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五
夜很深。静谧的天空仿佛被人泼上了浓墨，显得那么深沉，那么庄重。大团云朵不时地从远方涌出，轻轻地撕扯着，缓缓地游动着。数不清的星星闪闪烁烁，好像有一群顽童躲在幕墙后面，竞相眨着淘气的眼睛。月亮露出自信的笑脸，把玫瑰苑里的楼房都从黑暗中拉了出来。清爽的风一阵阵地吹来，成排的树木被吹得簌簌作响，落在小径上的树叶也被旋了起来。草坪上长着一丛丛芳香四溢的月季，在灰蒙蒙的月色中，花朵和叶片都泛出一层淡淡的银光，看上去那样神秘，那样温柔。一切都显得轮廓分明，线条清晰，似乎在用无声的语言告诉人们，夜晚并非静止的，生命的世界还在继续运动。
他的身影出现了，从一棵树的后面，转移到另外一棵树的后面，迅速地向玫瑰苑移动。他的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猫，几乎听不到他的脚落地的声音。
玫瑰苑的围墙不高，铁制的栏杆虽然制作精巧，显示的却只是象征性的意义。他轻易地翻墙而过，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柳树的后面，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家家户户的窗口都是漆黑一片，哪里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他松了口气，开始蹑手蹑脚地前行。
“‘子弹头’，记住，十五楼，二单元，六○一。这是钥匙，两把，一把是楼门，一把是房门。”“老拐”压低声音说。
“明白。”他点点头。
“老板说，一定要劫财杀人。”
“不就是杀人吗？为什么一定要劫财？”
“人都愿意吃鱼，可谁愿意沾上腥味呢？”
“明白啦。”
“记住，一定要劫财。”
……
他才不在乎劫财还是劫色，只要老板愿意，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论老板选择什么样的杀人动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都需要细细地踩点，做到成竹在胸。玫瑰苑是高档社区，人际关系十分冷漠。这给他提供了可靠的条件和机会。至于那些神气十足的保安，其实和玫瑰苑的围墙一样，只是为了养眼。几天以后，他向“老拐”打了包票，即使戴上眼罩，他也可以准确无误地摸到六○一房间。“老拐”听了无动于衷，屁股在沙发上扭动了几下，一只手拿着牙签不停地剔着牙齿。
“钥匙！”“老拐”向他伸出了另一只手。
“怎么啦？”他大惑不解。
“交回来吧。”
“不做啦？”
“老板说了，在外面做……”
……
他心里很不高兴。“老拐”解释说，拿着钥匙作案，等于告诉警方，此案系熟人所为。他只好把钥匙掏出来，还给“老拐”。只是他没有告诉“老拐”，他早已偷偷地复制了两把。至于为什么要复制钥匙，他自己也不清楚，似乎一切都在顺其自然，抑或是冥冥之中，有一种鬼使神差的力量推着他这样做的。不管怎么说，两把钥匙这么快就有了用途，也是他事前根本没有想到的。有了这两把钥匙，他还有什么顾虑呢？
十五楼位于小区的东南角。楼前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场地里安装了不少健身器械，也种植了不少花草树木。白天，这里是老人和孩子的乐园。现在，这里空荡荡的，只有月光自作多情地卖弄风骚。花草树木的长势都很好，郁郁葱葱的，在黑暗中，时不时地轻歌曼舞，显得那么逍遥自在。倒是冷落了那些健身器械，它们呆呆地立在黑暗之中，一动也不动，显得那么孤独寂寞。
他来到二单元门外，轻易地打开了楼门。
刚刚走到电梯口，他蓦然心头一悸，出了一身冷汗。“卷毛狗”没有死，能否开口说话呢？如果能开口说话，能说出什么样的话呢？他和“卷毛狗”素未谋面，“卷毛狗”即使醒了，恐怕也是一头雾水。“卷毛狗”一头雾水，警方也肯定是一头雾水。一头雾水的警方会不会在屋内设下埋伏，等待鱼儿自动上钩？他犹豫不决，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紧紧地贴着墙壁默默地站着。难道就这样放弃吗？在他的记忆中，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似乎从来也没有放弃过。这一次难道要成为例外？
“哥哥真笨！笨死了！”婷婷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埋怨。
“我不知道鸟窝里有蛇。”他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有毒吗？”
“没有。一条小翠青。”
“你怕吗？”
“怕？笑话！我敢吃了它的胆。”
“你吃！你吃！”
“你真以为我不敢？”
“你吃！你吃！”
他鼓足勇气，用刀子划开蛇的肚子，挖出蛇胆，扔进嘴里，闭着眼睛把蛇胆咽了下去。
“哥哥！你真的吃啦？”婷婷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退到楼门旁边，默默地点了一支烟。村里老人都说，吃了蛇胆的人，会变成得胆大包天。他吃过蛇胆，他怕什么呢？站着是一座山，躺下是一条河，不就是一条命吗？枪膛里还有六颗子弹，谁死谁活还说不定呢。他突然想起，他没有拿走“卷毛狗”的手提包和身上的东西，警方一定会排除因财杀人的可能性。既然不是因财杀人，警方有什么必要在房间里设伏呢？一路走来，他观察得特别仔细，玫瑰苑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即使是一头蠢猪，也不会仅仅在房间里部署埋伏。他把手枪掏出来，检查了一下弹匣，再把保险打开，然后又放回兜里。
楼道里似乎有风，脊梁一阵凉飕飕的。他这才感觉出自己的后背汗涔涔的，好像湿透了。
“大夫，这孩子有救吗？”他问医生。
“难说。先预付五十万，等配型吧。”医生淡淡地说。
“五十万？”
“如果配型成功，后续费用还不好说呢。”
“配型有希望吗？”
“你没看见吗？每隔几天，就会抬出一具尸体，连配型也等不及……”
……
