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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特殊嫁妆

    (二十三)

    肖琳店没有开成功,家倒是安安稳稳在城里娘家扎下根。

    宫喜鹊因肖琳不要自己帮忙带孩子,立她做为榜样而拒绝带所有的孙子,也只带外孙。俗话说:远香近臭,远和近乱。新词说:距离产生美。肖琳又因为不住一起纷争就少,磕绊就少,宫喜鹊对她就高捧一手,处处提携,每次回家,婆母招待她都如贵宾,视为稀世珍宝。

    其它妯娌进门就给谢家添了男丁,只有肖琳接二连三生女孩,她既怕老公嫌弃,又怕别人瞧不起,越自卑就越炫耀娘家有钱,不仅帮她带孩,帮她养孩,连孩的满月酒席都是娘家掏的钱,连娘家的房子她都有一半,连娘家的屋基她也有一块,值几十万呢,卖了够她吃一辈子的。

    她话里显摆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再怎么精耕细作,再怎么吃苦耐劳,也不如我捡娘家现成的家产呢,凭什么在我面前抖搂呀?你们一个农村妇女,只凭种田耕地卖力气,恐怕这辈子都挣不到几十万哩,拿什么资本出来跟我比咯?

    但谢雄却不争气,张家待其可谓厚矣,却起不轨贪念。他原是轻浮浪荡之人,对人生没什么追求,对兴家立业也没什么兴趣,寄居张家也随遇而安,只要给口饭吃,有壶酒喝,让他醉天醉地优哉闲哉地活着,就足够了。

    设身处地的想,其实也不能怪他窝囊,他所处两个娘子军家庭,基本是女子家政,既被宫喜鹊的横行霸道吓破了胆,母亲可以攻陷庶叔,也可以赶走二妈和堂姐,更可以责罚嫡长子,难道不会击垮幺子?也被肖琳的装病寻死软磨湿缠管怕了,又觉得欠女人们的人情,挥挥手,随她们去掌管吧,只要大家欢欢喜喜,表面一团和气就行。对妇人当家主事,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口眼,只要酒足饭饱,便心甘情愿当傀儡,自己好吃好喝有女人睡,闷声不响,过太平日子。

    城乡互有嫁娶,两姓互有联姻,消息互通共享,谢雄因生活常态与众不同,特别引人注意,张家稍有风吹草动,这里喜欢扎堆闲聊的人都会知道。绝大多数就是喜欢看个热闹,问个究竟,就是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哪家的菜被谁顺藤摸瓜了,哪家的妇女偷了谁家的汉子,没有一样不清楚。

    乡俚云,丑妻,瘦地,茅草屋,男人立身三件宝,盖因为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矣。尽管谢雄娶美女为妻,捧妻家饭碗,得妻家赞助,人们除了叹为观止之外,还是少些羡慕,毕竟世人都看不起吃软饭的男人。这桩婚姻,原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实力不相等,美丑不相配。说他撇下老人不管,自己去城里享受,明摆是嫌贫爱富哦,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茅草窝哩,狗还不厌家贫呢。听妇言,乖骨肉,岂是丈夫?重资财,薄父母,不成人子!谢家的营盘不守卫,驻扎张家的山头,谢家的祖宗不烧香,跪拜张家的家神,谢家的父母不奉养,孝敬张家的父母,没骨气哦,一点家族观念都没有,甘当亡家奴嘛!最大的成功,也不过是投机取巧,拿下张家产业,可这又算哪门事体?

    又说他在张家的所为,充其量不过是只猥琐的小狗,受制于所求,被外人吆三喝四形如家狗,就是可悲,为饭碗自觉化家狗为走狗,更是可鄙。崽女是一家的,门楼是一族的,离开家门一步,肩负谢家荣辱,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都代表家族的形象嘛。若是品行良好,道德高尚,本事了不起,不丢谢家的脸,能为谢家门楣添彩,倒也行。可他乖僻自是,悔误必多,颓懒自甘,家道难成,连张家也看不起。自然,他出丑丢脸时,张家亲友都装着看不见,当面不讲不骂,不会说一句坏话,只会背后嘀咕,怠惰傲慢,无礼无教,有脾气没水平,有算计没尊严。在张家就丢了谢家的脸呀!

