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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零二章 醉梦(上)

    慈心回到咸宜观,张卓凡早已在她房内等候多时。不过,她这次甫一入内,张卓凡倒没有立马追问她的去向,而是难掩激动地告诉慈心一个好消息:吏部正式给她授官了——乃为“秘书省校书郎”!

    “校书郎”只是一个官阶为正九品上的小官,而秘书省其实是皇家藏书之所,即算是国家图书馆性质的地方。因此“秘书省校书郎”的主要工作就是典校藏书。别看这是个比芝麻绿豆大不了多少的小官儿,但真正唐史上担任过此官职的却有许多著名人物,如白居易、王昌龄、李商隐、元稹、钱起等。

    “校书郎”的官儿不大,但因能翻阅到许多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孤本、珍本书籍,故大多新晋及第的士子莫不觊觎此官职,尤其是那些寒门出身的人。因此,对于无人脉、无钱财、且位于金榜最末名的张卓凡来说,吏部能授予她此官职,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如此喜事,当然要大肆庆祝一下了。恰好两人均未用午膳,故慈心建议到外面下馆子好好搓一顿,兴奋万分的张卓凡也顾不得自己现下囊中羞涩、肯定是慈心付帐的境况,欣然应允。

    张卓凡因未预料今日还需出行,故已遣了租来的马车回去。因此俩人从咸宜观的后门出到小巷,便安步当车地在亲仁坊内慢慢行走,只欲随便寻个小酒馆入内吃喝。

    闲步途中,张卓凡这才问起慈心,今日来寻她的那位夫人是何许人。慈心思忖片刻,便对她实言告知方娘子的身份:东宫药藏局药藏郎方敬远的夫人、慈心昔日同窗方诏的母亲。

    张卓凡自及第后,曾经历过一段每日期集的日子。期集时,士子们聚在一起,除了吃吃喝喝联络感情及偶尔参谒一下座主之类的“正事”外,做得最多的事情却是谈论朝中党派分别及世家之间的错综复杂人际关系。

    不过,因张卓凡是今科及第士子中唯一的女子,且无财无势兼其貌不扬,故出身大户或贵胄之家的士子都不愿搭理她,而同为寒门子弟的士子知道的又比她多不了多少,因此张卓凡不识当今皇后亲妹为何人一点都不出奇。

    这不,张卓凡听慈心叙述方家的背景时,脸上一丝异色皆无:方家为杏林世家,方诏祖父曾任太医署太医令,而方敬远是凭自己的精湛医术得以从桂州调回京城,进而被擢升为药藏郎的。听完这些,张卓凡对方家没了兴趣,倒是对“一个昔日同窗之母亲为何会亲自来寻你”这个问题燃起了八卦火焰,把慈心拷问得几乎招架不住。

    穿过咸宜观后门出来的那条小巷,俩人约莫又走过两三条街,方踏入一间名为“醉梦”的小酒馆。

    因近未时,酒馆里除了掌柜和一名跑堂小二,便只剩得一桌客人。慈心俩人一掀帘入门,酒馆内仅剩的那桌客人——两名已然酒酣饭饱的年青男子的目光便立即被慈心娇俏的容色夺去。

    这个时辰,酒馆居然会来女客,而且还是两个年轻女子!正在柜台算帐的掌柜抬头看见两人进来,不禁偷眼多打量了几下。

    这两名女子衣着虽然普通,且其身上、发髻均未见任何钗环,但年纪稍大的那个长相典雅温婉,望之便觉其气质高华;年龄尚幼那个不仅容貌生得清雅妍丽,而且其身形亦已开始发育,女性凹凸窈窕的特征初显。

    小的这个要是完全长成了……,“咕嘟……”人过中年的掌柜不禁吞了一口口水,再不敢乱想下去。

    慈心初至京城时,曾独自一人在西市的酒肆里吃饭,其间亦不乏三三两两的女客。因此,慈心浑然不觉自己与张卓凡两个单身女子下酒馆喝酒有甚么不妥。慈心不知道的是,其实全因西市的酒肆中,往来的客人大多汉胡混杂,故风气自然比其他地方开放许多,而且,她还忘了,那次在西市酒肆里,她可是做男子打扮的!

    掌柜虽已收慑心神,但他的视线还一直跟着慈心。眼看她们已寻了个靠墙边的幽静角落坐下,怎么还没人上前招呼客人呢?掌柜转头去看自家伙计时,见到的就是那半大小子盯着慈心发花痴的呆样!

