地望着天上的风筝。
你开心么？
对，我很开心。
不会再有遗憾了吧？
对，没有遗憾了。
……
千言万语都化成了像这样简单的对话在空气中悄无声息的响起又停下。
忘记了那些快乐的，也忘了那些悲伤的；不再追忆过去，也不再担心未来……仿佛只有这么一天，只有这么一段短暂的时间而已……也可以代替所有的一切，也可以当作永远。
日暮西山，那片红霞又染红了天边，大地又将归于宁静。
姚夜的脸轻轻蹭了蹭小绵的头，他用力吞了一下嗓子轻声唤了一声，“小绵？”
“嗯。”像是怕打扰到什么小绵也很小声地应了一声。
“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你说。”
“你要努力忘了我妹妹的事，也要努力忘了我……不管多困难，答应我，你会这么做。”
小绵直起身体悲伤的看着姚夜，一瞬间她的眼眶里又充满了泪水。
“一定要忘了，懂吗？然后继续快乐的生活，就像认识我之前那样。”
“姚夜，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你……”
“那也统统地忘了吧，就当是为了我……小绵，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小晨的生命在你身上得到了延续，如果你快乐地活着，就等于小晨还快乐地活着，如果你继续悲伤下去的话，就等于小晨也在悲伤……那样的话，即使我死了，也不会瞑目……”姚夜转过头，一滴泪滑过他的面颊。
“姚夜……”小绵用力咬着下嘴唇，泪水不断滑到她的嘴里，“姚夜，我……我做不到……”
“小绵……”姚夜擦掉眼泪又转了回来，他的眼眶胀得厉害，“就算是为了我，也做不到吗？”
“姚夜……”小绵的眼泪无法停下般流着，她的肩膀也抖动地厉害，“姚夜，我真的好害怕，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说。”
可是小绵，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姚夜感觉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像是被同时扯断了一样，剧痛与无力一齐附上了他的身体，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颤抖地小绵揽入怀里，“不要害怕……小绵，不要怕……相信我，会有更好的人在你的身边安慰你，爱护你……他不会看着你伤心，也不会让你伤心……他会把他认为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部都拿来送给你，他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夕阳的余晖浸染这片起伏的丛林，一眼望过去，像望着没有尽头的红色海洋。
小绵躺在姚夜的腿上像是要睡去了一样闭着眼睛，姚夜一只手抚着小绵，另一只手拿着风筝的线轴，风筝早就落到树林里去了，不见了踪影。
“小绵……”
“嗯……”
“你会让我安心，对吧？”
……
“你不会让我失望，对吧？”
……
“小绵……你知道吗？蒋俊他……一直都在喜欢着你……一直都在……”
小绵睁开眼睛，她感觉姚夜冰凉的眼泪落在自己的侧脸上，然后混着自己的泪一同流向鼻尖，最后在衣服的领口上跌破，还带着清脆的声响。
从此，世界就会安静下来么？
“小绵……你知道吗？蒋俊他……一直都在喜欢着你……一直都在……”
小绵又闭上了眼睛，她听见了风的声音和树叶摇晃的声音，伴随着这句话在耳边交织成一声巨大的回响。
可是姚夜，你不记得四年前你在这里对我说过的话了吗？
一片叶子是一段回忆，一个季节的叶子就是一整个季节的回忆，叶子会轮回地生长在一个又一个季节，就像人的回忆一样……永远都不会有终结的一天……
你说叶子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么？你说会有那么一天么？
不会。
所以，我无法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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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是真的很用心在写这篇文，因为是新手，所以会有很多不足之处，还请看文的各位亲~~~~多多指点和包含,同时也期待着您给予我的哪怕只有只字片语的鼓励。
我会继续努力的~~~~
