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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六章 外婆的澎湖湾

    祥子父子空空两个人,就这么来了。周老太仍然喜悦。她笑盈盈的迎上去,拉着锴的手。

    患病的丈夫已经去逝了。这对周老太讲应该并不算什么噩耗,不是说病中的丈夫有怎么凄凉的哀叫,又有如何疯狂的疼痛,对于那个时代的婚姻来讲,感情的基础是浅薄的,就好像人们更多为物质生活的进一步优越而竭尽全力。忽视或者完全就是熟视无睹真正的幸福,这也是生活给人们的逼迫。

    正对门的墙角,是一张大床,另一角是柜子。再往门这边转过来,又是一张床。但小了许多,大床和门之间是一双布艺沙发,中间夹放着一个小巧的茶几。这些是框架,就如同一座楼房的柱子,这些事其中的钢筋。各式样的破烂挤满了床下,茶几下,甚至小床的一脚,而且,如果不加收拾的话,落脚的地方也是没有的

    锴是无邪的,这是他最可爱的地方,他蹲下身子帮外婆收拾破烂,将各式各样的纸分类放在一起,又用绳子小心地扎好,还有牙膏皮,易拉罐,散发臭味的骨头,锈迹斑斑的铁块和啤酒瓶。玻璃放在屋子的外面,窗台下有了砖垒的池子,楼道下也是一个,是用砖放在上面做起的。并没有做泥或其他东西,而且很歪斜,一看就不是男人干的。

    这是周老太的世界,她捡破烂,扫马路还有就是摆板。

    板子是租给集会时做生意的商贩的,一共有十多块,每张可以收一块到两块。因为并不是老人家独门生意,先前就是占住,她又不会写字,便捡砖头来占,对手就戏称她砖头娘子,这边的孩子有她们的生母,和周老太的感情随着老头的病去一并离去。虽然最小的闺女还和她住在一起,而其目的是房子。

    如果有集会,扫马路得再提前许多,因为在天亮之前板子一定得支好。这是一个人做的事,老人家不用闹钟,早早就会醒来,洗脸后,戴上帽子,背上扫把,和路灯为伴,无人言语,完了,回来推车,一辆烂的没有外胎的三轮车,还要锁上,并不是自己的。三十多张板子,六十多条凳子,一个人去做,搬上,拉走,放下。

    锴骨子里有种贴近感,并没有产生出怎样的不适,虚荣心在他涉世之初好像就没有找他麻烦,他在学习间隙尽量多的帮外婆做事,陪外婆一块去卖破烂,外婆看了斤两就叫他算,收了钱又叫他数。替老人家买面。从粮店背回来,也扫过地,推车和外婆摆板儿。

    在学业的最一年,他终于反感了,尽管外婆时常犒劳他,给他香而不腻的酱猪肉,熬黑米粥给他喝,但是,他清高了,愚蠢的忘了照镜子,他借口推辞掉老人家想到学校看看的想法,这个弥天大谎在他真正懂事以后,像个不死的甲虫,一刻不停地咀嚼着他的良知。

    “你妈给你说过你舅吗?”这是外婆给锴说的最认真的一句话。

    “也不知他到底是死是活!”再说话时,老人家一脸的哀伤。

    “如果他活着,你也不用跟我受这苦了。”她笑了笑,仿佛和她的话一起远离了辛劳。

    “也是的,他去北京时,就像你这般大小!”一切又回来了,现实和麻木。

    为了从一匝被人丢弃的铜钱中抽铜出来,锴和外婆在楼下的空地上支了两块砖头,点燃了铜钱,风吹着黑烟摇摇摆摆地上去,很快有人从楼上向下喊,“你们干啥呢?”

    周老太立刻赔笑,“这就好,马上就好!”

    “这烟有毒,你不知道吗?”

    “好好,这就不烧了,”说这话,周老太捏了棍子就装做打火的样子,但棍光就是落在一边,像是怕火似的。

    上面的人关了窗户,一定是看明白了。

    “这能毒死人?”老人家空发牢骚。

    “就是他们给咱抢摆板的生意,”她给外孙说。

    “啊!”可惜锴还是个木头,他不知道该给外婆说些什么好,看路人争相回避,捏着鼻子跑过,锴居然有点自责。

    “奶,咱不烧了吧?我把它们拽出来!”