    这样离家叛祖做有违常规的事,想谢家的族人,张家的族人不说坏话是不可能的。谢雄嘴上不承认自己嫌贫爱富,其实心里是有数的,只不过在他看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移居沃土自古有之,嫌贫爱富也无可厚非,天底下不嫌贫爱富的人,只是没有嫌贫爱富的条件而已。对于寄居张家,好吃懒做,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硬鞭抽打在背上,哪条牛愿意拉犁?岳父会挣钱,岳母又偏爱肖琳,都甘愿帮衬他养家糊口,自己吃大窝饭也不算违背了礼义廉耻,况且自己父母也不反对,从没阻挠过,那么尊重老人,服从长上,遵令顺意,不曾犯上抗上,敬重老人,言听计从,满足心愿,也不曾越权超位,怎么就不算孝顺呢?守孝道,忠于事,信于亲,都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世代夸耀的传统之宝哩。

    他知道岳母持家管事,又偏爱肖琳,自己对肖琳好,就是对岳母好,自己对岳母好,也是对肖琳好。岳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能拥护和服从,附和与恭维的份,宁顺从以保吉祥如意,不忤逆以取担惊受怕。福祸由她,冤苦由她,要不然,饶我奸似鬼,也喝老娘的洗脚水。与其干活累死人,不如阿谀奉迎,投其所好,讨其欢喜,仗其发财。我岳母圣明啊,你赐福于我,叫我怎样报答呢?自然要把荣耀归于你,叩首如仪,磕头烧香,鞠躬如也,顶礼膜拜。只要哄得老人家高兴了,赏头功,赐孝名,奖金也是丰厚的,至于能哄多少到手,就靠自己哄得她不知东西南北的功夫有多高明了。

    为了表示与谢家人画清界线,与岳母步调保持一致,四时八节,逢年祭祖,上坟扫墓的时候,他既少买礼物送回,五口人也谁都少露面,别说尽儿子的孝道了,就连一般女婿的礼节都不如。谢族人的议论,他没觉得羞愧,舍得舍得,不舍哪有得?大舍大得,不大舍哪来大得?

    与此同时,谢雄心里还装着许多私密,藏着许多失意,物质的对峙也罢,精神的挣扎也罢,情感的妥协也罢,肉体的和解也罢,可与人言只一二,不与人言对酒杯。

    时光就是一把锯,拉进拉出几十年,许多真相就潜伏在假相之下,一不小心便突兀显影,就像藏匿于水底的暗礁,导致船只搁浅时,根本不必说什么,其狰狞面目,首先即令掌坨者心惊肉跳,继而无地自容。阴晦内的龌龊,不管是有心有意也罢,还是无心无意也罢,坏事只要开了头,就会一环扣一环,环环相连,事事相牵,不断延续下去,身不由己被锁上,便逃脱不出因果报应的惩罚。

    谢雄那次去浙江打工,过的是男工集体生活,免不了戏谑调侃,说荤话。尤其是男人饭桌聊天,总说男女之事当下酒菜,庆幸开放市场,搞活经济,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挑逗道,只要你出五十块钱,钻进大棚歌舞团,想看货真价实的也不难,还说什么夜总会的小姐,发廊的妞,广场的鸡,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不仅看,真刀真枪的过几招,都是小菜一碟。看到谢雄惊慌乱跳的目光,大伙便哄堂大笑,快乐无比。

    更有胆大钱肥不怕肾虚的老油条,做了风流事的,回头便炫耀,哪个屁股大,哪个奶子耸,哪个会逗骚撩拨,哪个床上功夫好,百个女人百样味耶。听着就叫谢雄上火,发痴,发疯,晚上梦里群女乱舞,顾盼流离,巧笑柔媚,不禁心燥身热,不知跑马,待察觉,愈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第二天,他肿着眼泡爬起床,不洗不涮坐着发呆,且红着脸不敢正眼看人。同宿舍的人瞧他神态不对劲,互相交换着眼神,悄悄靠拢他发一声喊,一齐出手把他按倒在床,抓手的抓手,捉脚的捉脚,裼裤的裼裤,待发现了他裤衩内画的地图,哈哈大笑着齐撒手,然后追查那个妹子是谁?

