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二十二
得到秀花安然无恙的消息，大夫一家人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该忙啥的都忙开了。狗仔找个帮手杀猪宰羊，秀花妈、桂花烧馍炸油香，白天黑夜连着转。总算在大年初一前一天归置全了。
初一天蒙蒙亮，大夫就躺不住了，起身叫起狗仔做喜迎春的第一件事，放鞭炮。
第一卦迎春的鞭炮在大夫家门口炸响，全村人都能听得到。不一会，李家湾沟上沟下，河东河西，噼噼啪啪的爆炸声连成了一片。
大夫洗过脸，给祖宗敬上三炷香，做过揖后燃只烟抽着。这时孙子起床了，跑过来抱掌给爷爷奶奶作个揖，这是桂花教的：“爷爷奶奶过年好。”一副滑稽的样子。大夫应一声把孙子抱在怀里使劲亲。秀花妈在忙着打扫地面，顾不上跟孙子套亲热。
“我要压岁钱，揖作了咋还不给钱？”小孙子直嚷。
大夫这才恍然大悟：“给、给，就给，要多少？”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百元钞票塞给孙子。小家伙拿在手，从大夫怀里挣出来拉住奶奶的手讨钱，秀花妈瞄了一眼孙子：“好东西记不住，眼睛里只认钱。”“不嘛，我要钱，揖都作了，不给钱不行， 真小气……”孙子缠住不放，秀花妈放下活计，在孙子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这才掏出十元钱递给孙子。小家伙不满意：“爷爷给一百，奶奶才给十块。”口里说着还是嘟嘟喃喃出门给自己妈妈报功去了。
“人家是有钱的掌柜的，我算啥？谁给钱？瞎忙还忙不出个名堂。”秀花妈望着孙子的背影喃嘟着走出了门。这话大夫领岀啥意思，只好望了一眼，淡淡一笑，想他的心事。
年前家里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总算都渡过去了。今年要痛痛快快过个年，来个开门红，该怎么过呢？秀花今天要到家，等回来再说吧。他正想着，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一听是秀花打来的，心里一激动差点掉下泪：“秀花吗？你啥时候到家？现在在哪里……啊？已经到来了，咋这么早？…搭了个出租车，好，在李兴家。好，好，想玩到啥时啥时，就这样，给你姑爹姑妈拜个年。好，挂了吧…我们都好着哩…嗯…”大夫把电话挂了。秀花妈听到电话忙跑进来：“秀花来的电话？”大夫点点说：“她已经到了，在李兴家。”
“这姑娘，大过年的来了不回家，跑人家干啥？”
大夫见状忙说：“人已经来了，再不要多嘴多舌了。你准备些东西，我想今天到李家，给他们拜个年去。”
“啊？”秀花妈大惑不解，望着大夫。
大夫吸了口气：“这些年我们跟李家关系生疏，积怨甚重。眼下秀花跟李兴都到这个份上了，也不能让姑娘一个人跳。我们做大人的也得做个顺水人情，给女儿创造点条件，不然姑娘会记恨我们一辈子。今天正好是个机会，把事情挑明，免得以后再发生什么差错，你看呢？”大夫征求秀花妈的意见。
按乡下的规矩，是有些违背情理，姑娘找郎，应当男方主动上门。眼下自己家的事，像羊油泼在石头上，变成蜡了，自己不主动点，真拿捏不准会不会再出漏子。自己先去有些丢了身份，是显得掉了价，但为了姑娘，也顾不得了。
“装些啥合适？”秀花妈表示同意了。
“好些的酒装两瓶，奶袋一箱，白糖二斤，砖茶一块……”大夫叮嘱。
这时狗仔洗刷完毕走了进来，问：“走谁家，这么早？”
大夫把自己的想法跟儿子交换了一下意见。狗仔没有反对，但也没表示支持，自顾抽他的烟。
“不行，你们两口子去？”大夫对狗仔说：“人家把姑娘从新疆给我们接回来，当哥哥嫂子的也应该谢谢人家。”
狗仔没吱声出去了，大夫知道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是请示老婆去了。一会狗仔转身进来，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一言不发。大夫见狗仔没表态又问：“咋地？要去就快些去，等一会秀花回来，可就没机会了。”狗仔仍不吱声。大夫有些按耐不住想发火，还是忍住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忌讳动怒。空气凝固了，狗仔半晌吐出一句话道：“丫头是你养的，要谢也是你老子的事，我去了算个啥……？”
“哎！”大夫无可奈何，长叹一口气招呼老伴：“找衣服，我去。不然我们老两口去？”老伴没答复。他又长叹了一口气，一脸子不高兴。把衣服换上，理理头发，准备独自上路。