    老人家没有说话,她像根本就没听到外孙的话一样,继续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翻寻滋滋带响的废铜钱,这些年来,她面对太多的指手画脚,非难和责备,已经无所谓了。

    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挡住了所有含有乡村气息的印象,空气中飘荡的是紧张的进取,浓浓的相思。

    入校之后,很快展开了军训,跑步是在车少的郊区公路上面,最终集合地则设在宿舍的楼顶,班长带领大家学唱第一节军歌:说句心里话。

    歌声像翩飞的蝴蝶,在楼宇间的狭缝里跌岩起伏,它能飞到故乡去吗?家中的老妈妈呢?

    锴不能忘记爹回家的那一刻,像有支持从自己肋间被撤走一样,他不敢放爹回去,害怕有一天,痛苦流涕的时候,没有熟悉的温暖,哪怕是爹高扬的巴掌,这些就像他世界里的图腾,不能看不到的。

    所以,他哭了。也许,这流泪的冲动已经忍耐了许久,唏嘘之后竟然嚎啕起来,这是锴有生以来鲜有的畅快淋漓的痛哭,虽然军歌嘹亮,仍然被他的哭声掀开了一角,一圈一圈的同学依次转过身,然后停止了唱歌。

    “李锴,出列!”

    班长好像有些气恼,这样涕泪相加的景象肯定不是坚强的士兵所为。

    锴已经有所反省,用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坚持要把思乡的潮埋下去,咽下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想家了吧?哭吧,为什么不哭了,眼泪可以落在地上,也能飞在空中,但不管怎样,它是你最诚实可靠的伙伴。”

    班长还想说话,锴已经咧开了大嘴,肆无忌惮地想起了爹妈,大哥和二哥。

    学校还有老乡会,地区上的同学聚在一起,简单地做了个小仪式,每位同学还出了点钱,买了纪念品。锴是不理解的,他不喜欢拿钱去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不是爹给他留了一丁点的散钱,他只是觉得,钱是那样的难挣。

    爹和妈做砖瓦,请人给做坯子,多是豫东来的师傅;饭是一定得负责,从开始做这生意,弟兄三个便饱受送饭之苦,翀送的少一点,因为他能呆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晓送的最多,他调皮捣蛋,又比锴壮实的多,如此终于有一天,他有意无意在路上提歪了锅,饭整个倒出有三分之二,回家交差讲了实话,祥子则动了大怒,一直追他到一里地外的岭上,把他好揍了一顿。这些还是小事,做坯子得有混的均匀的泥巴,灌了水的土还得踩,牛先踩,人再踩,完了事告平整,再切成块儿搬到房子里。锴也经历了几次,期初有乐趣,后来便是拼命的想逃。把坯子运到窑里,再摆好是件大工程,经常得请人帮忙,也要使钱。锴和哥哥们都做过的,妈妈天不明就把大家叫醒,然后一个人拉着车先走,再懒就太差劲了,揉了眼睛,提了裤子也得赶上去。日头无声的爬出来,朝阳照在锴的额上,他感受的是温暖,而爹妈已经大汗淋淋。先是请人烧窑,后来祥子掌握了技巧,就自己来做。还有天数,像坐牢一样,等祥子胡子黑了下巴的时候,就该饮窑了。饮窑就是叫窑喝水,这应该是其中最技术的一项,与上色有关,饮好了是价格稍高一点的蓝砖,饮不好便是砸锅的事。窑头在高处,担水上去,这件事锴是没做过的,他从未担过一担水。通常窑的最下面有泉,把水渠堵上,水就可以聚起来;45度的陡坡,近30米的距离,灌满窑顶的池子最少得50担水,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在李厍像祥子夫妇这般拼命的户家也只有他们自己。其中一次,菡萏站立不稳,险些跌进烟囱,这些是什么?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除窑是最后一道工序,同装窑恰恰相反,窑里面还有余热,钻在里面的人经常是汗水湿透衣襟。

    但是,爹回家时再三交代,钱得节省,并不是不要花,这是个度,无论你花多少,家里有人给你买单,只是,就是一角一分,做为农民的爹妈也少不得费精耗神,这一点锴和两个哥哥像得了教育一般,深谐其中的意义,倒是花钱真成了难事。

    唯一能节省的是吃饭,锴有的是从外婆那里带去的粗瓷大碗,也是全校唯一一个会碎的碗,因为只有一个碗,把菜和汤一起打过来便不可能了。所以,锴先打菜,然后再喝汤。有在饭堂吃的,也有把饭带到宿舍去享用,箱子里放有外婆做的咸菜,锴不爱吃,室友却喜欢的很,“你外婆真好,还给你做咸菜。”

    “下一个礼拜天,带我们到你外婆家里玩吧?”

