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52节
五十二、土地没有招惹小草，小草却硬要生长在它的身上，吸吮它们身上的水分和养料；小草没有招惹牛羊，牛羊却要生生地吃掉它们，用它们的茎叶来填充自家的胃囊；牛羊没有招惹狮虎，狮虎却要追逐杀戮它们，吞噬它们的血肉，滋养自家的躯体；狮虎没有招惹人类，人类却要攻击猎杀它们，用它们的死难，来炫耀自家的无敌。这世界中真的有公平与道义吗？要有，这样的事实就没有办法得到解释。倚强凌弱，弱肉强食，其实就是公平与道义。这是上帝的意愿，这个意愿的实质其实是没有公平也没有道义。不过，这样的看法应该是荒谬的。
入夏的时候，鄢小青的肚子很大了，弓着腰推着轮椅走路就有些不大方便。赵爱荣不让她这样做了，大家出工的时候，把轮椅抬出二门，让元学文自己用左手摇出街上去。元学文有些不愿意，说他一个手摇着总是拐弯，摇到十字街口就得小半个上午。所以还是想让儿媳妇鄢小青哪怕是一个手在旁边扶着也行，他的轮椅就不要跑偏。赵爱荣不同意，说你一个人摇出去正好，小半天摇出去再花小半天摇回来正好是一个上午，就只当是锻炼了身体。元学文有些生气，说你这叫放屁，我难道是吃饱了撑的吗，摇出去就再摇回来？听见两口子的吵闹，元义和张秋凤走出来。元义看见元学文的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就走过来问道：“我来伺候你行不行？”说着就推着轮椅往外走。
元学文连忙扳着轮毂说道：“不敢不敢，绝对不敢。我怎么敢要您老人家伺候呢？还是我自己慢慢地往出走吧。”
元义说：“你倒成了有功的人了，出来进去还得人伺候！她那么大的肚子推着个你，好看吗？再说了，她是你的儿媳妇，又不是你的丫鬟佣人，凭什么老伺候着你？”
听到父亲的指责，元学文一边摇着轮椅离开，一边在嘴里低声回骂着：“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什么事情也想管。——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鄢小青站在旁边听者大家说话，自己不吭声，后来看到元学文那种还是想让她推着的样子，就向元家进努一努嘴。元家进会意，走过去推起轮椅道：
“生气遭灾，
和气生财；
爷爷息怒，
爹爹开怀；
合家和睦，
幸福自来。”
他的话，把一家人说得都笑了。
后来的日子，就成了元家进在早晨去地的时候，将父亲的轮椅带到街道上去。
过了阴历三月，赵爱荣菜地里就有了成果，两亩地的菠菜可以收割上市了。按照往年的习惯，她给蹬三轮送菜的人打电话。元家进看见了，就制止她，说借一个三轮车就行，蹬车去城里卖菜的事情由他来做，这样可以省下雇人蹬车的钱。赵爱荣有些犹豫，但想到儿子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跟着自己种菜的样子很正常，而且觉得他新点子多，也不怕累，想了想，就答应了。她借来了车子，没有把车子装满，怕装满了以后儿子蹬不动，然后给他带上秤，告诉了他价钱，又嘱咐了他一些买菜是要注意的事情，然后看着他蹬着车子上了向县城的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元家进就蹬着车子回来了。菜全卖了，卖菜的钱也合得了账，就是把人累得够呛，蔫呼呼的，放下车子进得门来就横穿到炕上去躺下了，仿佛连吃饭的劲也没有了。
赵爱荣看见儿子的这副样子，就说道：“明天还是我去吧。到底没有干过，你吃不了这样的苦。”
元家进说：“用不着，明天还是我去，但是我得想个比较省事的办法，不能这样做了，这样做太累太麻烦。”
到了下午，元家进从村里的小商铺里买了一卷红色的塑料绳，晚上回来，先是拿出纸笔写画了一会儿，将纸卷上了，又用一块硬纸板做了一块牌子。第二天早晨起完了菜，他先抓了一小捆，用秤秤过了分量，再按照这个分量把全部起好的菠菜都匀匀地分成了一小捆一小捆的，用红塑料绳捆起来，然后把牌子和写了字的纸都放在三轮车上边，走了。到了城里，他把纸贴在了牌子上，道是：
“新鲜菠菜，
没有公害；
农家肥料，
井水灌溉；
小孩补铁，
老人补钙；
两元一捆，
公平买卖。”
