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十七章 张老师的进攻
不出半月，张老师就发现自己实在天真，有种受骗的感觉。李铁山给班上注入一股妖魅般的活力，仿佛把蛰伏的邪气唤醒，原本清静服帖的班如雨后春笋长出倒蛋分子。多少原是很规矩的孩子像饮了迷魂汤，骤然猖狂起来；一向受到忽视的孩子，尊严似乎突然觉醒，狂妄得荒诞，叫人无法接受，瞧那举手投足，仿佛要离开地面飞升起来。男孩子陡然胆大妄为，原本鬼鬼祟祟搞点坏事的，猖狂得很；女孩子也很放肆，向来装乖听话的女生张扬得有些疯傻。
课堂本是肃然有序，不知怎么的，总要冒出古怪的事来，弄得老师焦躁不宁，不得不停课整顿。一会这个要上厕所，一会那个又是病了，一会这里在说小话，一会那里又喧叫起来，本是规矩的学生，突然间都变得匪夷所思，仿佛着了魔，中了邪，不像是原来的人了。
不过，看上去，李铁山都超然事外，安静地坐着呢，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可张老师清楚，他才是精神领袖，在不少孩子心目中的位置已胜过自己。他是成熟的演员，背后扮演着伟大的英雄，当面却是听话的学生。
男生叫他“铁山哥”，女生争宠邀媚称他“酷哥”。
数学老师虽然赶走李铁山，心头仍不畅。那赫然空出的位置似乎仍留着他的魂灵，还闪着鬼似的微笑。事实上，自李铁山来到这里，就一直挂着莫名的微笑，弄得他心里乱乱的，对他的精神进行“虐待”（这是他找到的准确的字眼儿）。以往，他都能在课堂上获得巨大的享受，沉醉在热爱的神奇的数学世界，并得到学生热烈的响应。现在，他似乎拘谨得难以进入沉醉的状态，有时，不知为什么对自己的热情产生怀疑。我是否把数学的价值夸大？对数学天真的热情里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吗？
李铁山的微笑仿佛一只古怪的眼睛，让他洞见从没看到的东西，又不知是什么东西，似乎动摇他对数学的信念。他怎么能动摇自己精神的殿堂？他怎么凭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摆布？他向张老师提出强硬要求：他不能与李铁山同在，要么他走，要么李铁山走。
他所以要作出这决定，并非因为心胸不开阔，而是要维护神圣的精神殿堂，数学是神圣不可亵渎的，怎么能容忍这样的叛逆分子存在呢？特别不能容忍的是，李铁山只轻轻地一个举动，就摧毁他长期塑造的光辉形象——教师可是有尊严的呀！特别是数学老师。
李铁山是一枚定时炸弹，但不知爆炸时间，深重的忧惧折腾着张老师。只要离开学校一步，他就感觉不安，似乎有只眼睛在盯梢，只要他离开，学生立即会干出不知什么荒唐事。有时，只要离开教室，他就感觉不安，似乎有孩子立刻有惊人之举。
数学老师的请求是李铁山第一次给他设置的坎儿。把李铁山赶走就是把难题推给校长，并向同仁承认自己的失败。他又决不能得罪数学老师，这是多么重要的人物啊！
根据张老师的性格，他只能迎难而上，甚至期待难题来检验自己的才干。要是一个孩子很容易给征服，所获得的幸福感就不够强烈。可现在，李铁山是多么棘手的孩子。
不论怎样古怪的孩子，都能从家庭找到合理的解释。他与李经理进行了第一次晤面，得到铁山许多独特的信息，这才与李铁山进行艰难的交流。
李铁山在响亮地喊了“报告”以后，似乎用不着得到允许，就径直来到办公室张老师面前。他的步态稳健愉快，英俊的脸洋溢着生气，闪动的眼睛活泼兴奋，仿佛准备与老师作一次深入坦诚甚至是惬意的交谈。可看到老师的眼色，立即全身一震，换成负罪的表情，低下头，仿佛才想起自己闯了祸。不过，叉开的腿仍显得放肆。
“李铁山，经过努力，你取得不错的成绩：”老师以轻松的讽刺口吻开场，但迅速改变语调，“数学老师已不能与你同在一间教室。他已经提出严正声明：不是你走，就是他走……”张老师没有恼怒，而是严肃焦虑地说，显然陷入为难之中，一边观察孩子。
“数学老师自然不能走，可你又怎么能走呢？你也有学习的权利呀！”声音凝重诚恳，似乎要把问题拿来请教铁山。可铁山做出那样的表情，似乎根本不屑于学习的权利，而且认为老师强加给他权利，带有虚假之嫌。
老师本能地感觉到，通常的战术不适用于他，他不是能吓倒的孩子。他在按着自己特有的逻辑行动，可老师不知道这逻辑。从铁山瞥老师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并不会为老师所惑，不动声色地低着头。在老师看来，这一眼似乎是在警惕陷阱。