    他说:想老婆,想的呗!

    工头感叹:瞅你老婆,这么招摇的美人坯子,也就是现在不兴选秀了,这要搁帝制,那还不得当贵妃去呀!

    谢雄说:已婚男人,在家一个个都是爱妻楷模,一出门就变狂蜂浪蝶,不晓得是怎么了?

    工头知道,单枪匹马出来走江湖,假正经的比不正经的难管理,伪君子比真小人难训服。手下人舍得在女人身上花钱,纯粹是为了自找快乐,打野食只要自己高兴,你说他轻浮浪荡,王八蛋才在乎。在家你得很正派,但出来混成一片,跟他们在一起,就得样子不正经,说笑很流氓,要不然,他们会说你假正经,不是东西,眉目不放松,浑身不自在,不敢交心,便建不起交情,不是真心跟随你,便容易跳来跳去,搁不住人,还干什么事业?这就跟被狼群包围一样,最安全的办法不是逃跑,而是跟着狼群嚎叫。

    他叮咛谢雄说:你嘴巴可要有把门的,我带你出来,不想给自己招祸哩,这年头,谁管谁呢!男人好色,本是天性,寂寞难捱,也挺正常。我们的黄脸婆,哪能和你的贵妃比?

    身处不正经的江湖,谢雄却不懂凑合大伙的趣味,他少言语,多板脸,段子连连听,偶尔还要投去不耐烦,甚至厌恶的目光。一个工地做事,一个灶台吃饭,一个工棚睡觉,都是卖苦力的民工,有什么区别?又不是童子鸭,远水不解近渴,偏装武松样!只因为他老婆比较漂亮?不过把身体专卖给一个男人的女人!漂亮能当钱用?无非是满足一下虚荣心嘛。当她的个人提款机,有吗看不破?再说,做男人就这点好处,只要你有钱,那些靠你养活的人,就会容忍你的种种孟浪与荒唐,只要不弃家卖产,其余过失一概赦免,只要环境默许,条件俱备,人人都向西门庆学习。工友背地里嘀咕,说他是给脸不要脸,只会炼假功夫,闹假活动。当面揶揄他说:你要受不了,请站起来,离我们远点,你要真有本事,能耐比我们大,也请你另起炉灶,你要只爱老婆,也请你租套房子,把老婆接过来享用!

    长期漫不经心的生活方式,养成了谢雄的懒散习惯,他干活不主动,不肯十分卖力气,又不自觉,有名有利的事抢着做,遇到问题又喜欢推托,却不愿意承担责任,关健时刻还不知轻重,不会奋力一拼。这种工作表现让同事看不惯,时间长了就烦,不愿和他搭档。工头仗义又大方,有了钱随时请人吃饭。聚餐时,谢雄是有酒必喝,酒瘾大得很,一滴都舍不得洒,却又没酒量,逢酒必醉,还没酒风,醉必发酒疯,肌肉鼓鼓的,嗓门大大的,凶悍全写在脸上,一言不合,则骂人打架,霸蛮全用在拳头上,仿佛老子天下第一。

    大伙对说大话用小钱的人,逞拳脚之勇的人,真的是看不起,力大怎么啦,不识时务没头脑,也是一泡狗屎,除了臭烘烘地瞎胡闹,到了紧要关头,卵事也办不成!除了打骂,还能干啥?典型的无能表现。对他要么是鄙视,见面用鼻腔哼一声,要么是戏耍,让他上当受骗中圈套,有什么活动也不约他,不再大嗓门吆喝,而是悄悄打个手势,或挤挤眼,或撇撇嘴,相视而笑,接下来悄无声息溜出门,都不肯带他玩耍。

    工头伙计多,关系广,便耳闻不少肖琳的传奇故事,前科历历在目呵,善哉!谢雄这样高洁自榜,孤傲自许,目下无尘,工头老想验证一下,他到底知不知?但古训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哦,倘若因自己一吐为快,让他妻离子散,罪孽深重呵。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不想憋着忍着,井里的哈蟆,簸箕大的天,谢雄总有晓得的那一天。再说嘛,早知道早防治,免得再闹丑闻,他抛家舍妻地出门,说到底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要是后院起火,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天,吃夜宵时,工头便把肖琳婚前的事,隐姓埋名地说给大家听。

