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六章 追忆
坐在宽敞的车厢内，慈心捧着临行前金枝递给她的鎏金手炉，盯着脚边那一小筐银霜炭，心里对这名侍女的贴心之举已经不知该用甚么词语来赞叹了：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若“侍女”这一行要挑状元的话，金枝无疑是当之无愧的那一个！
金四坐在慈心对面软铺，小几上放着一沓带封皮的信件，他正一封封拆开细看。车轮碌碌，车内无声。出了桂州城西门后，慈心便觉道路颠簸了许多。出门前，她曾问过金四，知道他们此行的第一站要去桂州属下的一个中等县城——荣县。
慈心抱着手炉，靠在车壁上阖目养神。两日前，她的胸前便隐隐作痛，似乎那个地方开始发育了。慈心不由暗中希祈：可别一语成谶，真的让自己在路上碰上癸水来的尴尬啊，尤其是在有个青年男子与自己同车的情况下！
“若累了，可到榻上憩一会儿。掀开你座下的木板，里面应备有被子。”金四抬眸看见慈心这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温言建议道。
慈心睁目，对上金四关怀的眼神，不由咧嘴一笑，答道：“我不累。只是无聊得紧。”
“你房中那些书册都看完了么？怎不带上几本，也好在路上打发时间？”金四问。
慈心摇头，“乘车时最好不要看书，伤眼不说，还容易晕车！”
“此话怎解？”金四挑眉，他还从来没听过这个说法。
“嗯，静姑姑说的，……”慈心大致解释了一下原因：因为车子不断摇晃，所以眼睛睫状肌需要不断快速调节焦距，以保证人能看清楚书上的字，这样睫状肌很快便会疲劳，从而影响视力。当然，慈心不会用到上面那些现代医学名词，只含糊用了“眼珠子”、“费神看清”这类的词语来阐述这番原理。
“哦，难怪每次我在车上看完书，都感觉眼涩得慌呢，原来是这个道理啊。”金四听完，不由感叹一句，心下对赵岚的医术更为信服了。
他把小几上的信件收好，纳入怀中，然后低头在脚旁的一堆行李中拔拉两下，手一翻，便捞出一副棋盘棋子。“既然看书伤眼，咱们来下盘棋罢。”
到荣县的两个时辰车程里，慈心与金四的对弈，以她的四局皆负结束，且是大比分落后！这个结果不能不说甚为打击了慈心，要知道，在烟霞学院，她的棋艺也算得上是排在前十名的水平了，怎么在金四面前会这么不堪一击呢？
“你也不必沮丧，其实你的棋艺还不错，只不过，……”金四故意顿了顿，看见慈心面上专心聆听的神情，满意一笑，才道：“只不过你遇上的对手是我！想当年，我自己学棋，与自己对弈，那时我就发誓要做到，能在棋艺一道上打败我的人，只能是我自己！”
慈心不满地嘟嘴，这都甚么话呀，亏得她还以为他要说些甚么秘诀呢，没想到他却是在自吹自擂！
金四说完这句后则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中：那个病恹恹的女人生了病殃殃的自己后，便把他养到嫡母跟前。她则甚少在他面前出现，亦从不过问他的起居。嫡母对他很好，嫡母所出的大哥亦对他很好，而同为嫡母生的二哥则不然。
“你有你自己的亲娘，你为甚么不去找她，却来跟我和大哥抢母亲？”二哥气势汹汹地质问他。
年幼的他正不知说些甚么，闻声过来的嫡母帮他解了围：“锋儿！不许和你四弟说这样的话！母亲平素教你的兄友弟恭的道理，你都忘到哪儿了！去抄一百遍《弟子规》，明日交给我！”
挨了罚的二哥临走前恶狠狠瞪了一眼被嫡母圈在怀中的他，还偷偷对他扬了扬拳头。待二哥走后，嫡母方软声安慰他：“钧儿啊，你别听你二哥的浑话。你娘亲身子不好，而你身子骨也弱，她自顾不暇，又恐对你照顾不周，所以才把你养在母亲这儿。当年，母亲不该……”
嫡母长叹一口气，看着怀中比同龄孩童瘦弱得多的他，半晌才幽幽道：“你别怨你娘亲，她是个非常了得的女子，她这样，……都是为你好，你长大后会明白的。”
小小的他对嫡母这番话完全不能理解：对自己亲生孩儿不理不问，这就是为他好？三哥的生母身子骨亦不甚硬朗，为甚么她就亲自教养自己的孩儿而不假手他人呢？