红色塑料绳捆好的菠菜就一捆一捆地摆在那里，显得既水灵又有精神。他也不再用秤，只在旁边放了一个硬纸盒子，让人们拿了菜后把钱扔到盒子里。大钱需要找零的时候也由着人们自己去盒子里去找。
有人打趣他：“嘿，卖菜的，你看不看？你要不看，我可是多拿你的零钱了啊。”
元家进依旧不看，回答说：“多拿就多拿吧，你拿上钱也是花，我拿上钱还是个花。谁花了都一样。”
人们说：“既然这样，你还不如把菜白送了人，不用要他们的钱，岂不是更方便？”
元家进说：“我不要你们的钱，你们也不会不给我。第一，你们能够看出来我是个受苦人，靠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第二，你们不放下钱良心上下不去。”
人们说：“这话说得在理。你的菜好，又不昧良心，我们也不能昧良心。”
有时候，还有人会坐在他的身边，陪他说上一会儿话。这样一来，使他的卖菜过程变得格外轻松。只消一会儿功夫，一车菠菜就卖完了。元家进蹬着三轮车回到村里的时候，他的母亲赵爱荣还没有从菜地里收工。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他的母亲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有些着急，急忙走了过来，问他道：“宝子，怎么这么快呢，是不是出事啦？”
元家进哭丧着脸说道：“一车菜让人抢了大半车，真是倒了霉了。”
他的母亲说：“城里还有人抢菜吗？以往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打你吧？”
看见母亲为他着急的样子，元家进立刻笑了起来，他说：“妈，你放心吧，没有事，菜都卖了。”
母亲高兴起来。元家进从车上拿下纸盒，母子俩将里面的钱数了一回，竟比上一车多卖了一百五十块钱。母亲夸奖儿子说：“宝子，你真会干，妈这么多年了，就想不到使用这样的方法。”
元家进说：“妈，咱们抓紧时间再起一车菜，下午我再去一趟，到太阳落山之前，我还能卖一车。”
母亲说：“能行吗？下午买菜的人少。”
元家进说：“没有问题，我说能行就能行。咱们抓紧时间起菜吧。”
菠菜的生长速度很快，只需几天工夫就会长出穗子来，到了那个时候，就没有办法卖出去了。每年春天，赵爱荣都要将一部分不能及时卖掉的菠菜送了人或者是扔掉了。今年看见儿子有这么大的信心，一天要卖两车，她自然十分高兴。”
母子俩立刻劳动起来，到了日头正中的时候，又一车菜就装好了。
每天中午，奶奶张秋凤和媳妇鄢小青在家里把饭菜准备好，伺候老元义和元学文父子俩先把饭吃了，奶奶张秋凤自己吃完后也就回到上窑里去休息。鄢小青要等元家进母子俩回来一块吃。回到家里，面是现成的，菜是炒好放在那里的。赵爱荣只需要将她和儿子的面煮好可行了。鄢小青将盛好的面端在手里，舀上炒菜，放好调料，然后递到元家进的手上。
这些天，因为既要种菜，又要卖菜，元家进的身体累得有些消瘦；仲春的阳光已经有了力量，将他的原本白皙的脸子晒得黝黑。他坐在小板凳上接过饭来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拨拉，有点像是饿狗抓住了带肉的骨头，因为嘴张得太开，使得眉眼都拉扯得变了形。鄢小青站在一旁看着，有些心疼。说道：“慢点儿吃吧，太快了吃下去会不舒服。”
元家进说：“男人吃饭，狼吞虎咽；女人吃饭，细嚼慢咽。”
在炕上躺着休息的元学文看见他的样子，说道：“那么大人了，吃饭没有吃饭的样子，说话不懂说话的规矩，还要让媳妇指点，太不像话。”
在一旁看着感到温馨的赵爱荣说道：“人家小两口说话也要你管吗？我儿子干活累了，饿了，吃得快一点，这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元学文怨嗔道：“你看，我说说他，也没有什么恶意。媳妇让他吃得慢一点，这是正确的。你是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替媳妇说话呢。”
元学文这样对赵爱荣说话，是最近才有的事情，过去是不瞪眼睛不开口，开口就要伤害人。现在变成了柔和的口气。
