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十一章 与继父的较量
李经理痛感到，自己是失败的母亲，铁山给她的命运打上不幸的色彩；同时她也是意志的失败者，投降爱情，再婚注定是灰色的。
又得到爱情，可是她也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前一个男人是粗暴的占有者，爱情不需要语言的装潢，只是一个简单的行为，离开她就很容易，犹如动物的两性关系，没有一点约束。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痛苦，或怨恨，只要有了新的猎获物，她就得乖乖地滚开。这一个男人是注意修饰爱情的，似乎很是追求爱情的表达方式，有时还有点浪漫的情调，可是，抵达爱情的终点，也似乎没有什么区别。越到后来，他的装潢日益简单，似乎也失去浪漫的耐性，直奔主题，既像是只追求目的，又像是在尽义务。
自己也感觉奇怪的是，她是那样需要男人，犹如饥饿者对食物的渴求，根本不在意食物的精美与否，只在乎满足食欲。有人说，中年的爱情是品茗，要细品玩味，她却比少女时还要狼吞虎咽。离婚的痛苦和绝望不是让她排斥男人，而是对男人产生更强烈的需要；而铁山叫她饱尝孤独之苦，她的心漂泊太久，也就仓促投进爱情的港湾。她对男友有一种生理性的贪恋，纵然要失去铁山，她也在所不惜。
因为铁山，爱情有一种凄凉的美，仿佛带着些诗样的伤感。只要奔向男友，她就感觉背叛铁山，但又无所顾忌，仿佛一个惯偷根本不顾道德的呼唤。等到爱情退潮，忏悔就开始，良心的力量主宰着她，从而感觉一种忧伤——几乎是甜蜜的忧伤。铁山使她的爱情着上奇异的色彩。在铁山面前，爱情显得鬼祟，似乎有种奸情的味道，古怪地增强爱情的魅力。有时，在铁山身边，只要想念男友，她就似乎有种偷情的悸动，而一面就感觉愧对铁山。也许，正是地下的爱情使她对男友如饥似渴。
背着铁山，李经理与男友恢复了关系。与以往不同的是，她再也没有雀跃的兴奋，而是带着严肃的调子。每一阵爱的浪潮平静下来，就感觉愧疚，怀着哀伤感叹儿子的不幸。男友很熟悉她的情感变化规律，很尊重她，总是低首下心倾听她的感叹，安慰她，把这当作幸福必须付出的小小代价。
不过，渐渐地，这种条件反射成了男友的负担。对她爱情的分心，他日益敏感，就是在最热烈的时候，她也似乎过于严肃，热情分明减少，幸福打了折扣。
终于，他向她说明，这种本该光明却不光明的日子得结束，必须面对铁山。不管怎样艰难。当初，他显得那样有耐心和信心，现在信心变成强硬，耐心就少了，那种对铁山虚构的爱也少了，自私的一面开始显露。更叫她伤感的是，他似乎把占有她看得心安理得。
“不行，这对铁山太残酷……何况，他是不可能接受你的。”李经理不赞成，觉得男友得陇望蜀，很陌生地瞧着他。
“啊，我不是这意思。我认为这不是长久之计，迟早得面对铁山。既然是背着铁山，他就永远不能适应我的存在；即使有冲突，我也宁愿不断去接触他，让他了解我，适应我，然后才可能接受我。我知道你也一样不满意现在的状况，但逃避终不是办法。我正是对你的幸福负责，也是对铁山负责，才提出这样的建议。我相信对你的感情（不用“爱”字），也相信对铁山的感情，我不相信他永远不接纳我。”
不知什么原因，只要是讨论这一问题，李经理就站到铁山的立场，为铁山说话，虽然两人心底的思想差不多是一致的，但口头上总维护铁山的权利。男友很懂得她的矛盾心理，也才不跟他争执。
李经理对男友认识越深，越认为原来并不了解他。原以为他的善良厚道是终身托附的依据，他的贴心亲切是终身幸福的保障，现在发现他的柔弱中藏着锋芒，厚道里蕴含智慧。有种东西在悄悄变化，原来在他们的关系中她占主导地位，现在换成他了。她不由自主地被牵引着。原来他主要是奉献，现在似乎主要在争取权利。她似乎现在才发现他是位机关干部。虽然如此，她仍坚信他的爱很稳固，对他寄托着一生的幸福。
男友决定不再讨好铁山，拿出继父的尊严，以稳重的态度甚至以心安理得的姿态走进李经理的家。果然，第一次的尴尬再没有，没有招来逐客令，虽然铁山根本没有理睬他的问候。空气是冰冷的，谈话是不可能的，不论怎样的话都只能落入空虚中。铁山不可接近，表情陌生疏远，几乎是鄙夷不屑的。铁山恩赐给他的一个眼风，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会来，但你仍得不到任何东西。