他体弱多病，每日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大夫让他静养，叮嘱他不要做一切劳心劳力的事。而嫡母、大哥对他虽好，但他们看他时的眼神却是一副怜悯可惜的模样。他恨这种好像他马上便活不过明日的怜悯目光！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虽体弱，可脑瓜不弱！
琴棋书画，他样样精通，且是兄弟中最出挑的那个；经史子集、文韬武略，他亦广为涉猎且精研深究。只是，为甚么每次父亲考究他后，都不会像对其他兄弟那般，说些或褒或贬的话呢？父亲对他最常说的一句就是：“好好养着，别在这些杂事上费太多心神！”
当他看到大哥骑在马上，拉弓射箭的飒爽英姿时，那一瞬，他羡慕得无以复加！他那时方明白，一个强壮的身子有时候真的比一个强悍的脑子有用得多！毕竟，人死了，脑子亦用不了了！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有骑马弯弓射雕的一天，那个病恹恹的女人却用自己的生命给他争取来了一个重生的机会！他清楚记得那个夜晚……
“公子，到了！”车外常贵的一声禀告，打断了金四的沉思。
同时，慈心亦收回审视了金四良久的视线。方才他青白交替、阴郁不晴的脸色明显是想到了一些不堪的往事，看他如今锦衣玉食、富贵滔天的光景，背后又会有怎样的辛酸血泪呢？慈心心里虽有八卦之意，却只敢想想而已。金四，何许人也？非寻常人矣！
慈心跟随金四下车后，一眼看见马车前迎接他们的那人是她识得的！——顾明文，顾明章的胞兄，如今的荣县县太爷！
不过顾明文没穿官服，只作寻常文人打扮。在烟霞书院时，因慈心与顾明章相熟，故亦与他有过几面之交。不过顾明文上京赶考那年，慈心才十岁，一隔三年，慈心样貌身材均有不小变化，因而顾明文甫一瞅见紧随那位下来的少女时，还没认出她来。
“顾兄，自京城一别，近来无恙乎？”金四用眼色止住顾明文要上前见礼的举动，主动寒喧起来。
“呵呵，不才一切安好。不知公子如何？”顾明文很有眼色地随他打起了哈哈。
“我亦很好。这位你一定识得罢？”后一句，金四却是回身对慈心道。
“嗯，顾大少好！”慈心上前与顾明文见礼。
“你，你是宋慈心？”顾明文端详了好几眼面前娇俏动人的少女，方迟疑问道。
金四坐在慈心对面软铺，小几上放着一沓带封皮的信件，他正一封封拆开细看。车轮碌碌，车内无声。出了桂州城西门后，慈心便觉道路颠簸了许多。出门前，她曾问过金四，知道他们此行的第一站要去桂州属下的一个中等县城——荣县。
慈心抱着手炉，靠在车壁上阖目养神。两日前，她的胸前便隐隐作痛，似乎那个地方开始发育了。慈心不由暗中希祈：可别一语成谶，真的让自己在路上碰上癸水来的尴尬啊，尤其是在有个青年男子与自己同车的情况下！
“若累了，可到榻上憩一会儿。掀开你座下的木板，里面应备有被子。”金四抬眸看见慈心这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温言建议道。
慈心睁目，对上金四关怀的眼神，不由咧嘴一笑，答道：“我不累。只是无聊得紧。”
“你房中那些书册都看完了么？怎不带上几本，也好在路上打发时间？”金四问。
慈心摇头，“乘车时最好不要看书，伤眼不说，还容易晕车！”
“此话怎解？”金四挑眉，他还从来没听过这个说法。
“嗯，静姑姑说的，……”慈心大致解释了一下原因：因为车子不断摇晃，所以眼睛睫状肌需要不断快速调节焦距，以保证人能看清楚书上的字，这样睫状肌很快便会疲劳，从而影响视力。当然，慈心不会用到上面那些现代医学名词，只含糊用了“眼珠子”、“费神看清”这类的词语来阐述这番原理。
“哦，难怪每次我在车上看完书，都感觉眼涩得慌呢，原来是这个道理啊。”金四听完，不由感叹一句，心下对赵岚的医术更为信服了。
他把小几上的信件收好，纳入怀中，然后低头在脚旁的一堆行李中拔拉两下，手一翻，便捞出一副棋盘棋子。“既然看书伤眼，咱们来下盘棋罢。”
到荣县的两个时辰车程里，慈心与金四的对弈，以她的四局皆负结束，且是大比分落后！这个结果不能不说甚为打击了慈心，要知道，在烟霞学院，她的棋艺也算得上是排在前十名的水平了，怎么在金四面前会这么不堪一击呢？
