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太阳月亮照耀着苏宅

第1卷 第53节

    五十三、俗话说:“可怜者必定有可恨之处。”这话是不是也可以倒过来说:可恨者也必定有可怜之处?当一个人将尊严与道德的重负抛却,甚至是将生命的皮囊也摘下来挂在腰间然后去铤而走险的时候,那就一定是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这个时候的他,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在**上,都成了一条十足的可怜虫,因为他基本上或者竟是彻底地放弃了做一个正常的社会人的权利,他是伸张了双臂,准备接受上帝的审判和惩罚了,这其实是极端痛苦的事情。是社会的不平将他们置于窘困的沟壑当中去的。所以,我们在不遗余力地挞伐他们的**和灵魂的时候,也应该知会他们的无奈与可怜,更应该尽全力去抹平那些陷落他们的沟壑。

    持续的干旱一直到了芒种的时候,老天爷才发了一点善心,下了一场中雨。久违的清新的雨水的气味使得人们松了一口气,街道上的尘土被暂时地压了下去,田野上的黄焦枯索的色彩也有所改观,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清爽起来。已经严重地缺了水分的麦子虽然立刻响应了老天爷的敕令,将枯黄的身体换做绿色,但到底是发育当中缺少了必要的滋养,造成了严重的先天不足,侏儒一般的身子不能让人高兴,癞痢头上的头发似的稀拉的样子也不可能再变得稠密起来。

    “能打够种子吗?”

    人们看着那些低矮的麦苗,发出了悲凉的探问。每亩地的种子是三十斤,按照眼前的麦子的青苗估产,最多也就是每亩地收获四五十斤的样子。这麦子是一定吃不好了。

    俗话说:“芒种急种。”麦子是不好指望了,但是秋庄稼的希望还是莽大的,人们积极地收拾起了犁耧,利用眼下的这点墒情,将玉米和高粱种下去。然而,这个时候集体的仓库早已告罄,连种子也拿不出来了,好在政府借给各村一点粮食做种子,这才将大部分的土地种了下去。然而,从这时候到大秋作物成熟,还需要大半年的时间,这大半年的时间,人们用什么去填充它?李运成的脸整天耷拉着,像一挂放久了的死羊肉。

    元义对他说:“伙计,你能不能给咱振作起来,整天愁眉苦脸的要怎样呢?”

    李运成说:“好我的元书记哩,一村人张着嘴要吃饭呢,你就不感到发愁吗?”

    元义说:“你把事情想得严重了吧?车到山前必有路。食堂解散之后两三个月了,并没有听说谁家饿死了人,大家不是活得很好吗?”

    李运成说:“元书记,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早有好几户人家揭不开锅了,天天是吃糠咽菜,填满肚皮。东头的二货家没有吃的,媳妇生了孩子没有奶,孩子活活地饿死了。”

    元义说:“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就没有听说过?——不过,死了个刚出生的小孩没有什么了不起,大人活着就行,到了有粮食的时候再生它。”

    李运成见元义说话太随意和不负责任,就不想跟他在说下去。其实,他的老婆朱爱莲也要生孩子了,就在这一个月里。然而,他家也快要揭不开锅了,家里只剩下小半瓮谷子,还是哥哥李兆成和大儿子大赖利用放羊的间隙在地头挖鼠窝挖下的。这一点谷子是给老婆生下孩子来之后熬粥喝的。前几个孩子的夭折,就都与老婆的奶水不足有关系,而奶水不足的原因就是因为老婆吃不上粮食。他现在有些后悔。前一段时间食堂开张的时候,他就应该打发老婆去食堂做饭去,如果是那样,以他的老婆的精明,恐怕早已把生产和育婴期间的粮食拿够。正因为听了元义的话,他没有让老婆去,才有了今天的忧虑。元义当然是什么也不怕了,有朱彦进留下来的金银财宝。他听人们说,元义前一段时间买过几个现洋,十块钱一个,十块钱可以买五六十斤麦子。谁知道元义抹昧了朱彦进的多少现洋?何止是现洋,金银财宝也不在少数上。他又怎么能和元义相比呢?

