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六十三章 老师辞职
“有什么事吗？”张老师轻轻走进校长办公室，校长站在文件柜前，抬起头，平易地询问。只有对极少数老师，校长才使用这种亲近的口吻，与父亲对疼爱的儿子说话的口吻相似。
张老师并不答言，而是从容地坐到对面的椅子，并等校长也坐到自己位置上时，才以平稳的调子说：“请接受我的辞职！”
校长错愕地看住他，好一会儿不发话。张老师辞职，可是破天荒的举动。
“我再也干不了这行当，换人吧！”看校长不语，又强调。
“你是指……”校长困惑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班主任……教语文，是我的分内之事。”
“我怎么能接受……”脸颊松弛的皮肉有愠色，整张亲切的脸突然显得疏远，不过立即意识到坐在对面的可是为学校作出重大贡献的张老师。“张老师……好兄弟……怎么回事呢？”“兄弟”二字唤得极流畅，讨好的意味像商人。瞧着张老师的表情已经很和蔼。
他常常对全校职工讲，一个好老师不难得，一个好班主任却是很难得。张老师是好班主作中最好的班主任，他曾把全校最烂的班级整顿得井然有序。在校长看来，他教一天书就应该当一天班主任，这样的教育资源怎么可以浪费？
“这些年来，我错误地高估自己，以为没有治理不好的班级。现在，我终于发现自己很无能，对这个班，我已出手无策。我甘作失败者，请接受我的申请。”
“这不就是针对八万块钱的李铁山吗？”校长想，“是啊，他是付出很重代价的。”
“是我的不是，兄弟……可当时哪里去找八万块呢？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李铁山这样难对付。”
“你知道我的为人，我很敬业，既然我没有能力管理这个班，就不能再害大家，对不起家长，也对不起学校。我一向何曾给你找过麻烦？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提出申请的。”张老师一向诚恳，今天格外诚恳。
“你看，就剩最后一期，怎么能中途换人呢？兄弟，坚持下去，很快就到点了……你看，让李铁山休学怎么样？……横竖明年保证他拿到毕业证。”校长准备牺牲李铁山求得妥协。
“我实在没有能力，不是因为别的。你要相信我真无能，决不是对学校有什么意见。我用尽全部力量班级不仅没有治理好，反而越来越糟。你跟我一样清楚啊！学校能干人很多，既然事实证明我没有能耐，就换其他人，这是对班级和学校负责任的举措呀！”
“可是，你都治理不好的班级，我能相信别人治理得好吗？”
“谢谢抬举，可我不敢接受。不亲自试试，怎么能判断人家不及我呢？问题在于，我不能再害大家，你总得安排别的人。”老师的决心不可动摇。
“兄弟，你心里清楚，我对你的评价和信任，要找一个能代替你的人，显然是为难我。”校长热情地注视着他，可是他的表情平静而坚定。
“我一向视你为兄长，怎么会为难你呢？你对我信任，我很感激；你对我的评价，我却不敢接受。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真实思想，那么我不仅从来没有以权威自居，而且并不认为权威有值得骄傲的地方。恳请你理解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我才不能不提出申请。”
“如果把李铁山请回家去，你愿意继续吗？”
“你更误解我了，校长。难道我有过这样的意思吗？老实说，我跟他远没有达到无法相处的地步。”
“兄弟，我知道这些年来苦了你，你付出的跟得到的完全不成比例。你要知道，我一直惦记着你呢！你可知道，我是把你当特级教师在培养呢？你要清楚，我想做的事一向是能做到的。”他终于不能不把心中的计划告诉张教师，摆出一种凛然可畏的神气，似乎将施予老师的是如山一样重的恩惠。
“你越是误解我了。以前那些荣誉已经压迫得我很难受，哪次不是因为你的诚意，我不能不接受？从今往后，我不打算再染指荣誉，慢慢地淡出人们的视线。说实在话，我很为以前的行为感觉悔恨。”听张老师的话，校长不仅觉得很惊异，而且很疏远。
“从何说起……难道荣誉不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吗？人都是靠荣誉活着……以前的行为？难道你为自己的奉献后悔？你不是一向最乐于奉献的吗？我真读不懂你——你可是我最亲近的老师啊！”听着校长的话，张老师觉得很疏远。
这些天来，张老师很消沉，一向视为神圣的东西轰然倒毁，就像执着旅行的人一遭发生行走的方向错了，感觉惶恐不安，又懊悔不已，可又不知道正确的路在哪里，茫茫然不知所措。
回想李铁山的话，似乎有些明白，这家伙看似控诉分数，其实是在揭露我；而他的行为正是为了反衬我教育的荒谬。我不是一向认定他的行为荒谬吗？可是听他的理论，倒是我有些荒谬啊！我真有些搞不明白，到底是谁错了。可是，不论我怎样为自己辩护，铁山似乎并不错，虽然他的行为过激，但思想是富有逻辑的。
校长面前的张老师显出从没有过的迷茫和消沉，还有坚决辞职的固执表情。在校长看来，他简直是判若两人。校长哪里见过他眼里如此灰暗的表情？他忘我的工作热情是全校都公认的，怎么突然不见热情的踪影？
“怎么了，兄弟？”校长这才警觉到张老师出了问题，热切地询问。虽然老师听出声音里真诚的关心——与工作没有关系的关心，要并不受感染。
“干不了，也不想干了，就这么回事。”老师淡然地说。在校长听来，淡然的声音里却是不可动摇的决心。
“兄弟，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出来，看我能帮你吗？……你不是有着用不尽的精力和热情吗？”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特别忧虑，似乎班上就要发生什么重大事故，可是我又找不到……我很清醒，知道再也没有能力影响学生，更不能把握他们，所以要是出什么事，我这饭碗就怕保不住。就这么简单，干不了，就不干了。”
“唉，不就是李铁山在作怪嘛！赶走不就完事了？”
“不是的，而是我看清自己的无能……我从没有赶走他的意思……而且你看出，我对他没有恶意。”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如此能干的班主任突然就无能了呢？”声音听来很愤懑，显然对张老师的举措无法理解。
“不仅如此，从此以后，我不准备再干班主任的行当。”
“怎么一向的热情就突然消失了呢？请给我一个说法……”
“没有什么说法，人是可以变化的，不懂的事可以慢慢的懂得。”
“怎么变法？难道敬业乐教过失了？”校长很警觉，似乎捕捉到一点线索。
“毫无怨言地牺牲二十多年，累成了支气管炎，现在该休息了。累死了不会评为烈士，而且我还奢望退休后多看看世景，不准备像有的老师那样退休就结束生命——这有什么不好理解，不可以接受的变化呢？”听声音真是无可挽回，校长很难受，仿佛张老师背叛他。
“那么，兄弟，你就不能为我着想，为这些年对你的培养，再多牺牲半年？从区骨到市骨，再到市级优秀班主任，难道随便哪个老师都可以得到这些荣誉吗？”
“你对我恩重如山，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所以还是欠你的算了。”