他咬咬牙关，心便横了下来。排除了因财杀人，警方自然想到因情杀人或者因仇杀人。“老拐”说过，“卷毛狗”的被窝什么男人的味道都有。“卷毛狗”是一条贪婪的母狗，无论商场还是官场，想吃剥狗皮的人一定不少。警方围着“情”和“仇”转，早已忙得屁滚尿流，哪里还顾得上“卷毛狗”的狗窝！他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为了防止意外的情况，他决定放弃电梯，步行上楼。他小心翼翼地来到楼梯口。向上看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知道，玫瑰苑的楼道装的都是声控感应灯。他的脚步落地很慢，也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此时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楼道里灯过于敏感。
第二层，悄无声息。
第三层，悄无声息。
第四层，悄无声息。
第五层……第六层……
六层楼都是静悄悄的。
越是接近目标，他的心跳得越激烈。尽管在黑暗中，他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六○一号房门。他可以几步蹿过去，三下五除二地打开房门，躲进房间里面。但他站着没有动，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周围真的很安静，静得似乎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到。房间里会有埋伏吗？他的内心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不错，警方在狗窝里设伏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倘若指挥警方的真的是一头蠢猪，那么概率就会变成百分之九十九。现在，六○一号房门就在眼前，他不得不考虑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他又一次把手枪拿出来，紧紧地握在手中，眼睛死死地盯着六○一号房门。
这时，突然传来电梯运行的声音。他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一步，贴紧墙壁，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不一会儿，电梯运行的声音停止，电梯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已经喝醉了，走路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的，嘴里还不时地哼着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中年男子。
随着中年男子沉重的脚步声，楼道的电灯亮了。这家伙居然走向六○一号，掏出钥匙就开门。只听门锁咔啦咔啦地响了一会儿，中年男子开始急了。
“妈的，怎么……怎么……”
中年男子骂骂咧咧地咕噜着。又开了一会儿，门还是没有打开。中年男子急了，举起拳头冬冬冬地敲门。
“开……开门……我回……回来啦……”
里面毫无反应。倒是旁边一户人家打开了房门。
“死鬼！那是六○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中年男子这才抬头看了看。
“六○一？妈的……怎么六○一……”
中年男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很快，六○三号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中年男子也在他的眼帘中消失了。
他吐了一口气，心里感到稍微轻松一些。也许是一场虚惊。不过，他不敢大意，傻瓜也能听出是酒鬼开错了门。他抬头盯着楼道灯，等到灯一灭，他几步冲到六○一号房间的门口，迅速地掏出了钥匙，把门锁打开。停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反应，他便一手持枪，一手拿着手电筒，用脚轻轻把门推开。又停了一会儿，他猛地闪身冲进去，枪口和手电筒一齐对准门后……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住宅。即使在黑暗中，宽敞的客厅也显得那么富丽堂皇。大幅的地毯铺在地下，软软的，踩在上面的感觉是那么舒坦，那么惬意。通往阳台的门窗被窗帘遮蔽着，月光依然可以利用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看得出，女主人是个善于生活的人，客厅里收拾得非常整洁清新，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的芳香。挨着东边墙壁安置的是家庭影院，音视频播放机、多声道功率放大器和音箱排列整齐，衬出一种令人垂涎的豪奢气派。家庭影院的两侧各有一个高高的花架，花架上各有一盆吊兰，吊兰的茎叶一直垂到地面上。沙发前面的茶几上，几只杯子里的残茶依然保留着，显然主人离开这里以前，匆匆忙忙地结束了一次聚会。老板是不是其中的一位客人呢？
他拿着手电筒，四处照了照，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屋内的确没有人，更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
“‘老拐’，在玫瑰苑外面怎么样？”他问过“老拐”。
“玫瑰苑外面？”“老拐”反问道。
“我踩过点，没问题。”
“‘卷毛狗’通常走哪个门？”
“东门。”
“东门倒是挺僻静的。”
“不光僻静，出城也方便。”
“那就定下吧。”
……
老板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呢？看来老板真正目是想让案发现场远离玫瑰苑。案发现场远离玫瑰苑，警方的视线也就不会马上投向玫瑰苑。老板为什么害怕警方接触玫瑰苑呢？莫非玫瑰苑里藏有老板什么的秘密？老板的算盘打得非常精明，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卷毛狗”变成波斯猫，即使玫瑰苑里有什么秘密，老板也不敢轻举妄动。想到这些，他对自己的行动非常满意。有谁能想到呢，一个开枪杀“卷毛狗”居然敢闯进狗窝里，这大概就是评书里常说的，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吧。
他在客厅里转了一圈，马上移步来到主卧。可以肯定，老板的秘密是不可能留在客厅里的。