当大夫拧着东西刚出了院门，老伴也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眼里抹着泪珠跟了上来，从大夫手里接过一个包，不声不响前面自顾走了。大夫没言语，跟在老伴后面走着。家家都有难劈的柴呀。
李大年家里，李兴、秀花乘车到家，洗漱完毕，正忙着喝新春的第一杯早茶。大年初一的茶是有讲究的，李兴妈把李兴买来的糖果之类，用两个盘子盛着放到茶几上，又端上自己烧的馍，炸的油果子、麻花、桑子……这时听到有人说话，李大年探头，只见是秀花她妈和爹，忙招呼一声：“秀花。”便出门迎上去，他双手抱拳，深深给大夫夫妇作了一个长揖：“大哥大嫂，新年好。”
大夫忙放下手里的包，如法炮制，还了礼，秀花妈也弯腰点头向李大年问过好。这时秀花出了门，她先是一愣，看见自己的老爹这才几天， 却大变了样，满脸憔悴，头发都变白了。忍不住扑在爹的怀里哭起来，大夫抱着闺女一言没发，只顾用手拍着女儿的肩胛。秀花妈拉住秀花的手，她没哭，反而一脸笑容，用手拍打秀花的后背，嘴里骂着：“你这个皇娘，你这个皇娘……”眼睛却盯着大夫，心里话：“这下姑娘回来了，你可再不能责怪我了吧。”
这时李大年说：“外面风大，大哥大嫂进房吧。”大夫准备拎包，李大年见状让李兴接在手，秀花妈手里的包让秀花接着。李大年一边让人一边说：“来了就来了，拿些礼物作甚？”
“这不过年了吗，空手赤拳，咋走亲戚。”大夫作答。
秀花听了心里甜甜的。
进房后李大年让大夫坐正面沙发里。大夫坐定，老伴坐在他左侧。李兴让秀花也坐，秀花不肯。李兴从柜子里取出两包“中华”，扔了一盒在茶几上，一盒扯去包装纸抽出一支让大夫：“大叔先抽支烟。”大夫接过来。李兴又给父亲一支，李大年也接住。大夫把烟颠过来倒过去看了看，燃着深深吸了一口，他在品滋味。这种烟他还真没抽过，就说有几个钱，也只能算个土财主的档次。
李兴妈端上几个茶杯，茶杯里有冰糖、红枣、桂圆、荔枝、枸杞，杯里还有小小的茶叶片儿。李兴准备沏茶，秀花接过来向杯里冲水，红枣桂圆在杯里上下翻滚，用筷子一搅，一股清香的茶味扑鼻而来。李大年让大夫喝，大夫答应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品着。
沿山一带的村民喜欢砖茶，用壶煮透了，放点盐、小茴香，说是有味，够劲道。村子南面有几户回民，来人，自饮都这么用有盖的碗子泡茶喝，村里人觉得这样文明，有气派。逢年过节，来个重要亲戚也跟着学。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是向藏民学的，村里人觉得那样有满足感。多民族共同居住，相互交融，取长补短，自然也就提升了共同的文化品位。
茶喝过，不吃菜，也不吃饭，要喝酒。李大年拿出华兴送的“茅台”酒，大夫见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敬这么高贵的酒，心里很满足，先前与儿子狗仔的不愉快早忘得一干二净。秀花妈已不在坐了，她跟李兴妈下了厨房忙活去了。过年过节，那是高兴坏了男人，累坏了女人，乡下就这样。
李兴斟了三杯酒，敬给大夫：“大叔，过了年，先喝个年酒。”
大夫高兴的点点头，站起来接过酒杯，嘴里念念有词：一杯敬天，一杯敬地，一杯敬李氏祖先。然后李兴又敬三杯，他才喝下。李兴对大夫的举动无置可否，他望着秀花，两人抿嘴一笑。
山里人敬酒自己不先喝，只让客人喝，自己喝了认为不礼貌。客人喝完自己陪一杯，不像电视那样自己灌自己。本来汉民两杯为最，人家少数民族以三杯为尊，大家觉得三杯有说道：三星高照，三阳开泰等。再说三杯比两杯多，有示诚意，所以也学敬三杯。有些地方还是老习惯，敬酒二杯。
酒都敬过，李兴表示不能喝，秀花愿意替代，连她的喝了六杯。
正在这时，有摩托停在门外。李兴出门，原来是赵刚、王兴发，俩人提着包，进来向李兴他们问好握手，算见过礼。李兴没说啥，过了年人家前来给你拜年，论岁数比你大，已经够给面子了，接过礼包，让他们进房。
赵刚、王兴发见大夫在座，忙向他作揖，向李大年也一样作揖问安。秀花点头鞠躬向赵刚、王兴发问好。王兴发笑哈哈的想说什么：“秀花，你……”被赵刚推了一下，制止住了。秀花有些不好意思。
坐定后又和先前一样，茶一道，馍一道，敬酒让烟。这时秀花妈端上菜，赵刚、王兴发像先前一样给她作揖问安，秀花妈问道：“家里媳妇都好，娃娃乖吧。”赵刚、王兴发作了回答，开始吃菜。这菜也是大块的羊肉，大块的猪肉，不像城里人精工细作，那么讲究。这时又有摩托停在门外，李兴又出门，见是大牛、狗仔、吴谦等人。李兴与他们问过好。让大家进房，房子觉得小了 ，又加几个凳子，来的人都说茶已经喝过了。那就吃吧，完了正式喝酒。过大年山里人没啥好玩的，整天喝酒，喝醉了睡，醒了再喝。这里有个口诀：山羊见了柳，山里人见了酒。那是最好的东西。大夫望着狗仔问：“你来了，家里只有桂花了？”狗仔没吱声，只顾啃骨头。大夫心里骂道：真不是个东西，人前不作揖，马后烧香。在人面前没有再讲别的。
