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哭
“参见二少爷！”
听闻方菲菲这一声唤，慈心一凛，刚要到嘴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安氏则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错过了得知真相的机会。
顾明章大步跨进门，看见正位上坐着的安氏面色，他不由一怔：这女人怎么这般模样了？微一颔首后，他唤了声：“安姨。”随即瞥了一眼一旁低头的慈心，道：“听下人说，安姨请了一位书院女学生过府叙话，故明章好奇，是哪一位学生竟能得到顾家安如夫人的青睐，因此特意过来一见，安姨，你不会嫌我唐突罢？”
安氏听完顾明章这番话，微微一笑道：“呵呵，怎会！章哥儿可是我这汀兰院的稀客啊！搁平时，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人呐！慈心，你看，你的面子多大啊，咱章哥儿一听你来了，便巴巴地赶来看你，唯恐我这恶人把你欺负了去，呵呵。”
慈心听着两人明嘲暗讽的对话，正不知如何作答，便听顾明章又道：“不知安姨和宋慈心叙完话了么？我想和她下两盘棋。”
“呵呵，慈心，你说呢？”安氏不搭顾明章的话茬，转头问慈心。
慈心从座位上站起，对安氏深揖一礼，咬牙道：“嗯，夫人，那天您的脉象确是无有不妥！慈心于医术一途只学了些皮毛，且钻研不精，实在帮不上夫人的忙，望夫人恕罪。”
看着面前低眉垂目、一脸歉意的小姑娘，安氏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落空，因为瘦削更显空洞的一双大眼中浮起一层水汽，嗫嚅道：“好，好，无有不妥，无有不妥，……你去罢。”言罢，她看也不看一旁满脸疑色的顾明章，脚步踉跄地往后堂去了。
方菲菲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进来的时候，便只看见屋里杵着两人，自家主子却不见踪影。
“二少爷？”方菲菲疑惑地唤了声顾明章。
“呃，你主子走了。”顾明章指指后堂，然后转身往外走，“宋慈心，走吧。”
慈心对方菲菲露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便紧跟着顾明章走了。
慈心一路随行，一路后怕：若顾明章晚来一步，她可能就对安氏说出真相了！安氏听了会如何呢？揪着自己不放，让她拿出证据指正其腹中胎儿是遭奸人谋害致死的？心怀恨意，隐忍不发，暗搞阴谋，最后对刘氏、顾明章兄弟来个绝地大反攻？
慈心一边唾弃自己的软心肠，见到安氏那副惨兮兮的样子便良心难安；一边又庆幸最终没泄密，保全自身的同时也保全了顾家的安宁。便让那女人认为是天意难违好了，她既然选择作妾，就该自己承受后院的腥风血雨，慈心努力不去回想最后一霎看见的：安氏眼里那如将死之人才有的灰败气色。
前面的顾明章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停下，紧跟他的慈心一下没收住脚步，“呯”地就撞上他结实的后背。慈心鼻子一酸，两行清泪汩汩而下。
“哈哈！”顾明章回身看见慈心的狼狈样，不由得意地笑了。他以为慈心肯定会咬牙切齿地回敬自己一番，哪知她的眼泪却越流越多，两手还胡乱拭着，却总也停不住！
“哎，哎，哎，你怎么了？有那么痛么？别哭了，别哭了，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顾明章慌了，他从没见过慈心哭，在他记忆中，慈心一向是聪慧的、调皮的、伶牙俐齿的、令他牙痒痒的，和他交往的其他“娇弱”女同学完全不一样。
方才对着安氏那番理智和良知的较量，耗尽了慈心的心力，她只觉胸中郁闷难当，却无从发泄。此时顾明章“恰巧”对她搞了一个恶作剧，让她能藉着这个因由，痛快淋漓地哭出来，哭过后，慈心才觉胸中舒畅不少。
待慈心慢慢收泪，终于不再抽抽噎噎了，顾明章方吁了一口气。他看看慈心哭得通红的两眼，还有那一脸的泪痕，挠挠头，左右一看，便对慈心道：“咱们去那边亭子坐会儿罢？我叫茗秋给你绞条帕子来，擦把脸再走，嗯？”