突然，铁山从电视前抬起头，似乎是给他们极大的恩惠，向他们宣布：这屋子里要么这个人在，要么他在。他的声音和表情都是平静的，冷淡的，仿佛这问题已经使他很烦腻。铁山清楚，任何斗争只要情绪激烈到一定程度，就失去对敌人的控制，而冷比热更富有斗争智慧。
这个男人好像还在对他说什么，表演着廉价的诚恳，又像是在作无效的挣扎，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轻轻把门带上……
叔叔觉得即使无法交流，也以特殊的方式让铁山适应他，而且能让他进门已是一大进步，也就不去强硬地要求与铁山谈判。但他天真地希望，这一天会到来的，铁山能主动提出交流的要求。
第三次进门来，铁山放肆地冷眼瞧他，意思是，你强硬地挤进来，占领我的地盘，而且还显出心安理得的神气，真是不知趣呀！可铁山没说一个字，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带上门。
叔叔一直想给铁山一点什么礼物，但都不敢冒昧，李经理也认为不妥。两个大人给扔在客厅，照例没有说话的兴致，坐一会儿，男友就走了。
这样僵持又半年，李经理觉得再等下去一定没有结果，男友的耐心也像要到尽头，有时居然有些焦灼不安，提议采取新办法。
“你的权利是神圣的，铁山是需要父爱的，我进入这个家理应受到欢迎。不能因为孩子的固执和无知，我们的正当权利就遭到剥夺……我个人认为，你娇惯了铁山，没有哪个孩子能这样主宰父母的婚姻……所以我认为你应该把道理讲给他听，对他应该严格些。即使是特殊的家庭，母爱的原则也是不能抛弃的，否则，母爱就不健康，不仅给自己也给孩子带来不幸。”
在李经理听来，这分明是责怪自己，意思是把矛盾交给我来解决。
“是的，是我太溺爱他，但我错误的后果却由铁山承担。不过，我哪里想害儿子呢？这是女人的弱点啦！”
在反省中，她早发现正因为溺爱，儿子才这样强横。他们商定，由李经理出面摊牌。鉴于前面的教训，男友如果过于强硬，事情会很不顺。想起在铁山面前的挫折，男友总是唤起受辱的新鲜的痛楚。痛楚成为他心中虚构的父爱严峻的挑战。他从没向李经理吐露这种痛楚及由此唤醒的怨气，对她的爱总是能熄灭怨气。
不论是工作或者恋爱，他都很镇定平和，向来认定自己是坚定沉着的男人，但第一次进李经理的家门所受的侮辱使他对自己的性格产生怀疑。不知为什么，他是那样不愿意回想，却又不能不回想，在铁山请他出去的一刹那间，他到底是怎样退出门去的。他觉得在慌乱中，自己的动作显得活泼，几乎是连走带跳地转眼到了门外。他认为自己之所以不能镇住铁山，就在于退出门去的这一时刻的失败，让铁山小看并控制了他。他很懊悔，这极不漂亮的退出去完全破坏他作为一位继父的形象。他本该很镇定地站着，平和地对铁山说：“好，我走。铁山，你终有一天会了解并接受我。”还要友好地对他笑笑。可就因为这个细节，他的婚姻受到严重挫折。
当铁山默许（他认为是默许）他进屋后，铁山总是躲到自己房间。他打定主意要很潇洒地与铁山作一次深入交流以彻底改变第一次的印象。
由于怕铁山又径直到自己的房间，他迈着匆促的步伐靠近沙发，果断地坐到铁山旁边。他觉得自己动作过于匆促，使自己在静如泰山的铁山面前显得冒昧，甚至莽撞。脸上是并不真诚或者说并不从容的亲切——他要努力表现得既不屈尊又不谄媚，可分明感觉到这座冰山难以接近。
铁山正看《天龙八部》，觉得有只苍蝇来搅扰他，讨厌地侧过脸来，斜了一眼他。铁山的眼神表明：我不认识你。于是回头看电视。
这比冷眼还要叫他失去勇气，他实在不认识自己。想好的那些很有说服力又很感人的话一时都失去力量，而且不知从何说起。
“铁山，我想与你谈谈。有人曾伤害过你，我很遗憾，可这个世界有更多的人关心你，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想伤害你……不仅如此，他还渴望做你的朋友，给你快乐……他相信自己有能力给你幸福……”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深沉有力，但这声音自己听来也非常讨厌，感觉做作，因为他这时根本爱不起铁山。声音里还有种东西，这是讨好。他多么不愿意有讨好的意思。电视里打斗的声音也像在嘲弄他。
铁山把他落在一边，沉浸在电视里，他发现没有谈话的气氛，还是趁早收场好。