“我走就是了。”他很轻松地回答，显然以离开教室为乐事。
“难道就一走了之吗？你难道不感到惭愧吗，李铁山？闹得老师无法上课，你以为你有这个权利吗？……”老师带上一点严厉的颜色，可还不失亲切。
“没有这个权利！”铁山朗声道。哪里有惭愧？ 倒像回声一样，把老师紧闭于门外。
“那为什么乱来？”老师想刺激他打开心扉，显出肃杀之气。铁山显出冷酷的脸色，像带上铁甲，抵御老师的进攻。
紧盯着铁山，老师加重语气：“你以为有个无所不能的妈，就可以胡作非为……”
“不，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与别人无关……”他以特别的语气打断老师，似乎伤害他的尊严，眼睛不看老师，“请你不要再提别人，我的事自己负责。”语气与其说是请求，无宁说是命令。这不能不触怒老师。
这看似流露出真实的思想，其实倒像关紧一扇新的门。有一点老师拿得准，他怨恨母亲。
“你以为与别人无关就与别人无关了吗？你以为与别人无关，就可以胡作非为？你能负什么责？……那么，你走吧！离开教室！”他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不该用这种方式，特别是不能驱逐他。
“那当然！”他看老师的神气仿佛是在嫌他话多，他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人。在老师听来，他似乎很高兴不上数学课。
“好，爽快！数学课不要进教室！”老师很不愉快地说，语气里含着相反的意思。
“没问题——你还有吩咐吗，老师？”他做出要走的样子。
他感觉铁山处在高处，既不了解，更不能驾驭。老师那么想发火，震慑住铁山的气焰，可他似乎有种气概，超越老师的力量。他直觉到，使用威严的策略是冒险，可能给他坚实的甲弹射回来，今后就更难驾驭。
老师沉痛地说：“一个学生怎么能超脱到那样可怕的地步，对老师最底线的尊敬也抛弃，怀着那样的恶意来践踏老师的尊严，仿佛老师不过是手中戏耍的猴。孩子啊！”老师含着无限温情呼唤，“到底是为什么，竟然如此憎恨老师？……怎么能如此憎恨老师呢？老师与你何怨何仇？憎恨可是痛苦的，你却似乎很快乐。我可以肯定地讲，你是搞错了，你看上去快乐，可心底很痛苦，因为我坚信一切恨都是痛苦的——正是这种恨使你对违纪的惩罚根本不在乎，似乎还要求这种惩罚。你真是难以猜透的谜语！可我敢肯定，你憎恨这世界，非常痛苦，而且心灵深处漆黑一团，你完全不了解自己呀！……”
“我甘愿受罚，老师！”他显然听不见老师的啰嗦，老师的话消失在空虚中，也就毫不客气地打断老师。
老师感觉到谈话的主导者不是自己，他表现得如此泰然镇定，仿佛他干的是正义事业。可交流还没开始，都不过在心扉外兜圈子，谈话处于对峙状态。不论谁，作为学生，对于不上课或是别的处罚总不乐意接受，至少假装不乐意。何曾见过这样的孩子？他又何曾这样失败？
“李铁山，”他转成严肃恳切的语调，注视着铁山的眼神是友好亲切的，“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孩子真正跟我作过对，因为我总是凭着善良的愿望来工作，希望给每个孩子良好的影响。我知道你误解了我，但我相信这误解是能消除的，只要你愿意……”
老师停了停，注视着孩子，眼睛是怜悯的暖意：“我把你看作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在别的班主任都不要你的情况下，我接受了你，不是要你感激我，而是相信自己有能力帮助你，也相信自己不会后悔……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感情的孩子，这是多么可贵的品质！但你感情受到伤害，是需要帮助的。孩子，打从接手你开始，我就把你放在心中重要的位置，打定主意爱你，不管你将干出怎样不可思议的事，爱都不可动摇。请你用我以后的行为来验证这承诺。”老师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要用相反的逻辑来向铁山证明，人是能相爱的。“我在观察和研究你，培养对你的爱，寻找你的不幸，希望找到帮助你的切入点。”老师说得很动情，虽然铁山看似草木，但他相信这几句肺腑之言的力量。