见慈心点头，顾明章忙唤身后自己的贴身小厮茗秋过来。茗秋其实一直跟着他俩，他是个有眼力劲的小子，在慈心开哭、自家公子笨拙安慰人的当口就躲得远远地了，等到顾明章唤人，他才忙不溜地上前听候吩咐。
茗秋一溜烟去了，此时慈心才发觉他们已经走到顾家那个大湖边上。湖边一处绿柳垂绦处，建了一座小巧的八角亭。亭内置有木桌圆凳，慈心却挑了一边栏杆坐下，顾明章则坐了一个圆凳。
“那女人找你何事？她说的甚么脉象？你，还会诊脉？”顾明章一等坐下便连珠炮地发问。
望着粼粼波光，慈心觉得疲惫无力，第一次感觉在古代生活的压抑和无奈。“顾明章，你是不是认为安如夫人是坏人啊？她夺宠，害你母亲生病，所以她就该每胎不保，终身无子？嗯，最好是自此身体每况愈下，不久便一命呜呼！”慈心看着对面的顾明章，语气轻轻道。她的声音很柔和，说出来的话语却狠毒十分。
顾明章无言以答，他是恨安氏，可直觉又没有慈心嘴里说的那样恨。安氏连落两胎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当时他听闻消息还幸灾乐祸地想：报应啊，叫你这恶女人抢爹爹！现时听闻慈心一说，他心下一凛：难道，这不是天意，而是——人祸？
“你到底想说甚么？”顾明章大急，声量不由大了些。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认为安如夫人是坏人，那害她落胎的人算不算坏人呢？加害坏人的是好人吗？”慈心反问，双目不再与顾明章对视，转头看向湖面。
“宋慈心！把话说清楚！你，你可是诊出了甚么古怪？”顾明章不满慈心模棱两可的回答，起身坐到慈心旁边，紧逼着问道。
“凭我那诊脉的粗浅功夫，我能诊出甚么古怪？”慈心有气无力道。她还有说不出口的话便是：“就算发现了，我也无凭无据。”落子草的毒无色无味，毫无痕迹可查，且时隔多日，就算现时给安氏切脉，亦与常人无异了。
顾明章不言语了，他知道慈心看书甚杂，方诏亦提过慈心研读过医书，故慈心会诊脉之事，他并不觉稀奇。他亦如安氏一般，认为慈心天资聪颖，说不好真个自学成材，于医术一途亦有所建树呢。
听闻慈心一说，顾明章仔细想想，亦觉自己高看这小姑娘了。她就算有多高的天份，诊脉经验还能比得过那些有几十年经验的老郎中么？安氏自第一次小产之后，不知请过多少有名郎中来诊治。若真有甚么古怪，那女人能不发觉，还巴巴指望这么一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顾明章正想说点什么，茗秋这时回来了。他不仅绞了给慈心净脸的干净帕子，还端了两碗冰镇酸梅汤，外加一副棋子及棋盘！慈心看着这小厮如耍杂耍般把这些物件摆到桌子上，嘴巴因为惊诧张得都可塞下一个鸡蛋了。
顾明章见到慈心这副吃惊的好笑模样，心情稍霁，道：“怎样？茗秋比柳三能干罢？”
茗秋与柳三亦是相熟的，闻言笑嘻嘻道：“小姐，您要答不的话，小的可就哭给您看哦！”
茗秋和柳三一样，虽知道慈心的家世，但对她的称呼都是“小姐”！慈心第一次听柳三这么称呼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且不说因为在现代这个称呼被黑化成甚么了，单就她的身份地位来说，如何当得“小姐”一词。不过无论她怎样不愿，柳三和茗秋人前人后对她的称呼却从没变过，日子久了，慈心也随得他们去了。
慈心净过脸，茗秋也摆好了棋盘棋子。慈心现时可没心思下棋，她起身对顾明章道：“今日我累了，咱们改天再下罢？”
“我与那女人说的，要与你下棋，便是作个样子，你也得下一盘再走啊。否则父亲知道，……”顾明章没说完，便端起一碗酸梅汤喝了一口。
慈心无法，只得坐下。她与方诏对弈多年，却从没和顾明章下过棋。方诏以前与她对阵，总是输多赢少。后来她忙于学医学药，于棋艺一道便疏懒许多，而方诏却日渐进步，故慈心再与之对弈时，便是她输多赢少了。
后来顾明章和方诏交好，方诏的棋友便换人了，慈心经常听方诏说今日与顾明章对弈，输了几盘，又赢了几盘，因而在她的印象里，顾明章棋力与方诏该在伯仲之间。
两人摆棋厮杀，一碗酸梅汤还未喝完，慈心便弃子认输了。今日她实在精力不济，表现得完全不在状态。顾明章也不再留她，叫茗秋送慈心出府不提。