主卧里极其洁净雅致。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席梦思双人床，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上边盖着洁白的绣花床罩。床头的两侧一边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十分精致的台灯。对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幅放大的彩色照片。他用手电筒一照，照片上的人物就是“卷毛狗”。照片是在海边拍摄的。“卷毛狗”站在海边一块巨大的礁石旁边，礁石上面还刻有“南天一柱”四个字，四个字都是红色的。“卷毛狗”伸展双臂，开怀大笑。这是什么地方？不像北戴河，也不像青岛，莫非是海南岛的三亚？也许，这张照片还是老板的得意之作。
“婷婷，怎么啦？”他看到婷婷闷闷不乐的样子，很奇怪。
“不怎么啦……”婷婷摇摇头。
“有人欺负你？”
“没有……”
“真的吗？”
“今天楠楠拿了一本相片，是她爸爸给她照的，全都带色的，真好看……”
“你喜欢吗？”
“喜欢。”
“过几天我挣了钱，就带你去照。”
“真的？”
……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卷毛狗”身上。恍惚间，“卷毛狗”居然动了起来，冲着他哧哧地笑了，笑得那么天真，那么可爱。细细地看去，竟是婷婷的笑脸。婷婷双手抱着一张彩色照片，笑容是那么甜蜜。照片是在镇里一家小照相馆里照的，为了这张照片，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吃早点了。照片的背景是飞泻而下的瀑布。瀑布是画出来的，画得非常简陋，非常粗糙，看上去极不舒服。不过，这已经让婷婷非常开心了。从出生以来，除了周岁时照过一张裹着襁褓的照片，婷婷还从来没有进过照相馆呢。
“婷婷，等我多攒些钱，买个照相机，我也给你照。”
“什么时候？”
“快啦，要不了多久。”
“到哪儿照？”
“天安门！故宫！长城……”
“太好啦！哥哥……”
……
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又睁开眼睛，转过身子，翻了翻两个床头柜，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把手电筒移过来，对准靠里一面的墙壁。
靠里的墙壁是一排壁橱。他走过去，打开其中一扇橱门。浓烈的香水味顿时扑鼻而来，他被呛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橱柜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衣裙。他没有兴趣，关上橱门，又打开一扇橱门。还是衣服。橱柜的下部有个抽屉，他把抽屉拉出来，发现里面有个非常精致的木头盒子。他伸手摩了摩，发现木头盒子的质地坚硬。再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木头的纹理呈麦穗状，非常清晰，上面还有树木生长过程中结疤所造成的“鬼脸”。他心中一阵狂喜，这个木头盒子竟然是用海南黄花梨制作的。用这样珍贵的木头盒子盛放的东西，毫无疑问也是非常珍贵的。他把木头盒子拿出来，放在床上。打开木头盒子的盖子以后，用手电筒一照，他不由得又心花怒放，里面都是琳琅满目的首饰。可惜，他不懂首饰，对珠宝之类一窍不通。不过，有一点他相信，既然是老板的“禁脔”，这些首饰一定很值钱。
“哥哥，你去哪儿？”
“我去找事儿干，挣了钱给你看病。”
“哥哥，别扔下我……”
“婷婷，你想什么呢！”
“哥哥，我会死吗？”
“不会，你会好起来的。真的。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出去旅游。你想去哪儿？”
“西藏，我想去拉萨，我想看看布达拉宫……”
“好的，西藏，布达拉宫……”
……
他双手捧起一把首饰，眼睛不觉有些湿润。这是什么？有钻石吗？有宝玉吗？有翡翠吗？有玛瑙吗？有！有！一定有！看见了吗？黄澄澄的，那是什么？黄金！一定是的！老板的“禁脔”是不可能佩戴黄铜的。婷婷要是活着，那该多好啊……婷婷长得很美，婷婷也很爱美，这些首饰应当属于婷婷……他要把这些首饰全部给婷婷戴上，让婷婷坐在车里，然后他发动引擎，驾驶汽车，奔向西藏，奔向拉萨，奔向布达拉宫……再然后呢？还有黄山，还有黄河，还有长城，还有长江，还有哪儿？管他呢！让四个轮子转起来，转到哪儿就是哪儿。
他把首饰放进盒里，又转过身子，来到壁橱前面。当他打开第三扇橱门时，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
橱柜里面竟然堆放着满满的人民币，都是百元面额，一百张一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他终于明白了，老板为什么要让案发现场远离玫瑰苑。到这里抢劫，和抢劫银行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真他妈的爽！这些钱有多少？一捆是一万元，十捆就是十万元。天哪！天哪！难怪“卷毛狗”心甘情愿地给老板当“禁脔”。有这么多钱，天下哪个娘儿们不动心呢？别说给老板当“禁脔”，即使让她们嫁给一头公猪，她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婷婷，哥有钱啦……”
他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涌，声音也有些哽咽。多少年来，他一直盼望着有钱，有了钱就可以开一家木雕作坊，开了木雕作坊就能够和婷婷一起过上体面的生活，能够开上汽车，能够住上楼房，能够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他的盼望太多太多，只是因为一贫如洗，这些盼望总是离他那么遥远。现在成堆的金钱就出现在他面前，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从他心底翻腾出来的滋味全部是苦涩的。
“婷婷，哥有钱啦……”
他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淌。金钱真的是很奇妙。有了它，就有了享乐；有了它，就有了舒适；有了它，就有了尊严；有了它，就有了欢笑。那么现在享乐在哪儿？舒适在哪儿？尊严在哪儿？欢笑在哪儿？一切居然都是虚幻的，仿佛海市蜃楼；一切居然是空洞的，仿佛过眼云烟。金钱难道也会作弄人吗？金钱难道也会嫌贫爱富吗？金钱难道也会欺软怕硬吗？