“这话就不像兄弟说的了。”校长很亲昵地抚摸一下张老师的背，并不计较他话里的讽刺意味，沉吟着，“——不过，我总觉得你的行为有点蹊跷……你可是从不谈自己的健康啊……”
“我就不能终于认识到生命的重要吗？”他越坚持自己的理由，校长越听着不对劲，仿佛里面确实有鬼。为了缓和气氛，他又说：“这么多年轻人，也该培养嘛！新陈代谢是自然规律。你不知道，前不久，我的急性哮喘发作，连五楼都上不去，每楼歇两次气，才勉强蹭上去，很是让我灰心啦！学生看到我这样艰难，都很难受。”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可口气僵硬，并没有受感染，“那你的意思是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中途把工作摔在一边，就不干就硬是不干？”
“我这不是向你申请吗？你自然有接受申请的时间。新的班主任没有到，我就勉强带着这个班。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又发生什么事，我是不能负责的……不说别的，单是受的惊吓，我也受够了。”虽然越说下去，他感觉与校长的距离越远，但决心越坚定——难道他还顾恋校长的恩宠吗？
“张老师，家长和学生会记着你，感激你。许多年来，你付出的太多，确实很让我们感动（感动是他使用频率很高的词）。”张老师感到很满意，这不是同意他辞职的话吗？
“感谢你的理解和同意。我是这样打算的，最后十年，尽量轻松地工作，甚至要愉快地工作，准备退休。校长，你知道，极少有人当一辈子班主任的。”
“兄弟，你必须清楚，能代替你的人实在难找，且不说能力，至少人家要同意接手，你不可能强迫人家。所以，说不准什么时候你才能卸任。你要相信我在物色人选，不能再为难我。什么时候有了接手的人，我自然通知你……退一步说，纵然没有人代替你，你也要忍耐着，因为从下一学年开始，以后我就一定不安排你作班级工作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兄弟，是朋友，不能因为这件事而背上思想包袱——为李铁山，你真是付出太多，对不起你。”
至此，张老师很满意地离开办公室。校长注意他的背影，似乎突然发现，他显出老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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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指……”校长困惑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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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都治理不好的班级，我能相信别人治理得好吗？”
“谢谢抬举，可我不敢接受。不亲自试试，怎么能判断人家不及我呢？问题在于，我不能再害大家，你总得安排别的人。”老师的决心不可动摇。
“兄弟，你心里清楚，我对你的评价和信任，要找一个能代替你的人，显然是为难我。”校长热情地注视着他，可是他的表情平静而坚定。
“我一向视你为兄长，怎么会为难你呢？你对我信任，我很感激；你对我的评价，我却不敢接受。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真实思想，那么我不仅从来没有以权威自居，而且并不认为权威有值得骄傲的地方。恳请你理解我，实在是迫不得已，我才不能不提出申请。”
“如果把李铁山请回家去，你愿意继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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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我知道这些年来苦了你，你付出的跟得到的完全不成比例。你要知道，我一直惦记着你呢！你可知道，我是把你当特级教师在培养呢？你要清楚，我想做的事一向是能做到的。”他终于不能不把心中的计划告诉张教师，摆出一种凛然可畏的神气，似乎将施予老师的是如山一样重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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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我恩重如山，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所以还是欠你的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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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们不知道。”可口气僵硬，并没有受感染，“那你的意思是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中途把工作摔在一边，就不干就硬是不干？”
“我这不是向你申请吗？你自然有接受申请的时间。新的班主任没有到，我就勉强带着这个班。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又发生什么事，我是不能负责的……不说别的，单是受的惊吓，我也受够了。”虽然越说下去，他感觉与校长的距离越远，但决心越坚定——难道他还顾恋校长的恩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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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的理解和同意。我是这样打算的，最后十年，尽量轻松地工作，甚至要愉快地工作，准备退休。校长，你知道，极少有人当一辈子班主任的。”
“兄弟，你必须清楚，能代替你的人实在难找，且不说能力，至少人家要同意接手，你不可能强迫人家。所以，说不准什么时候你才能卸任。你要相信我在物色人选，不能再为难我。什么时候有了接手的人，我自然通知你……退一步说，纵然没有人代替你，你也要忍耐着，因为从下一学年开始，以后我就一定不安排你作班级工作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兄弟，是朋友，不能因为这件事而背上思想包袱——为李铁山，你真是付出太多，对不起你。”
至此，张老师很满意地离开办公室。校长注意他的背影，似乎突然发现，他显出老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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