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七章 路线
“你，你是宋慈心？”
“嗯，是我。”慈心拢紧身上大髦，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噜”一声响。他们辰时出府，如今已是未时，慈心一路上又光顾着与金四对弈，无暇用一点零嘴吃食，此时她能不饥肠辘辘么？
“呵呵，小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顾明文说了句老气横秋的话，其实他今年也才二十有二。
“好了，入去慢慢再叙罢。”金四打断两人的“叙旧”，自己率先朝大门走去。
这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大小和桂州方诏家差不多，屋里的桌椅物什却十分精致，直如裳院那边一般，看来这儿该是金四的另一处秘密“巢穴”。
顾明文早置好了一桌酒席，只是他先头恐是没收到金四会与慈心同行的消息，故那一桌菜肴大多放有辣椒，口味偏重，慈心望了一溜圈，竟没几样能下箸的。她却没说甚么，默默盛了一碗不辣的老火鸡汤，就着它拔拉了一大碗白米饭。填铇肚子后，她便告退下去休息，留那两人慢慢喝酒聊天。
“绍武，说说桂州这边的情况罢。”慈心出去时，金四瞥见顾明文盯着少女离去背影出神的样子，不由一口抿完杯中酒，开始不动声色地谈起公事来。“绍武”是顾明文的字，金四年岁比顾明文小，身份却尊贵得多，故平常他都是直呼顾明文的表字。
“哦，桂州这边的官吏分作两派，一派为原来桂州刺史石崇开的旧部属，……”顾明文回过神，听闻金四问到正事，忙开始认真汇报近来的工作。待他说完，金四提出几点建议，又和他细细商讨了下一步该如何在桂州部署的细节问题。
这时，常贵在门外请见。金四唤他入内回话，常贵对金四躬身行礼后，斜眼睨了顾明文一眼，顾明文正要起身告退下去，金四发话道：“无妨，说罢。”
“主子，宋小姐方才来问属下，咱们还要与后面那些人开玩笑么？若是的话，现时便再找三人冒充我们，驾那辆马车出城。咱们则可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再上路。嗯，宋小姐还说，若想行踪隐匿得更好，明早最好换一辆不太显眼的马车。”
金四两眼亮晶晶地听着，待常贵说完，他便一摆手，道：“嗯，照她说的去做罢。”
待常贵下去安排后，金四转头对一旁听得莫名其妙的顾明文问道：“绍武，你对那丫头有了解么？”
似乎金四习惯了京城有地龙的屋子，故他在外地所置的宅子里都装有地龙。慈心坐在温暖如春的房内，一边喝着茶，一边看仆妇把她车上的包袱、手炉送进来，她便知道金四采纳了她的建议。
既然选择与金四同行，他们便算“一条船”上的人了。金四虽说躲开后面那些人的追踪是个“玩笑”而已，不会有甚么危险。但慈心还是觉得谨慎点儿总没错，既然要躲，那便索性躲个彻底好了。
“哦？她五岁时便能作诗？”书房内，酒足饭饱后“移驾”于此的金四听闻顾明文说到慈心小时候的“光辉事迹”时，不禁挑眉讶道。这可是他这边的探子没能查到的“内幕消息”呢。
“嗯，家父当日回家时，对她可谓是盛赞有加，……”顾明文叙述当年他与幼弟顾明章还因慈心的“聪颖绝顶”被父亲顾守仁拎到书房好一顿聆训：甚么别以为自己天份高就不需刻苦努力了，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譬如宋慈心，看看人家小小年纪便能作出如此寓意深刻的诗作来了，……如此巴拉巴拉一通说。
他和顾明章当时对顾守仁口中这“百年难遇”的小屁孩可甚无好感，他们都是自小被人夸着长大的，俩小心里都有十分的不服气。特别是顾明章，待顾守仁走后，便脸有忿色地对他扬言：“哼，我不信那小丫头能比我们强！大哥，明日我就去会会她，看她是否真如父亲口中那般优秀！”
他那时年已十三，在书院正式班就读，每日功课繁忙，与慈心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故听了幼弟的气话，便只是附和一声，过得几日就把这事儿忘在脑后了。
现下他仔细想想，好像那日幼弟与宋慈心“会面”后，在他面前提起慈心时就再也没有过最初那种忿忿不平了。他当时无暇思量这种“小事”，如今听金四问起慈心幼时光景，他再回想到这件事，就觉得颇为可疑。(关于宋慈心与顾明章第一次会面的情况，忘记的诸位可回头翻看一下：第十四章入学)
