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48节
四十八、许多时候，人的行为与观念都是随机的，善人未必没有恶念，恶人未必没有善念；当然，随即而带出来的结果就是，善人未必不做恶事，恶人未必不做善事。孔子只做了三个月的鲁国的司寇，就把少正卯活活地杀掉了，原因好像也只是观念上的分歧。按道理说，孔子是最大的圣人，当然也应该是最大的善人，然而手里一有权柄，就要置异己之人于死地，无乃过乎？所以说那种以一成不变的眼光看人看事的行为是十分地浅薄和十分地荒谬的。如果有人能给盗跖一点温存，或许他比颜渊还要虔诚与恭顺。当然，这只是一种姑且之说？
那个欠了金生两百万焦炭款子的天津的生意人魏迈，原来是个坏人，因为走私货物，被公安部门抓了起来。这个消息是元学武告诉了金生的。金生立刻瞪圆了眼睛，吼叫着对元学武说，从一开始做这笔生意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不靠实，总怕被人欺骗了，结果到了最后还是出了这样的问题。元学武看见金生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说道，归根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去。金生说他能信得过元学武，是信不过那个未谋过面的魏迈。其实金生说的是假话，他信不过的人正是元学武。他认为元学武是得势时讲信用发慈悲而失势时不讲信用和不发慈悲甚至还可能做点损人利己的事情的人；他的煤矿还没有走上正轨运行的路，资金的缺口很大，前一段时间元学武借口不给他的焦化厂送原煤的时候，他就大大地产生了疑心，因此一步步地逼紧元学武要钱。然而元学武总是说魏迈是他的信得过的朋友，决不会出岔子，到了现在，岔子最终还是出现了，金生连连抱怨，元学武说他根本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金生的神情沮丧得很，现在，这么好的焦炭行情，别的买家求告着都买不到手，自己却把两千吨焦炭送给了骗子。他有些不甘心，要拉着元学武到天津去看看究竟。元学武说去也白搭，因为魏迈刚被逮进去，去了天津恐怕连人都见不上。金生还是不死心，一定要去。于是两个人坐飞机去了。到了天津，元学武带着金生找到相关法院，一打听，果然魏迈是刚刚被抓，案件正在调查当中。这个魏迈，原本是天津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金生认为他是个骗子，其实在公司的口碑还算不错。这次主要是因为牵扯到一个汽车走私的大案件，所以被抓了起来。元学武说，魏迈是一个有背景和关系的人，很快就能够放出来的。在法院里，工作人员说他们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写成材料，在以后对魏迈的审理中一块处理。金生要求和魏迈见面，工作人员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魏迈在这个时候是不能见任何人的，因为法院要防止犯人和相关的人发生串供关系。金生的文化程度是小学二年级，材料就得由元学武来写，写好了就交了上去。办案子的人说你们回去等候通知吧，等到案件有了结果，法院就回立即通知当事人。就这样，两个人又乘坐飞机回来。
其实，金生并不知道，那两百万的款子，早在年前就打回来了，是打在了元学武的账上。当时元学武的资金运转比较紧张，就把它挪用了。元学武原来的打算，只是挪用一下，到自己的煤矿资金充足了之后，再还给金生。可是恰巧在这个时候，天津方面传来了消息，说魏迈出了事情被抓起来了，元学武一打听，案件还不很小，最少得住十来年的监狱，于是，他灵机一动，就想借这个机会把金生的二百万吞没了它。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停止了给金生的厂子送原煤的事情。因为他怕金生用他的原煤来填充那两百万欠款的亏空。到了天津写材料的时候，他也没有把材料拿给金生看，其实那上边只是写了一点以往他和魏迈的正常的交往，并没有什么欠款不欠的事情。回来之后，看到金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元学武心里暗暗高兴。在他看来，金生其实是一个知恩不报、忘恩负义的人，他认为金生的财富应该有自己的一半。两年前他没有煤矿的时候，曾经向金生提出来要到金生的厂子里当经理去，金生答应了，但是一个月只给他六千块钱。他嫌少，金生说，现在的经理才挣三千块，给他六千，就是把他当祖宗看待的。元学武说他可以让金生的生意更好一些，然后在六千的基础上再加分成。金生死活不同意，事情最终告寝。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当然不能轻易放过金生去。两百万的酬劳，这个数字是他给金生当两辈子经理也挣不回来的。