“——有人伤害了你，可这不是你伤害无辜者的理由。数学老师教得很好，向来受到学生爱戴，他没有伤害过你……事情到了这地步，你看怎么办？……你出去？显然于事无补，而且你们的关系还要进一步恶化。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你小学数学很优秀，曾得过不少百分，难道就不想保持这种优势？”老师说到最后一句，自己也感觉是废话。
铁山漫不经心地听着，似乎早知老师会说出这些话，有些不耐烦，把手扬起，无聊地在后脑勺挠挠。偶尔一瞥老师的目光仿佛带着警惕。
老师虽然不敢希望影响他，可期待着某种亲近的表示，发现理解和交流的迹象。但他失望了，不过，坚信某些东西会悄然播种在孩子心灵深处，连铁山自己也不会知道。
“那是过去的事，没什么可骄傲的。”冷漠的语气表示对以往成绩的否定，似乎还藏着悔恨。
“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那样对待老师，总得给老师留有尊严的余地，总得给他梯子下；哪怕很陡峭的梯子，也得给老师路呀！如果你换位设想一下，就一定能发现老师也是人，有得到他人尊重的权利，特别是学生……你确实有些过火……你把老师置于那样的处境，像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影响特别坏，大家都跟你一起欺负老师。如此讲义气的李铁山怎么能做出这样绝情的事呢？”老师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他偷觑一眼老师，老师觉得他要说真话了，有种活泼不怀好意的神情一闪而过：既然如此……
“……是我错了，老师……可——他有点不好，怎么就那样陶醉呢？口水乱溅，忘形得实在幽默……更主要的是……穷凶极恶……”故作迟疑的调子，唇间荡漾着恢谐的意味。
“胡扯！那样善良的人怎么……”老师正色厉声，但似乎并没有愤怒，有种让人接受的亲切的魅力——这魅力源自对孩子的关爱。
不过，铁山眼里闪过这样的表情，真遗憾，既然你想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却又自己把门关上。
老师欣慰地看着铁山：终于听到真实的声音。希望的光芒在心中闪亮，但很懊悔，自己又粗暴地关上门。铁山溜一眼老师，立即挂上面具。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考试的压力太大呀！你要知道，数学是最散失不得的，只要不注意，少练几道题，考试分数就可能滑得很远啦！——不过，有的是时间，今后，我俩慢慢讨论这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你伤害了老师，极大地挫伤他工作的热情，他感到委屈。他完全可能因为你而对我们班抱着偏见，这就损害了全班同学。所以，你得有所表示——真诚的表示……你哪里知道，我在私下做了怎样的工作？可以说，我是用尽了在同事中的一点影响力，才让他勉强接受我的道歉。孩子啊，所有家长都对我有所期盼，我怎么能辜负他们呢？你替我想想。”
“好吧，我向他道歉，向全班作检讨。”仿佛终于接受老师苛刻的条件。
“要注意诚意。我这方面再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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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沉痛地说：“一个学生怎么能超脱到那样可怕的地步，对老师最底线的尊敬也抛弃，怀着那样的恶意来践踏老师的尊严，仿佛老师不过是手中戏耍的猴。孩子啊！”老师含着无限温情呼唤，“到底是为什么，竟然如此憎恨老师？……怎么能如此憎恨老师呢？老师与你何怨何仇？憎恨可是痛苦的，你却似乎很快乐。我可以肯定地讲，你是搞错了，你看上去快乐，可心底很痛苦，因为我坚信一切恨都是痛苦的——正是这种恨使你对违纪的惩罚根本不在乎，似乎还要求这种惩罚。你真是难以猜透的谜语！可我敢肯定，你憎恨这世界，非常痛苦，而且心灵深处漆黑一团，你完全不了解自己呀！……”
“我甘愿受罚，老师！”他显然听不见老师的啰嗦，老师的话消失在空虚中，也就毫不客气地打断老师。
老师感觉到谈话的主导者不是自己，他表现得如此泰然镇定，仿佛他干的是正义事业。可交流还没开始，都不过在心扉外兜圈子，谈话处于对峙状态。不论谁，作为学生，对于不上课或是别的处罚总不乐意接受，至少假装不乐意。何曾见过这样的孩子？他又何曾这样失败？