“后来如何？”金四听得津津有味，探子的信报与真人版的“实话实说”现场效果，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后来，她虽然逢考必为优，但再也没做出过甚么令家父惊艳赞叹的佳作了，……家父渐渐便对她失了兴趣。”殊不知，其实是慈心因顾守仁纳妾一事而对他的父亲心起罅隙，从而疏远了顾守仁。
屋里的慈心不知有人正在那边厢挖她的陈年旧事说道呢，已是申时，又得到确信儿要在此歇息一夜，她便脱了外衣，只着中衣中裤钻进被窝，准备小憩一会儿。
刚睡下，她胸前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摸摸那儿突起的小包，不禁连叹好几口气，这才不情不愿地翻身起床。她套上外衫后，便唤门外侍候的丫鬟进来，请她给自己寻些针线、棉絮及干净的棉布过来。
是夜，常贵向金四回禀，他们原来那辆马车出城后，随即被人跟上，他已吩咐车上诸人，便按他们原定的路线行车。此外，另外三辆用来疑敌的马车，向东及向南的那两辆已经暴露，后面已没有跟梢的了，向北走的那辆还有人跟踪。
“方诏一行到哪儿了？”金四问。
“回禀主子，他们刚出了平州，正往交州方向走。”常贵回道。
平州在桂州东北方向，距离桂州约五百里地。本来方诏计划是严格按照慈心画给他的那张路线图来行走的。哪料想刚出桂州城北门，他娘便吩咐车队往东面的平州方向走。
方娘子对方诏的说辞是：他外祖父——右骠骑大将军李靖远着人给她捎了口信，让他们一家在返京途中，“顺道”去几个地方，帮他拜访一下故人，联络一下感情，在军中多多积累人脉，以为日后太子顺利登基增添助力云云。
方娘子用这等压死人的大道理砸过来，方诏一句话都反驳不得，只好乖乖跟着走了。未曾想，到了平州，他们“拜访故人”的活动居然持续了三日三夜！
在平州停留的三天里，每日方娘子都拉他去参加一些“故人宴请”活动，今天见了都督家的张大小姐，明天见的就是都尉府中的陈二小姐，后日则是典军那头的王三小姐！方诏这才反应过来，他娘亲的真实意图是这个！
“娘！我只要慈心！”方诏见完王三小姐回来后，烦躁地对方娘子说。那些武将家的小姐许是因性子豪迈的缘故，见到温文俊俏的方诏，便如蜂儿见了蜜一般，别提有多黏人了。撇去方诏的身世背景不提，单就他本人来说，在这群少女心中亦是非常吃香的。
“娘没说不让你要慈心。娘只是让你看看，世间还有很多各色各样的好女子。如果，娘只是说如果，回京后，你姨母要立即给你指婚，你该知道，那是不能拒绝的。所以，你与其与一个从未见过的定亲，不若……”方娘子停下不语了。
“所以，不若我现时就在这些门当户对的女子中挑一个定下，好过让姨母随便给我指一个么？”方诏悲愤嚷道。
“诏儿，你先别激动。娘知道你喜欢的是慈心，嗯，也许，我们可以想一个两全之策？”方娘子不忍看到唯一的儿子伤心，不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安慰他。
“甚么两全之策？要慈心作妾么？娘，您也知道，她不会同意的！她最恨的就是这个，遑论要她作妾！而且，她要考女官，以她的才学，必能高中，……”方诏说不下去了。
“诏儿，明日我们便启程去交州，不管你愿意与否，那儿的人你也必须要见！娘很抱歉，谁让你表哥作了太子呢？你再好好考虑考虑，看还能想出甚么好办法。唉……”方娘子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已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儿子肩膀，这才掩门出去。
“两全之策？两全之策？慈心，慈心……”方诏颓然坐下，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抱头，阖起眼，嘴里喃喃轻呼慈心的名字。
远在荣县的慈心，做了一下午针线活后，又独自一人用了一顿甚合口味的晚膳。她亦不过问金四行踪，自顾唤人抬水给她泡澡。待她收拾停当，正要舒舒服服躺下就寝时，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一想二念，咦，是谁念叨我了？”慈心疑惑地自言自语起来。