    谢雄眼中容不得沙子,平日里被人挤兑的胸中熊熊怒火,只是还没有找到突破口罢了。原本他没在意,什么荤故事,大伙没说过?他没听过?但大伙这时刻的反应和气氛,却极端诡异,没有人哄笑,也没有人插嘴,静寂着听工头讲,有人还观颜察色地偷看他几眼。等工头讲完了,全部目光都瞄准了他的脸,似乎只限于他可以发表听后感言。

    他明白了,这故事是蓄意讲我听的呢,背着我工头不知讲了多少遍,大伙都知道内容,只有我没听过,为什么过去要瞒着我?为什么现在看着我?这故事一定与我有关,且不是好事!肖琳的出身履历,他是清楚的,故事里的时间地点人物,确实有吻合之处,为什么要影三射四?

    当场,他恨得牙龈肿胀,眼中几近喷血,满地转圈,抓起酒瓶在手,就勃然翻脸,二话不吭,劈头盖脸朝工头砸过去。

    工头立即血流满面。工头说:呃,当场发飙呀,随便找个么茬子不能打?老丈人改叫岳父,俩名却是同一个人,装什么佯不知?呸,此地无银!

    工友把谢雄拉开,劝道:生什么气咧?平时大伙说说笑笑,说习惯了的,又不是头一回,开玩笑嘛,又没有谁当真的!何必伤了和气?

    谢雄说:下次再瞎扯,让我听见,你的死尸在哪里,任何人都找不到!

    工头说:时到花便开,我不焦急,是真是假,是公是母,都到时候看!

    掬尽三江水,难洗一面羞哩,谢雄一气之下,这个窝囊工咱不做了,扬长而归。对肖琳婚前的事,他不好启齿追究,内心焦虑却结了大瘩疙,她到底是么样的女人?吓人!在过往生活中,她还私藏了多少秘密?唬人!纵然是谁也没有想到,但谁又没有故事?忐忑!张家的屋基只是鱼铒哦,即使自己稀里糊涂咬钩,钓上来后,吞下的铒又被从嘴巴里掏出,也只有佯装不知,把傻瓜当到底。张家贴金嫁女也罢,容忍自己拖家带口吃住也罢,原来都是出于愧疚的弥补心态呢。若是就此事提出毁婚,不仅彩礼将被当作赔偿留给肖琳,且嫁妆张家也会收回,还要支付她家务补偿,还要按月支付孩子的生活费,自己净身出户不说,倒背一身账单走呢。没有个人精神伤害费,只能算家庭经济总账,半途而废便不如掩了被头吃臭屁,只有认了。

    谢雄不但脸上装得平静如水,遇到有人多嘴多舌,并不躲避别人的质疑,还要反戈一击,替她否认,帮她掩盖。他冷静的眼神,严厉的反诘,反倒令别人慌乱着躲避他凛然的目光,流露出一丝管闲事的羞愧。肖琳漂亮得扎眼,自己没骨气得出格,但他绝对不允许别人贬损,就像肮脏抹布堵污黑墙洞,天长日久已与墙壁渐然一休,不触摸已是墙壁的一部分,一旦抽空,破洞显污影,抹布也露秽形,揪出来只会臭不可闻,因为维护她的声誉,就是挽救家庭的形象,维持他和儿女的体面。

    看着张家人一个个都装聋作哑,谁都不肯做恶人,只肯叫他一人做难人,都等待他摊牌,都背地里讲他的笑话,尤其肖琳内外巴结做好人,让他当炮灰。既然瞒到现在,只得瞒下去,且看张家如何发落?他心里已拿住主意,决定隐忍下来,不去踩这个地雷,权作尊泥雕木塑,把傻瓜装到底。

    但终究不一样,瞒得过旁人,瞒不过自己,装得没事,装着不信,认了并不能让他心平气和,相反心底刮起龙卷风。贪小便宜吃大亏耶,原以为自己掉进福窝呢,没想到弯弯绕绕的借光沾福,不过是幌子,银子花得像流水似的,张家只为买个心安。自己蒙羞,不但无处诉冤,还被戴上无能的帽子,背负贪财的骂名,真是一个活宝,生生被人喂了满嘴黄连,却要强咽下去,吃哑巴亏,装耳聋状!