元家进的头上吃出了汗水，鄢小青给他递过毛巾去，然后问赵爱荣说：“妈，一车菜有多重呢，硬要蹬着车送到城里，那一定累得够呛吧？”
赵爱荣说：“少说也有五六百斤，自然是很费劲的。”
鄢小青说：“要是有个摩托三轮车就好了，省得人蹬。”
赵爱荣说：“我正想这件事呢，等把这一季菠菜卖了，想办法买一个摩托三轮吧，以后可能经常要自己卖菜的，而且拉别的东西也用得着。”
元家进听了十分高兴，说道：“有了那个东西就好了，一车就能拉三轮车好几车的菜，而且卖多少菜我也不累了。”
鄢小青又问：“那需要多少钱呢？”
赵爱荣说：“三四千吧，便宜不了。”
鄢小青把眼光投向了元学文，那意思是想让元学文拿出钱来买车。
元学文理解媳妇的意思，说道：“我看还是蹬着三轮车卖菜稳当一些。宝子抓拿不了摩托车那种东西。你们忘了，那年因为玩人家的拖拉机，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元家进说：“你是只会用老眼光看人，现在的我跟过去一样吗？过去是年轻人又疯疯癫癫的样子，现在不是了。”
赵爱荣纠正道：“过去只是年轻，并不疯疯癫癫。我家宝子的聪明，别人比不了——用红塑料绳捆了菠菜卖，一天卖两车。谁能够做到呢？”
鄢小青对元学文说：“爹，我们先借你的钱去买车，挣了钱以后就还给你。”
元学文有些犹豫，却又不好意思拒绝了媳妇，他嗫嚅着说：“我那钱，我那钱……”
赵爱荣说：“你那钱怎么了？先借给我们都不行吗？其实你就应该拿出来，不用等我们还你。因为你的吃喝穿戴要靠我们供应，这些难道不用花钱吗？我们的钱难道你就白花了吗？”
元学文说：“你看你这个人，一跟我说话就是这个样子。你是有意要欺负我这个瘫子吧？我要是这样，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吗？”
赵爱荣还要说话，鄢小青抢在了她的前面：“爹，我妈不是那个意思，是想让您帮着我们买摩托。爹你不要怕，我知道那是您的养病的钱，不能乱花的。等到我们手里的钱攒够了，就一定先还给您。我向您保证，一定会还给您。”
元学文说：“小青说话，我就爱听，一家人嘛，什么事情都得好好商量，不能硬逼着来。——行了，这个钱我先拿出来。不过，买了摩托车一定要小心使用，不要再给我捅娄子。”
元家进说：“爹，你放心吧。拖拉机我都能开了，摩托车算个什么？”
元学文说：“你小子不要给我再说开拖拉机的事情，再说，老子就不给你买摩托车了。”
元家进说：“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听爹的话。”
下午的一车菜也卖得顺利。卖完了菜，元家进到车行里看了摩托三轮，回来以后把情况告诉了父母亲。母亲赵爱荣给婶婶晋梅打了个电话，让她明天抽个时间帮着他们买车。
元家进买了摩托三轮车，果然菜就卖得十分地快，只消五天功夫，两亩地的菠菜就卖完了。赵爱荣立刻将空地里种上了茄子。她和儿子算了一下，今年的菠菜比去年多挣了一千五百块钱。当然，在亩数上也要比去年多种了半亩。
没有了鄢小青的帮助，元学文照样天天要到十字街口来，他觉得人们对于他的态度，好像比过去好得多了，而且是真正的有点看得起他来了。入了夏以后，十字街口的下午就比上午还要热闹了。到了黄昏的时候，有人把卖小吃的摊子也摆开来，有油餻、面皮、煎饼、米粉、麻辣烫，几乎和城里的小吃摊一样的丰盛了。这是小孩子们的天堂，家里的亘古不变的馒头面饭让他们感到了腻歪，日日地跑到这里来调剂他们的口味。他们手里拿着父母亲辛辛苦苦用汗水换来的湿漉漉的纸币，毫不心疼地扔到小摊上，然后端起色酽味浓的饭菜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站在那里，彼此满足地对视着，说笑着，津津有味地吃下去。
大人们站在距离他们较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的样子，嘴里骂道：“都是败家子。放着正顿饭不吃，吃那些屁用也不顶的东西。简直就是不知道好坏。”
有的大人为自家的孩子辩护：“吃去吧，谁叫他们赶上了呢？咱们小的时候，想吃呢，买得起吗？——就算买得起，也要有卖的才行。”
“咱小的时候，正赶上六零年的时候。唉，那可真是吃着野菜过年，平常时节就是树皮和草根，把人都吃得爬不起来了。”