他终于找到谈话的机会。
“铁山，我理解你的感情，尊重你的选择，你很重感情也很有男子汉气概，特别是你的独立和刚强的性格，在现在的孩子中是难得的。如果这两种性格用来发展自己，你肯定有大出息。可惜的是，你过得太苦，太沉重，没有同龄孩子的欢乐……”
铁山抬起头注视着说话人。叔叔以为能从他眼里发现交流的痕迹，不料却在目不转睛里发现洞察阴谋的精明和冷森森如匕首的寒光。他立刻躲开这双眼睛，声音突然哆嗦了一下，不顾后果说下去。
“铁山，一年多以来，我在心里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孩子（他本想说‘儿子’），想像着你的遭遇，希望能把你从不幸中解救出来，渴望你跟别的孩子一样快乐。我总是想，只要我爱他，他就一定需要这爱；只要我堪当父亲，他就一定欢迎我来到这个家。我不只一次问自己，你心中到底爱铁山吗？我总是对自己说，铁山在我心中已占据重要的位置，我是爱他的。我对他充满责任，相信自己能让他走出阴影。事实上，从这屋子只有你们母子俩以来，你就始终生活在阴影中，你越是恨他，就越说明你真的需要父爱，你离不开父爱，就像所有别的孩子一样。孩子，请你接纳我吧，我保证给你需要的一切……”
他不顾一切地说，却听到一定寂静——让他的话掉进空虚的寂静，不能不停下来。铁山轻轻地站起，看住这个人的表情很古怪，就像从这一通热情的发泄里不仅没有看出对自己的爱，相反却看出他对自己母亲的不光明的热情。在铁山听来，这一通发泄是虚伪的典范，简直是在背台词，比什么噪音都刺耳。
他径自走向自己的屋子，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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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铁山，爱情有一种凄凉的美，仿佛带着些诗样的伤感。只要奔向男友，她就感觉背叛铁山，但又无所顾忌，仿佛一个惯偷根本不顾道德的呼唤。等到爱情退潮，忏悔就开始，良心的力量主宰着她，从而感觉一种忧伤——几乎是甜蜜的忧伤。铁山使她的爱情着上奇异的色彩。在铁山面前，爱情显得鬼祟，似乎有种奸情的味道，古怪地增强爱情的魅力。有时，在铁山身边，只要想念男友，她就似乎有种偷情的悸动，而一面就感觉愧对铁山。也许，正是地下的爱情使她对男友如饥似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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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铁山从电视前抬起头，似乎是给他们极大的恩惠，向他们宣布：这屋子里要么这个人在，要么他在。他的声音和表情都是平静的，冷淡的，仿佛这问题已经使他很烦腻。铁山清楚，任何斗争只要情绪激烈到一定程度，就失去对敌人的控制，而冷比热更富有斗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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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权利是神圣的，铁山是需要父爱的，我进入这个家理应受到欢迎。不能因为孩子的固执和无知，我们的正当权利就遭到剥夺……我个人认为，你娇惯了铁山，没有哪个孩子能这样主宰父母的婚姻……所以我认为你应该把道理讲给他听，对他应该严格些。即使是特殊的家庭，母爱的原则也是不能抛弃的，否则，母爱就不健康，不仅给自己也给孩子带来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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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省中，她早发现正因为溺爱，儿子才这样强横。他们商定，由李经理出面摊牌。鉴于前面的教训，男友如果过于强硬，事情会很不顺。想起在铁山面前的挫折，男友总是唤起受辱的新鲜的痛楚。痛楚成为他心中虚构的父爱严峻的挑战。他从没向李经理吐露这种痛楚及由此唤醒的怨气，对她的爱总是能熄灭怨气。