“我爸爸妈妈没有钱……”
“我有。”
“要好多好多的钱，你有吗？”
“我想办法。”
“去偷？去抢？我不要！”
“不偷，不抢。你上过网吗？网上不是有募捐吗？”
“你是坏蛋，没人给你钱？”
……
他抬起头，目光不觉又投向了那幅彩色照片。“卷毛狗”依旧悠然自得地站在海边的礁石旁边，依旧伸展双臂，依旧开怀大笑，“南天一柱”四个红字依旧那么醒目……他用手电筒仔细地照了照，这才注意到，“卷毛狗”真的是不同凡响，脖子上戴着项链，手腕上戴着玉镯，手指上戴着钻戒……他冷冷地笑了。
他走进病房时，刚好蓉蓉从睡梦中醒过来。他把被子向里掖了掖，坐在病床旁边，摘下鸭舌帽和墨镜。蓉蓉的脸还是那样苍白，光秃秃的脑顶闪闪发光。他默默地注视着蓉蓉的眼睛，故意挤出一个鬼脸。他的心情非常轻松，这是他出狱以来第一次享受的轻松。也许因为有医生护士的照料，蓉蓉也精神了许多。如果蓉蓉的脸蛋泛出红晕，如果蓉蓉的头上长出乌发，蓉蓉一定会变得更加可爱……一时间，他的内心涌出了无限的感慨。这样可爱的女孩儿前世不可能作了孽，即使前世作了孽，既然托生成这样可爱的女孩儿，那就说明前世的罪孽已经了结，不应该遭受如此严重的天谴。老天爷难免也有失误之处，有了失误就应该纠正过来，要不然，天底下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坏蛋！我以为你不来了。”蓉蓉显得很高兴。
“是吗？”他伸出手，摩了摩蓉蓉的额头。
“护士阿姨说，爸爸妈妈今天就会过来。”
“这么快？”
“我把爸爸的手机号告诉护士阿姨啦。”
“他们可以放心了，你治病的钱齐了。”
“多少？”
“五十万。”
“五十万？天哪！”
“你看，这是医院的收据，给你爸爸。”
“不是抢的吧？”
“到哪儿抢？”
“真的是网上募捐？”
“当然是。”
“有这么快？”
“网上就这么快，一呼百应。”
“真的？”
“真的，有个老板一下子就捐了几十万。”
“他又不认识我，为什么？”
“我告诉他，蓉蓉可好啦，人长得漂亮，心眼又好，长大以后一定是个电影明星。”
“我不当电影明星！”
“你想干吗？”
“我想当医生，给好多好多小朋友看病，好多好多，让他们和爸爸妈妈永远永远不分开，永远……”
“回头我告诉那个老板，蓉蓉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好医生，让他也来找蓉蓉看病。”
他说得很认真，他甚至觉得自己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故事。夜里的事情仿佛只是一场梦，一场逐渐消逝的梦。从“卷毛狗”那里偷来的现金总共八十万元，他一下子就给这个女孩儿垫付了五十万元，却丝毫没有一点心疼的感觉。他只是觉得他是在帮助老天爷纠正错误，心里颇有几分得意。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极其少见的。当他完成了一件黄杨木雕时，内心就会产生这种爽快而又得意的感觉。从他出狱以后，他接触到的黄杨木寥寥无几。他甚至认为追求这种感觉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蓉蓉小心翼翼地把收据折叠好，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他又从兜里拿出一对全紫色的翡翠玉镯。
“蓉蓉，你看！”
“镯子？”
“好看不？”
“好看！贵吗？”
“一百多块钱。送给你。”
“真的？”
“真的。这可是开了光的手镯。”
“什么是开光？”
“就是庙里的和尚把法力灌进去，让它有了法力，可以驱魔，可以避邪。你留在身边，可以和医生一起，治好你的病。”
“真的？”
蓉蓉把玉镯捧在手中，爱不释手地看着，内心的喜悦全都涌上了面孔。玉镯闪闪发光，晶莹剔透，仿佛真的具有什么法力，让蓉蓉一下子又精神了许多。蓉蓉把玉镯套在手腕上，手腕又细又嫩，好像套了一个大圆环。
“太大啦！”蓉蓉扑哧一声乐了。
“你现在还不能戴。”他说。
“什么时候能戴？”
“等你长大了才能戴。”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等你长大时，你就长大啦。”
蓉蓉把玉镯放在床头柜上。他把带来的橘子和香蕉拿出来，放在蓉蓉的枕头旁边。
“吃吧。”
“你也吃！”
“好，我也吃。”
他拿起一个橘子，刚要剥皮，蓉蓉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神情显得那么神秘。
“坏蛋，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等我病好了，你教我电脑，行吗？”
“好……好吧……”
他觉得面颊一阵阵发烧。其实他从来也没有碰过电脑，他的电脑知识多半是从“老拐”那里听来的。“老拐”家里有电脑，也喜欢坐在电脑前，握着鼠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老拐”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互联网非常好，可以发信，可以聊天，可以玩游戏，可以做生意，甚至还可以谈恋爱。“老拐”特别喜欢在网上聊天。不知道是不是吹牛，“老拐”说，已经在网上交了十几个无话不谈的女网友，如果不是跛了一条腿，把这些女人拖进被窝里，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试一试吧，‘子弹头’。你要告诉她们你是干部，是军官，或者是大老板，那些娘儿们就会疯了，不光会把身子白白送给你，还会把折子里的钱乖乖地打给你。”
“那玩意儿我不会。”
“我教你，好学，鼓捣几下就会了。”
……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把蓉蓉的手握在掌心里，试图把话题引开。蓉蓉的小手软软的，暖暖的，和婷婷的手一样。他非常希望蓉蓉的小手永远都是这样软软的，暖暖的，当然他也期待以后还能有机会把蓉蓉的小手再次握在掌心里……
“蓉蓉，好好活下去，听见了吗？”他说。
“听见了。”蓉蓉乖巧地说。
“等你病好了，我送你一台电脑。”
“要是不好呢？”
“那我就来杀了你。”
“好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存折和一张银行卡，塞到蓉蓉手里。蓉蓉有些惊讶，眨着眼皮盯着他的面庞。
“这是什么？”
“里面有二十万，是你后续的治疗费用。”
“也是募捐的？”
“募捐的。”
“上网真好！”
“上网当然好，可以和所有的人聊天。”