时间不大，李兴家可就热闹了。不期而遇的人越来越多，村子里有点头脸的人都过来了，房子里已经坐不下，院子里也站满了人，人们还陆续来着。
看看情况，赵刚把王兴发、秀花叫到墙外对王兴发说：“大家的心情跟我们一样，全村人都要来了，这院子可就坐不下了。我想把场子搬到村委大院，兴发带狗仔他们几个小伙子，找些柴禾把炉子升起来，多搞些柴。不行可以在院子里升堆火，把村里原来的旧桌椅板凳都摆好，这里的事我来安排。”王兴发觉得这样也好，便叫了狗仔、吴谦几人骑摩托车走了。赵刚又给秀花安顿了一番，秀花也点头走了。他回到院子里，拿出一瓶一般的酒说：“已经喝过年酒的人除外，没喝的，一人三杯。我代表李兴敬给大家，喝过了我有话说。”
“我们是给李兴拜大年的，今天不听你瞎咧咧。”有人反对。
“先听我说，大家觉得可以就听我的，不可以大家自便，咋样？”赵刚挨个轮，把酒敬完，然后说：“今天大家的心情，我明白，可这么多人这院子里也坐不下，不能高兴而来扫兴而归吧？所以我想把这个场子搬到村委大院，咋样？”
没人吱声，赵刚说：“现在回家，有酒的拿酒，有肉的端肉，有菜的炒菜，一小时后到村委集合行不行？”
大家听了觉得这样办还真可以，没人反对，人都陆续走了。
剩下来赵刚对李兴说：“就这样吧，今天大家不约而同到你家，都想借过节的喜气和你聚聚，你可得给大家一个面子。”
李兴在犹豫，大夫说：“不能扫大家的兴，今天大家来可不是糟蹋你，是看得起你。”说完他站起来想走。赵刚说：“大夫叔，你可不能不参加。”
“我当然参加，我这就到村委去，图这个热闹哩。”大夫、李大年一伙人向村委走过来。
太阳公公已经爬到半天上，天气暖洋洋的。但它比不上眼下李家湾人心里的那股热乎劲。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村委办公室大院里，桌椅都摆置好了。一大堆火已经烧起来，火苗腾空而起。
秀花正和几个姑娘在南侧摆好的桌子上，把大电视搬出来，影碟机、麦克风也摆置好。这时又有几个姑娘抬着秀花家的大音箱走过来，看起来真像过大年。
一会儿人们端着肉盘子，拎着酒瓶子，从四面八方汇拢来。还来了不少妇女带着孩子，上了年岁的老年人。
赵刚把上了年纪的人让在正面坐下，两侧青壮年坐，妇女没地方，把县里给的新椅子搬出来摆前面让她们坐。大家嘻嘻哈哈，一派新春气象。
一切准备就绪，赵刚正想讲话，秀花走过来问：“姑娘们说，冷天冷地，不想换装，你看咋样？”在旁的狗仔听出了名堂嚷道：“不换装像啥，秃头木马，像个啥？演节目就得换装，不换装不伦不类。”秀花瞪了哥哥一眼走了，只见姑娘们走进办公室，换衣服去了。
这些姑娘都是村里的，常年在外地旅游景点，以演唱民族歌舞为职，谋业打工，火得很。过年回家了，赵刚想借此让她们彰显一下，给大家助助兴。
不一会姑娘们穿戴着鲜艳的民族服装头饰站在南端的空地上，赵刚问准备好了没有？秀花回答：“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赵刚清清嗓子，拿起麦克风说：“今天是大年初一，请到不如遇到，既然大家有兴趣在一起聚聚，我们就演几个节目，大家说好不好？”
“好。”大家同时回答，同时鼓起掌来。
“那就开始吧。”赵刚一声令下。
这时赵刚的媳妇，王兴发的媳妇，还有卓尼、桂花等人主动上前给大家沏上从家里带来的酥油奶茶。
秀花站在场中央，后面是十几个如花似玉，光彩夺目的姑娘排成队，一个姑娘在准备影碟机。麦克风吱吱叫了几声，秀花向前一步，向大家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说：“李家湾的全体乡亲们，今天是一九九八年的新春佳节，下面我们先给大家演几个节目。第一个节目：舞蹈《好日子》。话音刚落，电视出现了图像，是宋祖英拿着话筒，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走上舞台唱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姑娘们随着歌声跳起舞，人们屏住呼吸看着。
一曲完了，姑娘们停下来，秀花又走上来报幕：“下面献给大家的是舞蹈《快马溜溜》。”音响里又有歌声飘出来，电视里这次不见人，只是引人入胜的风景，姑娘们随着歌声又跳起来……
这里没有华丽的舞台，五光十色，昂扬顿挫的音响，大青山可以作证，河流可以作证，生在斯长在斯的人们并不因为环境的限制而影响对新生活带给他们的激情，对美好未来展显给他们的欢动……