“嗯，是我。”慈心拢紧身上大髦，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噜”一声响。他们辰时出府，如今已是未时，慈心一路上又光顾着与金四对弈，无暇用一点零嘴吃食，此时她能不饥肠辘辘么？
“呵呵，小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顾明文说了句老气横秋的话，其实他今年也才二十有二。
“好了，入去慢慢再叙罢。”金四打断两人的“叙旧”，自己率先朝大门走去。
这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大小和桂州方诏家差不多，屋里的桌椅物什却十分精致，直如裳院那边一般，看来这儿该是金四的另一处秘密“巢穴”。
顾明文早置好了一桌酒席，只是他先头恐是没收到金四会与慈心同行的消息，故那一桌菜肴大多放有辣椒，口味偏重，慈心望了一溜圈，竟没几样能下箸的。她却没说甚么，默默盛了一碗不辣的老火鸡汤，就着它拔拉了一大碗白米饭。填铇肚子后，她便告退下去休息，留那两人慢慢喝酒聊天。
“绍武，说说桂州这边的情况罢。”慈心出去时，金四瞥见顾明文盯着少女离去背影出神的样子，不由一口抿完杯中酒，开始不动声色地谈起公事来。“绍武”是顾明文的字，金四年岁比顾明文小，身份却尊贵得多，故平常他都是直呼顾明文的表字。
“哦，桂州这边的官吏分作两派，一派为原来桂州刺史石崇开的旧部属，……”顾明文回过神，听闻金四问到正事，忙开始认真汇报近来的工作。待他说完，金四提出几点建议，又和他细细商讨了下一步该如何在桂州部署的细节问题。
这时，常贵在门外请见。金四唤他入内回话，常贵对金四躬身行礼后，斜眼睨了顾明文一眼，顾明文正要起身告退下去，金四发话道：“无妨，说罢。”
“主子，宋小姐方才来问属下，咱们还要与后面那些人开玩笑么？若是的话，现时便再找三人冒充我们，驾那辆马车出城。咱们则可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再上路。嗯，宋小姐还说，若想行踪隐匿得更好，明早最好换一辆不太显眼的马车。”
金四两眼亮晶晶地听着，待常贵说完，他便一摆手，道：“嗯，照她说的去做罢。”
待常贵下去安排后，金四转头对一旁听得莫名其妙的顾明文问道：“绍武，你对那丫头有了解么？”
似乎金四习惯了京城有地龙的屋子，故他在外地所置的宅子里都装有地龙。慈心坐在温暖如春的房内，一边喝着茶，一边看仆妇把她车上的包袱、手炉送进来，她便知道金四采纳了她的建议。
既然选择与金四同行，他们便算“一条船”上的人了。金四虽说躲开后面那些人的追踪是个“玩笑”而已，不会有甚么危险。但慈心还是觉得谨慎点儿总没错，既然要躲，那便索性躲个彻底好了。
“哦？她五岁时便能作诗？”书房内，酒足饭饱后“移驾”于此的金四听闻顾明文说到慈心小时候的“光辉事迹”时，不禁挑眉讶道。这可是他这边的探子没能查到的“内幕消息”呢。
“嗯，家父当日回家时，对她可谓是盛赞有加，……”顾明文叙述当年他与幼弟顾明章还因慈心的“聪颖绝顶”被父亲顾守仁拎到书房好一顿聆训：甚么别以为自己天份高就不需刻苦努力了，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譬如宋慈心，看看人家小小年纪便能作出如此寓意深刻的诗作来了，……如此巴拉巴拉一通说。
他和顾明章当时对顾守仁口中这“百年难遇”的小屁孩可甚无好感，他们都是自小被人夸着长大的，俩小心里都有十分的不服气。特别是顾明章，待顾守仁走后，便脸有忿色地对他扬言：“哼，我不信那小丫头能比我们强！大哥，明日我就去会会她，看她是否真如父亲口中那般优秀！”
他那时年已十三，在书院正式班就读，每日功课繁忙，与慈心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故听了幼弟的气话，便只是附和一声，过得几日就把这事儿忘在脑后了。
现下他仔细想想，好像那日幼弟与宋慈心“会面”后，在他面前提起慈心时就再也没有过最初那种忿忿不平了。他当时无暇思量这种“小事”，如今听金四问起慈心幼时光景，他再回想到这件事，就觉得颇为可疑。(关于宋慈心与顾明章第一次会面的情况，忘记的诸位可回头翻看一下：第十四章入学)
