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礼
“呃？”慈心怎么觉得这句话耳熟得紧，好像，好像不久前刚有人问过她。哦，是了，昨日周彦钧不就是这么问的么。
明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有甚么特别么？慈心思量起来。
在慈心印象里，上巳节无非就是一个国家法定假日而已。她记得，每年这日，烟霞书院全院休沐，她和她爹这日都不用上学、上工，可以在家安心睡个懒觉。
不过，慈心不知，烟霞镇上的人之所以不怎么在意上巳节，其真正原因在于：
第一，烟霞山气候四季如春，冬不寒，夏不热的。上巳节虽在春季，但离一年里最重要、最热闹的节日——春节过去不过一个多月，各家门楣上的春联还红艳艳、光鲜鲜得紧，谁又会重视“上巳”这个小节日呢？
第二，烟霞书院本就地处荒野，属于都城郊外。而上巳节的重头戏除了修禊一项，便是到郊外游春踏青。生活在这里的人日日身处“荒郊野外”，时时徜徉山溪翠林，故对踏青一举毫无兴致亦在情理之中了。
而且，每年上巳这日，桂州城里其实也有不少人跑到烟霞山里赏春宴饮，只不过烟霞山常年不缺这样的寻常游人，慈心即便看见，她亦从未试过与上巳节联想起来。
第三，烟霞镇人口简单，民风纯朴，且烟霞书院学风端正，学术氛围浓郁，在里面求学的孩子大多志向远大、自律甚严。因此，书院对学生们除了课业要求严格外，在其他方面倒是非常宽松随意，颇具魏晋古风。
故此，学生们若有些青春期小悸动，他们便会选择各种各样“发乎情，止乎礼”的方式方法向其倾慕之人表达：或暗里里尺素传书、纸上抒情，或当众示爱、咏哦自创诗句，或互掷鲜花、瓜果、手绢丝帕什么的，端看各人性子行事，旁人知晓了也多会心一笑而已。所以，他们不会痴等到上巳节才互诉衷情，故慈心一点不知上巳节的特殊意义亦不足为怪了。
这个节日于上京的人们，意义却大相径庭。
第一，上京地处沧江以北，属于温带气候，冬冷夏热，春暖秋凉，四季甚为分明。冬天的上京虽不致称苦寒之地，但遇上朔风凛冽、大雪纷飞的日子却也甚为平常。
因此，在经历了寒冷萧瑟的冬天，人们终于迎来上巳节——这个意示春天来临的节日，人们无疑会对其寄予更多的殷切盼望。
第二，京城官多、有钱人多，自然千金小姐也多。虽说大周朝风气开放，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亦不会遭人诟病，但高门大户里的大家闺秀大多秉承女训，平素深居简出，甚少现于人前。只有在上巳节这日，这些王孙仕女才如放飞的鸟儿般，倾城而出，大方于人前游玩而毋须避忌。
于是，那些风流倜傥的贵胄公子哥儿自然不会放过此等猎艳机会。他们一般不会打无准备之仗，故其往往会提前备下些精致奇巧的物件或思量些新奇有趣、博佳人一笑的法子。因此，一旦当日遇上某个甚合自个儿心意的姑娘，他们便可从容应对，殷勤献宝，既而擒获芳心了。
方诏本来对上巳节也无甚感觉，奈何他重遇了顾明章。那可是一个在京城“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了一年的人！所以，当顾明章绘声绘色给他描绘了一番上巳节的特殊意义及热闹后，方诏心动了。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向慈心诉情的好点子，一盆冷水便浇头而来：方娘子要求他在上巳那日约刘舜歆出外游玩，藉此促进两人感情。
方诏想抗议，想不去，但话未出口，他便瞅见方娘子眼里半是哀求半是心疼的复杂神色，随即，他心中所有的不愿只能尽数化作长声一叹。