姚夜看着小绵三天前给他买回来的那双鞋，期盼着雨能够快点儿停，天空能够快点儿晴，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快点儿跟小绵去那些他想去的地方了。
他担心会来不及，身体越来越虚弱，昏睡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每天都像是最后一天，不知道会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姚夜转头又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真的，不知道还会不会看到明天的太阳。
“你还不睡么？”小绵轻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刚刚出去送走了蒋俊，蒋齐，蒋媛还有诗瑶。
姚夜没有说话，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
小绵看出了他的心事，于是努力用明朗的口吻说：“放心吧，雨已经停了，还看得到星星呢，看起来明天的天气会不错噢……你不睡觉的话，哪还有力气爬山啊。”
姚夜转头看着小绵，苍白的嘴唇微微向两边牵动了一下。
睡梦中，似乎雨还在下着，雨珠拍打玻璃时强时弱的声音不间断地传入耳孔，姚夜担心地又睁开了眼睛。
啊——
朦胧中，眼睛接收到的却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橙黄色的光芒……是太阳的光芒吗？这么说，明天真的会是一个晴天。
姚夜昏昏沉沉地翻了一下身又睡去了……翻身的瞬间他听到了一声低语，那个声音使睡梦中的他幸福地笑了起来……
“姚夜，明天……我们一起去山顶放风筝……”
走在马路上的诗瑶目光四处游荡，一会儿是高楼大厦里透出的灯光，一会儿是迷蒙的夜空，一会儿是马路边上的树丛……屈指可数的几棵亚热带灌木植物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茂密地连在了一起，在混沌的夜色中排出了一条幽深的长廊。
或许是冬天太长了，覆盖了春天，又绵延到了夏天，所以自己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诗瑶又想起了小绵和姚夜，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那种窒息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
蒋齐一直担心地看着她，他知道她现在一定比任何人都痛心，因为她曾经对自己说过：小绵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曾经在心里发过誓，我会一辈子守护着她，就像她守护姚夜那样，我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如果她伤心难过的话，我会比她还伤心难过……
可是诗瑶你要明白……蒋齐沉闷地朝空气中吐了口气，很多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阻止那种最残酷的结果发生，所以更多的时候，人必须学会安慰自己，因为生活还要继续。其实，姚夜再次见到了小绵，不是吗？有小绵陪他走过最后的日子，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不是吗？虽然小绵不会忘记姚夜，可至少她还有你，不是吗？而且对小绵而言，姚夜也并没有死去，她拥有着跟他在一起的回忆……所以，姚夜会永远活在她的心里……
那么诗瑶，我呢？如果有一天我死去的话，你也会把我放在你的心里吗？恐怕不会吧，因为我现在就站在你的身边，你都不屑看我一眼。
“呵呵……”忽然沉默的空气中响起了蒋齐爽朗而略带着苦涩地笑声。
诗瑶转过脸看他。
“喂，这是我们第几次晚上单独在一起来着？嗯……第一次是从足球社把你送回寝室，我记得你还踹了我一脚……第二次是军训的时候，我们一起洗碗，回去的路上你把脚崴了……”蒋齐掐着手指无限回味地说，“第三次也是军训的时候，我们围着操场跑圈儿，你少了一只鞋，我只穿着背心和短裤，记得吗？呵呵……你说那个时候的我像不像一个愣头青，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聪明绝顶……”
是啊，那时候的日子真的过得很开心……诗瑶也想起了那些有趣的事。