蓉蓉把存折推了回去，眼睛调皮地眨动着。
“给你吧。”
“这是你的救命钱，我怎么能打劫呢？”
“你可以。”
“瞎说！”
“因为你是坏蛋呀！”
蓉蓉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看到这样的笑容，他感到了些许的安慰。他又一次拿起蓉蓉的一只手，把存折和银行卡轻轻地放进那只小手的掌心里。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他的身影出现了，从一棵树的后面，转移到另外一棵树的后面，迅速地向玫瑰苑移动。他的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猫，几乎听不到他的脚落地的声音。
玫瑰苑的围墙不高，铁制的栏杆虽然制作精巧，显示的却只是象征性的意义。他轻易地翻墙而过，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棵柳树的后面，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家家户户的窗口都是漆黑一片，哪里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他松了口气，开始蹑手蹑脚地前行。
“‘子弹头’，记住，十五楼，二单元，六○一。这是钥匙，两把，一把是楼门，一把是房门。”“老拐”压低声音说。
“明白。”他点点头。
“老板说，一定要劫财杀人。”
“不就是杀人吗？为什么一定要劫财？”
“人都愿意吃鱼，可谁愿意沾上腥味呢？”
“明白啦。”
“记住，一定要劫财。”
……
他才不在乎劫财还是劫色，只要老板愿意，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不论老板选择什么样的杀人动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都需要细细地踩点，做到成竹在胸。玫瑰苑是高档社区，人际关系十分冷漠。这给他提供了可靠的条件和机会。至于那些神气十足的保安，其实和玫瑰苑的围墙一样，只是为了养眼。几天以后，他向“老拐”打了包票，即使戴上眼罩，他也可以准确无误地摸到六○一房间。“老拐”听了无动于衷，屁股在沙发上扭动了几下，一只手拿着牙签不停地剔着牙齿。
“钥匙！”“老拐”向他伸出了另一只手。
“怎么啦？”他大惑不解。
“交回来吧。”
“不做啦？”
“老板说了，在外面做……”
……
他心里很不高兴。“老拐”解释说，拿着钥匙作案，等于告诉警方，此案系熟人所为。他只好把钥匙掏出来，还给“老拐”。只是他没有告诉“老拐”，他早已偷偷地复制了两把。至于为什么要复制钥匙，他自己也不清楚，似乎一切都在顺其自然，抑或是冥冥之中，有一种鬼使神差的力量推着他这样做的。不管怎么说，两把钥匙这么快就有了用途，也是他事前根本没有想到的。有了这两把钥匙，他还有什么顾虑呢？
十五楼位于小区的东南角。楼前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场地里安装了不少健身器械，也种植了不少花草树木。白天，这里是老人和孩子的乐园。现在，这里空荡荡的，只有月光自作多情地卖弄风骚。花草树木的长势都很好，郁郁葱葱的，在黑暗中，时不时地轻歌曼舞，显得那么逍遥自在。倒是冷落了那些健身器械，它们呆呆地立在黑暗之中，一动也不动，显得那么孤独寂寞。
他来到二单元门外，轻易地打开了楼门。
刚刚走到电梯口，他蓦然心头一悸，出了一身冷汗。“卷毛狗”没有死，能否开口说话呢？如果能开口说话，能说出什么样的话呢？他和“卷毛狗”素未谋面，“卷毛狗”即使醒了，恐怕也是一头雾水。“卷毛狗”一头雾水，警方也肯定是一头雾水。一头雾水的警方会不会在屋内设下埋伏，等待鱼儿自动上钩？他犹豫不决，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紧紧地贴着墙壁默默地站着。难道就这样放弃吗？在他的记忆中，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似乎从来也没有放弃过。这一次难道要成为例外？
“哥哥真笨！笨死了！”婷婷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埋怨。
“我不知道鸟窝里有蛇。”他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有毒吗？”
“没有。一条小翠青。”
“你怕吗？”
“怕？笑话！我敢吃了它的胆。”
“你吃！你吃！”
“你真以为我不敢？”
“你吃！你吃！”
他鼓足勇气，用刀子划开蛇的肚子，挖出蛇胆，扔进嘴里，闭着眼睛把蛇胆咽了下去。
“哥哥！你真的吃啦？”婷婷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退到楼门旁边，默默地点了一支烟。村里老人都说，吃了蛇胆的人，会变成得胆大包天。他吃过蛇胆，他怕什么呢？站着是一座山，躺下是一条河，不就是一条命吗？枪膛里还有六颗子弹，谁死谁活还说不定呢。他突然想起，他没有拿走“卷毛狗”的手提包和身上的东西，警方一定会排除因财杀人的可能性。既然不是因财杀人，警方有什么必要在房间里设伏呢？一路走来，他观察得特别仔细，玫瑰苑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即使是一头蠢猪，也不会仅仅在房间里部署埋伏。他把手枪掏出来，检查了一下弹匣，再把保险打开，然后又放回兜里。
楼道里似乎有风，脊梁一阵凉飕飕的。他这才感觉出自己的后背汗涔涔的，好像湿透了。
“大夫，这孩子有救吗？”他问医生。
“难说。先预付五十万，等配型吧。”医生淡淡地说。
“五十万？”
“如果配型成功，后续费用还不好说呢。”
“配型有希望吗？”
“你没看见吗？每隔几天，就会抬出一具尸体，连配型也等不及……”
……
他咬咬牙关，心便横了下来。排除了因财杀人，警方自然想到因情杀人或者因仇杀人。“老拐”说过，“卷毛狗”的被窝什么男人的味道都有。“卷毛狗”是一条贪婪的母狗，无论商场还是官场，想吃剥狗皮的人一定不少。警方围着“情”和“仇”转，早已忙得屁滚尿流，哪里还顾得上“卷毛狗”的狗窝！他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为了防止意外的情况，他决定放弃电梯，步行上楼。他小心翼翼地来到楼梯口。向上看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知道，玫瑰苑的楼道装的都是声控感应灯。他的脚步落地很慢，也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此时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楼道里灯过于敏感。