听闻方菲菲这一声唤，慈心一凛，刚要到嘴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安氏则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错过了得知真相的机会。
顾明章大步跨进门，看见正位上坐着的安氏面色，他不由一怔：这女人怎么这般模样了？微一颔首后，他唤了声：“安姨。”随即瞥了一眼一旁低头的慈心，道：“听下人说，安姨请了一位书院女学生过府叙话，故明章好奇，是哪一位学生竟能得到顾家安如夫人的青睐，因此特意过来一见，安姨，你不会嫌我唐突罢？”
安氏听完顾明章这番话，微微一笑道：“呵呵，怎会！章哥儿可是我这汀兰院的稀客啊！搁平时，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人呐！慈心，你看，你的面子多大啊，咱章哥儿一听你来了，便巴巴地赶来看你，唯恐我这恶人把你欺负了去，呵呵。”
慈心听着两人明嘲暗讽的对话，正不知如何作答，便听顾明章又道：“不知安姨和宋慈心叙完话了么？我想和她下两盘棋。”
“呵呵，慈心，你说呢？”安氏不搭顾明章的话茬，转头问慈心。
慈心从座位上站起，对安氏深揖一礼，咬牙道：“嗯，夫人，那天您的脉象确是无有不妥！慈心于医术一途只学了些皮毛，且钻研不精，实在帮不上夫人的忙，望夫人恕罪。”
看着面前低眉垂目、一脸歉意的小姑娘，安氏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落空，因为瘦削更显空洞的一双大眼中浮起一层水汽，嗫嚅道：“好，好，无有不妥，无有不妥，……你去罢。”言罢，她看也不看一旁满脸疑色的顾明章，脚步踉跄地往后堂去了。
方菲菲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进来的时候，便只看见屋里杵着两人，自家主子却不见踪影。
“二少爷？”方菲菲疑惑地唤了声顾明章。
“呃，你主子走了。”顾明章指指后堂，然后转身往外走，“宋慈心，走吧。”
慈心对方菲菲露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便紧跟着顾明章走了。
慈心一路随行，一路后怕：若顾明章晚来一步，她可能就对安氏说出真相了！安氏听了会如何呢？揪着自己不放，让她拿出证据指正其腹中胎儿是遭奸人谋害致死的？心怀恨意，隐忍不发，暗搞阴谋，最后对刘氏、顾明章兄弟来个绝地大反攻？
慈心一边唾弃自己的软心肠，见到安氏那副惨兮兮的样子便良心难安；一边又庆幸最终没泄密，保全自身的同时也保全了顾家的安宁。便让那女人认为是天意难违好了，她既然选择作妾，就该自己承受后院的腥风血雨，慈心努力不去回想最后一霎看见的：安氏眼里那如将死之人才有的灰败气色。
前面的顾明章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停下，紧跟他的慈心一下没收住脚步，“呯”地就撞上他结实的后背。慈心鼻子一酸，两行清泪汩汩而下。
“哈哈！”顾明章回身看见慈心的狼狈样，不由得意地笑了。他以为慈心肯定会咬牙切齿地回敬自己一番，哪知她的眼泪却越流越多，两手还胡乱拭着，却总也停不住！
“哎，哎，哎，你怎么了？有那么痛么？别哭了，别哭了，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顾明章慌了，他从没见过慈心哭，在他记忆中，慈心一向是聪慧的、调皮的、伶牙俐齿的、令他牙痒痒的，和他交往的其他“娇弱”女同学完全不一样。
方才对着安氏那番理智和良知的较量，耗尽了慈心的心力，她只觉胸中郁闷难当，却无从发泄。此时顾明章“恰巧”对她搞了一个恶作剧，让她能藉着这个因由，痛快淋漓地哭出来，哭过后，慈心才觉胸中舒畅不少。
待慈心慢慢收泪，终于不再抽抽噎噎了，顾明章方吁了一口气。他看看慈心哭得通红的两眼，还有那一脸的泪痕，挠挠头，左右一看，便对慈心道：“咱们去那边亭子坐会儿罢？我叫茗秋给你绞条帕子来，擦把脸再走，嗯？”