“没错，真是绝顶聪明，聪明的连自己的感情都分不清，我看应该是蠢的像头驴才对，怎么样？更形象一些，是不是？”蒋齐的语气低了些，诗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看着他的目光马上就移开了。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着，又是将近一分钟的沉默。
“诗瑶……”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蒋齐拉住了她的胳膊，可是一瞬间那些想要说出口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头，只传出了一阵怅怅地叹息。
诗瑶犹豫着抬起了头，对上蒋齐那双难以掩饰忧伤的眼睛，“你……”
“我知道现在不该问这种问题，也明白……很多事过去了，就没有办法再回去，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蒋齐顿了顿看向天空，路灯在他的眼睛里投射着冷清的光芒，让那双眼睛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明亮，之后他又把目光转回诗瑶身上，“可是我还是很想知道，否则，我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安心……”
诗瑶垂下了头。
“其实，我是想问你……如果很早之前，如果我在元一泰之前向你表明心意的话，你会选择我吗？”
空气模糊地流动，像在合着蒋齐的声音唱着一首悲伤的歌。
“如果……如果没有陈夕儿，你会选择我吗？”
此时，蒋齐的脸像被路灯的灯光羽化的照片，在诗瑶的眼中呈现着模糊的轮廓。
“还有，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过我？”
于是，所有影像在一瞬间彻底不见了踪影。
苍穹似乎压低了很多，天上的星星也仿佛唾手可得。
前些日子蒋齐做过一个梦，诗瑶向他要天上的星星，他说别说天上的星星就算是整条银河我也给你摘下来，结果第二天他就赢得了全国大学生足球争霸赛的冠军。
一直到现在那个梦对他而言都是真实而遥远的，就像诗瑶接下来说出的话带给他的感觉一样，他相信曾经那是真实存在的……可是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将变得遥不可及。
所有的一切都缘于这句：“我……真的喜欢过你。”
说完诗瑶就哭了，这股情绪她已经压抑了好久。里面既有对蒋齐的抱歉，也有对元一泰的抱歉，因为她觉得是自己同时伤害了这两个人，一个带着忧伤与遗憾回到了韩国，而另一个虽然还在这里，却失去了那脸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她甚至觉得自己跟陈夕儿没什么区别，或许陈夕儿那句话是对的，她是看透了自己的本质才会那么说，自己跟她一样的冷血。
蒋齐心疼地看着诗瑶，他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她的泪仿佛滴在他心头的伤口上使他一阵阵地痛。
这并不是你的错，所以不要觉得对不起。
蒋齐把诗瑶拉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直到诗瑶的笑声逐渐变小停止，他还是紧紧地抱着她。
现在可以放下了吧？你不是听到了吗？诗瑶说她喜欢过你，在喜欢元一泰之前她喜欢的人一直是你，已经知道了诗瑶的心，蒋齐……你该满足的……
蒋齐把诗瑶推开自己的怀抱，然后用爽朗的声音对她说：“你就喜欢那个家伙吧，喜欢他吧……不过你还是不能摆脱我，因为我们已经拜过把子了，连酒都喝了，所以我还得做你的哥儿们儿，就算是元一泰那小子也改变不了……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你叫我瘟神，我叫你战神小姐好了，只是……你以后都不要再哭了，看着你哭，我会感觉好像全世界都在下雨一样，知道了吗？”
诗瑶听了蒋齐的话，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她了解那种感觉，想要放下一段感情谈何容易，她一路看着小绵和姚夜，而现在自己也在牵念着千里之外的元一泰。
可是这就是青春岁月，总会有一些苦涩的眼泪会忍不住从眼睛里流出来，经历了……才会懂得宝贵，才会加倍珍惜与爱护，仿佛真的就一夜之间……长大。
忽然，蒋齐像发现了什么就问了诗瑶一句话，“喂，你还记得这里吗？”
“你说这里？”诗瑶说着向四下里看。
“嗯。”