一连几个节目跳过后，姑娘们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虽然累，但自己的姑娘给自己的父老跳舞，那是格外卖力。大家意犹未尽，卓尼说：“不跳了，专是妇女的亊，从灶台到舞台。你们大男人木头人似的，也不表示一下？”跳舞的姑娘像见到了救星，大声起哄。在这种场合，姑娘们没胆子来给爷们出难题。只有卓尼，张果老倒骑驴——独一份，她敢。赵刚他们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傻眼了。男人却拿不出什么绝活，只得求饶。卓尼不行：“不跳舞不唱歌能干什么？只会喝酒？今天就让你们喝出个风格。”男人们不同意，要挟：“你不唱歌，这酒不喝，你有本事来灌。”卓尼说：“我答应你们，唱了歌你们得听我的。”
“好。”男人们异口同声。
卓尼大大咧咧走到场中央，接过秀花的麦克风，清清嗓子问大家：“唱什么？”卓尼没结婚就是邻县歌舞团的尖子歌手，大家知道她有一副好嗓子，演节目什么角儿拿得起放得下，只好回答：“随你的便。”也有人点歌名。卓尼说：“流行歌会唱，但没练过，怕跑调，就唱几个老歌吧。”她又清清嗓子唱开了：“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一曲完了，大家怔住了，过了一会有人带头鼓起掌来。卓尼又唱一曲《南泥湾》，接下来又唱一首“蓝蓝的天，白云飘……”。歌声歇处掌声震天。卓尼说：“这回该轮到你们爷们了。”她招呼姑娘们上阵敬酒：“老年人，小酒杯三杯，妇女也一样。大男人，茶杯两杯，哪个不喝，扯住耳朵灌。”
男人跟女人的约定，人家女人当众办到了，男人不能装熊，只好照办了。卓尼用个盘子，端两只大茶杯，她要亲自上阵伺候爷们，她让秀花拿几个小酒杯，给李大年大夫他们上酒。
秀花只得从李大年开始，她斟上酒举到李大年面前：“姑父你先喝吧。”大夫示意应当先敬李兴，秀花不好意思看着赵刚。赵刚明白大夫的意思，忙制止卓尼说：“慢，我有话要说。”卓尼停下。
只见赵刚从秀花手里接过酒盘，把三杯酒向四周点点头：“今天是新春佳节，这天地也不能忘，还有逝去的老支书他们……我就敬这三杯酒。”把酒洒向大地，他又斟三杯酒说：“今天大家这么高兴，只为了一个心情，与我们的大秀才李兴聚聚。年前有人委屈了他，可我们全村的人心里有他，爱戴他。这酒是全村人的一片真心，先有李兴喝了，大家再喝咋样？”赵刚像是在说给全体村民的，又像是在征求卓尼。
“听书记的，我咋把这个茬儿给忘了。”卓尼说：“这也是我的心愿。”
赵刚说：“李兴前几天闹情绪，喝酒过量，伤了肝，本不能喝，今天这酒不喝可不行。我看这样吧，我代表村委会敬三小杯，大夫叔代表村里的男同胞敬三小杯，卓尼代表女同胞敬三小杯。三三为九，古人不是讲九五之尊麽，咋样？”
有人表示不行，小的啰啰嗦嗦，不如改成三小碗子来得痛快。
赵刚表示不同意，最后就按赵刚的办。先有村委敬三杯，李兴实在不能喝，酒到嘴边就想吐，不喝又不行，只得端起酒杯向大家扬扬：“谢谢大家对我的抬爱。”喝了三杯。接下来让卓尼敬，卓尼让秀花敬，秀花早跑远了。她让大夫敬，大夫说：“女士优先。”卓尼只得给李兴斟三杯：“外甥，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喝下去你要对得起村里的老少，把电站修起来，把铜矿开起来，千万不可半途而废呀。”说完自己先喝了三杯，又斟满递给李兴，李兴很痛快举杯喝了。肚子里像刀子在绞，他直摇头，汗就下来了。
大夫见状，把酒杯端在手说：“我们的心情跟卓尼一样，今天的风头让卓尼出尽了，别的话不多讲了。可李兴真的不能再喝了，喝坏了身子，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去办哩。我看这酒是大家的，心也是大家的，这酒敬给李兴了，我们帮着喝了咋样？爱人要疼在心里，我想这样，赵刚喝一杯，我喝一杯，妹夫喝一杯。”大家没意见。李大年表示自己也不能再喝，大夫说：“只有舅舅大牛代喝了。”卓尼说：“别介，我喝了。”敬酒结束。
接下来卓尼上阵，男人两大杯，妇女老人每人三小杯，无一人幸免。
这阵子气氛已至极点，虽然天已黄昏，人们一点也不觉得冷。
小伙子们又搞些柴禾，加起篝火，熊熊的大火把整个李家湾照得通明。
有人在猜拳，年轻小伙子跟姑娘结伴跳舞，老人头对头说着心里话，妇女娃娃看热闹……一直闹到午夜，这才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退去。
九八年春节的第一天，李家湾的村民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节日。也为这一年开了个好头，人们忘记了惆怅烦恼。
