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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齐大非偶

    当日,顾明章送刘芷菁回府的路上,两人有下面寥寥几句对答:

    “表哥,诏哥哥是不是喜欢宋小姐啊?”

    “下次见到他,你自己问他罢。”

    “……”

    半晌后,女声又起:

    “我看那宋小姐举止大方、言语有趣,真看不出只是个账房先生的闺女。表哥,下次你们再约这位宋小姐出来叙旧谈天,能带上我和青曼么?嗯,青曼定会喜欢宋小姐那般性情的人儿。”

    “你自己和方诏说。要约人,定是他约。”男声淡淡回道。

    “表哥,你不喜欢宋小姐?”

    “同窗而已,何谈喜恶?芷菁~”最后那句拖长声调的轻唤是提醒某人的问话已失了大家闺阁千金的礼仪,马车内自此安静无声。

    方诏送她回观的时候将近酉时,慈心路过张卓凡房间时唤了几声“张姐姐”,里面肃静无声,人居然还没回来!

    不过,慈心知她最近应酬颇多,倒也不甚在意。踏入她自己的房间时,慈心一眼便看见本来空无一物的书桌上多了一封信及一个灰色包袱。

    信里内容只得四个字:辰时,后门。包袱里则是一套簇新的白缎绣银线男子衣袍,外加一双白底皂靴。虽然信封、信纸均无落款,但慈心一看便知是周彦钧那边送过来的。

    衣袍挺合身,更难得的是,那双皂靴亦极合脚!慈心试过靴子后往出拔脚时,心下直犯嘀咕:她自来京城后,身量、脚长均有变化,这衣服、靴子如此合身、合脚,可见那人在她身边布下的眼线之眼光都忒毒!明日见到他,可得问问他,如今派来盯梢自己的是个甚么人!

    虽然信里内容平淡无奇,但慈心秉着“谨慎起见”的原则,还是把整封信都用烛火烧了。她小心收好包袱,方庆幸张卓凡今日晚归这事:她的房门一向“日不闭户”,要是被张卓凡闯进来,看到这信及包袱,她还得费神扯个合理的谎言!

    因为白日多晒了些阳光,兼之又在桃树下耗费心神对方诏“真心剖析”一番,故用过晚膳后,慈心便觉倦乏。已过了宵禁时辰,张卓凡还没回来,慈心这才有些担心起来。

    她强打精神,在房里习了一会儿字,翻了几册书,一直等到近亥时(晚上九点),方支撑不住去漱洗了。临睡前,慈心侧耳细听一阵,便爬起身,从门板边探头瞄了瞄隔壁房间的窗户,果然,其里已灯火荧然。慈心始一口吹灭自己房里油灯,安心上榻睡去。

    一夜无话。翌日,慈心在春燕的啁啾声中醒来,抬眼看了看糊以白纸的窗棂,那里只得一片朦胧晨光,显然天色尚早。被窝暖烘烘,人亦懒洋洋,慈心正犹豫着是否再赖一下床时,外面却传来两下叩门声,遂即是张卓凡的轻唤:“心妹妹,心妹妹,起了么?”

    “姐姐稍候!”慈心一边应着,一边披上外衫去开门。

    门刚拉开一道细缝,一股料峭的寒风便趁机灌入内室,激得慈心不由打了个冷颤。

    “姐姐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慈心边说边把张卓凡让进来,遂即马上阖上门扉。

    “昨晚,我回得晚了些。本想过来寻你说会儿话的,但见妹妹已歇下,便没敢扰你清梦。今儿是上巳,……有人邀了我,……妹妹与我一道去瞧瞧热闹么?……心妹妹!你作甚点头?”

    张卓凡经过一个多月的交际应酬历练,本来已练得几分无论对着何人都能沉稳应对的气度,但面对眼前这名心思玲珑的少女,她顿觉无所遁形:先是被慈心上上下下扫视一通,然后她的嘴角便噙了三分意味莫名的笑容,她对自己说的话好像分毫未听入耳,却只笑吟吟地向着自己频频点头。

    偏生张卓凡心中又确藏有事,故她说着说着,便开始语不成句,且颊飞晕色。

    这边厢,慈心掩好门后,回身看见张卓凡今日这身装扮,再想起昨日方诏那份“上巳礼物”,两下对照,她便明晓这个上巳节定是与她先前认知中的那个简单节日大有不同了。

    只见张卓凡今日穿的正是先前慈心为她参加关宴而改过腰身、宋娘子亲手缝制的宽袖烟紫春衫,下系一条淡黄色膝襕马面裙,裙摆离地不足两寸,堪堪露出一对小巧淡雅的暗蓝碎花鞋头。

    再看其头上、面上:垂鬟分肖髻、银胎镀金牡丹钗、银质丁香耳坠,唇上那抹隐隐的红色,定是她抹上胭脂后又擦掉的痕迹。

    张卓凡自及第后,在外应酬虽不用着男装,但头发一向却是梳的男子发髻。大周朝虽允女子为官,朝官的官服却是统一的,都是男子式样,故张卓凡及第后便从发型开始改变,以适应其后的朝官生涯。

    今日,张卓凡不但是作纯粹的女子打扮,更难得一见的是一向素颜朝天的她居然也试着开始化妆了!

    “姐姐今日容色俏丽、满面春风,敢问何故?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嘿嘿,不知是那个幸运儿能得姐姐这份甘愿为之梳妆打扮的心思啊?”慈心嘴里打趣张卓凡,心下早已猜到几分。

    张卓凡听闻此言,脸皮更是涨得通红,艳艳的,正好补上未涂腮红的不足。她一边佯作要扑来撕慈心嘴的样子,一边嗔道:“甚么悦己者,甚么幸运儿,妹妹说甚么呢!再浑说,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小嘴儿!”