“这里……”诗瑶依旧在看，然后“啊”了一声，她也想起来了。
“是我们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蒋齐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眷恋。
“……你骗了我之后跑掉了，害得我大学报到第一天差点儿迟到。”
“看来……我是真的遭到报应了，是不是？”蒋齐朝斜下方转了一下看着诗瑶的侧脸。
“报应？”诗瑶不大明白。
“你忘了？你说你会诅咒我……”说着蒋齐快速向前跑了几步然后回头朝诗瑶大喊，“你说要是我骗你的话，就咒我这辈子不会跟我喜欢的女人在一起……”
对啊，那时候……
“你那个时候……真的诅咒过我吗？”蒋齐又大喊了一声。
诗瑶站在原地怅怅地想，真的有吗？她也记不清了……
“那也没关系，因为带走战神小姐初恋的人是我，不是元一泰，宋诗瑶的初恋……叫蒋齐。”
蒋齐笑着走在雨后的夏夜里，他故意踩着水洼向前走，脚下有水花不时向四周飞溅。
其实，想要回到从前并不难，说不定不经意间就回去了，就像此时踩在脚下的这条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马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又回到这里了吗？
我是从这里开始喜欢你的吧，不然那天发生的一切又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呢？
“瘟神……等等我！”
蒋齐回过头，他看到诗瑶正灿烂地笑着向他跑来。
蒋齐回到家把身体直接交给了客厅的沙发，然后闭上了眼睛，刚才他进来的时候没开灯，所以也就没看见一直站在黑漆漆的角落里等着他的哥哥。
“你今天晚上是打算在这里就寝吗？”蒋俊从黑暗中走出来，把蒋齐吓得一高儿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谁？”他看了半天才看清楚那是自己的哥哥，“小俊哥……你想把我吓死啊！”
“哈，你不是没死吗？”蒋俊径直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又折回来递给弟弟一瓶。
蒋齐打开之后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怎么？又受伤了？”蒋俊把自己那瓶放在茶几上没动。
“渴的。”蒋齐抹了抹嘴说。
“这么说，你的感情已经整理好了？”蒋俊在弟弟对面坐下，和他在黑暗中交谈着。
“整理好了？哪那么容易……就像太阳每天都会在白天出现，突然有一天我告诉你我在晚上看到了太阳，你信吗？”蒋齐沉闷地叹了口气，在哥哥面前他用不着掩饰什么。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日子还得过，生活还得继续，嗯……说好了还做哥儿们儿。”蒋齐把头向后搭在靠背上，看着天花板。
“哥儿们儿？你做得到？”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我会试着去做……不过说到底，我们兄弟俩可都够悲惨的。”
“干吗这么说？”
“你不觉得吗？”蒋齐正过身体，在黑暗中努力注视着哥哥的脸，“上天把这么好的姿色给了我们，可是我们却无法用它打动我们喜欢的女生的心……浪费资源啊。”
啪——
一个软绵绵的垫子准确无误地正中他的脸，接着扔过来的还有三个字，“你活该！”
“是啊，我活该没人爱，啊对了，我怎么忘了，小俊哥……你还可以回去找文雨，她肯定一百个乐意接受你……”
啪——
又一个软绵绵的垫子击中蒋齐的脸，同样也有一句话跟在后面，“好啊，我找文雨，要不要我帮你打个电话联系一下陈夕儿啊？我想……”
没等哥哥的话说完，蒋齐抓起一个垫子就扔了过去。
又快过去了么？这个夏天。
夏天过去了是秋天，秋天之后是冬天……岁月匆匆流逝而过，催促着四季更替，也催促着青春时光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与之同时不见踪影的还有那一段段发生在其间的令人无法忘怀的往事，还有包含在其中的喜、怒、哀、乐。
是不是笑过，才能体味快乐？是不是哭过，才能懂得悲伤？
蒋俊想，再也不会有任何一段时光会像这段时光这样能令人刻骨铭心地记载在心灵最深处，每一次笑，每一次哭……都是真实的，不羼杂任何虚假的。
只不过换取这种真实的代价太过沉重……有时是流不尽的泪水，有时是抓不住的感情……还有时是挽不会的生命……