因此，一开始，方诏跟随顾明章去东市其相熟的珍宝斋挑选上巳节礼物时，他是兴致索然的。不料，顾明章随口说的一席话却让他改了主意：“你未娶，她未嫁，一切尚有变数。或许，你对她多用些心思，她会改变初衷亦未定呀。”
方娘子那日见完慈心，就匆匆入宫去找皇后了。晚上，方诏回到家，方娘子便向他挑明：皇后已为他定下了刘祭酒家的亲事，不日便有懿旨下达。而她今日亦去见过慈心，说了这件事儿。
方娘子不知出于甚么计量，她没对方诏转述慈心当日说的话。故方诏得悉这个“噩耗”后，便迟迟不敢去找慈心，他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一个恼他、恨他的慈心。
方诏本已觉心灰意冷，认为自己此生必与慈心姻缘无望了，故他乍听闻顾明章这几句，心里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竟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希翼：她，她若肯屈就……
如此，方诏挑选礼物时便积极认真了许多。
今日见到对他毫无芥蒂的慈心，方诏惊喜之余，心思更活泛了。
慈心迟迟不答话，方诏心里“咯噔”一下，便小心翼翼追问一句：“怎么了？明日，……可是没空？”
“嗯。”慈心老实应道。
“哦。是与你那张姐姐约好了罢？”方诏接道，不待慈心回答，他又自顾自说下去：“无妨，无妨，我明日也约了人。今日，……我们就当提前过节了罢。”
方诏急急几句，倒省去了慈心对于“是否该说实话”的一番挣扎。原来他已约了人啊，却还巴巴来问她？
慈心睨了一眼方诏，慢吞吞道：“我虽约了张姐姐，但——再加上你也行啊！嗯，还可叫上顾明章，人越多越热闹嘛！”
“别，别，……明章他，他亦早与人有约了。我，我约的那人……”方诏结巴起来。
“噗哧～”慈心闷笑出声，终是不忍再逗他。
方诏这时才明白过来，望着笑靥如花的慈心，他也笑了。
气氛正好，不趁此时，还待何时？方诏仿如有人从旁提点般，忙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递到慈心跟前：“这是我给你备下的上巳之礼，你看看是否钟意！”
那是一个四指见方、通身覆绛紫色丝绒的锦盒，看起来，嗯，和她前世见过的那些装戒指的盒子好像啊！
慈心没料到方诏会搞这么一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只是个小玩意儿，不是甚么贵重的东西。”方诏忙解释道，他以为慈心不接盒子，是顾虑这层呢。
慈心暗笑自己多心：人家一没鲜花，二没下跪，自己怎会想到戒指啊，求婚啊这上头去呢？！
听完方诏的解释，慈心没说甚么，只接过锦盒，然后打开。盒子内衬是黑色丝绒，正中那儿静静立着一朵含苞欲放的银莲花。
慈心抬眼看向方诏，对方除了回以一笑外，还轻抬一下下巴，示意她把那朵银莲拿出来细看。
慈心用两指拈出那花，便搁下盒子，然后平摊了一手，再把那花置于掌心上。阳光下，本来的素色银花光芒闪烁，竟有些金灿灿的意味。
慈心托着那花左转右看，就是不捏它。方诏只得开口提点某人：“摁一下花苞处看看。”
“啪！”随着一声轻响，五片银色花瓣同时打开，那花便从含苞姿态变成怒放状。花瓣中间是一个银色小莲蓬，其上镶着一颗心形白玉。
那心形玉的体积虽小，却也能看出是由成色上佳的好玉雕琢成的。整朵花虽是由不重的一块银子制成，但因其雕工精致，加上机关奇巧，价钱定不会便宜了去。
不过，慈心决意不会收下方诏这份礼，倒不是因为这花本身的价值，而在于这花的寓意：莲心，莲心，不就是连心？！
慈心沉默着，又摸索了几下，一下摁到花萼处的一个小凸起，“啪”的一声，绽放的花瓣便收起来了。她小心将花放回锦盒，合起盖子，这才递给方诏道：“谢谢你。不过，这份礼我不能收。”