    慈心忙笑着躲开,嘴里不迭告饶,两人就此嬉闹一阵。直到慈心嚷了句:“姐姐小心,发髻乱了!”这才唬得张卓凡住了手。待她揽镜照照,发觉又上了慈心的当,便只是嘴上啐了一口,却是真怕弄乱妆容而收敛许多。

    “今日邀我出去的是今科同年,进士榜的探花郎——黄公子。嗯,许是你曾见过他呢!妹妹还记得关宴那日,在杏园门口唤我的那名公子否?”张卓凡把慈心按入椅子,拿起梳子,开始为她梳理那头乱如蓬草的黑发,嘴上说话看似闲话般随意,慈心却听出了几分“坦言相告”的况味。

    “哦~是他呀!嗯,我依稀记得是位俊俏儿郎!姐姐好眼光,嘻嘻~”慈心作恍悟状,嘴上不忘打趣。

    “他,……那黄公子不但高中探花,且其家,……其家门第甚高!你可知他是哪个黄家的公子么?”张卓凡却不理慈心的打趣,径自说起黄昶的家世来。

    慈心心下应道:我当然知道,几年前便知了!不过,她嘴上却顺着张卓凡的话问道:“哪个黄家的?”

    “便是修建这咸宜观的黄文正公的本家!”张卓凡揭晓了这个“终极秘密”,果然如愿听到慈心的惊叹:“啊!真的呀!”

    “千真万确!之前期集期间,他只于第一日露过一回脸,此后便再未出现过,其他同年又不常在我面前聊到他,因此我也不知他竟出自如斯显赫人家,直到前日关宴……”说到这儿,张卓凡语气犹疑起来。

    “说起来,关宴那日还有件小事,我忘了跟你说。他,嗯,就是黄公子,他中途离席了小半个时辰,然后跟着一个公公回返了。返席不久,他逮了个空挡,跑到我面前问了句奇怪的话:‘你的衣衫无碍罢?’妹妹不知,当时我听闻他这句,唬得差点跳起来,直以为我身上袍服沾了甚么污脏!要知道,他跑来问我前,我刚给恩师顾侍郎敬过酒,……”

    “我忙通身检查,却无有不妥。正待质问他几句,那人却一句话不说,就这般径直走开了!”张卓凡想到当日光景,自己对黄昶那番举措恼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复杂心态,嘴角不禁弯了起来。

    “后来呢?”慈心追问,她听到此处,便知坏事了;黄昶定知有人诓了她进园,只不知他会否查到周彦钧那边去?

    “雁塔题名后,他又特特寻了我,说方才因见到某进士身上衣袍被一名莽撞宫女污了衣衫,他才有那一问。……昨日,我在吏部外碰到他,他邀我一道去赴另一个同年设的酒宴。席间,我细观其言行,不知怎地,总觉得他不是那种会关心同年衣袍是否污脏这类小事的人物……”张卓凡摇摇头,快速把“黄昶看上了她”此类妄念逐出脑海。

    这时,她已帮慈心挽好发,也是一个垂鬟分肖髻。慈心扭头,正好看见她摇头的动作。

    “姐姐觉得这黄公子如何?”慈心对此事自是心知肚明,她不解的是:招惹他的是自己,为何他会寻上张卓凡?

    “呃?甚么如何?你这丫头想说甚么?”

    “这黄公子出身显赫门第,身份尊贵,本应蒙荫即可入仕,为何他还要辛苦参加科考呢?”慈心故意问道。

    张卓凡不由一怔,愣道:“这个……,对啊,所谓何故?”

    “那黄公子必不是个简单人物!他若蒙荫入仕,那些从科考上来的士子同僚多会不屑他此类世家子弟。而一个年轻士子想在士林中一夜成名、占得一席之地,甚么方法最迅捷有效?那就是博得科考头三名的位置!随后,再抖出他的出身、背景,我相信,今科定有大半士子愿与之交好。”慈心缓缓分析道。

    张卓凡听了这些话,半晌没说话。慈心知她已对黄昶动了情思,但齐大非偶,故她说出这番话,其目的就是提醒张卓凡不要“色令智昏”。

    “姐姐?姐姐?”慈心又等得片刻,终是无奈出声,以唤回某人神识。

    “我与他,只是,……同僚而已!”张卓凡也是个聪慧的,心下即刻有了决断,面上也恢复如常,说道:“呵呵,无论如何,黄探花确是有真才实学的,特别是他那手王右军飞白,啧啧!你是没看见,雁塔题名时,他刚写下第一字,大伙儿便哄然叫好的景象!”

    两人又闲话一会,慈心始知昨日黄昶给张卓凡的帖子竟是安王的上巳诗会请柬!

    要说这个安王周彦铎,不但是圣前如今最得宠的皇子,且本人亦是个俊雅人物,在士林中素有文名。他自十五岁始创办的这个上巳诗会,已然成为当今文坛的一大盛事,士林里人人莫不以能得到一张安王的上巳诗会请柬为荣。

    “……这上巳诗会请柬确实难得,妹妹就不能推了那小子的约,与我一道去开开眼界么?”听闻慈心今日有约,还是与“那无情无义的小子”约好的,张卓凡有些急了。

    “方娘子待我如女,今日她亦会一道出游。黄公子的心思虽难料测,但姐姐跟着他去见识一下诗会盛事,亦为美事。”慈心笑道。

    张卓凡正待再劝,当值的小道姑来报,黄家派来接她的马车已到门口了。方才两人光顾着说话,故慈心直到此时还没洗漱呢。张卓凡跺了一下脚,只得一个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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