见慈心点头，顾明章忙唤身后自己的贴身小厮茗秋过来。茗秋其实一直跟着他俩，他是个有眼力劲的小子，在慈心开哭、自家公子笨拙安慰人的当口就躲得远远地了，等到顾明章唤人，他才忙不溜地上前听候吩咐。
茗秋一溜烟去了，此时慈心才发觉他们已经走到顾家那个大湖边上。湖边一处绿柳垂绦处，建了一座小巧的八角亭。亭内置有木桌圆凳，慈心却挑了一边栏杆坐下，顾明章则坐了一个圆凳。
“那女人找你何事？她说的甚么脉象？你，还会诊脉？”顾明章一等坐下便连珠炮地发问。
望着粼粼波光，慈心觉得疲惫无力，第一次感觉在古代生活的压抑和无奈。“顾明章，你是不是认为安如夫人是坏人啊？她夺宠，害你母亲生病，所以她就该每胎不保，终身无子？嗯，最好是自此身体每况愈下，不久便一命呜呼！”慈心看着对面的顾明章，语气轻轻道。她的声音很柔和，说出来的话语却狠毒十分。
顾明章无言以答，他是恨安氏，可直觉又没有慈心嘴里说的那样恨。安氏连落两胎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当时他听闻消息还幸灾乐祸地想：报应啊，叫你这恶女人抢爹爹！现时听闻慈心一说，他心下一凛：难道，这不是天意，而是——人祸？
“你到底想说甚么？”顾明章大急，声量不由大了些。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认为安如夫人是坏人，那害她落胎的人算不算坏人呢？加害坏人的是好人吗？”慈心反问，双目不再与顾明章对视，转头看向湖面。
“宋慈心！把话说清楚！你，你可是诊出了甚么古怪？”顾明章不满慈心模棱两可的回答，起身坐到慈心旁边，紧逼着问道。
“凭我那诊脉的粗浅功夫，我能诊出甚么古怪？”慈心有气无力道。她还有说不出口的话便是：“就算发现了，我也无凭无据。”落子草的毒无色无味，毫无痕迹可查，且时隔多日，就算现时给安氏切脉，亦与常人无异了。
顾明章不言语了，他知道慈心看书甚杂，方诏亦提过慈心研读过医书，故慈心会诊脉之事，他并不觉稀奇。他亦如安氏一般，认为慈心天资聪颖，说不好真个自学成材，于医术一途亦有所建树呢。
听闻慈心一说，顾明章仔细想想，亦觉自己高看这小姑娘了。她就算有多高的天份，诊脉经验还能比得过那些有几十年经验的老郎中么？安氏自第一次小产之后，不知请过多少有名郎中来诊治。若真有甚么古怪，那女人能不发觉，还巴巴指望这么一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顾明章正想说点什么，茗秋这时回来了。他不仅绞了给慈心净脸的干净帕子，还端了两碗冰镇酸梅汤，外加一副棋子及棋盘！慈心看着这小厮如耍杂耍般把这些物件摆到桌子上，嘴巴因为惊诧张得都可塞下一个鸡蛋了。
顾明章见到慈心这副吃惊的好笑模样，心情稍霁，道：“怎样？茗秋比柳三能干罢？”
茗秋与柳三亦是相熟的，闻言笑嘻嘻道：“小姐，您要答不的话，小的可就哭给您看哦！”
茗秋和柳三一样，虽知道慈心的家世，但对她的称呼都是“小姐”！慈心第一次听柳三这么称呼她，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且不说因为在现代这个称呼被黑化成甚么了，单就她的身份地位来说，如何当得“小姐”一词。不过无论她怎样不愿，柳三和茗秋人前人后对她的称呼却从没变过，日子久了，慈心也随得他们去了。
慈心净过脸，茗秋也摆好了棋盘棋子。慈心现时可没心思下棋，她起身对顾明章道：“今日我累了，咱们改天再下罢？”
“我与那女人说的，要与你下棋，便是作个样子，你也得下一盘再走啊。否则父亲知道，……”顾明章没说完，便端起一碗酸梅汤喝了一口。
慈心无法，只得坐下。她与方诏对弈多年，却从没和顾明章下过棋。方诏以前与她对阵，总是输多赢少。后来她忙于学医学药，于棋艺一道便疏懒许多，而方诏却日渐进步，故慈心再与之对弈时，便是她输多赢少了。
后来顾明章和方诏交好，方诏的棋友便换人了，慈心经常听方诏说今日与顾明章对弈，输了几盘，又赢了几盘，因而在她的印象里，顾明章棋力与方诏该在伯仲之间。
两人摆棋厮杀，一碗酸梅汤还未喝完，慈心便弃子认输了。今日她实在精力不济，表现得完全不在状态。顾明章也不再留她，叫茗秋送慈心出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