明日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有甚么特别么？慈心思量起来。
在慈心印象里，上巳节无非就是一个国家法定假日而已。她记得，每年这日，烟霞书院全院休沐，她和她爹这日都不用上学、上工，可以在家安心睡个懒觉。
不过，慈心不知，烟霞镇上的人之所以不怎么在意上巳节，其真正原因在于：
第一，烟霞山气候四季如春，冬不寒，夏不热的。上巳节虽在春季，但离一年里最重要、最热闹的节日——春节过去不过一个多月，各家门楣上的春联还红艳艳、光鲜鲜得紧，谁又会重视“上巳”这个小节日呢？
第二，烟霞书院本就地处荒野，属于都城郊外。而上巳节的重头戏除了修禊一项，便是到郊外游春踏青。生活在这里的人日日身处“荒郊野外”，时时徜徉山溪翠林，故对踏青一举毫无兴致亦在情理之中了。
而且，每年上巳这日，桂州城里其实也有不少人跑到烟霞山里赏春宴饮，只不过烟霞山常年不缺这样的寻常游人，慈心即便看见，她亦从未试过与上巳节联想起来。
第三，烟霞镇人口简单，民风纯朴，且烟霞书院学风端正，学术氛围浓郁，在里面求学的孩子大多志向远大、自律甚严。因此，书院对学生们除了课业要求严格外，在其他方面倒是非常宽松随意，颇具魏晋古风。
故此，学生们若有些青春期小悸动，他们便会选择各种各样“发乎情，止乎礼”的方式方法向其倾慕之人表达：或暗里里尺素传书、纸上抒情，或当众示爱、咏哦自创诗句，或互掷鲜花、瓜果、手绢丝帕什么的，端看各人性子行事，旁人知晓了也多会心一笑而已。所以，他们不会痴等到上巳节才互诉衷情，故慈心一点不知上巳节的特殊意义亦不足为怪了。
这个节日于上京的人们，意义却大相径庭。
第一，上京地处沧江以北，属于温带气候，冬冷夏热，春暖秋凉，四季甚为分明。冬天的上京虽不致称苦寒之地，但遇上朔风凛冽、大雪纷飞的日子却也甚为平常。
因此，在经历了寒冷萧瑟的冬天，人们终于迎来上巳节——这个意示春天来临的节日，人们无疑会对其寄予更多的殷切盼望。
第二，京城官多、有钱人多，自然千金小姐也多。虽说大周朝风气开放，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亦不会遭人诟病，但高门大户里的大家闺秀大多秉承女训，平素深居简出，甚少现于人前。只有在上巳节这日，这些王孙仕女才如放飞的鸟儿般，倾城而出，大方于人前游玩而毋须避忌。
于是，那些风流倜傥的贵胄公子哥儿自然不会放过此等猎艳机会。他们一般不会打无准备之仗，故其往往会提前备下些精致奇巧的物件或思量些新奇有趣、博佳人一笑的法子。因此，一旦当日遇上某个甚合自个儿心意的姑娘，他们便可从容应对，殷勤献宝，既而擒获芳心了。
方诏本来对上巳节也无甚感觉，奈何他重遇了顾明章。那可是一个在京城“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了一年的人！所以，当顾明章绘声绘色给他描绘了一番上巳节的特殊意义及热闹后，方诏心动了。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一个向慈心诉情的好点子，一盆冷水便浇头而来：方娘子要求他在上巳那日约刘舜歆出外游玩，藉此促进两人感情。
方诏想抗议，想不去，但话未出口，他便瞅见方娘子眼里半是哀求半是心疼的复杂神色，随即，他心中所有的不愿只能尽数化作长声一叹。
因此，一开始，方诏跟随顾明章去东市其相熟的珍宝斋挑选上巳节礼物时，他是兴致索然的。不料，顾明章随口说的一席话却让他改了主意：“你未娶，她未嫁，一切尚有变数。或许，你对她多用些心思，她会改变初衷亦未定呀。”