“现在的孩子们真是有福气。想吃香喝辣，就出来买上，连城里也不要去，一出家门就有。”
大人们在一旁议论着，叹息着。他们有点像在人家屋檐下筑巢的老麻雀，日日地飞出飞进找食物，哺养窝巢里扯着小黄嘴要食吃的小麻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只是到了黄昏的时候，才能立在窝巢旁边叽叽喳喳地对着邻居朋友诉一诉衷肠，慰藉一下自己的劳累的心。
元学文很少买这些东西吃，他的原本装在裤裆里的三万块钱，花来花去已经没有了一万，这回元家进买三轮摩托又拿走了五千，就剩下一万五千块钱了。过去他的身上经常装着几千块，有时候还会掏出来向着别人炫耀一下，现在不这样做了，一分钱也不装，全部放在他的箱子里。
在吃小摊的小孩的队伍里，经常能够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手里拿着这样那样的小吃，在那里坐吃，那是管管的父亲朱大牛。朱大牛最近在城里找了一份扫大街的工作，一个月能挣**百块钱，每天下了班之后，就来到地摊前面，买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吃。他的高大的身影夹在孩子群里，显得十分地不协调。
“大牛，你也是小孩吗？”有人朝着他叫道。
大牛竟连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吃着，麻辣烫的热劲使他吃得龇牙咧嘴，鼻子里有稀鼻涕流出来，他用手抹下来，擦到衣襟上去。
有人又叫道：“大牛，儿子要娶媳妇了，你把钱都吃没了，他拿什么娶？”
大牛依旧不看是谁说的，不高不低低回答一句道：“他娶媳妇，与我什么相干？”
大家未必听见了他说什么话，却做一般性的挑衅道：“怎么，他不是你的儿子吗？”
大牛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话题，转过脸来对着说话的人骂道：“放你妈的臭狗屁，怎么就不是我的儿子，我叫朱大牛，他叫朱管茂，怎么就不是我的儿子。”
听了大牛的骂。别人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是啊，谁也没有说朱管茂不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你就得管起来，你这样地又吃又喝糟蹋钱，怎么管人家呢？”
大牛吃完了一碗麻辣烫，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管起来？现在这个世界上谁管谁呢？当官的不管百姓，只顾自己贪污；老婆不管老汉，只管自己快活；儿子不管老子，只管自己享受。所以就是谁也不要管谁，大家各自快活。”
说完这话，又走到油糕摊前，要了三个油糕，坐下吃起来。
这时候，元学文也在那里坐着，看着大牛的那副样子，声音不高地骂道：“没有出息的东西。”
因为元学文在跟前，所以人们不敢把话说得太露骨。其实，人们都知道管管是元学武的儿子的事实，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是管管公开否定大牛的做父亲的地位，所以大牛才破罐子破摔。但大家还是忍不住要逗他：“你不管人家，小心将来人家不养活你。”
“嗤！”大牛咀嚼着油糕，嘴里轻嘲了一下，说道：“等他养活我，可能吗？秃子头上的头发，它也不长，咱也不想。还是自己养活自己吧。有饭就吃，有钱就花，今朝有酒今朝醉，活了一天说一天。”
有人说：“你现在这样地吃，等到你老了爬不动走不动的时候，你就什么也吃不成了，因为没有人给你买了。”
大牛又一次地转过脸来，横眉立目地对着人们说道：“能等到那么久吗？哪天老子活得不耐烦了，就一把火烧了这个世界，让你们谁也活不成。”
众人见他说得狠了，出惊地“吓”一声，说道：“这小子的心眼坏着呢。他恨起了众人。”