    好在前几年组织高级社的时候,为了让集体的牲畜有好一点的材料,在李运成的提议之下,朱家庄种了十几亩苜蓿,到了返春的时候,苜蓿长出了新的茎叶,但是因为没有雨水,那些茎叶黑惨惨的,没有一点生气。尽管如此,人们也还是天天要到苜蓿地里掐上一回,拿回去当饭吃。人吃了牲口吃的东西,牲口吃什么? 李运成派人驱赶了几次,哪里能驱赶出来?人们说,人都要饿死了,还能顾得上牲口吗?再过几天恐怕是连牲口也要被吃掉了,还要苜蓿干什么?李运成觉得人们说得有理,也就不再驱赶。最近下了一点雨,苜蓿地里快成了集会了,人们提着篮子,背着袋子,大人小孩一古脑地跑到苜蓿地里,抢掐着苜蓿。苜蓿成了人们的救命稻草。李运成的两个儿子也都去了,一个早晨下来,拿回三五斤苜蓿来。老婆朱爱莲嫌少,叫嚷着让李运成自己也去掐。李运成说自己是干部,不能干这种事情。朱爱莲说生下这个小孩来如果再要饿死的话,就要跟李运成离婚,让李运成做自己的光杆干部去。

    到了夏收的时候,麦子的收成正如人们之所料,每亩地只有四五十斤的产量。全村的麦子聚合起来,还不够交公粮的数目,连一半的数目都不够。元义的主张是都交上去,因为现在交不够的话,到了秋后就得交两倍的高粱玉米,而且还要挨上级的批评。李运成只让交一半出去,剩下的分给社员,解决燃眉之急。元义说过一段时间县里会派工作组来的,到时候让李运成站出来应对工作组的质问。李运成说谁来也不能让饿死了人,到时候由他来对付工作组。

    元义原来的打算是,秋收之后再把食堂恢复起来。因为他感到食堂实在是一个新鲜的事物,能够体现他的改天换地的能力。他不像李运成那样,总是考虑现实的问题,什么吃呀喝呀穿呀戴呀之类的事情。他觉得这些事情太琐碎而没有意味了。朱家庄的人们自古以来就是为这些事情忙碌奔波,改朝换代到了新社会了,生活的观念也应该有所改变了。玩玩新的花样,享受一下新的生活内容,既刺激又浪漫,像画图演戏似的,睡一觉起来,眼前就是一种全新的气象。而且,这种气象是别人没有见过的,甚至是连想也不敢想的。而他元义敢想,也能够想象出来。有时候他会想,人要是不需要吃饭该有多好,那样就可以不要整天地被束缚在土地上,弓腰曲背汗珠子摔八瓣地再那里劳作,就可以整天地组织起来跟着他玩花样。或者说,种地也能够变成游戏当然就更好,比如说,他元义用手指着土地,让它生长什么就生长什么,让它生长多少它就生长多少;或者是树上可以长馒头,井里可以捞面条,泥土可以捏牛羊,石头可以变果蔬……当然这些都必须是他元义的意志,也都必须是他元义的本领,而不是别的男人的。到了那个时候,对于女人,他就是要谁就是谁,什么西施、貂蝉、赵飞燕、杨贵妃……一天一个地过。只可惜着只是他的想法,而不是现实,现实当中只有李运成那张整天哭丧着的脸。一想到那张脸,他就觉得心情不顺畅。

    入秋的时候,朱家庄上突然有了狼,吃掉了社里的好几个小羊羔。高级社成立以来,人们将村子四周许多的荒地开垦出来,以扩大生产的面积。连“狼谷”、“魂沟”这些自古以来就是荒芜杂沓的地方,也渐渐低成了庄稼地了。这样一来,荒野的沟壑少了,狼虫藏伏的地方也就少了,都躲到了更深远的地方。近年来,很少听到它们的音讯。可是今年入秋以来,又突然出现了狼吃羊的事情,人们真是一点也没有想到。似乎又是专吃小羊,不吃老羊;又往往是在距离羊圈一里半里的地方,羊皮被撕咬得残破不堪,这里一块,那里一块。

    羊群是由各家各户的散羊集中到一起形成的,都是私人的财产。自然是狼吃掉谁家的,谁家就倒霉。好在失去的都是小羊,不是老羊。失去小羊,明年可以指望老羊再生两只;倘若失去了老羊,那就失去了老本,是更加悲惨的事情。可是,人们的心里还是有些委屈和诧异。不是有牧羊人吗?不是还有牧羊犬吗?羊圈虽说是设置在野外,可是旁边还搭有窝棚,窝棚里面有人看圈,旁边还有狗照应着。怎么就能让狼叼走小羊呢?而且还是连续发生了好几次!如果说当时是因为人睡得太结实,那么狗呢?狗也能睡得听不到任何的动静?”

