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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思

    虽值春季,但雅间里还烧着地龙,房内暖烘烘的,所以跟在方诏后面的慈心甫一踏入房,便抬手去解身上披风的系带。

    房内圆桌围坐着一男一女,均面朝房门方向。见到卸去披风的慈心那身装扮,两人均觉眼前一亮,遂即心思迥异地沉吟起来。

    男的那位自是中举后便居京未归的顾明章了。去年及第的他,因着某些缘由,却在通过吏部关试后,未曾授官,而在京城闲置了一年。

    外人对此都甚感疑惑:一个考了进士科甲第第四名的人,且朝中有得力人脉——其大伯(顾守德)时任礼部侍郎,其外祖(刘中正)官居尚书省左丞,居然会未得授官?!

    望着慈心鲜灵水嫩得宛如春天里甫抽新枝的杨柳那般模样,顾明章不由暗暗点头,此时方信了年前兄长写给自己的信里所述内容。

    所谓“女大十八变”,只一年不见,顾明章没料到印象中青涩稚嫩的小丫头居然能长成如斯样貌。

    嗯,这般模样的慈心,才有了几分能让瑞王倾心的本钱!

    记得他当初拆开顾明文的信,看到兄长信末那两句话:“昔闻方诏对宋慈心有意,兄观四公子似亦钟情于她,切望弟勿陷此中私情纠葛,一切以前途为要。兄字。”顾明章清楚记得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怎么可能?!

    顾明文是周彦钧的人,顾明章亦将是他的人,因此顾明章很清楚信上的“四公子”所指何人。而且顾家兄弟都知道瑞王身子不好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目的则是方便他暗地离京为太子办事。

    方诏对慈心有意这节自不消说,那是顾明章亲眼目睹了几年的事实。但,如瑞王那般谋略、气度均让他折服的人物亦对慈心钟情?这,怎么可能?!

    虽说那丫头也算有几分姿色,才学嘛,马马虎虎也算过得去,但,这样还远远够不上能让瑞王倾心的条件罢?

    顾明章不禁忆起他第一次见到周彦钧的情景:

    他随着那姓常的管事来到瑞王府花园时,远远便看见一片比自家湖面宽广许多的湖边伫立着一个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顾明章刚走到离那男子身后一丈来远处时,男子便转身面向他。

    来不及行礼的当口,他已把这名享誉京城的“病秧子”瞧了个通透。除了面色比他更白些,个头比他稍高些外,顾明章看不出周彦钧哪里呈现出“病弱”之态。相反,对着这名明明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年轻男子,顾明章却感到一股从其周遭散发出来的无形威压。

    “参见瑞王殿下!”顾明章忙低头躬身作揖。

    “不必多礼。绍武说,你是自请来效忠本王的,为何?”周彦钧开门见山问道。(绍武是顾明文的表字。)

    “古人云: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或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古人又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章之胞兄、伯父均为殿下麾下之臣,故章亦愿为您效犬马之劳。”顾明章答得中规中矩。

    “哦,是觉得自己没得选择的缘故啊。……”周彦钧点点头,话锋忽尔一转道:“如果,本王告诉你,其实你错了,你是有得选的。你又待如何?”

    顾明章被周彦钧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甚么叫“有得选”?他的亲大伯、亲大哥都是他的属下,他还能选甚么?!

    似是知道顾明章的疑惑,周彦钧也不再候他答话,便自顾自说道:“我八岁那年便识得守德,但直至我满十五岁,体内余毒清尽,再无早逝之虞,他知晓这点后,才自请要兼任本王府中长史一职。至于你那胞兄……”

    说到此处,周彦钧停了下来,片刻后方接着道:“当年,绍武甫及第时,安王亦曾找过他。不过,绍武选了太子。他们都是有得选的,你亦不例外。”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你该懂得。我们就以一年为期,你先在京城呆一年,甚么也不用顾虑。想和哪方接洽,便尽管随心去做!趁此间隙,你亦好好思量一下日后自身的前途问题。一年之后,若你还愿意为本王效力,便再来寻我罢!”

    那日之后,顾明章便成了一名“社会闲散人员”。不过,他虽未授官,却有许多宴请他的帖子递到当朝礼部侍郎家——即顾明章在京城的暂居地。

    既然瑞王让他随心而为,顾明章便来者不拒,有宴必赴。

    他见了太子,见了安王,见了朝中重臣的中立派,如尚书左仆射杨德伦、中书令苏慎、门下侍中高征等人。

    按说他一个未授官的“前进士”,本来是无缘参加有这些个皇子朝臣参与的宴会的,但在周彦钧的安排下,每次宴会他都能接到请帖。

    顾明章穿行于这些宴会中,偷偷聆听这些肱股重臣关于朝政的议论,细细观察揣摩这些人的举止心思,回来后再经过自家兄长及大伯的从旁提点,他对整个朝中局势便慢慢有了一个日趋明朗的认识。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顾明章再次踏入瑞王府时,已不复当初的懵懂茫然。他清楚知道自己要甚么,亦相信跟着周彦钧必能达成目的。

    一个能让他们兄弟甘心为之效命的出色男子,居然会钟情慈心这个山野鄙女?顾明章自是一百个不信!