蒋俊站在阳台上吸着烟，他身后，弟弟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又想起了和小绵和诗瑶初识的那个九月，那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雨后的天空蓝的很纯粹，像一块看不见任何瑕疵的蓝色翡翠投映在人们有限的视野里，阳光筛过树叶的罅缝细细地打在车窗上，像一张密密点点地网擦着姚夜和小绵的侧脸飞速向后移动。
因为学生正在放暑假，所以早晨的101路车上只有寥寥几人，安静的气氛很容易让人跌入回忆中。
四年前，这里的公路没有这么宽；四年前，这里的水库没有干涸；四年前，这里没有粉红色的别墅区；四年前，这里没有移动和联通的信号塔……
那时的天，那时的路，那时的山，那时的水，还有那时的快乐，那时的难过……那些感动着的和被感动着的人和时光……那时的好多好多，那时的一切一切……在小绵眼前晃动起来。
可是四年之后呢？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些跟过去有关的还会剩下多少？这里的天，这里的路，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还会如我们相识时那样呈现着最绚丽的色彩吗？还是……斗转星移，物事全非……姚夜，你能告诉我吗？小绵凝神地望着倚在靠背上恹恹地睡着的姚夜在心里问。
这时，一段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前方到站终点站——正红中学车站，请您拿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下车。
依然是那个声音，没有丝毫的改变。
于是，所有的关于四年前的那些绵密的细节一齐向小绵袭来……她用手背擦掉眼眶中快要溢出的眼泪转身轻轻推了推姚夜胳膊，“到了姚夜，我们……回来了。”
沿着公路一直向上走，小绵扶着姚夜，姚夜的脸上一直都挂着很好看的笑容，那个笑容融化在阳光里，在小绵的瞳孔中不断放大……不断放大。
姚夜不停地向小绵指指这个，说说那个，“看，那个凉亭还在，那边什么时候建成工厂了？对了……还记得那个小卖部里的棉花糖吗？以前我逃课的时候吃过一次……”路边的柳枝被风吹着轻抚过姚夜白皙透明的脸，像是在梦境中被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让小绵感到一阵眩晕。
学校已经被翻修过了，原来暗红色的表面被白色的瓷砖严严实实的覆盖着，铝合金窗户上的玻璃也换成了蓝绿色的。进了一楼大厅，有三四个护校的女生在那里，她们看见从门口进来的姚夜和小绵同时露出了惊异的神情。小绵知道是因为姚夜那张英俊的脸。
小绵拿出初中时的学生证和校徽告诉那几个女生自己和姚夜以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今天回来是想看看母校。几个小女生一听说姚夜曾在这所学校念过书，立刻变得兴奋和恭敬起来，一直学长长学长短的叫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红扑扑地，聊了好一会儿，才把他们俩放进去。
教学楼里没有太大变化，初三（4）班的教室还是在四楼左手边最里面的位置。
姚夜推开教室的门。
那些沉睡在过去四年中最初的幸福感觉像隔着玻璃扑面而来的朦胧的阳光一样瞬间覆盖了他的全身。黑板，讲台，课桌，木椅，还有后面墙上的板报……教室里所有的东西像是同时燃烧了起来，火光四射刺痛了他的眼睛，下一秒已是泪水盈眶。
他低下头看着小绵，小绵也在看着他，像是同时在问你还记得么？又像是同时在说我当然还记得，问完说完两个人又一起笑了。
姚夜走到教室最后面，一把拉开了窗户，风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带着一股淡淡地青草的香气，天空很蓝很辽阔，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泓水。他默默地望着远处绵延的青山，他曾经觉得它们是那样遥远，可是现在却觉得它们近了许多，渐渐地……还在向自己靠近着……
“喂，你为什么总是站在这里呢？”
姚夜回过头是小绵有如皓月般明亮的笑脸，这种感觉……像置身于秋日里的麦田中，无论向哪里转身眼前都是一片令人眩目的斑斓色彩。
“因为……我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和别人讲话？”
“有吗？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讲话吗？”