    这羊,被吃得蹊跷。

    人们向两个牧羊人朱栓与李兆成询问,两个人都说不出个道理来。

    朱栓说:“从来没有听到过动静,狗没有叫过,也没有听到羊的叫喊,更没有看到狼的影子。”这就更有些奇怪了,难道狼是从天上下来的?是神鬼吗?”

    于是,有人说,恐怕是郭来成现身了。

    郭来成是朱家庄曾经有过的一个真实的人,他大约生活在清朝末年,没有人能够说出他是从什么地方来到朱家庄的。郭来成平日里只是靠着卖一些小野味来维持生计的,后来有了一点钱,就在村子西边盖了一个小院落,娶了一个女人成了家,却是没有生过孩子。郭来成的生活习惯与众人不一样,他是在凌晨的时候走出家门的,到天亮的时候就回到家里来。一进门,将身上背着的野兔野鸡等猎物放下来,就立刻爬到水缸上痛饮一气凉水,日日如此。上午到三泉集会上将野味卖了,就回到家里来睡觉。老婆问他那些野味是打回来的还是买回来的,郭来成说是打回来的,并且反问他老婆说你见过买回来野味然后又出去卖掉的人吗?老婆说打猎是需要武器的,可是你没有武器难道是用土坷垃砸吗?郭来成说你说对了,我就是用土坷垃砸的,一砸一个准,比火枪还要准。老婆又问他,黑天抹夜你怎么能看得见呢?郭来成说这才是本事呢?黑天抹夜人看不见野物,同时野物也看不见人,这时候人才可以埋伏下来等着捕捉它们。郭来成伸出两手,瞪大眼睛向前一扑,给他的老婆做出捕捉野物的样子来。把他的老婆下了一大跳,因为他的老婆在一刹那之间看到了野狼扑食的样子。在郭来成收回姿势的时候,他的老婆觉得他那竖起来的满头怒发和伸出来的两个獠牙还没有收缩回去。从那天起,老婆对他产生了怀疑。于是她偷偷地起来看他的行动了,就看到郭来成起床后穿上衣服拿着背囊走出去,先站在院子里的葡萄架旁边对着天上的月亮打哈欠,然后伏在地上不停地摆动脑袋蹬着腿,渐渐地,那个身体就变化成狼的样子,一只硕大无比的白沙狼,然后打开院门走出去。打开院门的时候,已经是狼的样子了,直立着身体,用前爪将门闩拉开,开门走出去,还要再把门关上了。“吱扭”一声,夜静的时候,把人的心都惊碎了。只是平常的时候,郭来成对老婆很好,很和善,没有丝毫凶暴的表现。所以,在他天亮回到家里的时候老婆也不十分惧怕他。但他毕竟是条狼,和狼生活在一起,总是让人感到心悸。第二天夜里,郭来成又要出动的时候,老婆也跟着起来了。他在院子里变化的时候,老婆就站在窗台边看着他,到他变化完毕要走的时候,老婆发一声喊:“来成,你去哪里?”听到喊声,郭来成大吃一惊,急忙开门往外窜。他打开门闩的时候,老婆已经过来。郭来成一错身要钻出去,老婆用力将门一关,郭来成惨叫一声,门扇将他的尾巴夹得掉下来一半,他“嗷嗷”地叫着逃跑了,从此再没有变成人的形状回来过。人们说,那时因为没有了半截尾巴,他就不能再变回人身。后来,村里有人在“狼谷”那里看见过他,是一条毛色灰黑又带着白沙的公狼,只有半截尾巴。郭来成没有办法再变回来人的样子,但是对他老婆的情义却是没有放弃。黑夜的时候,经常有一些野兔野鸡之类的东西放在他家的院门口,有时候也会丢下一些小羊小猪之类的东西。他的老婆很后悔,说是她的丈夫郭来成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才成了精,却让她一朝就给毁掉了。到了后来,她逐渐变老的时候,就经常把那半截掉下来的尾巴拿在手里,立在院门的外边哭泣嚎呼,想让她的狼丈夫回到她的身边,然而没有。到了老婆死掉之后,朱家庄就没有了那条半截尾巴的狼的踪影。

    莫非现在郭来成有回来了?