这一年的春节期间，是李家湾村唯一在春节期间没有发生酗酒斗殴，聚赌闹事，婆媳吵架的一个年。
真是一个太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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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压岁钱，揖作了咋还不给钱？”小孙子直嚷。
大夫这才恍然大悟：“给、给，就给，要多少？”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百元钞票塞给孙子。小家伙拿在手，从大夫怀里挣出来拉住奶奶的手讨钱，秀花妈瞄了一眼孙子：“好东西记不住，眼睛里只认钱。”“不嘛，我要钱，揖都作了，不给钱不行， 真小气……”孙子缠住不放，秀花妈放下活计，在孙子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这才掏出十元钱递给孙子。小家伙不满意：“爷爷给一百，奶奶才给十块。”口里说着还是嘟嘟喃喃出门给自己妈妈报功去了。
“人家是有钱的掌柜的，我算啥？谁给钱？瞎忙还忙不出个名堂。”秀花妈望着孙子的背影喃嘟着走出了门。这话大夫领岀啥意思，只好望了一眼，淡淡一笑，想他的心事。
年前家里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总算都渡过去了。今年要痛痛快快过个年，来个开门红，该怎么过呢？秀花今天要到家，等回来再说吧。他正想着，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一听是秀花打来的，心里一激动差点掉下泪：“秀花吗？你啥时候到家？现在在哪里……啊？已经到来了，咋这么早？…搭了个出租车，好，在李兴家。好，好，想玩到啥时啥时，就这样，给你姑爹姑妈拜个年。好，挂了吧…我们都好着哩…嗯…”大夫把电话挂了。秀花妈听到电话忙跑进来：“秀花来的电话？”大夫点点说：“她已经到了，在李兴家。”
“这姑娘，大过年的来了不回家，跑人家干啥？”
大夫见状忙说：“人已经来了，再不要多嘴多舌了。你准备些东西，我想今天到李家，给他们拜个年去。”
“啊？”秀花妈大惑不解，望着大夫。
大夫吸了口气：“这些年我们跟李家关系生疏，积怨甚重。眼下秀花跟李兴都到这个份上了，也不能让姑娘一个人跳。我们做大人的也得做个顺水人情，给女儿创造点条件，不然姑娘会记恨我们一辈子。今天正好是个机会，把事情挑明，免得以后再发生什么差错，你看呢？”大夫征求秀花妈的意见。
按乡下的规矩，是有些违背情理，姑娘找郎，应当男方主动上门。眼下自己家的事，像羊油泼在石头上，变成蜡了，自己不主动点，真拿捏不准会不会再出漏子。自己先去有些丢了身份，是显得掉了价，但为了姑娘，也顾不得了。
“装些啥合适？”秀花妈表示同意了。
“好些的酒装两瓶，奶袋一箱，白糖二斤，砖茶一块……”大夫叮嘱。
这时狗仔洗刷完毕走了进来，问：“走谁家，这么早？”
大夫把自己的想法跟儿子交换了一下意见。狗仔没有反对，但也没表示支持，自顾抽他的烟。
“不行，你们两口子去？”大夫对狗仔说：“人家把姑娘从新疆给我们接回来，当哥哥嫂子的也应该谢谢人家。”
狗仔没吱声出去了，大夫知道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是请示老婆去了。一会狗仔转身进来，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一言不发。大夫见狗仔没表态又问：“咋地？要去就快些去，等一会秀花回来，可就没机会了。”狗仔仍不吱声。大夫有些按耐不住想发火，还是忍住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忌讳动怒。空气凝固了，狗仔半晌吐出一句话道：“丫头是你养的，要谢也是你老子的事，我去了算个啥……？”
“哎！”大夫无可奈何，长叹一口气招呼老伴：“找衣服，我去。不然我们老两口去？”老伴没答复。他又长叹了一口气，一脸子不高兴。把衣服换上，理理头发，准备独自上路。
当大夫拧着东西刚出了院门，老伴也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眼里抹着泪珠跟了上来，从大夫手里接过一个包，不声不响前面自顾走了。大夫没言语，跟在老伴后面走着。家家都有难劈的柴呀。