第二层，悄无声息。
第三层，悄无声息。
第四层，悄无声息。
第五层……第六层……
六层楼都是静悄悄的。
越是接近目标，他的心跳得越激烈。尽管在黑暗中，他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六○一号房门。他可以几步蹿过去，三下五除二地打开房门，躲进房间里面。但他站着没有动，耳朵警觉地竖了起来。周围真的很安静，静得似乎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到。房间里会有埋伏吗？他的内心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不错，警方在狗窝里设伏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倘若指挥警方的真的是一头蠢猪，那么概率就会变成百分之九十九。现在，六○一号房门就在眼前，他不得不考虑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他又一次把手枪拿出来，紧紧地握在手中，眼睛死死地盯着六○一号房门。
这时，突然传来电梯运行的声音。他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一步，贴紧墙壁，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不一会儿，电梯运行的声音停止，电梯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已经喝醉了，走路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的，嘴里还不时地哼着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中年男子。
随着中年男子沉重的脚步声，楼道的电灯亮了。这家伙居然走向六○一号，掏出钥匙就开门。只听门锁咔啦咔啦地响了一会儿，中年男子开始急了。
“妈的，怎么……怎么……”
中年男子骂骂咧咧地咕噜着。又开了一会儿，门还是没有打开。中年男子急了，举起拳头冬冬冬地敲门。
“开……开门……我回……回来啦……”
里面毫无反应。倒是旁边一户人家打开了房门。
“死鬼！那是六○一！”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中年男子这才抬头看了看。
“六○一？妈的……怎么六○一……”
中年男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很快，六○三号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中年男子也在他的眼帘中消失了。
他吐了一口气，心里感到稍微轻松一些。也许是一场虚惊。不过，他不敢大意，傻瓜也能听出是酒鬼开错了门。他抬头盯着楼道灯，等到灯一灭，他几步冲到六○一号房间的门口，迅速地掏出了钥匙，把门锁打开。停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反应，他便一手持枪，一手拿着手电筒，用脚轻轻把门推开。又停了一会儿，他猛地闪身冲进去，枪口和手电筒一齐对准门后……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住宅。即使在黑暗中，宽敞的客厅也显得那么富丽堂皇。大幅的地毯铺在地下，软软的，踩在上面的感觉是那么舒坦，那么惬意。通往阳台的门窗被窗帘遮蔽着，月光依然可以利用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看得出，女主人是个善于生活的人，客厅里收拾得非常整洁清新，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的芳香。挨着东边墙壁安置的是家庭影院，音视频播放机、多声道功率放大器和音箱排列整齐，衬出一种令人垂涎的豪奢气派。家庭影院的两侧各有一个高高的花架，花架上各有一盆吊兰，吊兰的茎叶一直垂到地面上。沙发前面的茶几上，几只杯子里的残茶依然保留着，显然主人离开这里以前，匆匆忙忙地结束了一次聚会。老板是不是其中的一位客人呢？
他拿着手电筒，四处照了照，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屋内的确没有人，更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
“‘老拐’，在玫瑰苑外面怎么样？”他问过“老拐”。
“玫瑰苑外面？”“老拐”反问道。
“我踩过点，没问题。”
“‘卷毛狗’通常走哪个门？”
“东门。”
“东门倒是挺僻静的。”
“不光僻静，出城也方便。”
“那就定下吧。”
……
老板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呢？看来老板真正目是想让案发现场远离玫瑰苑。案发现场远离玫瑰苑，警方的视线也就不会马上投向玫瑰苑。老板为什么害怕警方接触玫瑰苑呢？莫非玫瑰苑里藏有老板什么的秘密？老板的算盘打得非常精明，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卷毛狗”变成波斯猫，即使玫瑰苑里有什么秘密，老板也不敢轻举妄动。想到这些，他对自己的行动非常满意。有谁能想到呢，一个开枪杀“卷毛狗”居然敢闯进狗窝里，这大概就是评书里常说的，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吧。
他在客厅里转了一圈，马上移步来到主卧。可以肯定，老板的秘密是不可能留在客厅里的。
主卧里极其洁净雅致。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席梦思双人床，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上边盖着洁白的绣花床罩。床头的两侧一边一个床头柜，床头柜上放着十分精致的台灯。对面的墙上悬挂着一幅放大的彩色照片。他用手电筒一照，照片上的人物就是“卷毛狗”。照片是在海边拍摄的。“卷毛狗”站在海边一块巨大的礁石旁边，礁石上面还刻有“南天一柱”四个字，四个字都是红色的。“卷毛狗”伸展双臂，开怀大笑。这是什么地方？不像北戴河，也不像青岛，莫非是海南岛的三亚？也许，这张照片还是老板的得意之作。