    谢雄满怀的焦躁愤怨,无处发泄,惟求一醉,浑浑噩噩得过且过。酒醒心越发灼痛,暗忖:若是张家放我的鸽子,最后屁都捞不到一个,我的憋屈,我的青春,岂不是白板换板打?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争夺!既然张家预设陷阱有错在先,如今让他精神受苦,得到多少伤害,承受多少委屈,就该补偿多少物质,付出多少代价。那么,他在张家不能只有居住权,而要拥有处置权,张家的东西,不能只有使用权,而要拥有所有权。张家纵用几火车皮的钱,也难以洗净肖琳沾染给他的黑,她没资格嫁青头郎,只能找二婚头,甚至当后妈呢,可张家竟然欺骗他,还欺骗所有人,让她看起来比公主还骄傲自得,活该遭报应。千功难抵一过哦,家财人清两空哦,还有令我绝子绝孙哦,终究是绕不过去的坎。识破底牌的他便不满意小恩小惠的赐予,要一劳永逸的抚恤。

    他发牢骚说:人家女婿不是有工作,就是当老板,只限我还是卖苦工。

    肖琳说:当干部要文凭,当老板要资金,你有什么?管吃住,还不满足?

    他说:吃得好管么用?拉泡屎撒泡尿什么也落不下。

    肖琳说:落不下?没良心,看你这一身肥肉,还不是我家喂养!

    她动手捏他的胸脯肉,捏着还顺藤摸瓜探腋窝挠痒痒:你还想怎么样?

    谢雄被她抢白惯了,他已经体验到肖琳是个盘算很深的女人,用伪装的坦荡掩藏着龌龊,谁知道她心里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转念一想,夫妻之间的忠贞诚信,应该指当下与未来,果真做得到,已经很了不起,很负责任,为什么还要清算过往隐私呢?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每个人的本能,都是自私自利的,裸心相见,剖心相告,如此赤诚者,世间又有几人?我不点穿,她怎能晓得我心里又装了哪些乱七八糟的垃圾?

    有时他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能耐和心计,也许隐瞒过往的复杂经历,正是因为她爱他,想得到他呀,舍不得失去他呗!知道谎话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样样忍让他,事事依从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本身就是一种极低贱的姿态了。不偷不抢靠亲情,跟随她在张家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就不用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为了钱而过度操劳,谢英就是活例子。正所谓,有钱能让鬼推磨,钱多能让磨推鬼,反正谁有钱就是老大,谁无钱就是小弟,就得听话顺从。老古话讲,甘蔗没有两头甜,人无两度再少年,顾得了温饱,就顾不及尊严,单手抓不住两只泥鳅嘛!

    他不急不恼地嘿嘿乐,躲一躲说:就等你这句话呢。不是说房子有一半,屋基有一块吗?你把一半房子估价,卖出钱来,再在屋基盖新楼房,底层铺面出租,上层还可出租得租金。养活一家没问题,我们不就是城里人吗?

    肖琳便和母亲说,肖珍珠答复,要和其他人商量。尽管本来就婆媳不和,肖珍珠仍旧向着儿子,虽然反感儿媳,但拿亲生儿子与别人的儿子相比,亲骨肉的重量便重于泰山。日常生活中,有什么活总是毫不迟疑地对女婿吆来喝去,对儿子却从不轻易呼唤。私底下,肖珍珠便和丈夫说了。

    张森林皱眉说:果真这么说?邪不压正哦,越烧香越引鬼!是哪个的主意?

    肖珍珠说:都动了歪心思哩。依我看呢,屋基给她吧,足够保她一辈子吃老本喽,也了结你我一桩心事嘛。让女婿挣钱建房哦,吃房租呢,虽说不算荣华富贵哩,至少可以过平静安稳日子嘛!

    张森林说:论功行赏是理当,无功受禄是德亏,何况还是伸手讨要呢!不怕他得陇望蜀吗?

    肖珍珠说:那么等等,看清情况再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哦,痛的是坨坏肉咧!怎么就不知足呢?