“后来如何？”金四听得津津有味，探子的信报与真人版的“实话实说”现场效果，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后来，她虽然逢考必为优，但再也没做出过甚么令家父惊艳赞叹的佳作了，……家父渐渐便对她失了兴趣。”殊不知，其实是慈心因顾守仁纳妾一事而对他的父亲心起罅隙，从而疏远了顾守仁。
屋里的慈心不知有人正在那边厢挖她的陈年旧事说道呢，已是申时，又得到确信儿要在此歇息一夜，她便脱了外衣，只着中衣中裤钻进被窝，准备小憩一会儿。
刚睡下，她胸前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摸摸那儿突起的小包，不禁连叹好几口气，这才不情不愿地翻身起床。她套上外衫后，便唤门外侍候的丫鬟进来，请她给自己寻些针线、棉絮及干净的棉布过来。
是夜，常贵向金四回禀，他们原来那辆马车出城后，随即被人跟上，他已吩咐车上诸人，便按他们原定的路线行车。此外，另外三辆用来疑敌的马车，向东及向南的那两辆已经暴露，后面已没有跟梢的了，向北走的那辆还有人跟踪。
“方诏一行到哪儿了？”金四问。
“回禀主子，他们刚出了平州，正往交州方向走。”常贵回道。
平州在桂州东北方向，距离桂州约五百里地。本来方诏计划是严格按照慈心画给他的那张路线图来行走的。哪料想刚出桂州城北门，他娘便吩咐车队往东面的平州方向走。
方娘子对方诏的说辞是：他外祖父——右骠骑大将军李靖远着人给她捎了口信，让他们一家在返京途中，“顺道”去几个地方，帮他拜访一下故人，联络一下感情，在军中多多积累人脉，以为日后太子顺利登基增添助力云云。
方娘子用这等压死人的大道理砸过来，方诏一句话都反驳不得，只好乖乖跟着走了。未曾想，到了平州，他们“拜访故人”的活动居然持续了三日三夜！
在平州停留的三天里，每日方娘子都拉他去参加一些“故人宴请”活动，今天见了都督家的张大小姐，明天见的就是都尉府中的陈二小姐，后日则是典军那头的王三小姐！方诏这才反应过来，他娘亲的真实意图是这个！
“娘！我只要慈心！”方诏见完王三小姐回来后，烦躁地对方娘子说。那些武将家的小姐许是因性子豪迈的缘故，见到温文俊俏的方诏，便如蜂儿见了蜜一般，别提有多黏人了。撇去方诏的身世背景不提，单就他本人来说，在这群少女心中亦是非常吃香的。
“娘没说不让你要慈心。娘只是让你看看，世间还有很多各色各样的好女子。如果，娘只是说如果，回京后，你姨母要立即给你指婚，你该知道，那是不能拒绝的。所以，你与其与一个从未见过的定亲，不若……”方娘子停下不语了。
“所以，不若我现时就在这些门当户对的女子中挑一个定下，好过让姨母随便给我指一个么？”方诏悲愤嚷道。
“诏儿，你先别激动。娘知道你喜欢的是慈心，嗯，也许，我们可以想一个两全之策？”方娘子不忍看到唯一的儿子伤心，不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安慰他。
“甚么两全之策？要慈心作妾么？娘，您也知道，她不会同意的！她最恨的就是这个，遑论要她作妾！而且，她要考女官，以她的才学，必能高中，……”方诏说不下去了。
“诏儿，明日我们便启程去交州，不管你愿意与否，那儿的人你也必须要见！娘很抱歉，谁让你表哥作了太子呢？你再好好考虑考虑，看还能想出甚么好办法。唉……”方娘子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已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儿子肩膀，这才掩门出去。
“两全之策？两全之策？慈心，慈心……”方诏颓然坐下，手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抱头，阖起眼，嘴里喃喃轻呼慈心的名字。
远在荣县的慈心，做了一下午针线活后，又独自一人用了一顿甚合口味的晚膳。她亦不过问金四行踪，自顾唤人抬水给她泡澡。待她收拾停当，正要舒舒服服躺下就寝时，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一想二念，咦，是谁念叨我了？”慈心疑惑地自言自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