    掌柜忙步出柜台,亲自上前招呼两位娇客。他路过发呆的小二身旁时,手一扬,重重拍了一下那小子肩膀,随即低喝一声:“还不快干活去!”下一瞬,当他回头迎着慈心那桌走去时,脸上早笑成朵菊花样儿。

    掌柜的分外热络让慈心俩人大感吃不消。这家酒馆供应米酒和葡萄酒,慈心胡乱点了几样菜肴,便吩咐掌柜赶紧下单去了。

    待小二把她们要的两壶葡萄酒端上桌后,慈心便抢先拿起酒壶,给张卓凡及自己都斟满杯子。她放下酒壶坐定后,便两手执杯,笑意盈盈向对桌的张卓凡道:“张姐姐,自你高中后,我还没正式向你道贺呢。这杯酒,一来是补贺你登第之喜,二来更是要贺你今日得授好官之福!来,妹妹就先干为敬啦!”

    言罢,慈心把杯子凑近唇边,微一仰脖,便一口气饮尽杯中红酒。历史上真实的唐代已从西域引进葡萄栽种,并开始酿造葡萄酒。不过,这种葡萄酒在发酵后只经过简单的过滤便直接拿来饮用了,因而度数都不太高。这家酒馆卖的葡萄酒亦是用这般粗糙工艺加工而来的。

    今日之前,慈心唯一喝过的酒就是三友谷谷主金煦堂自酿的梅子酒。与那种梅子酒绵软清冽的口感相比,这小酒馆里卖的葡萄酒就稍嫌酸涩和刺口了。不过,慈心前世今生均非好杯之人,且今日她的心情复杂,所以更无心细品酒的滋味。

    慈心那次在三友谷醉酒后曾立誓不再轻易沾酒,但今日情况特别。她得悉方诏订亲的“噩耗”在前,又听闻好友得授官职的喜讯于后,悲喜交集下,慈心只觉心内烦闷莫名,遂起了借杜康解忧的心思。

    而张卓凡在期集期间亦已开过酒荤。她第一次饮酒后睡醒,除了略感头晕外,并无太多不适,因而张卓凡知道自己的酒量尚可。从今往后她再参加士子们的聚会,有人来劝酒时,张卓凡就几乎来者不拒、毫无顾忌畅饮。

    不过,古代葡萄酒的度数虽不高,但慈心一系空腹饮酒,二系自身体质对酒精较为敏感,所以,三杯红酒下肚,慈心便一反平日她与张卓凡相处时,总是张卓凡话多,她话少的模式,开始絮絮叨叨向张卓凡细述起她与方诏幼时相伴经历过的趣事、乐事来。

    慈心连比带划地自说了半天,张卓凡静静听着,一言不发,只偶尔啜一口酒。她正听得有趣,突然,对面正说得眉飞色舞的小少女忽尔垮下脸来,原本轻快的腔调也化作哭兮兮的:“张姐姐,他要订亲了!今日,方姨亲口告诉我,他要订亲了!”

    说完,慈心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一仰脖,一口饮尽。

    “张姐姐,我和你说过么?当初我想考功名的缘由便是为了能和他在一起!虽然……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先前,方姨说他要订亲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但现下,为何我会觉得心烦?”慈心拧眉,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张卓凡还没来得及说些甚么,慈心又“嘻嘻”笑开了。

    她一边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一边打着嗝儿交待张卓凡道:“张姐姐,你酒量好,不过,……嗝……你也要少喝些!呆会儿,呆会儿还得靠你扶我回去呢,嘻嘻!……嗝……嗯,咱俩不能都喝醉了。得有一个清醒的!对,得有一个清醒的!嗝……”

    张卓凡头次看见她一向认为开朗乐观、不诣情事的“心妹妹”会有如此脆弱一面。她是遭遇过退婚风波的“过来人”,自然清楚慈心所述里包含了多少她的心碎神伤。

    听着慈心好笑的疯言疯语,张卓凡心内大感惭愧,她深觉自己对这个予她帮益良多的好友兼小妹妹关心得太少了。看到慈心像喝水似的灌着酒,张卓凡不由大急,她站起身,正欲走到对桌制止慈心的“不良行径”,一缕指风袭来,张卓凡身子一软,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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