“婷婷，怎么啦？”他看到婷婷闷闷不乐的样子，很奇怪。
“不怎么啦……”婷婷摇摇头。
“有人欺负你？”
“没有……”
“真的吗？”
“今天楠楠拿了一本相片，是她爸爸给她照的，全都带色的，真好看……”
“你喜欢吗？”
“喜欢。”
“过几天我挣了钱，就带你去照。”
“真的？”
……
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卷毛狗”身上。恍惚间，“卷毛狗”居然动了起来，冲着他哧哧地笑了，笑得那么天真，那么可爱。细细地看去，竟是婷婷的笑脸。婷婷双手抱着一张彩色照片，笑容是那么甜蜜。照片是在镇里一家小照相馆里照的，为了这张照片，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吃早点了。照片的背景是飞泻而下的瀑布。瀑布是画出来的，画得非常简陋，非常粗糙，看上去极不舒服。不过，这已经让婷婷非常开心了。从出生以来，除了周岁时照过一张裹着襁褓的照片，婷婷还从来没有进过照相馆呢。
“婷婷，等我多攒些钱，买个照相机，我也给你照。”
“什么时候？”
“快啦，要不了多久。”
“到哪儿照？”
“天安门！故宫！长城……”
“太好啦！哥哥……”
……
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又睁开眼睛，转过身子，翻了翻两个床头柜，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把手电筒移过来，对准靠里一面的墙壁。
靠里的墙壁是一排壁橱。他走过去，打开其中一扇橱门。浓烈的香水味顿时扑鼻而来，他被呛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橱柜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衣裙。他没有兴趣，关上橱门，又打开一扇橱门。还是衣服。橱柜的下部有个抽屉，他把抽屉拉出来，发现里面有个非常精致的木头盒子。他伸手摩了摩，发现木头盒子的质地坚硬。再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木头的纹理呈麦穗状，非常清晰，上面还有树木生长过程中结疤所造成的“鬼脸”。他心中一阵狂喜，这个木头盒子竟然是用海南黄花梨制作的。用这样珍贵的木头盒子盛放的东西，毫无疑问也是非常珍贵的。他把木头盒子拿出来，放在床上。打开木头盒子的盖子以后，用手电筒一照，他不由得又心花怒放，里面都是琳琅满目的首饰。可惜，他不懂首饰，对珠宝之类一窍不通。不过，有一点他相信，既然是老板的“禁脔”，这些首饰一定很值钱。
“哥哥，你去哪儿？”
“我去找事儿干，挣了钱给你看病。”
“哥哥，别扔下我……”
“婷婷，你想什么呢！”
“哥哥，我会死吗？”
“不会，你会好起来的。真的。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出去旅游。你想去哪儿？”
“西藏，我想去拉萨，我想看看布达拉宫……”
“好的，西藏，布达拉宫……”
……
他双手捧起一把首饰，眼睛不觉有些湿润。这是什么？有钻石吗？有宝玉吗？有翡翠吗？有玛瑙吗？有！有！一定有！看见了吗？黄澄澄的，那是什么？黄金！一定是的！老板的“禁脔”是不可能佩戴黄铜的。婷婷要是活着，那该多好啊……婷婷长得很美，婷婷也很爱美，这些首饰应当属于婷婷……他要把这些首饰全部给婷婷戴上，让婷婷坐在车里，然后他发动引擎，驾驶汽车，奔向西藏，奔向拉萨，奔向布达拉宫……再然后呢？还有黄山，还有黄河，还有长城，还有长江，还有哪儿？管他呢！让四个轮子转起来，转到哪儿就是哪儿。
他把首饰放进盒里，又转过身子，来到壁橱前面。当他打开第三扇橱门时，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
橱柜里面竟然堆放着满满的人民币，都是百元面额，一百张一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他终于明白了，老板为什么要让案发现场远离玫瑰苑。到这里抢劫，和抢劫银行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真他妈的爽！这些钱有多少？一捆是一万元，十捆就是十万元。天哪！天哪！难怪“卷毛狗”心甘情愿地给老板当“禁脔”。有这么多钱，天下哪个娘儿们不动心呢？别说给老板当“禁脔”，即使让她们嫁给一头公猪，她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婷婷，哥有钱啦……”
他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涌，声音也有些哽咽。多少年来，他一直盼望着有钱，有了钱就可以开一家木雕作坊，开了木雕作坊就能够和婷婷一起过上体面的生活，能够开上汽车，能够住上楼房，能够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他的盼望太多太多，只是因为一贫如洗，这些盼望总是离他那么遥远。现在成堆的金钱就出现在他面前，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从他心底翻腾出来的滋味全部是苦涩的。
“婷婷，哥有钱啦……”
他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淌。金钱真的是很奇妙。有了它，就有了享乐；有了它，就有了舒适；有了它，就有了尊严；有了它，就有了欢笑。那么现在享乐在哪儿？舒适在哪儿？尊严在哪儿？欢笑在哪儿？一切居然都是虚幻的，仿佛海市蜃楼；一切居然是空洞的，仿佛过眼云烟。金钱难道也会作弄人吗？金钱难道也会嫌贫爱富吗？金钱难道也会欺软怕硬吗？
“我爸爸妈妈没有钱……”
“我有。”
“要好多好多的钱，你有吗？”
“我想办法。”
“去偷？去抢？我不要！”
“不偷，不抢。你上过网吗？网上不是有募捐吗？”
“你是坏蛋，没人给你钱？”
……
他抬起头，目光不觉又投向了那幅彩色照片。“卷毛狗”依旧悠然自得地站在海边的礁石旁边，依旧伸展双臂，依旧开怀大笑，“南天一柱”四个红字依旧那么醒目……他用手电筒仔细地照了照，这才注意到，“卷毛狗”真的是不同凡响，脖子上戴着项链，手腕上戴着玉镯，手指上戴着钻戒……他冷冷地笑了。