不论是工作或者恋爱，他都很镇定平和，向来认定自己是坚定沉着的男人，但第一次进李经理的家门所受的侮辱使他对自己的性格产生怀疑。不知为什么，他是那样不愿意回想，却又不能不回想，在铁山请他出去的一刹那间，他到底是怎样退出门去的。他觉得在慌乱中，自己的动作显得活泼，几乎是连走带跳地转眼到了门外。他认为自己之所以不能镇住铁山，就在于退出门去的这一时刻的失败，让铁山小看并控制了他。他很懊悔，这极不漂亮的退出去完全破坏他作为一位继父的形象。他本该很镇定地站着，平和地对铁山说：“好，我走。铁山，你终有一天会了解并接受我。”还要友好地对他笑笑。可就因为这个细节，他的婚姻受到严重挫折。
当铁山默许（他认为是默许）他进屋后，铁山总是躲到自己房间。他打定主意要很潇洒地与铁山作一次深入交流以彻底改变第一次的印象。
由于怕铁山又径直到自己的房间，他迈着匆促的步伐靠近沙发，果断地坐到铁山旁边。他觉得自己动作过于匆促，使自己在静如泰山的铁山面前显得冒昧，甚至莽撞。脸上是并不真诚或者说并不从容的亲切——他要努力表现得既不屈尊又不谄媚，可分明感觉到这座冰山难以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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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山，我想与你谈谈。有人曾伤害过你，我很遗憾，可这个世界有更多的人关心你，坐在你面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想伤害你……不仅如此，他还渴望做你的朋友，给你快乐……他相信自己有能力给你幸福……”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深沉有力，但这声音自己听来也非常讨厌，感觉做作，因为他这时根本爱不起铁山。声音里还有种东西，这是讨好。他多么不愿意有讨好的意思。电视里打斗的声音也像在嘲弄他。
铁山把他落在一边，沉浸在电视里，他发现没有谈话的气氛，还是趁早收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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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山抬起头注视着说话人。叔叔以为能从他眼里发现交流的痕迹，不料却在目不转睛里发现洞察阴谋的精明和冷森森如匕首的寒光。他立刻躲开这双眼睛，声音突然哆嗦了一下，不顾后果说下去。
“铁山，一年多以来，我在心里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孩子（他本想说‘儿子’），想像着你的遭遇，希望能把你从不幸中解救出来，渴望你跟别的孩子一样快乐。我总是想，只要我爱他，他就一定需要这爱；只要我堪当父亲，他就一定欢迎我来到这个家。我不只一次问自己，你心中到底爱铁山吗？我总是对自己说，铁山在我心中已占据重要的位置，我是爱他的。我对他充满责任，相信自己能让他走出阴影。事实上，从这屋子只有你们母子俩以来，你就始终生活在阴影中，你越是恨他，就越说明你真的需要父爱，你离不开父爱，就像所有别的孩子一样。孩子，请你接纳我吧，我保证给你需要的一切……”
他不顾一切地说，却听到一定寂静——让他的话掉进空虚的寂静，不能不停下来。铁山轻轻地站起，看住这个人的表情很古怪，就像从这一通热情的发泄里不仅没有看出对自己的爱，相反却看出他对自己母亲的不光明的热情。在铁山听来，这一通发泄是虚伪的典范，简直是在背台词，比什么噪音都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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