    张森林说:先拖一拖!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假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肖珍珠对肖琳说:慢慢来,妈一下子办不到,只要家还在,就有你安家落户的位置。

    肖琳就耐心等待,不料关健时刻,编织得再天衣无缝的赚钱渠道也敌不过一个小小的意外。2006年母亲一去世,征得父亲的默许,哥哥们瞒着她将屋基卖了,钱俩兄弟平分了。张海滨用这钱在单位买了新房,张海潮用这钱买了出租车。

    在娘家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哦。在婆家是失了口齿,遭人耻笑哦。肖琳回来就哭诉哥嫂们的诸多不是,中心话语是欺负她没得崽。

    谢雄也唉声叹气:俗话说,娘疼晚崽,女儿跟娘最贴心,岳母娘对肖琳最疼爱,没想到也只是疼爱一场。

    谢雄也是宫喜鹊的晚崽,疼爱自不必说,他当着母亲的面说这话,似乎对老人的偏恩偏惠不满足,只有专帮专扶的独款另产才算真疼爱。换言之,如果岳母在临死之前,按女儿的意思立下书面遗嘱,明文注册屋基归肖琳所有,那么她的遗言也不会等于一句白话。女儿屋基得不到不说,反而得罪了兄长,提起来是话柄,遭到娘家人的耻笑。考虑不周哟,好心一片却不会办事嘛!

    宫喜鹊心里就犯嘀咕,是敲边鼓呢,是故意说给我听哦,岳母已死,过错难补,我这个娘还活着,不该积极表现主动一下吗?疼爱要用行动表示呐!况且爱屋及乌,宫喜鹊打心眼里偏爱肖琳,小儿媳就是她的心尖子,肝叶子,眼珠子,命根子。肖琳的眼泪像子弹,一颗一粒都打进婆婆的心坎里。

    肖琳懂得在何时何地,在何人面前何样哭,从小她就用哭来求得想要的东西,不哄不哭,越哄越哭,不给就哭,给了就笑。宫喜鹊就卖了母猪,钱给她在河沿下了块屋基。她一遇难题,不是自力解决,而是总把没崽挂在嘴巴,老是那么说来说去,老是这样哭哭啼啼,从自卑到自虐,类似行为艺术,不过是把自虐狂精神发扬光大,从身体扩散到精神。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女人爱哭哭啼啼,哭得多了,男人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也开始不相信眼泪,同情是有,怜悯是有,但转瞬即逝,吓唬鬼呢?但很无奈的是,有买必有卖,市场需求决定商品销售,之所以她哭了又哭,哭个没完没了,正因为有人吃她这一套!她屡试不爽,一哭称心如意,一哭得寸进尺,当然越哭越起劲,越来越喜欢哭。

    婆母的偏爱,让肖琳又有了炫耀的本钱。她明白即使父亲活着,在传男不传女,内外有别的风俗规矩之压力下,除了撒撒娇得些贴补,除了耍耍赖混吃混住,娘家的不动产与她毫无牵连,就越是吃好穿好花钱大方,回来就炫耀父兄怎么宠爱,娘家怎么补贴,怎么帮衬。

    其它几个妯娌都在农村种田,还要自己照顾小孩,天亮忙到天黑,操心劳累,一副黄脸婆的悴憔模样。哪个也不能跟肖琳比面貌,比穿戴,比养容,比享受。

    袁秋华说:三四十岁的女,挣钱给父母花,才是孝顺。六十岁的父母挣钱养活女,这叫剥削。年轻力壮,不想兴家创业,只是吃光用光身体健康,过一日算一日,何结果哟?

    大嫂说:过去婆婆生下一个女,公公就说,不生崽,我连鸡窝都不翻新。

    袁秋华说:娶儿媳得花钱,嫁女儿不花钱,还是她命好哩。父母在世吃父母,父母没了吃丈夫,晚年可以吃女儿,一生衣食不愁,快活无忧!

    马惠兰说: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巧取豪夺,也是一种高明手段哩,我这辈子最佩服用嘴巴吃饭的人,只要用嘴做人,不需动手做事!她一张嘴皮子太厉害了,见到她,我就害怕,喉炎就发,就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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