李大年家里，李兴、秀花乘车到家，洗漱完毕，正忙着喝新春的第一杯早茶。大年初一的茶是有讲究的，李兴妈把李兴买来的糖果之类，用两个盘子盛着放到茶几上，又端上自己烧的馍，炸的油果子、麻花、桑子……这时听到有人说话，李大年探头，只见是秀花她妈和爹，忙招呼一声：“秀花。”便出门迎上去，他双手抱拳，深深给大夫夫妇作了一个长揖：“大哥大嫂，新年好。”
大夫忙放下手里的包，如法炮制，还了礼，秀花妈也弯腰点头向李大年问过好。这时秀花出了门，她先是一愣，看见自己的老爹这才几天， 却大变了样，满脸憔悴，头发都变白了。忍不住扑在爹的怀里哭起来，大夫抱着闺女一言没发，只顾用手拍着女儿的肩胛。秀花妈拉住秀花的手，她没哭，反而一脸笑容，用手拍打秀花的后背，嘴里骂着：“你这个皇娘，你这个皇娘……”眼睛却盯着大夫，心里话：“这下姑娘回来了，你可再不能责怪我了吧。”
这时李大年说：“外面风大，大哥大嫂进房吧。”大夫准备拎包，李大年见状让李兴接在手，秀花妈手里的包让秀花接着。李大年一边让人一边说：“来了就来了，拿些礼物作甚？”
“这不过年了吗，空手赤拳，咋走亲戚。”大夫作答。
秀花听了心里甜甜的。
进房后李大年让大夫坐正面沙发里。大夫坐定，老伴坐在他左侧。李兴让秀花也坐，秀花不肯。李兴从柜子里取出两包“中华”，扔了一盒在茶几上，一盒扯去包装纸抽出一支让大夫：“大叔先抽支烟。”大夫接过来。李兴又给父亲一支，李大年也接住。大夫把烟颠过来倒过去看了看，燃着深深吸了一口，他在品滋味。这种烟他还真没抽过，就说有几个钱，也只能算个土财主的档次。
李兴妈端上几个茶杯，茶杯里有冰糖、红枣、桂圆、荔枝、枸杞，杯里还有小小的茶叶片儿。李兴准备沏茶，秀花接过来向杯里冲水，红枣桂圆在杯里上下翻滚，用筷子一搅，一股清香的茶味扑鼻而来。李大年让大夫喝，大夫答应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品着。
沿山一带的村民喜欢砖茶，用壶煮透了，放点盐、小茴香，说是有味，够劲道。村子南面有几户回民，来人，自饮都这么用有盖的碗子泡茶喝，村里人觉得这样文明，有气派。逢年过节，来个重要亲戚也跟着学。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是向藏民学的，村里人觉得那样有满足感。多民族共同居住，相互交融，取长补短，自然也就提升了共同的文化品位。
茶喝过，不吃菜，也不吃饭，要喝酒。李大年拿出华兴送的“茅台”酒，大夫见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敬这么高贵的酒，心里很满足，先前与儿子狗仔的不愉快早忘得一干二净。秀花妈已不在坐了，她跟李兴妈下了厨房忙活去了。过年过节，那是高兴坏了男人，累坏了女人，乡下就这样。
李兴斟了三杯酒，敬给大夫：“大叔，过了年，先喝个年酒。”
大夫高兴的点点头，站起来接过酒杯，嘴里念念有词：一杯敬天，一杯敬地，一杯敬李氏祖先。然后李兴又敬三杯，他才喝下。李兴对大夫的举动无置可否，他望着秀花，两人抿嘴一笑。
山里人敬酒自己不先喝，只让客人喝，自己喝了认为不礼貌。客人喝完自己陪一杯，不像电视那样自己灌自己。本来汉民两杯为最，人家少数民族以三杯为尊，大家觉得三杯有说道：三星高照，三阳开泰等。再说三杯比两杯多，有示诚意，所以也学敬三杯。有些地方还是老习惯，敬酒二杯。
酒都敬过，李兴表示不能喝，秀花愿意替代，连她的喝了六杯。
正在这时，有摩托停在门外。李兴出门，原来是赵刚、王兴发，俩人提着包，进来向李兴他们问好握手，算见过礼。李兴没说啥，过了年人家前来给你拜年，论岁数比你大，已经够给面子了，接过礼包，让他们进房。
赵刚、王兴发见大夫在座，忙向他作揖，向李大年也一样作揖问安。秀花点头鞠躬向赵刚、王兴发问好。王兴发笑哈哈的想说什么：“秀花，你……”被赵刚推了一下，制止住了。秀花有些不好意思。
坐定后又和先前一样，茶一道，馍一道，敬酒让烟。这时秀花妈端上菜，赵刚、王兴发像先前一样给她作揖问安，秀花妈问道：“家里媳妇都好，娃娃乖吧。”赵刚、王兴发作了回答，开始吃菜。这菜也是大块的羊肉，大块的猪肉，不像城里人精工细作，那么讲究。这时又有摩托停在门外，李兴又出门，见是大牛、狗仔、吴谦等人。李兴与他们问过好。让大家进房，房子觉得小了 ，又加几个凳子，来的人都说茶已经喝过了。那就吃吧，完了正式喝酒。过大年山里人没啥好玩的，整天喝酒，喝醉了睡，醒了再喝。这里有个口诀：山羊见了柳，山里人见了酒。那是最好的东西。大夫望着狗仔问：“你来了，家里只有桂花了？”狗仔没吱声，只顾啃骨头。大夫心里骂道：真不是个东西，人前不作揖，马后烧香。在人面前没有再讲别的。
时间不大，李兴家可就热闹了。不期而遇的人越来越多，村子里有点头脸的人都过来了，房子里已经坐不下，院子里也站满了人，人们还陆续来着。
