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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如此考究

    慈心安抚了方诏,便一心研读《灸经图》。只是人体穴位有几百个,她又从未学过医,可谓是“年少学浅”,短短几日,又记得几多?

    偏自慈轩痊愈,宋娘子便惦记着上山致谢。她知静月不喜嘈杂,却对自家闺女青眼有加。宋娘子寻思着:抱慈轩去吧,怕那小子人小不懂事,万一当场撒泼,扰了观里清静反不美;不若让慈心一人带些薄礼上去,与静月好好说话,致谢一番便是。

    宋娘子与慈心一说,慈心立刻应允。年前宋娘子和慈心曾去过一趟妙翠观,寻人未遇,故捎与静月的礼品都是现成的。

    休沐日一大早,宋娘子抱着慈轩,直把慈心送至山腰岔路口,方才折还。慈心跨着竹篮,背着书袋,书袋内只装了那本《灸经图》,步履轻快地来到妙翠观。她一路哼唱小曲,左顾右盼,还颇有闲情地打量山中早春美景,心境与几日前豕突狼奔般的惶急自是大不相同!

    “霞姑姑,静姑姑,在么?慈心来了!”慈心轻叩门扉,脆声清扬,谨遵“将入门,问孰存,将上堂,声必扬”的《弟子规》规训。

    “慈心来了,进来吧。……哎呀,还带了那么沉的东西!你娘太客气了,回去告诉你娘,下次不用浪费银钱,你静姑姑最爱穿她做的鞋,下次给静姑姑带两双新鞋便好。”

    应门的明霞一边把慈心迎进去,一边接过她肩上的竹篮,一路唠叨,直把慈心领到后院药房前才停嘴。门扉轻掩,明霞已得吩咐,示意慈心自行推门入内,她则拿着竹篮自去了。

    慈心推门而入,只见静月素颜朝天,正在榆木桌前捣鼓一些药材。“那书读完啦?”静月头不抬,手不停地问。

    “嗯,读完了。不过,……”慈心从书袋拿出书册,恭敬回答,还没说完,便被静月打断。“穴位都记住了?”

    “啊?哦,大,大部分记住,没有全记住。”慈心方才本想说:“嗯,读完了。不过,穴位位置太难记了。”被静月一打断,且表情严肃一问,她便磕巴着改了话。

    “嗯?好罢,我倒要看看你记得多少。明霞,隔壁烧上火盆,嗯,多烧两个。”言罢,静月便不作声,专心捣鼓手上药材。

    这边慈心纳闷,不是要考她记得多少穴位么,让明霞生甚么火盆?难道因为这屋窗棂大敞,怕她冻着,转而移到旁边屋子?横竖无事,趁静月忙着,慈心便站着翻看手头书册。

    静月忙完手上活计,抬脚便走,并示意慈心跟上。慈心忙把书册放回书袋,紧随静月一道进了那日给慈轩治病的屋子。

    只见房内窗户紧闭,三只火盆旺旺,温度已经十分宜人。桌上没有了杯盏,只得一个盛有清水的铜盆,盆边搭着布巾,明霞却不在这屋内。

    “除衫!”静月发话后便径直走到桌旁,探手入盆细细洗起手来。

    “啊?甚么?”慈心一头雾水。“脱光了。”静月拿起布巾擦完手,走到榻边坐下道。

    “啊?甚,甚么?!”慈心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静月微抬眼睑,重复道:“你,脱光衣裳。”

    这是甚么状况?除衫脱光?不要啊!慈心很想不管不顾破门而出,却在静月盈盈美目注视下,开始磨磨蹭蹭除衫脱袜。

    眼前之人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自己只是冲龄稚童,慈心直觉静月不会有甚么变态爱好,故而听话脱衣。她一边动作,一边心下苦笑:直当现时自己是去大学公共浴室洗澡好了!

    当慈心赤条条站于静月面前时,静月手上不知甚么时候多了两根亮闪闪的银针!慈心霎时明了她的意图,未及抗议,静月便往她肩头的“云门”、“中府”两穴扎去!

    “甚么穴位?”静月两手还扶着针,冰冷的小指轻搭慈心肩头,让她不禁激灵灵打个寒颤。静月微蹙一下眉,便又紧盯慈心双眼等她回答。因静月是坐着,慈心站着,故静月恰好能与慈心平视。

    “云,云门,中,中府。”虽然都是女人,但被美人黑幽幽的眼睛认真盯视,慈心脑子亦几成浆糊,难怪史上有那么多“沉耽美色”的昏君呢!