    室友们纷纷说话,锴的脸忽而发红,忽而发白,心里堵的慌。

    锴突发奇想,写了副对联 挂在床里的墙上,这上联说:惜父母望子无志得委培,下联道:铭遗憾少花钱力报三晖。

    就这样一副对联,引得几位室友不满,其中一位直言道:“煞风景,快快去掉。”

    锴是委培生,沉重的四个字直接掳去了祥子八千块,八千块呀!

    这是锴顽强性格缔造的开始,他在日记上很干脆的又写了十个字:和困难作斗争,其乐无穷。

    毕竟是室友,单从聚到一块来讲就是一家人。自然没有鱼死网破那般的惨烈,冲突就像牙齿偶而碰到了舌头一样,不用较出胜负,悄悄的平息了。

    既然是一家人,就得同仇敌忾,当住在楼下的高年级的学生因为楼板的高分贝杂音跑上来寻衅滋事是,该躲的就躲了起来,锴没有半分力量赠与捍卫清白的高个子室友,而是遵从来者的命令,将脑袋深埋在被子里,当然和他一样明哲保身的还有几个。巴掌声响了,应该是击在脸蛋子上的,然后是刀尖插进桌子的声音,嘭的叫人发毛。

    “不对就是不对,还他妈的瞎忽悠,欠收拾啊!”

    对方有四个人,形状怪怪的,不是头大,就是脸长,要么头发严重偏向,反正看一眼就能叫人做出规避的念头,如同几只癞皮狗挡在路中,远离一点少不得好处。

    整个静下来,不管是愤怒的、嚣张的,还是庆幸没有出手的,都在想接下来会怎样,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这是水果刀吗?”宿舍长从铺上坐起来,他就睡在挨打大个子的上面。

    四个歹人面面相觑,显然叫瘦小的宿舍长调侃样的问话给迷惑了。

    “那就应该放在桌子上,而不是竖在这里!”

    “为什么?”大头不屑的问,

    “这样会把刀子搞坏的。”宿舍长慢条斯理地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他妈的下来。”歹人们终忍不住了,像突然恢复了记忆的病人。

    “我真下去,你们都得躺下,信不信?”宿舍长石破惊天一句话,锴听的仔细,立刻有了胆子,把眼睛从被子里冒出来,看到几个室友都钻出了被子。

    “老子,老子偏不信!”大头伸手就把宿舍长拉下床。

    锴拉开被子,就想下床,可惜并没有呼应,只好又缩了脑袋回去。

    这样一来,宿舍长可遭殃了。

    人家趾高气扬的走了,宿舍长一瘸一拐走到床边,爬上去,掩了被子,除了灯还亮着,一切都像噩梦一样闪过了。

    但没过多久,宿舍长哭了,他的哭声从被子里传出来,又是那样的悲哀。

    日子从梦里划过,学习比纸上谈兵还要空洞,锴的节俭几乎影响到了他的一切,从乞丐样地迫切希望宿舍里的“富人”剩饭给自己吃,到无耻地从人家敞开的柜子里拿饭票来用,他一点点地被吝啬缚住了手脚,行为已近边缘化。

    “也许真的是,我们挽留了本应到市场里流通的一少部分钱,另外一部分便不敢再进来,它们也热衷自由。”

    锴把他突然感觉到的问题在信里讲了一遍,他甚至希望爹能够总结出更实用的经验要自己去尝试;这是很先进的想法,可惜,祥子并没有心情,更没有时间,他在回信里这样说:“锴,你是我的儿子,就得像我,想到的就去做,我们最少得有一个要看住吝啬,这样我们才不会破产。”

    爹的来信并不长,简单讲了家里各人的现状,就和儿子理论了节俭,他的话很经典,成为锴给其他同学炫耀的口碑。

    当然问题并没有解决,锴一边继续他的一毛不拔,一边坚守道德的防线。在这个已经被市场经济侵染的学堂里,知识的氛围仍然存在,锴确实得到了提升点拨,他蠢蠢欲动,就像一条四脚蛇。

    我终于发现:母亲赐予我的力量,原本就在额头最深的那条纹络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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