元学武觉得，这也是他金生不仁在前，我元学武不义在后。
农谚说：“九九又一九，耕牛遍地走。”尽了正月，就到了春分的节令。赵爱荣的菜地需要开张了，先得把粪送出去。赵爱荣的菜地里使用的是纯粹的农家肥，而不使用化肥。粪堆是冬天的时候赵爱荣自己用污土堆起来的，然后将好几家的粪窖里的大粪掏来倒进粪堆里边去，过去人家的大粪要掏钱才能买到，现在的大粪是花钱雇人来掏。赵爱荣桃这些人家的粪是尽义务，不要人家给钱。这些大粪掏回来倒进粪堆里，用土盖着捂上整整一个冬天，让大粪在里面充分地发酵。到了开春的时候，阳气一回升，粪堆上就有突突的白气升腾起来。粪堆也像是泛花的馒头一样，呼呼地长大起来。赵爱荣花钱雇来别人的拖拉机，一车一车地将粪拉到地里，匀匀地撒开了，再雇人把菜地细细地又深深地犁一遍，将厚厚的粪层翻埋进去，然后浇一遍水，再将表面的土层耙活了，就可以撒上菜籽。这一系列的事情，要她忙乎好一阵子。往年的时候，丈夫元学文没有生病，有时候被她叨叨得烦了，也会帮她联系一下送粪犁田的人，活儿虽然不能帮着做，话也能帮着说几句。今年元学文瘫在了炕上，不仅连话也不能帮助说了，而且还要连累她。除了忙乎菜地里的事情，回来还要伺候元学文。元学文原来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亲近女人就去亲近女人，现在躺在了炕上，半个身体由不得自己，想干什么事情都不行，甚至连放个屎尿都不能自由。于是心情就格外地糟糕。他的裤裆里揣了金生给他的三万块钱，自己却没有办法去花。有时候，他抽出那么一张来，让赵爱荣给他买点酒肉回来，还要看赵爱荣忙乎不忙乎，不忙乎的时候，就给他买回来了，忙乎的时候，就不接他递过来的钱。而且，他喝上酒吃上肉的时候，拉屎屙尿就格外地不顺畅，而且气味也相当地凝重。屋子里整天都充斥了屎尿的味道。这使得赵爱荣很不耐烦。有时候，一边给他收拾衣裤，一边就要大声地骂他，甚至会伸手打他。他想还手，却又够不着，于是气得他又哭又叫。到了黑夜的时候，等到赵爱荣睡熟了，他就偷偷地靠过去，用那只没有瘫痪的手，抓住赵爱荣，狠狠地掐扭住她，把她弄得疼醒了。然而，这就会遭到更加强力的殴打，打得他杀猪似的叫喊起来，叫得满院子都听到了。有好几次，他的母亲张秋凤半夜里爬起来走到南窑里来。见到母亲，元学文就哭得更加凄惨。张秋凤就数话儿媳妇道：“要打他也不要这个时候打。深更半夜的，他鬼哭狼嚎起来，叫外人听到了，不是丢人败兴的事情？再说，他都成了那个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何必再折磨他？”
赵爱荣就露出身上的青紫伤痕来给婆婆看。张秋凤看了，立即用手指指着他的儿子骂起来：“我就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地打你，你自己把自己糟害成那个样子了，还要再糟害别人，心眼就不正。打个颠倒试试看，假如是她成了这个样子，你会伺候她几天？”
赵爱荣说：“那我早就让他弄死了，他会伺候我？”
张秋凤接着骂道：“就是这样，他那心眼不正得狠呢。人生在世，一定要把心眼摆正了，心眼不正了，就只想着害人了。那就连禽兽也不如了。依我看，你不如早早地死掉了，给别人留一个清平的世界。”
听着母亲的骂。元学武只是翻着白眼看着，不哭了，也不反驳。可是到了后来还是有些忍不住，又要把手伸到赵爱荣的身上。于是招来更严重的打骂。这个时候，就没有人再来管他的事情了。
然而，赵爱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儿子元家进真的来帮她的忙了。往地里送粪的时候，元家进就扛了一把大大的铁锹出来，帮着母亲把粪撂倒拖拉机的车厢里面去。他的动作虽然还是有些夸张，还要显示出他力大无穷的样子，但是绝不像先前在焦化厂的时候干一会儿就停下来了。母亲怕他猛一下子闪了腰，或者是累得抽了筋，就让他慢点干。他就笑一笑，对母亲说：“妈你不要担心，我再不行也是个男人，难道还比不上您吗？”