“你也不必沮丧，其实你的棋艺还不错，只不过，……”金四故意顿了顿，看见慈心面上专心聆听的神情，满意一笑，才道：“只不过你遇上的对手是我！想当年，我自己学棋，与自己对弈，那时我就发誓要做到，能在棋艺一道上打败我的人，只能是我自己！”
慈心不满地嘟嘴，这都甚么话呀，亏得她还以为他要说些甚么秘诀呢，没想到他却是在自吹自擂！
金四说完这句后则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中：那个病恹恹的女人生了病殃殃的自己后，便把他养到嫡母跟前。她则甚少在他面前出现，亦从不过问他的起居。嫡母对他很好，嫡母所出的大哥亦对他很好，而同为嫡母生的二哥则不然。
“你有你自己的亲娘，你为甚么不去找她，却来跟我和大哥抢母亲？”二哥气势汹汹地质问他。
年幼的他正不知说些甚么，闻声过来的嫡母帮他解了围：“锋儿！不许和你四弟说这样的话！母亲平素教你的兄友弟恭的道理，你都忘到哪儿了！去抄一百遍《弟子规》，明日交给我！”
挨了罚的二哥临走前恶狠狠瞪了一眼被嫡母圈在怀中的他，还偷偷对他扬了扬拳头。待二哥走后，嫡母方软声安慰他：“钧儿啊，你别听你二哥的浑话。你娘亲身子不好，而你身子骨也弱，她自顾不暇，又恐对你照顾不周，所以才把你养在母亲这儿。当年，母亲不该……”
嫡母长叹一口气，看着怀中比同龄孩童瘦弱得多的他，半晌才幽幽道：“你别怨你娘亲，她是个非常了得的女子，她这样，……都是为你好，你长大后会明白的。”
小小的他对嫡母这番话完全不能理解：对自己亲生孩儿不理不问，这就是为他好？三哥的生母身子骨亦不甚硬朗，为甚么她就亲自教养自己的孩儿而不假手他人呢？
他体弱多病，每日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大夫让他静养，叮嘱他不要做一切劳心劳力的事。而嫡母、大哥对他虽好，但他们看他时的眼神却是一副怜悯可惜的模样。他恨这种好像他马上便活不过明日的怜悯目光！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虽体弱，可脑瓜不弱！
琴棋书画，他样样精通，且是兄弟中最出挑的那个；经史子集、文韬武略，他亦广为涉猎且精研深究。只是，为甚么每次父亲考究他后，都不会像对其他兄弟那般，说些或褒或贬的话呢？父亲对他最常说的一句就是：“好好养着，别在这些杂事上费太多心神！”
当他看到大哥骑在马上，拉弓射箭的飒爽英姿时，那一瞬，他羡慕得无以复加！他那时方明白，一个强壮的身子有时候真的比一个强悍的脑子有用得多！毕竟，人死了，脑子亦用不了了！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有骑马弯弓射雕的一天，那个病恹恹的女人却用自己的生命给他争取来了一个重生的机会！他清楚记得那个夜晚……
“公子，到了！”车外常贵的一声禀告，打断了金四的沉思。
同时，慈心亦收回审视了金四良久的视线。方才他青白交替、阴郁不晴的脸色明显是想到了一些不堪的往事，看他如今锦衣玉食、富贵滔天的光景，背后又会有怎样的辛酸血泪呢？慈心心里虽有八卦之意，却只敢想想而已。金四，何许人也？非寻常人矣！
慈心跟随金四下车后，一眼看见马车前迎接他们的那人是她识得的！——顾明文，顾明章的胞兄，如今的荣县县太爷！
不过顾明文没穿官服，只作寻常文人打扮。在烟霞书院时，因慈心与顾明章相熟，故亦与他有过几面之交。不过顾明文上京赶考那年，慈心才十岁，一隔三年，慈心样貌身材均有不小变化，因而顾明文甫一瞅见紧随那位下来的少女时，还没认出她来。
“顾兄，自京城一别，近来无恙乎？”金四用眼色止住顾明文要上前见礼的举动，主动寒喧起来。
“呵呵，不才一切安好。不知公子如何？”顾明文很有眼色地随他打起了哈哈。
“我亦很好。这位你一定识得罢？”后一句，金四却是回身对慈心道。
“嗯，顾大少好！”慈心上前与顾明文见礼。
“你，你是宋慈心？”顾明文端详了好几眼面前娇俏动人的少女，方迟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