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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六章 张老师的研究课题

    李铁山是作为一个研究课题被张老师接纳下来的。

    为了8万元(校长正在筹措这笔款子,装修全区最好的多媒体大厅),校长接了这个转校生,但全年级没有班主任收留他,校长照例最后找到张老师。一年内被三所学校开除,打驾结帮,恋爱滋事,简直一个混世魔王,谁敢要他?张老师认为,任何堕落的孩子都有挽救的办法,在他们心灵深处总有可以进攻的虚弱之处。他相信,没有一个堕落的孩子真正愿意堕落,都有改造自我的愿望,只不过这愿望没有给唤醒。他深信,每个生命都有追求快乐和幸福的真诚愿望,堕落的孩子也同样有。

    这不仅源于他天真的性格,也是实践得出的结论,多少孩子经过他之手而改变学业命运。张老师在学生中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和崇高的威望,从来没有教育不了的学生。他是能在德育中寻找乐趣的人——这样的教师是越来越少,以征服学生为快乐的追求。时下,以征服学生为快乐的老师很稀罕啦!

    校长恳求他,那神气表明,这显然作为私人重大的人情帐记录在校长的感情簿上,以后一定要郑重回报他。张老师觉得,校长跟他谈话,一直惦记着那8万元,不然,怎么会如此郑重其事呢?“不知校长今后要用什么荣誉回报我,好像我是削尖脑袋追求荣誉的人。”他觉得校长有种幽默感,怎么老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人呢?

    在得知李铁山的“事迹”后,强烈的征服愿望使他答应收留这个孩子。“这可是很好的研究课题。”他对自己说,“如果我拒绝,不仅对不住校长,更对不住自己。”改造别人不能改造的生命,在张老师,是一种不可抵御的诱惑。

    李铁山给他留下强烈印象,完全不是料想的模样,并激起他征服的热望。李铁山有种难得的坦率,冷峭英气的黑亮眸子直视着你,虽然有些鲁莽,但绝对诚实,跟别的堕落孩子那样不同。简单的交谈毫不遮掩,几乎是愉快地承认自己的种种缺点和“罪行”,可又决不是不知羞耻,庄重的语调里还有种古怪的活泼。

    “你就是李铁山?”张老师友好地询问,和蔼地注视着他。

    “是的!”他抬起头,好奇地瞧着老师,仿佛带着某种幽默意味,眼睛闪着兴味盎然的光芒。

    老师虽然发现他的怪异表情,但不想对他产生不良看法。一向有清醒意志支配他:不论怎样忤逆的孩子,要想改变,就必须首先慷慨地接纳。

    “我愿意友好地对待你,决不拿偏见的眼睛看你,从而阻挡你进步。”老师诚恳地说,温和地注视着孩子。“我只凭你现在的表现评价你,希望你热爱自己,能在新的环境里获得进步和快乐。”

    “感谢老师的厚爱……我会努力的。”他很郑重地说,但表情仍似笑非笑。他的神情仿佛是,既然你要我这样回答,我就这样回答,有什么关系呢?

    老师问了他以前的操行,他都毫无顾虑地回答。

    “我结伙打架,耍恋爱,玩女孩,看武侠,不学无术,无恶不作。”沉着的语调像是很认真地寻找语言,似乎有种特别诚恳的态度。但不知怎么的,老师听来不顺耳,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嘲弄老师。他的表情似乎在说,我就是这样的坏蛋,随你拿他怎么办。

    但老师却这样看:只要大胆地承认错误,错误就根本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严重,承认错误是种智慧;只有用尽心机隐瞒的错误才是真正严重的。老师也决不认为,他的表白是自我糟蹋,反而觉得有某种高贵的气息。

    “……我是坏蛋,胡作非为,卑鄙无耻……”他像打着自己的耳光,痛快地总结,但老师和蔼地打断他。

    “但我决不会在意你以前的行为,我是那样希望你能热爱自我,不要再给自我的形象抹黑。这么英俊的小伙子,怎么会不在乎自我的形象呢?”老师显然误解了他的自责,但他宁愿误解。

    “我一向热爱自我,老师,请你放心。”仿佛是郑重申明。只有这句话,老师才敢肯定是真实的。

    “我就喜欢这样的孩子,懂得尊严,热爱自我。”老师热情洋溢地夸赞他。

    然而,他爽快的谈吐里似乎有种活泼的调子,为老师难以理解。不过,老师认为,宁愿把孩子看得好一些,也决不用偏见结成隔阂,甚至宁愿天真地看待孩子,也不要把孩子往坏里猜疑。

    能勇敢地正视自我,特别是自我的重大缺点,张老师认为就有改造的希望。还有一点是难得的,他不仅没有自暴自弃的缺点,而且仿佛有种可贵的自信心和自尊心。他不像其他孩子,一眼就看出所谓堕落相:精神萎靡,眼光躲闪,固执愚蠢。他是相貌英俊,挺胸收腹,叉开两腿,虽有点不驯服,但整体看去很体面。第三种印象是他比同龄人高出一个头,身材不像别的男孩子,发育时抽条太快而显得单薄,已经很强壮;胡子早早地长出,显得成熟稳重,与堕落格格不入。

    如果一般堕落孩子总是引人嫌恶,考验老师的爱,那么他却似乎努力赢得老师的好感。不知是因为母亲的影响,还是他通身的气派,老师感觉到他不仅没有堕落的贱相,反而有种尊贵的气息。

    当时,有一种印象很模糊,半月后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却非常清晰,这就是他的表情:分明挂着面具,铁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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