“我不是说这个……”
“这么说，你都不算是人了？那个时候……我是这么回答的吧？”姚夜微笑着问小绵。
“嗯，还有……你以后要多笑一些，你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比你那张冷冰冰的脸要漂亮好几倍，知道吗？”
说着这句话时的小绵眼睛里又开始弥漫着雾气，已不是四年前那双明亮的眼睛。
小绵，你又在为我难过么？是啊，站在这里想着那些往事，怎么会不难过呢？可是，你现在就这样不停地哭，假如那一天真的到来了，你不是会更加难过吗？在我离开之后，你也还是要这样哭吗？
小绵，不要再流眼泪了，即使会很疼也不要流泪了，好吗？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好好去过吗？过这段最后的日子……
姚夜气息微颤，他拉住小绵的手，“那我以后……只笑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的话……都有了不同的意义。对小绵而言，这就是海誓山盟，这就是永恒的承诺……无论是多么遥远的过去，还是多么遥远的未来，这句话都会横亘在她的记忆里，永远都不会消失，也永远都不会退色。
她深深地望着姚夜，许久……用力点了点头。
小绵和姚夜坐在最后一排他们以前座位上，小绵趴在课桌上偏着脑袋看向窗外，姚夜抚着她长长的头发虚弱地笑着。
“姚夜……”
“嗯？”
“外面的天空看起来好高。”小绵的声音很小，听不出任何语调。
“是啊，很高。”姚夜看向窗外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然后又说，“小绵，你以前不是给我讲过一个传说吗？加尼米德的忧伤……”
“嗯……”
“你说……因为他长的太俊美，所以宙斯就把他留在身边作了侍酒童，远离亲人让它很难过，后来直到她在人间的亲人都死去了，他也没有再回去过……所以人们都说水瓶星座的人都会有一种原始的远离亲人的冷漠与忧伤……”
“你还记得？”
“嗯，其实我的星座就是水瓶星座，我记得你那时还说我挺像他的，是不是？呵呵……”姚夜干涩地笑了两声。
……
“不过后来……那个加尼米德怎么样了？他见到他的亲人了吗？”
一阵强劲的冷风从小绵背后吹过，她感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她慢慢地直起身体看着姚夜。
后来吗？
执着金杯的宙斯看着他脚下俊美的侍童问他：“加尼米德，你希望回到人间吗？”
“我不愿，人间已经没有我的父母亲人，我不愿看到那些让人悲哀心碎的城池”少年摇头，有泪从他美丽的眼中滑落，于是，人间便有了细雨霏霏……
眼前像是有无数颗星星在闪耀，小绵分不出是姚夜的泪，还是她自己泪……
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操场上来了很多男生在踢球，姚夜站在操场边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走出正门，姚夜趁小绵去超市买矿泉水的时候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很小的笔记本在上面轻轻勾了一个对号，这表示他又完成了一件事，现在只剩下三件事没有做了：去山顶，去海边，去陵山墓园。
姚夜觉得有些累就蹲了下去，一边看着柳树在地上晃动的投影，一边在想还来得及么？
“不舒服吗？”小绵站在超市门口看到姚夜蹲在地上就赶紧跑了回来，“要不……我们改天再去山顶好了。”
“不，我没有不舒服，我们现在就去吧。”姚夜皱了皱眉头又站了起来，他哀求地看着小绵，好像在说不会再有下次了，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小绵点了点头，然后从背后拿出一个红色的塑料口袋举到姚夜面前晃了晃，努力装出一副兴奋不已的表情，“知道这是什么吧？”
姚夜怔怔地看着小绵。
“不是说好了吗？到山顶放风筝的。”
姚夜觉得嗓子有点儿苦，他拉下小绵举着风筝的手，很长时间才哽涩地说出话来，“好，我们……去放风筝。”
我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在梦中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我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在梦中看到过与现在一模一样的情景，四周是翠绿翠绿的树和草丛，成片的色彩缤纷的野花，当有风吹过的时候，鸟儿展开翅膀从这个枝头飞向那个枝头。