方娘子那日见完慈心，就匆匆入宫去找皇后了。晚上，方诏回到家，方娘子便向他挑明：皇后已为他定下了刘祭酒家的亲事，不日便有懿旨下达。而她今日亦去见过慈心，说了这件事儿。
方娘子不知出于甚么计量，她没对方诏转述慈心当日说的话。故方诏得悉这个“噩耗”后，便迟迟不敢去找慈心，他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一个恼他、恨他的慈心。
方诏本已觉心灰意冷，认为自己此生必与慈心姻缘无望了，故他乍听闻顾明章这几句，心里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竟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希翼：她，她若肯屈就……
如此，方诏挑选礼物时便积极认真了许多。
今日见到对他毫无芥蒂的慈心，方诏惊喜之余，心思更活泛了。
慈心迟迟不答话，方诏心里“咯噔”一下，便小心翼翼追问一句：“怎么了？明日，……可是没空？”
“嗯。”慈心老实应道。
“哦。是与你那张姐姐约好了罢？”方诏接道，不待慈心回答，他又自顾自说下去：“无妨，无妨，我明日也约了人。今日，……我们就当提前过节了罢。”
方诏急急几句，倒省去了慈心对于“是否该说实话”的一番挣扎。原来他已约了人啊，却还巴巴来问她？
慈心睨了一眼方诏，慢吞吞道：“我虽约了张姐姐，但——再加上你也行啊！嗯，还可叫上顾明章，人越多越热闹嘛！”
“别，别，……明章他，他亦早与人有约了。我，我约的那人……”方诏结巴起来。
“噗哧～”慈心闷笑出声，终是不忍再逗他。
方诏这时才明白过来，望着笑靥如花的慈心，他也笑了。
气氛正好，不趁此时，还待何时？方诏仿如有人从旁提点般，忙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递到慈心跟前：“这是我给你备下的上巳之礼，你看看是否钟意！”
那是一个四指见方、通身覆绛紫色丝绒的锦盒，看起来，嗯，和她前世见过的那些装戒指的盒子好像啊！
慈心没料到方诏会搞这么一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只是个小玩意儿，不是甚么贵重的东西。”方诏忙解释道，他以为慈心不接盒子，是顾虑这层呢。
慈心暗笑自己多心：人家一没鲜花，二没下跪，自己怎会想到戒指啊，求婚啊这上头去呢？！
听完方诏的解释，慈心没说甚么，只接过锦盒，然后打开。盒子内衬是黑色丝绒，正中那儿静静立着一朵含苞欲放的银莲花。
慈心抬眼看向方诏，对方除了回以一笑外，还轻抬一下下巴，示意她把那朵银莲拿出来细看。
慈心用两指拈出那花，便搁下盒子，然后平摊了一手，再把那花置于掌心上。阳光下，本来的素色银花光芒闪烁，竟有些金灿灿的意味。
慈心托着那花左转右看，就是不捏它。方诏只得开口提点某人：“摁一下花苞处看看。”
“啪！”随着一声轻响，五片银色花瓣同时打开，那花便从含苞姿态变成怒放状。花瓣中间是一个银色小莲蓬，其上镶着一颗心形白玉。
那心形玉的体积虽小，却也能看出是由成色上佳的好玉雕琢成的。整朵花虽是由不重的一块银子制成，但因其雕工精致，加上机关奇巧，价钱定不会便宜了去。
不过，慈心决意不会收下方诏这份礼，倒不是因为这花本身的价值，而在于这花的寓意：莲心，莲心，不就是连心？！
慈心沉默着，又摸索了几下，一下摁到花萼处的一个小凸起，“啪”的一声，绽放的花瓣便收起来了。她小心将花放回锦盒，合起盖子，这才递给方诏道：“谢谢你。不过，这份礼我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