赵爱荣看见儿子完全像了一个正常的受苦人的样子，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个时候，儿媳妇鄢小青也跟着走出来站在元家进的旁边，看着他干活。
赵爱荣说：“小青你回去吧，挺着个大肚子，站久了会肿腿的。”
鄢小青笑笑说：“没有事的，晋梅婶婶告我说，也不能总坐在那里休息，也要走动一下，才能保证胎位端正。”
母子们虽然关系和谐，劳动的过程也很快乐，但是有一个元学文躺在那里，总是一个不小的拖累。赵爱荣早晚必须给他准备好饭食，中午晚上的时候，还要收拾他的屎尿。这样一来，她就不能一抹心肠地放在她的菜地里，于是不免感到有些烦躁。
鄢小青知道婆婆的心事，就对她说：“妈妈，爹吃饭的事情，就由我来伺候他吧，您给他准备的大致差不多了，我给他温热了，端给他吃。就省得您操太多的心。”
赵爱荣看着儿媳妇问：“这样能行？我怕累着你。”
鄢小青说：“没有关系，我注意着就行了。”
赵爱荣想到丈夫那种淫邪阴险的样子，就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不能伺候他，他会气着你的。”
鄢小青说：“他气我，我不气不就行了吗？我实在是想替您分点忧虑。您就让我试试吧。”
从这一天开始，元学文就由儿媳妇鄢小青伺候着了。自从鄢小青嫁过来，元学文基本上没有和她说过话。起初是因为拿钱买来的媳妇，又有着严重的疾病，搭配着自己的发疯的儿子，元学文就觉着这一门婚事原本就是荒唐的事情，肯定也不会长久，于是就不搭理她。后来，儿子的病渐渐好起来，媳妇也转变得一天比一天的姣好，然后又怀了孕，这个时候想多看几眼了，也想和人家搭讪，可是人家又似乎是时时地躲着他，不愿意见他的面。因此也就没有说话的机会。现在，儿媳妇来到了他的身边，给他端饭倒水，还要帮他上马桶排屎尿，嘴里“爹、爹”地叫着，时时摆出一种恭顺羞涩的样子。而且，怀孕之后，由于饮食好了，鄢小青的脸上也比先前红润得多了，鼻子周围的黑斑也消失殆尽，原本就有的那种漂亮显示出来，让他看得格外地舒服。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觉得他的这个儿媳妇就像是天仙。天仙居然跑到他的家里来，成了他的儿媳妇。当然，这个小女子如果是他自己的女人，固然就更好，这个事实已经不可能。头一两天的时候，元学文还保持着过去那种对家里人黑着脸耍无赖的样子，心里想的是，不管你们谁来伺候，我都心安理得，毫不谦逊。过了几天，他就被儿媳妇的温顺感动了。无论他怎样地绷着脸，怎样地不买账，鄢小青始终微笑着。在这样的儿媳妇面前，他实在耍不起无赖来。由于他自小的淘气和放任，这个家没有人对他有好声气。元家欣虽说是他唯一的女儿，但是因为得不着应有的父爱，所以也不愿意跟他说话。在这个家里，让他第一次感到温馨的人还就是眼前的这个鄢小青了。除了伺候他喝水吃饭上马桶，鄢小青许多时候，还要给洗洗衣物，让他躺在那里也感到身上的清爽。酒还要喝，肉也还要吃，这些东西，也要由鄢小青给他买回来。
鄢小青说：“爹，酒是可以喝的，但是不能多了，多了对您的身体不好，它会把您天天吃上的药给抵消了，不利于您的身体的恢复。”
元学文就反问道：“那咱就少喝点？”
鄢小青说：“哦，要少喝点。肉也得少吃。您天天躺着不活动，吃上肉不好消化，对身体也不好。”
元学文说：“酒少喝，肉不吃，那活着还有意思吗？”
鄢小青说：“您可以下来活动活动，到外面去散散，就有意思了。”
元学文无奈地笑着说：“孩子，我难道不想出去吗？可是我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呢？你背我出去吗？——你也要能背得动呢。”
鄢小青说：“我肯定不能背您，但是您可以买一个轮椅坐着。我们就能推您出去。”
元学文听了，眼前顿时一亮，说道：“对呀，可以买一个轮椅坐着，就不要总是躺在炕上等死了。”
到了晚上，鄢小青把这个主意告诉了元家进，元家进说：“谁推他出去转悠？”
鄢小青说：“你们没有时间，我就推他出去。”
元家进说：“你一下就推着我的祖宗三代走路了！”
鄢小青一时被他说的懵懂，问道：“怎么是祖宗三代？”
元家进笑着说：“你的车上是爷爷，肚子里是孙子，不是祖宗三代是什么？”
鄢小青就用手敲着他的身体说：“你真坏，想的跟人不一样。”
元家进说：“我不是个疯子吗？怎么能跟人一样。”
鄢小青就去捂他的嘴说：“以后不准你再说自己的是疯子，再说，我就不饶你。”
元家进说：“不饶我？你能把握怎么样？”