朱家庄十字街口傍晚的小摊就这样地热闹着，不怀心思的小孩子们买着吃着，颇怀心思的大牛也买着吃着。元学文坐在那里享受着自认为众人给予他的荣耀。而众人呢，就他们各自感兴趣的事情很有分寸地发表着议论。生活就是这样地进行着，就像是今日满天的红霞，又酝酿着明日或者是明日之明日的阴晴风雨。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于网络文学还有很深的偏见，认为它们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其实不然。应该这样说，书本文学中也有下里巴人，网络文学中也不乏阳春白雪。我很向往出版文字书的业绩。但更希望能得到网络同仁们的喜爱。如果是批评，那就更好，因为那才是我抬升自己的阶梯。
入夏的时候，鄢小青的肚子很大了，弓着腰推着轮椅走路就有些不大方便。赵爱荣不让她这样做了，大家出工的时候，把轮椅抬出二门，让元学文自己用左手摇出街上去。元学文有些不愿意，说他一个手摇着总是拐弯，摇到十字街口就得小半个上午。所以还是想让儿媳妇鄢小青哪怕是一个手在旁边扶着也行，他的轮椅就不要跑偏。赵爱荣不同意，说你一个人摇出去正好，小半天摇出去再花小半天摇回来正好是一个上午，就只当是锻炼了身体。元学文有些生气，说你这叫放屁，我难道是吃饱了撑的吗，摇出去就再摇回来？听见两口子的吵闹，元义和张秋凤走出来。元义看见元学文的蛮横不讲理的样子，就走过来问道：“我来伺候你行不行？”说着就推着轮椅往外走。
元学文连忙扳着轮毂说道：“不敢不敢，绝对不敢。我怎么敢要您老人家伺候呢？还是我自己慢慢地往出走吧。”
元义说：“你倒成了有功的人了，出来进去还得人伺候！她那么大的肚子推着个你，好看吗？再说了，她是你的儿媳妇，又不是你的丫鬟佣人，凭什么老伺候着你？”
听到父亲的指责，元学文一边摇着轮椅离开，一边在嘴里低声回骂着：“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什么事情也想管。——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鄢小青站在旁边听者大家说话，自己不吭声，后来看到元学文那种还是想让她推着的样子，就向元家进努一努嘴。元家进会意，走过去推起轮椅道：
“生气遭灾，
和气生财；
爷爷息怒，
爹爹开怀；
合家和睦，
幸福自来。”
他的话，把一家人说得都笑了。
后来的日子，就成了元家进在早晨去地的时候，将父亲的轮椅带到街道上去。
过了阴历三月，赵爱荣菜地里就有了成果，两亩地的菠菜可以收割上市了。按照往年的习惯，她给蹬三轮送菜的人打电话。元家进看见了，就制止她，说借一个三轮车就行，蹬车去城里卖菜的事情由他来做，这样可以省下雇人蹬车的钱。赵爱荣有些犹豫，但想到儿子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跟着自己种菜的样子很正常，而且觉得他新点子多，也不怕累，想了想，就答应了。她借来了车子，没有把车子装满，怕装满了以后儿子蹬不动，然后给他带上秤，告诉了他价钱，又嘱咐了他一些买菜是要注意的事情，然后看着他蹬着车子上了向县城的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元家进就蹬着车子回来了。菜全卖了，卖菜的钱也合得了账，就是把人累得够呛，蔫呼呼的，放下车子进得门来就横穿到炕上去躺下了，仿佛连吃饭的劲也没有了。
赵爱荣看见儿子的这副样子，就说道：“明天还是我去吧。到底没有干过，你吃不了这样的苦。”
元家进说：“用不着，明天还是我去，但是我得想个比较省事的办法，不能这样做了，这样做太累太麻烦。”
到了下午，元家进从村里的小商铺里买了一卷红色的塑料绳，晚上回来，先是拿出纸笔写画了一会儿，将纸卷上了，又用一块硬纸板做了一块牌子。第二天早晨起完了菜，他先抓了一小捆，用秤秤过了分量，再按照这个分量把全部起好的菠菜都匀匀地分成了一小捆一小捆的，用红塑料绳捆起来，然后把牌子和写了字的纸都放在三轮车上边，走了。到了城里，他把纸贴在了牌子上，道是：
“新鲜菠菜，
没有公害；
农家肥料，
井水灌溉；
小孩补铁，
老人补钙；
两元一捆，
公平买卖。”
红色塑料绳捆好的菠菜就一捆一捆地摆在那里，显得既水灵又有精神。他也不再用秤，只在旁边放了一个硬纸盒子，让人们拿了菜后把钱扔到盒子里。大钱需要找零的时候也由着人们自己去盒子里去找。
有人打趣他：“嘿，卖菜的，你看不看？你要不看，我可是多拿你的零钱了啊。”