    他认为,撇开周彦钧尊贵的皇子身份不提,单凭周彦钧出色的相貌、卓尔不凡的气度及挥金如土的豪迈,坊间倾慕他的女子便不知凡几。要说慈心倾心于他,顾明章肯定便无异议了。

    至于顾明文最后那句的担忧,顾明章更是嗤之以鼻。

    他承认,慈心有别于一般的寒门女子,她好像浑不觉自己的低微出身。无论是对着比她高贵或是富贵的同学,她往往都是直呼其名。仿佛在她心目中,人与人之间只得亲疏之别,而无贵贱之分。

    初时,他确是被她这份“无知无畏”吸引,但自看到她公然去拾书院银杏树下的白果,且对他直言不讳要拿去卖钱时的“市侩嘴脸”,顾明章便把她定位为“虽聪慧有才,奈何难脱乡野小气”的女子。

    随着方诏对慈心的用情日益至深,他更成为方诏好友,因此顾明章又直把慈心当作“朋友妻”般对待。加上慈心能言善辩、牙尖嘴利,对着他时神情自若,不似那些花痴女同学那般含羞忸怩,故他每次见她,都不自禁要找茬和她抬杠,直把她当作了一个拌嘴逗乐的对象。

    因此,慈心对顾明章来说,只是个特别的女同学、方诏属意的女人而已。对于顾明文居然担心他亦对慈心有情,顾明章是万分纳闷:大哥究竟从哪件事情上误会我对那丫头有意的?

    暂且不提顾明章这边的内心起伏,现在再来说说他旁边那名女子的心思。

    这名年岁与慈心相仿的少女闺名刘芷菁,与顾明章是表亲关系。她的父亲刘培源是刘中正的庶子,而顾明章的母亲刘氏则是嫡长女。刘培源才学平平,身无官职,现今负责打理刘府在京的产业。顾明章平素与这个小舅舅并不亲近,但刘培源最宠爱的幺女刘芷菁自打第一次见到顾明章,便陷落了一颗芳心。藉着“亲戚间多走动”的借口,她几乎日日往“顾家表哥”所在的侍郎府跑。

    刘培源知晓了此事,曾含糊对爱女提过:“你们是血缘相近的表亲,这事,怕是不妥罢?”

    正值情窦初开的刘芷菁哪听得进父亲这话!要不是确定目前顾明章对她还太淡情,现时远非谈婚论嫁的好时候,否则依着刘芷菁大大咧咧的急性子,早向其父嚷开了:“亲上加亲不是更好么?!我不管!我此生非表哥莫嫁!”

    自方诏返京,得悉消息的顾明章很快便寻上门来。方诏七岁离京时便本无几个知交,现今初回故地,识得的人更是有限。而顾明章在京城“厮混”了一年,哪里有最好的吃喝玩乐场所,京城权贵社交圈子都有哪些等等,一应门清,俨然一个“京油子”。因此,两人一接上头,方诏才觉没有慈心的枯燥生活生色了不少。

    方诏经常来找顾明章,刘芷菁亦经常来找顾明章,一来二去的,刘芷菁与方诏也熟捻起来。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由,方诏的样貌虽亦不输顾明章,但在刘芷菁看来,怎么都觉得是自己的意中人更胜一筹。

    顾明章大伯顾守德有一妻一妾,分别育得一子一女。长子顾明光、长女顾青萝为嫡出,次子顾明华、次女顾青曼则是庶出。顾家诗书传家,且顾守德治家有方,故他府中后院一片祥和:妻妾和睦,子女友爱。

    为人豪爽的刘芷菁与温婉娴静的二小姐顾青曼素来交好,而顾青曼恰是刘舜歆的同班同学,亦是她的闺蜜。

    顾青曼第一次见到方诏的时候,刘芷菁亦恰好在场。她清楚看见顾青曼眼里闪烁着一种名为“欣赏”的情绪。故她们回返顾青曼房里后,刘芷菁便开始打趣起顾青曼来。

    又羞又气的顾青曼自是急急分辨,道方诏将是刘舜歆的未来夫婿,自己只是因为好友之故才会对方诏上心。刘芷菁恍悟的同时亦不免遗憾地说:“哎呀,好儿郎怎么都这么快被人定走了呢?若不然,诏哥哥倒挺衬小曼的!”

    “你!……”顾青曼气结,两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嬉闹。

    二月底的某日,刘芷菁上顾府寻顾明章不遇,她便去了顾青曼那儿。顾青曼一见她便喜出望外,拉着她的手嘀咕了半天。

    刘芷菁听完不禁纳闷说道:“我没听表哥提过这个名字呀!也没听诏哥哥说过。那刘小姐怎么会知晓有这么个人存在呢?”

    “哎呀,方公子是她的未来夫婿,对他的事情,自是比你我上心得多了。舜歆和我说得极清楚,那名女子是叫‘宋慈心’没错!舜歆是听闻堂哥是方公子在桂州读书时的好友,所以才拜托我去向堂哥打听这女子的事情的。但你也知道,我,我和堂哥平素说不上几句话,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开口。”顾青曼解释道,说到最后一句,声量越发低了下去。

    刘芷菁最看不得顾青曼难过,忙拍胸脯打包票说道:“好了,好了,我会问表哥这事的,一定让小曼满意!”

    这不,今天她刚到顾府,便碰上顾明章要出门。一听他要和方诏去会“故友”,刘芷菁心里一动,便硬是腆着脸皮跟着他一道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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