看看情况，赵刚把王兴发、秀花叫到墙外对王兴发说：“大家的心情跟我们一样，全村人都要来了，这院子可就坐不下了。我想把场子搬到村委大院，兴发带狗仔他们几个小伙子，找些柴禾把炉子升起来，多搞些柴。不行可以在院子里升堆火，把村里原来的旧桌椅板凳都摆好，这里的事我来安排。”王兴发觉得这样也好，便叫了狗仔、吴谦几人骑摩托车走了。赵刚又给秀花安顿了一番，秀花也点头走了。他回到院子里，拿出一瓶一般的酒说：“已经喝过年酒的人除外，没喝的，一人三杯。我代表李兴敬给大家，喝过了我有话说。”
“我们是给李兴拜大年的，今天不听你瞎咧咧。”有人反对。
“先听我说，大家觉得可以就听我的，不可以大家自便，咋样？”赵刚挨个轮，把酒敬完，然后说：“今天大家的心情，我明白，可这么多人这院子里也坐不下，不能高兴而来扫兴而归吧？所以我想把这个场子搬到村委大院，咋样？”
没人吱声，赵刚说：“现在回家，有酒的拿酒，有肉的端肉，有菜的炒菜，一小时后到村委集合行不行？”
大家听了觉得这样办还真可以，没人反对，人都陆续走了。
剩下来赵刚对李兴说：“就这样吧，今天大家不约而同到你家，都想借过节的喜气和你聚聚，你可得给大家一个面子。”
李兴在犹豫，大夫说：“不能扫大家的兴，今天大家来可不是糟蹋你，是看得起你。”说完他站起来想走。赵刚说：“大夫叔，你可不能不参加。”
“我当然参加，我这就到村委去，图这个热闹哩。”大夫、李大年一伙人向村委走过来。
太阳公公已经爬到半天上，天气暖洋洋的。但它比不上眼下李家湾人心里的那股热乎劲。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村委办公室大院里，桌椅都摆置好了。一大堆火已经烧起来，火苗腾空而起。
秀花正和几个姑娘在南侧摆好的桌子上，把大电视搬出来，影碟机、麦克风也摆置好。这时又有几个姑娘抬着秀花家的大音箱走过来，看起来真像过大年。
一会儿人们端着肉盘子，拎着酒瓶子，从四面八方汇拢来。还来了不少妇女带着孩子，上了年岁的老年人。
赵刚把上了年纪的人让在正面坐下，两侧青壮年坐，妇女没地方，把县里给的新椅子搬出来摆前面让她们坐。大家嘻嘻哈哈，一派新春气象。
一切准备就绪，赵刚正想讲话，秀花走过来问：“姑娘们说，冷天冷地，不想换装，你看咋样？”在旁的狗仔听出了名堂嚷道：“不换装像啥，秃头木马，像个啥？演节目就得换装，不换装不伦不类。”秀花瞪了哥哥一眼走了，只见姑娘们走进办公室，换衣服去了。
这些姑娘都是村里的，常年在外地旅游景点，以演唱民族歌舞为职，谋业打工，火得很。过年回家了，赵刚想借此让她们彰显一下，给大家助助兴。
不一会姑娘们穿戴着鲜艳的民族服装头饰站在南端的空地上，赵刚问准备好了没有？秀花回答：“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赵刚清清嗓子，拿起麦克风说：“今天是大年初一，请到不如遇到，既然大家有兴趣在一起聚聚，我们就演几个节目，大家说好不好？”
“好。”大家同时回答，同时鼓起掌来。
“那就开始吧。”赵刚一声令下。
这时赵刚的媳妇，王兴发的媳妇，还有卓尼、桂花等人主动上前给大家沏上从家里带来的酥油奶茶。
秀花站在场中央，后面是十几个如花似玉，光彩夺目的姑娘排成队，一个姑娘在准备影碟机。麦克风吱吱叫了几声，秀花向前一步，向大家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说：“李家湾的全体乡亲们，今天是一九九八年的新春佳节，下面我们先给大家演几个节目。第一个节目：舞蹈《好日子》。话音刚落，电视出现了图像，是宋祖英拿着话筒，浓妆艳抹，花枝招展走上舞台唱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姑娘们随着歌声跳起舞，人们屏住呼吸看着。
一曲完了，姑娘们停下来，秀花又走上来报幕：“下面献给大家的是舞蹈《快马溜溜》。”音响里又有歌声飘出来，电视里这次不见人，只是引人入胜的风景，姑娘们随着歌声又跳起来……
这里没有华丽的舞台，五光十色，昂扬顿挫的音响，大青山可以作证，河流可以作证，生在斯长在斯的人们并不因为环境的限制而影响对新生活带给他们的激情，对美好未来展显给他们的欢动……
一连几个节目跳过后，姑娘们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虽然累，但自己的姑娘给自己的父老跳舞，那是格外卖力。大家意犹未尽，卓尼说：“不跳了，专是妇女的亊，从灶台到舞台。你们大男人木头人似的，也不表示一下？”跳舞的姑娘像见到了救星，大声起哄。在这种场合，姑娘们没胆子来给爷们出难题。只有卓尼，张果老倒骑驴——独一份，她敢。赵刚他们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傻眼了。男人却拿不出什么绝活，只得求饶。卓尼不行：“不跳舞不唱歌能干什么？只会喝酒？今天就让你们喝出个风格。”男人们不同意，要挟：“你不唱歌，这酒不喝，你有本事来灌。”卓尼说：“我答应你们，唱了歌你们得听我的。”