    朱栓和李兆成是轮流守夜的,而丢羊的事情总是发生在朱栓守夜的时候。晚上两个人赶羊入圈,轮到朱栓守夜时,朱拴先回家吃饭,到了二更天左右朱栓出来的时候,李兆成再走回去。这个时候,羊群很安静,一丝要出事的迹象也没有。李兆成走了,朱拴一夜也不敢合眼,一直窝棚里盯着羊圈。狗也蹲在他的身边,一夜也不叫一声。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在太阳底下点数羊群的时候,小羊就少了一只。这不是活见鬼吗?

    或许真的是郭来成回来了。

    李运成的老婆朱爱莲生下小孩一个多月了,天天喝着田鼠窝里挖出来的谷子熬成的小米粥,奶水还是不足。看着婴儿总也吃不胖的样子,朱爱莲又天天向着李运成唠叨了,李运成也没有什么办法。恰好这时候村里的羊群又出了问题,而他的大哥李兆成又是牧羊人中的一个。李运成觉得他的大哥也是在关键的时候给他的脸上抹黑。他问大哥说:“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呢?咱村里这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狼吃羊的事情。”

    李兆成说:“我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兴许就是郭来成……”

    李运成说道:“你也相信这样的鬼话?再说,郭来成是何年何月的事情,跟现在扯得在一起吗?就算是郭来成回来吃羊,要你们两个羊倌干什么?”

    李兆成说:“郭来成它是一个普通的狼吗?它神出鬼没的,我们怎么对付得了它?”

    李运成说:“你不要胡说了,哪里有什么郭来成?这就是因为你们不着意,看紧一点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李兆成是点着头说:“好好,我们一定看紧,以后不让它出这样的事情就是了。”

    就在集体的羊群出事的这两天里,朱爱莲突然间有了奶水。这让李运成在诸事烦恼之余,有了一点高兴的心理。村南的“魂沟”里,近些日子里不时有夭折的小孩扔到那里,李运成原来以为自家的这个婴孩也迟早是那里的阴魂,没想到老婆突然间又有了奶水,这个孩子看来是有希望活下来了。李运成高兴之余,问老婆这时怎么回事,老婆说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其实,是因为朱爱莲有了羊肉吃,羊肉是大哥李兆成送来的。

    朱爱莲已经生过五六个孩子了,现在只养大了两个。大哥李兆成的年龄渐渐老大起来,好像是没有了娶媳妇的希望,然而又不愿意断了自己的香火,于是就想从弟弟那里过继一个。这样的意思李兆成心里早有,但是憨实木讷的他,一直不敢向弟弟说出来,因为养大一个孩子实在不易。这一回,看见弟媳的奶水不足,这一个孩子好像又难以保命了,他心里就万分焦急。

    羊肉是李兆成在自家的小院里煮好了的,用草纸包好了给弟媳妇拿过来,一次拿一块 ,让弟媳妇立刻吃掉了,不让弟弟李运成和其他人知道。煮过肉的羊汤则盛在一个饭罐子里,用布包得严严实实也给弟媳妇提过来。朱爱莲问道:“这羊肉是哪里弄来的?”

    李兆成说:“这几天不是狼吃羊了吗?这是狼吃剩的,我就拿回来给你煮上了。”

    “狼吃了小羊,还能剩下肉?”朱爱莲不太相信。

    “怎么不能?吃多了就能剩。”李兆成说得煞有介事,“有时候,那畜牲吃饱了之后,就只喝小羊脖子里的血,并不咬它的身子。”

    朱爱莲不懂大哥说的这些事情,为了孩子,她也顾不了许多,肉吃了,汤也喝了。大哥说,他把肉放在地窖里,能让她吃半个月,有了这半个月的营养,或许那个孩子就能活下来。

    朱爱莲知道大哥的心思,她心里盘算着,如果这个孩子大起来了,就送给大哥做继子。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于网络文学还有很深的偏见,认为它们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其实不然。应该这样说,书本文学中也有下里巴人,网络文学中也不乏阳春白雪。我很向往出版文字书的业绩。但更希望能得到网络同仁们的喜爱。如果是批评,那就更好,因为那才是我抬升自己的阶梯。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