“李铁山，”他转成严肃恳切的语调，注视着铁山的眼神是友好亲切的，“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孩子真正跟我作过对，因为我总是凭着善良的愿望来工作，希望给每个孩子良好的影响。我知道你误解了我，但我相信这误解是能消除的，只要你愿意……”
老师停了停，注视着孩子，眼睛是怜悯的暖意：“我把你看作一个需要帮助的孩子，在别的班主任都不要你的情况下，我接受了你，不是要你感激我，而是相信自己有能力帮助你，也相信自己不会后悔……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感情的孩子，这是多么可贵的品质！但你感情受到伤害，是需要帮助的。孩子，打从接手你开始，我就把你放在心中重要的位置，打定主意爱你，不管你将干出怎样不可思议的事，爱都不可动摇。请你用我以后的行为来验证这承诺。”老师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要用相反的逻辑来向铁山证明，人是能相爱的。“我在观察和研究你，培养对你的爱，寻找你的不幸，希望找到帮助你的切入点。”老师说得很动情，虽然铁山看似草木，但他相信这几句肺腑之言的力量。
“——有人伤害了你，可这不是你伤害无辜者的理由。数学老师教得很好，向来受到学生爱戴，他没有伤害过你……事情到了这地步，你看怎么办？……你出去？显然于事无补，而且你们的关系还要进一步恶化。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你小学数学很优秀，曾得过不少百分，难道就不想保持这种优势？”老师说到最后一句，自己也感觉是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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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那样对待老师，总得给老师留有尊严的余地，总得给他梯子下；哪怕很陡峭的梯子，也得给老师路呀！如果你换位设想一下，就一定能发现老师也是人，有得到他人尊重的权利，特别是学生……你确实有些过火……你把老师置于那样的处境，像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影响特别坏，大家都跟你一起欺负老师。如此讲义气的李铁山怎么能做出这样绝情的事呢？”老师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他偷觑一眼老师，老师觉得他要说真话了，有种活泼不怀好意的神情一闪而过：既然如此……
“……是我错了，老师……可——他有点不好，怎么就那样陶醉呢？口水乱溅，忘形得实在幽默……更主要的是……穷凶极恶……”故作迟疑的调子，唇间荡漾着恢谐的意味。
“胡扯！那样善良的人怎么……”老师正色厉声，但似乎并没有愤怒，有种让人接受的亲切的魅力——这魅力源自对孩子的关爱。
不过，铁山眼里闪过这样的表情，真遗憾，既然你想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却又自己把门关上。
老师欣慰地看着铁山：终于听到真实的声音。希望的光芒在心中闪亮，但很懊悔，自己又粗暴地关上门。铁山溜一眼老师，立即挂上面具。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考试的压力太大呀！你要知道，数学是最散失不得的，只要不注意，少练几道题，考试分数就可能滑得很远啦！——不过，有的是时间，今后，我俩慢慢讨论这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你伤害了老师，极大地挫伤他工作的热情，他感到委屈。他完全可能因为你而对我们班抱着偏见，这就损害了全班同学。所以，你得有所表示——真诚的表示……你哪里知道，我在私下做了怎样的工作？可以说，我是用尽了在同事中的一点影响力，才让他勉强接受我的道歉。孩子啊，所有家长都对我有所期盼，我怎么能辜负他们呢？你替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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