“好。”男人们异口同声。
卓尼大大咧咧走到场中央，接过秀花的麦克风，清清嗓子问大家：“唱什么？”卓尼没结婚就是邻县歌舞团的尖子歌手，大家知道她有一副好嗓子，演节目什么角儿拿得起放得下，只好回答：“随你的便。”也有人点歌名。卓尼说：“流行歌会唱，但没练过，怕跑调，就唱几个老歌吧。”她又清清嗓子唱开了：“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一曲完了，大家怔住了，过了一会有人带头鼓起掌来。卓尼又唱一曲《南泥湾》，接下来又唱一首“蓝蓝的天，白云飘……”。歌声歇处掌声震天。卓尼说：“这回该轮到你们爷们了。”她招呼姑娘们上阵敬酒：“老年人，小酒杯三杯，妇女也一样。大男人，茶杯两杯，哪个不喝，扯住耳朵灌。”
男人跟女人的约定，人家女人当众办到了，男人不能装熊，只好照办了。卓尼用个盘子，端两只大茶杯，她要亲自上阵伺候爷们，她让秀花拿几个小酒杯，给李大年大夫他们上酒。
秀花只得从李大年开始，她斟上酒举到李大年面前：“姑父你先喝吧。”大夫示意应当先敬李兴，秀花不好意思看着赵刚。赵刚明白大夫的意思，忙制止卓尼说：“慢，我有话要说。”卓尼停下。
只见赵刚从秀花手里接过酒盘，把三杯酒向四周点点头：“今天是新春佳节，这天地也不能忘，还有逝去的老支书他们……我就敬这三杯酒。”把酒洒向大地，他又斟三杯酒说：“今天大家这么高兴，只为了一个心情，与我们的大秀才李兴聚聚。年前有人委屈了他，可我们全村的人心里有他，爱戴他。这酒是全村人的一片真心，先有李兴喝了，大家再喝咋样？”赵刚像是在说给全体村民的，又像是在征求卓尼。
“听书记的，我咋把这个茬儿给忘了。”卓尼说：“这也是我的心愿。”
赵刚说：“李兴前几天闹情绪，喝酒过量，伤了肝，本不能喝，今天这酒不喝可不行。我看这样吧，我代表村委会敬三小杯，大夫叔代表村里的男同胞敬三小杯，卓尼代表女同胞敬三小杯。三三为九，古人不是讲九五之尊麽，咋样？”
有人表示不行，小的啰啰嗦嗦，不如改成三小碗子来得痛快。
赵刚表示不同意，最后就按赵刚的办。先有村委敬三杯，李兴实在不能喝，酒到嘴边就想吐，不喝又不行，只得端起酒杯向大家扬扬：“谢谢大家对我的抬爱。”喝了三杯。接下来让卓尼敬，卓尼让秀花敬，秀花早跑远了。她让大夫敬，大夫说：“女士优先。”卓尼只得给李兴斟三杯：“外甥，这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喝下去你要对得起村里的老少，把电站修起来，把铜矿开起来，千万不可半途而废呀。”说完自己先喝了三杯，又斟满递给李兴，李兴很痛快举杯喝了。肚子里像刀子在绞，他直摇头，汗就下来了。
大夫见状，把酒杯端在手说：“我们的心情跟卓尼一样，今天的风头让卓尼出尽了，别的话不多讲了。可李兴真的不能再喝了，喝坏了身子，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去办哩。我看这酒是大家的，心也是大家的，这酒敬给李兴了，我们帮着喝了咋样？爱人要疼在心里，我想这样，赵刚喝一杯，我喝一杯，妹夫喝一杯。”大家没意见。李大年表示自己也不能再喝，大夫说：“只有舅舅大牛代喝了。”卓尼说：“别介，我喝了。”敬酒结束。
接下来卓尼上阵，男人两大杯，妇女老人每人三小杯，无一人幸免。
这阵子气氛已至极点，虽然天已黄昏，人们一点也不觉得冷。
小伙子们又搞些柴禾，加起篝火，熊熊的大火把整个李家湾照得通明。
有人在猜拳，年轻小伙子跟姑娘结伴跳舞，老人头对头说着心里话，妇女娃娃看热闹……一直闹到午夜，这才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退去。
九八年春节的第一天，李家湾的村民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节日。也为这一年开了个好头，人们忘记了惆怅烦恼。
这一年的春节期间，是李家湾村唯一在春节期间没有发生酗酒斗殴，聚赌闹事，婆媳吵架的一个年。
真是一个太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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