    这边厢慈心还想些有的没的,那边厢静月已起针,往稍下的“周荣”、“胸乡”两穴扎去。“嗯?”静月只发了个拖长尾声的鼻音。慈心假作思量态,便摇头答:“不知。”静月亦不多话,起针,下针,这次扎的是慈心胁下“天溪”、“食窦”两穴。

    如此这般,静月扎两穴,便让慈心答名称,除三十六个要害穴位没扎外,其余各穴统统扎了个遍,慈心能答上的,不过十之二三!本来针灸并不算疼,但是架不住扎的多啊,一遍下来,慈心便觉浑身“针扎”(——这不实打实的针扎么!)般难受。

    静月收针后,自起身到桌边铜盆净手,慈心则哆嗦着(非冷,实为疼也。)穿衣裳,穿到一半时,明霞推门入内。见到慈心衣衫不整的样子,明霞只怔愣了一下便明了:主子又如此考究人了。

    此时静月已重新坐于榻上,“把水倒了。拿一盒凝露霜来。”她淡淡吩咐。听闻这话,明霞有些诧异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应声:“是。”便端起桌上铜盆出去了,临走还不忘瞥一眼正在套袜子的小姑娘。

    “以后你每上山一次,我便这般考究一次,直到所有穴位都答对为止。”待慈心收拾停当,静月语气平平开口道,“不过,你可选择,再不上山。”停了一下,她又补充。

    慈心自知静月是借“考究”来“考验”自己,虽这种方式有些野蛮强硬,但她又岂会退缩!

    “是,慈心记住了。下山后,慈心定当加倍用功,六日后,书院休沐日,慈心再来拜会姑姑。”慈心恭敬答道。

    静月在慈心脸上梭巡,似要找出一丝畏惧或委屈的情绪,最后均落空。这样的波澜不惊、平和宁静,真像青州那个!

    不过那边的身负血海深仇,自需韬光养晦、隐忍不发。而面前这个,虽是弃婴,却寻到一户父爱母慈,兄友弟恭的好人家,自幼虽不曾锦衣玉食,却亦能温饱果腹。在这般平安喜乐的境况下长成,此儿心性能如此坚韧不移,倒是让静月刮目相看了!

    “心儿,……”静月恍惚了一下:好巧!两个名里均有个“心”字,……静月唤完这声,便陷入沉思中。

    “嗯?”慈心纳闷静月甚么时候改用如此亲热的昵称唤自己了?等得半晌,面前人还是静默不语,“姑姑?”慈心只得出声轻唤已然神思遨游九天的静月。

    “嗯?哦,有何疑问?”静月收回思绪,看到面前慈心一副怯生生的小模样,不由软声问。

    “姑姑,学针灸不需学武功罢?”慈心忽尔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前世读的武侠小说里写,刺穴时好像均需“贯注内力”,没有内力能用针么?

    静月挑眉:这小丫头也知道甚么叫“武功”?!静月直接忽略慈心的问题,反问她一句:“你想学武功?”

    “不想!”慈心断然答道。开玩笑,她才没那么小白,以为甚么绝世武功都是如睡睡觉、吃吃饭那般轻松便练成的!

    且不说甚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就说最基本的扎马步罢:扎马步,每天扎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师父不高兴,兴许还会在屁屁下放一柱点着的香甚么的,……噢,不要!慈心想想便觉两腿打颤!

    这位说,那咱不练外家功夫,练内功行么。练内功简单,照着一本心法甚么的,盘腿一坐一整晚,内力便自然而然剧增了。

    慈心以自己前世练瑜伽的经验,觉得以上说法全是扯淡!她试过盘腿打坐,以标准姿势坚持一刻钟,腰背便僵硬如石,双腿酸麻难耐。瑜伽里有“冥想”,慈心觉得那其实便是练“内功”的一种心法,每次冥想时,她都是直接睡过去的!

    一句话,慈心熬不得练武那份苦,也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如果静月教的针法需要内力甚么的,那她干脆不学那个好了。医术一途,除了针灸,还有其他许多可选科目嘛。

    “没有内力,只不能使软针而已,其他的倒无碍。”似是看穿慈心的心思,静月睨了她一眼,才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停了半刻,静月追问:“你为甚么不想学武?”

    慈心也不忸怩,坦然把内心想法一一道明,她说得专注,浑然不觉静月越听越翘的嘴角。

    当她说到练内功怕自己“不小心睡过去”时,静月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山居寂寞,她本性子就清冷,出烟霞山后又经历许多糟心事,这名年不及而立的美丽女子,很久没有这么畅怀大笑过了。

    静月直笑得眼角莹光闪烁,方慢慢平复起伏的胸膛,舒展的面容灿若夏花!

    静月心下又作比较:这妮子性子和青州那个完全不同:那边那个性情冷漠,不管不顾,恨不得学会自己所有本事,还唯恐自己藏私。这个呢,性子跳脱活泼,只挑对己有用的,却又能坦然自己的懒惰。嗯,两个“心”,两种心!

    “吱呀~”明霞推门入内,面上亦一脸喜色。她老远便听到自家主子清脆笑声,那一瞬,明霞差点喜极而泣!距上次小姐大笑,过去了几多时日?明霞越发喜爱眼前这个聪颖伶俐的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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