元家进依旧不看，回答说：“多拿就多拿吧，你拿上钱也是花，我拿上钱还是个花。谁花了都一样。”
人们说：“既然这样，你还不如把菜白送了人，不用要他们的钱，岂不是更方便？”
元家进说：“我不要你们的钱，你们也不会不给我。第一，你们能够看出来我是个受苦人，靠自己的劳动来养活自己；第二，你们不放下钱良心上下不去。”
人们说：“这话说得在理。你的菜好，又不昧良心，我们也不能昧良心。”
有时候，还有人会坐在他的身边，陪他说上一会儿话。这样一来，使他的卖菜过程变得格外轻松。只消一会儿功夫，一车菠菜就卖完了。元家进蹬着三轮车回到村里的时候，他的母亲赵爱荣还没有从菜地里收工。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他的母亲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有些着急，急忙走了过来，问他道：“宝子，怎么这么快呢，是不是出事啦？”
元家进哭丧着脸说道：“一车菜让人抢了大半车，真是倒了霉了。”
他的母亲说：“城里还有人抢菜吗？以往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打你吧？”
看见母亲为他着急的样子，元家进立刻笑了起来，他说：“妈，你放心吧，没有事，菜都卖了。”
母亲高兴起来。元家进从车上拿下纸盒，母子俩将里面的钱数了一回，竟比上一车多卖了一百五十块钱。母亲夸奖儿子说：“宝子，你真会干，妈这么多年了，就想不到使用这样的方法。”
元家进说：“妈，咱们抓紧时间再起一车菜，下午我再去一趟，到太阳落山之前，我还能卖一车。”
母亲说：“能行吗？下午买菜的人少。”
元家进说：“没有问题，我说能行就能行。咱们抓紧时间起菜吧。”
菠菜的生长速度很快，只需几天工夫就会长出穗子来，到了那个时候，就没有办法卖出去了。每年春天，赵爱荣都要将一部分不能及时卖掉的菠菜送了人或者是扔掉了。今年看见儿子有这么大的信心，一天要卖两车，她自然十分高兴。”
母子俩立刻劳动起来，到了日头正中的时候，又一车菜就装好了。
每天中午，奶奶张秋凤和媳妇鄢小青在家里把饭菜准备好，伺候老元义和元学文父子俩先把饭吃了，奶奶张秋凤自己吃完后也就回到上窑里去休息。鄢小青要等元家进母子俩回来一块吃。回到家里，面是现成的，菜是炒好放在那里的。赵爱荣只需要将她和儿子的面煮好可行了。鄢小青将盛好的面端在手里，舀上炒菜，放好调料，然后递到元家进的手上。
这些天，因为既要种菜，又要卖菜，元家进的身体累得有些消瘦；仲春的阳光已经有了力量，将他的原本白皙的脸子晒得黝黑。他坐在小板凳上接过饭来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拨拉，有点像是饿狗抓住了带肉的骨头，因为嘴张得太开，使得眉眼都拉扯得变了形。鄢小青站在一旁看着，有些心疼。说道：“慢点儿吃吧，太快了吃下去会不舒服。”
元家进说：“男人吃饭，狼吞虎咽；女人吃饭，细嚼慢咽。”
在炕上躺着休息的元学文看见他的样子，说道：“那么大人了，吃饭没有吃饭的样子，说话不懂说话的规矩，还要让媳妇指点，太不像话。”
在一旁看着感到温馨的赵爱荣说道：“人家小两口说话也要你管吗？我儿子干活累了，饿了，吃得快一点，这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元学文怨嗔道：“你看，我说说他，也没有什么恶意。媳妇让他吃得慢一点，这是正确的。你是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替媳妇说话呢。”
元学文这样对赵爱荣说话，是最近才有的事情，过去是不瞪眼睛不开口，开口就要伤害人。现在变成了柔和的口气。
元家进的头上吃出了汗水，鄢小青给他递过毛巾去，然后问赵爱荣说：“妈，一车菜有多重呢，硬要蹬着车送到城里，那一定累得够呛吧？”
赵爱荣说：“少说也有五六百斤，自然是很费劲的。”
鄢小青说：“要是有个摩托三轮车就好了，省得人蹬。”
赵爱荣说：“我正想这件事呢，等把这一季菠菜卖了，想办法买一个摩托三轮吧，以后可能经常要自己卖菜的，而且拉别的东西也用得着。”