他走进病房时，刚好蓉蓉从睡梦中醒过来。他把被子向里掖了掖，坐在病床旁边，摘下鸭舌帽和墨镜。蓉蓉的脸还是那样苍白，光秃秃的脑顶闪闪发光。他默默地注视着蓉蓉的眼睛，故意挤出一个鬼脸。他的心情非常轻松，这是他出狱以来第一次享受的轻松。也许因为有医生护士的照料，蓉蓉也精神了许多。如果蓉蓉的脸蛋泛出红晕，如果蓉蓉的头上长出乌发，蓉蓉一定会变得更加可爱……一时间，他的内心涌出了无限的感慨。这样可爱的女孩儿前世不可能作了孽，即使前世作了孽，既然托生成这样可爱的女孩儿，那就说明前世的罪孽已经了结，不应该遭受如此严重的天谴。老天爷难免也有失误之处，有了失误就应该纠正过来，要不然，天底下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坏蛋！我以为你不来了。”蓉蓉显得很高兴。
“是吗？”他伸出手，摩了摩蓉蓉的额头。
“护士阿姨说，爸爸妈妈今天就会过来。”
“这么快？”
“我把爸爸的手机号告诉护士阿姨啦。”
“他们可以放心了，你治病的钱齐了。”
“多少？”
“五十万。”
“五十万？天哪！”
“你看，这是医院的收据，给你爸爸。”
“不是抢的吧？”
“到哪儿抢？”
“真的是网上募捐？”
“当然是。”
“有这么快？”
“网上就这么快，一呼百应。”
“真的？”
“真的，有个老板一下子就捐了几十万。”
“他又不认识我，为什么？”
“我告诉他，蓉蓉可好啦，人长得漂亮，心眼又好，长大以后一定是个电影明星。”
“我不当电影明星！”
“你想干吗？”
“我想当医生，给好多好多小朋友看病，好多好多，让他们和爸爸妈妈永远永远不分开，永远……”
“回头我告诉那个老板，蓉蓉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好医生，让他也来找蓉蓉看病。”
他说得很认真，他甚至觉得自己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故事。夜里的事情仿佛只是一场梦，一场逐渐消逝的梦。从“卷毛狗”那里偷来的现金总共八十万元，他一下子就给这个女孩儿垫付了五十万元，却丝毫没有一点心疼的感觉。他只是觉得他是在帮助老天爷纠正错误，心里颇有几分得意。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极其少见的。当他完成了一件黄杨木雕时，内心就会产生这种爽快而又得意的感觉。从他出狱以后，他接触到的黄杨木寥寥无几。他甚至认为追求这种感觉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蓉蓉小心翼翼地把收据折叠好，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他又从兜里拿出一对全紫色的翡翠玉镯。
“蓉蓉，你看！”
“镯子？”
“好看不？”
“好看！贵吗？”
“一百多块钱。送给你。”
“真的？”
“真的。这可是开了光的手镯。”
“什么是开光？”
“就是庙里的和尚把法力灌进去，让它有了法力，可以驱魔，可以避邪。你留在身边，可以和医生一起，治好你的病。”
“真的？”
蓉蓉把玉镯捧在手中，爱不释手地看着，内心的喜悦全都涌上了面孔。玉镯闪闪发光，晶莹剔透，仿佛真的具有什么法力，让蓉蓉一下子又精神了许多。蓉蓉把玉镯套在手腕上，手腕又细又嫩，好像套了一个大圆环。
“太大啦！”蓉蓉扑哧一声乐了。
“你现在还不能戴。”他说。
“什么时候能戴？”
“等你长大了才能戴。”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等你长大时，你就长大啦。”
蓉蓉把玉镯放在床头柜上。他把带来的橘子和香蕉拿出来，放在蓉蓉的枕头旁边。
“吃吧。”
“你也吃！”
“好，我也吃。”
他拿起一个橘子，刚要剥皮，蓉蓉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神情显得那么神秘。
“坏蛋，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等我病好了，你教我电脑，行吗？”
“好……好吧……”
他觉得面颊一阵阵发烧。其实他从来也没有碰过电脑，他的电脑知识多半是从“老拐”那里听来的。“老拐”家里有电脑，也喜欢坐在电脑前，握着鼠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老拐”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互联网非常好，可以发信，可以聊天，可以玩游戏，可以做生意，甚至还可以谈恋爱。“老拐”特别喜欢在网上聊天。不知道是不是吹牛，“老拐”说，已经在网上交了十几个无话不谈的女网友，如果不是跛了一条腿，把这些女人拖进被窝里，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试一试吧，‘子弹头’。你要告诉她们你是干部，是军官，或者是大老板，那些娘儿们就会疯了，不光会把身子白白送给你，还会把折子里的钱乖乖地打给你。”
“那玩意儿我不会。”
“我教你，好学，鼓捣几下就会了。”
……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把蓉蓉的手握在掌心里，试图把话题引开。蓉蓉的小手软软的，暖暖的，和婷婷的手一样。他非常希望蓉蓉的小手永远都是这样软软的，暖暖的，当然他也期待以后还能有机会把蓉蓉的小手再次握在掌心里……
“蓉蓉，好好活下去，听见了吗？”他说。
“听见了。”蓉蓉乖巧地说。
“等你病好了，我送你一台电脑。”
“要是不好呢？”
“那我就来杀了你。”
“好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存折和一张银行卡，塞到蓉蓉手里。蓉蓉有些惊讶，眨着眼皮盯着他的面庞。
“这是什么？”
“里面有二十万，是你后续的治疗费用。”
“也是募捐的？”
“募捐的。”
“上网真好！”
“上网当然好，可以和所有的人聊天。”
蓉蓉把存折推了回去，眼睛调皮地眨动着。
“给你吧。”
“这是你的救命钱，我怎么能打劫呢？”
“你可以。”
“瞎说！”
“因为你是坏蛋呀！”
蓉蓉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看到这样的笑容，他感到了些许的安慰。他又一次拿起蓉蓉的一只手，把存折和银行卡轻轻地放进那只小手的掌心里。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