我和你就坐在中间，坐在明媚的阳光里，相互依偎着看着在天空飞舞的风筝……天空是那么蓝，那么高，风筝像是被涂上了一层金黄的染料，与蔚蓝的天空相互映衬着，比世界上任何一幅图画都要美，都要令人感动。
小绵靠在姚夜的肩膀上，姚夜偏着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凝神地望着天上的风筝。
你开心么？
对，我很开心。
不会再有遗憾了吧？
对，没有遗憾了。
……
千言万语都化成了像这样简单的对话在空气中悄无声息的响起又停下。
忘记了那些快乐的，也忘了那些悲伤的；不再追忆过去，也不再担心未来……仿佛只有这么一天，只有这么一段短暂的时间而已……也可以代替所有的一切，也可以当作永远。
日暮西山，那片红霞又染红了天边，大地又将归于宁静。
姚夜的脸轻轻蹭了蹭小绵的头，他用力吞了一下嗓子轻声唤了一声，“小绵？”
“嗯。”像是怕打扰到什么小绵也很小声地应了一声。
“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你说。”
“你要努力忘了我妹妹的事，也要努力忘了我……不管多困难，答应我，你会这么做。”
小绵直起身体悲伤的看着姚夜，一瞬间她的眼眶里又充满了泪水。
“一定要忘了，懂吗？然后继续快乐的生活，就像认识我之前那样。”
“姚夜，我从来没有后悔过遇见你……”
“那也统统地忘了吧，就当是为了我……小绵，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小晨的生命在你身上得到了延续，如果你快乐地活着，就等于小晨还快乐地活着，如果你继续悲伤下去的话，就等于小晨也在悲伤……那样的话，即使我死了，也不会瞑目……”姚夜转过头，一滴泪滑过他的面颊。
“姚夜……”小绵用力咬着下嘴唇，泪水不断滑到她的嘴里，“姚夜，我……我做不到……”
“小绵……”姚夜擦掉眼泪又转了回来，他的眼眶胀得厉害，“就算是为了我，也做不到吗？”
“姚夜……”小绵的眼泪无法停下般流着，她的肩膀也抖动地厉害，“姚夜，我真的好害怕，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说。”
可是小绵，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姚夜感觉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像是被同时扯断了一样，剧痛与无力一齐附上了他的身体，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颤抖地小绵揽入怀里，“不要害怕……小绵，不要怕……相信我，会有更好的人在你的身边安慰你，爱护你……他不会看着你伤心，也不会让你伤心……他会把他认为的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全部都拿来送给你，他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夕阳的余晖浸染这片起伏的丛林，一眼望过去，像望着没有尽头的红色海洋。
小绵躺在姚夜的腿上像是要睡去了一样闭着眼睛，姚夜一只手抚着小绵，另一只手拿着风筝的线轴，风筝早就落到树林里去了，不见了踪影。
“小绵……”
“嗯……”
“你会让我安心，对吧？”
……
“你不会让我失望，对吧？”
……
“小绵……你知道吗？蒋俊他……一直都在喜欢着你……一直都在……”
小绵睁开眼睛，她感觉姚夜冰凉的眼泪落在自己的侧脸上，然后混着自己的泪一同流向鼻尖，最后在衣服的领口上跌破，还带着清脆的声响。
从此，世界就会安静下来么？
“小绵……你知道吗？蒋俊他……一直都在喜欢着你……一直都在……”
小绵又闭上了眼睛，她听见了风的声音和树叶摇晃的声音，伴随着这句话在耳边交织成一声巨大的回响。
可是姚夜，你不记得四年前你在这里对我说过的话了吗？
一片叶子是一段回忆，一个季节的叶子就是一整个季节的回忆，叶子会轮回地生长在一个又一个季节，就像人的回忆一样……永远都不会有终结的一天……
你说叶子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么？你说会有那么一天么？
不会。
所以，我无法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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