元家进听了十分高兴，说道：“有了那个东西就好了，一车就能拉三轮车好几车的菜，而且卖多少菜我也不累了。”
鄢小青又问：“那需要多少钱呢？”
赵爱荣说：“三四千吧，便宜不了。”
鄢小青把眼光投向了元学文，那意思是想让元学文拿出钱来买车。
元学文理解媳妇的意思，说道：“我看还是蹬着三轮车卖菜稳当一些。宝子抓拿不了摩托车那种东西。你们忘了，那年因为玩人家的拖拉机，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元家进说：“你是只会用老眼光看人，现在的我跟过去一样吗？过去是年轻人又疯疯癫癫的样子，现在不是了。”
赵爱荣纠正道：“过去只是年轻，并不疯疯癫癫。我家宝子的聪明，别人比不了——用红塑料绳捆了菠菜卖，一天卖两车。谁能够做到呢？”
鄢小青对元学文说：“爹，我们先借你的钱去买车，挣了钱以后就还给你。”
元学文有些犹豫，却又不好意思拒绝了媳妇，他嗫嚅着说：“我那钱，我那钱……”
赵爱荣说：“你那钱怎么了？先借给我们都不行吗？其实你就应该拿出来，不用等我们还你。因为你的吃喝穿戴要靠我们供应，这些难道不用花钱吗？我们的钱难道你就白花了吗？”
元学文说：“你看你这个人，一跟我说话就是这个样子。你是有意要欺负我这个瘫子吧？我要是这样，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吗？”
赵爱荣还要说话，鄢小青抢在了她的前面：“爹，我妈不是那个意思，是想让您帮着我们买摩托。爹你不要怕，我知道那是您的养病的钱，不能乱花的。等到我们手里的钱攒够了，就一定先还给您。我向您保证，一定会还给您。”
元学文说：“小青说话，我就爱听，一家人嘛，什么事情都得好好商量，不能硬逼着来。——行了，这个钱我先拿出来。不过，买了摩托车一定要小心使用，不要再给我捅娄子。”
元家进说：“爹，你放心吧。拖拉机我都能开了，摩托车算个什么？”
元学文说：“你小子不要给我再说开拖拉机的事情，再说，老子就不给你买摩托车了。”
元家进说：“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听爹的话。”
下午的一车菜也卖得顺利。卖完了菜，元家进到车行里看了摩托三轮，回来以后把情况告诉了父母亲。母亲赵爱荣给婶婶晋梅打了个电话，让她明天抽个时间帮着他们买车。
元家进买了摩托三轮车，果然菜就卖得十分地快，只消五天功夫，两亩地的菠菜就卖完了。赵爱荣立刻将空地里种上了茄子。她和儿子算了一下，今年的菠菜比去年多挣了一千五百块钱。当然，在亩数上也要比去年多种了半亩。
没有了鄢小青的帮助，元学文照样天天要到十字街口来，他觉得人们对于他的态度，好像比过去好得多了，而且是真正的有点看得起他来了。入了夏以后，十字街口的下午就比上午还要热闹了。到了黄昏的时候，有人把卖小吃的摊子也摆开来，有油餻、面皮、煎饼、米粉、麻辣烫，几乎和城里的小吃摊一样的丰盛了。这是小孩子们的天堂，家里的亘古不变的馒头面饭让他们感到了腻歪，日日地跑到这里来调剂他们的口味。他们手里拿着父母亲辛辛苦苦用汗水换来的湿漉漉的纸币，毫不心疼地扔到小摊上，然后端起色酽味浓的饭菜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站在那里，彼此满足地对视着，说笑着，津津有味地吃下去。
大人们站在距离他们较远的地方，看着他们的样子，嘴里骂道：“都是败家子。放着正顿饭不吃，吃那些屁用也不顶的东西。简直就是不知道好坏。”
有的大人为自家的孩子辩护：“吃去吧，谁叫他们赶上了呢？咱们小的时候，想吃呢，买得起吗？——就算买得起，也要有卖的才行。”
“咱小的时候，正赶上六零年的时候。唉，那可真是吃着野菜过年，平常时节就是树皮和草根，把人都吃得爬不起来了。”
“现在的孩子们真是有福气。想吃香喝辣，就出来买上，连城里也不要去，一出家门就有。”
大人们在一旁议论着，叹息着。他们有点像在人家屋檐下筑巢的老麻雀，日日地飞出飞进找食物，哺养窝巢里扯着小黄嘴要食吃的小麻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只是到了黄昏的时候，才能立在窝巢旁边叽叽喳喳地对着邻居朋友诉一诉衷肠，慰藉一下自己的劳累的心。
元学文很少买这些东西吃，他的原本装在裤裆里的三万块钱，花来花去已经没有了一万，这回元家进买三轮摩托又拿走了五千，就剩下一万五千块钱了。过去他的身上经常装着几千块，有时候还会掏出来向着别人炫耀一下，现在不这样做了，一分钱也不装，全部放在他的箱子里。
在吃小摊的小孩的队伍里，经常能够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手里拿着这样那样的小吃，在那里坐吃，那是管管的父亲朱大牛。朱大牛最近在城里找了一份扫大街的工作，一个月能挣**百块钱，每天下了班之后，就来到地摊前面，买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吃。他的高大的身影夹在孩子群里，显得十分地不协调。
“大牛，你也是小孩吗？”有人朝着他叫道。
大牛竟连头也不回，自顾自地吃着，麻辣烫的热劲使他吃得龇牙咧嘴，鼻子里有稀鼻涕流出来，他用手抹下来，擦到衣襟上去。
有人又叫道：“大牛，儿子要娶媳妇了，你把钱都吃没了，他拿什么娶？”
大牛依旧不看是谁说的，不高不低低回答一句道：“他娶媳妇，与我什么相干？”
大家未必听见了他说什么话，却做一般性的挑衅道：“怎么，他不是你的儿子吗？”
大牛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话题，转过脸来对着说话的人骂道：“放你妈的臭狗屁，怎么就不是我的儿子，我叫朱大牛，他叫朱管茂，怎么就不是我的儿子。”
听了大牛的骂。别人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是啊，谁也没有说朱管茂不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你就得管起来，你这样地又吃又喝糟蹋钱，怎么管人家呢？”
大牛吃完了一碗麻辣烫，转过身来对着众人说：“管起来？现在这个世界上谁管谁呢？当官的不管百姓，只顾自己贪污；老婆不管老汉，只管自己快活；儿子不管老子，只管自己享受。所以就是谁也不要管谁，大家各自快活。”
说完这话，又走到油糕摊前，要了三个油糕，坐下吃起来。
这时候，元学文也在那里坐着，看着大牛的那副样子，声音不高地骂道：“没有出息的东西。”
因为元学文在跟前，所以人们不敢把话说得太露骨。其实，人们都知道管管是元学武的儿子的事实，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是管管公开否定大牛的做父亲的地位，所以大牛才破罐子破摔。但大家还是忍不住要逗他：“你不管人家，小心将来人家不养活你。”
“嗤！”大牛咀嚼着油糕，嘴里轻嘲了一下，说道：“等他养活我，可能吗？秃子头上的头发，它也不长，咱也不想。还是自己养活自己吧。有饭就吃，有钱就花，今朝有酒今朝醉，活了一天说一天。”
有人说：“你现在这样地吃，等到你老了爬不动走不动的时候，你就什么也吃不成了，因为没有人给你买了。”
大牛又一次地转过脸来，横眉立目地对着人们说道：“能等到那么久吗？哪天老子活得不耐烦了，就一把火烧了这个世界，让你们谁也活不成。”
众人见他说得狠了，出惊地“吓”一声，说道：“这小子的心眼坏着呢。他恨起了众人。”
朱家庄十字街口傍晚的小摊就这样地热闹着，不怀心思的小孩子们买着吃着，颇怀心思的大牛也买着吃着。元学文坐在那里享受着自认为众人给予他的荣耀。而众人呢，就他们各自感兴趣的事情很有分寸地发表着议论。生活就是这样地进行着，就像是今日满天的红霞，又酝酿着明日或者是明日之明日的阴晴风雨。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于网络文学还有很深的偏见，认为它们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其实不然。应该这样说，书本文学中也有下里巴人，网络文学中也不乏阳春白雪。我很向往出版文字书的业绩。但更希望能得到网络同仁们的喜爱。如果是批评，那就更好，因为那才是我抬升自己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