鄢小青就举起拳头对准肚子说：“我打你的儿子。”
元家进连忙拱手求饶道：“不说了，再也不说我是疯子了。”
轮椅是托了晋梅从城里买回来的。每每吃过了早饭，元学文就嚷嚷着要坐着轮椅出去。这时候的元家进也表现得孝敬起来，每次都是他将炕上的父亲抱下来放到轮椅上去，然后将轮椅送到苏宅的头一个院门外边。嘴里念道：
“轮椅一坐，
神仙一个。
有人推着，
感觉不错。”
元学文从来没有对儿子有过笑脸，这一回，竟然放出笑脸来了，完全是看在了媳妇鄢小青的面子上。他说：“你娘的，‘感觉不错’吗？那你来坐着试试，老子宁愿下地去干活，绝不愿意遭这份罪。”
元家进说：“算了吧我的爹，您就是好起来也不会随了我妈下地去。您生来就是一个只会享受的人。”
元学文看着儿子，说道：“说的不错，你娘的。”
妻儿们下地去后，元学文就向着春日的煦暖的阳光坐着，将那张苍白的脸仰起来，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的空气。过了一会儿，儿媳妇鄢小青就走出来，按照元学文的意志将他推到轮椅能去的地方。这个时候，送粪的或者是耕作的拖拉机“突突”地进出这苏宅的大门，赵爱荣和元家进跟在拖拉机的后面忙乎着，在“隆隆”的机声中夹杂着母子们的和谐的对话。机声消逝之后，元学文的轮椅就从那个大门口缓缓地走出来。漂亮腼腆的鄢小青推着车子，颇感得意的元学文坐着车子。车子是簇新的，元学文也被洗刷得一身清新。
朱家庄的人们看见这样的情景，心里十分羡慕，他们在自己的心里说，龌龊不堪的元家改变了气象了，成了一个异常和谐的家庭了。
春日的街道上是比较的冷清，人们都忙乎着播种的事情。十字街口上只有一些老人们坐站着，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不时地对看着，裂开缺了牙的嘴笑一笑。鄢小青把轮椅送到那里去，放在与老人们相对的地方。她不能陪着元学文长久地站在那里。轮椅旁边安着手推轮，元学文可以用左手操作，移动就近的距离。所以在安置好位置之后，鄢小青就会对他说：“爹，我先回去了，一会儿就出来看你。”
元学文认真地点着头，还要用他的只能拉起去半个眼皮的右眼朝着周围的人们看一看，然后说：“孩子你回去吧，办完了你的事就出来看爹呀。”
他从来没有发过这样的柔声，原来对谁说话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和声调，现在突然变得如此地娇声慢气，引得周围的老人们又彼此对视一番，大家想笑，却又谁也不敢笑出声来。鄢小青走了，扬着头，甩着两只手，虽说是怀了孩子，但是步履还是轻轻的，显示出少妇的样子。
“学文，好福气哟。这么体贴人的儿媳妇。”有人恭维道。
元学文说：“人老了，就得有人关心着，自己照顾不了自己了。”
其实他的嘴也不像原先那么利索了，因为有半个脸的肌肉松弛着，也就有半个嘴巴开合不能自如，说话的时候有一点拖泥带水。在外人听起来，他把“爹”说成“爹呀”；把“自己”说成“弟弟”。他的这样的口舌让周围的人们想起他得病的缘由，那是一种比较龌龊的情景。现在的元学文把当时的那种情景忘掉了，有了漂亮的儿媳妇的伺候，就仿佛得病成了荣耀的事情。
这个地方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就变得热闹起来，一些摆摊卖大棚菜或者是冬天贮存下来的水果的小贩们走出来，在四周将自己的物什摆成一个圈，人们就熙熙攘攘地走过来购买着。元学文的推车就靠在那个圈的外围，有时候，他也要拿出钱来，买一点价钱稍微贵一点的东西，让小贩秤好了给他装在塑料包里放在轮椅的旁边。有人问他道：“学文，老婆种菜你还要买菜吗？”
元学文说：“老婆种的不是还没有长出来吗？等我们的菜长出来自然就不买了。”
过上一会儿，鄢小青出来了，他就大声地说道：“孩子，把咱的菜拿上了。”然后跟所有看他的人打着招呼，由儿媳妇把他推回去。
元学文摆起了做公公的谱，在儿子与儿媳妇的侍奉之下，简直就是车出车进了。这样的情景使他的父亲老元义看得有些眼热。
“呔，这小子倒是因祸得福了，不正经了一辈子，到了现在，倒是越活越正经了。”
老伴张秋凤说：“你也想过那样的日子吗？那么你可以现在就瘫下来，我就也给你买一个轮椅坐上。”
老元义说：“我要真瘫了，你就不会给我买轮椅了，而是直接给我买一个棺材。”
张秋凤说：“算你有自知之明，买个棺材，然后直接把你推到坟墓里。”
多少年了，老元义有一个习惯，不到街上来溜达。他对现实中的一切都看不惯，走到街上，满眼都是惹他生气的东西，所以他不出来。现在的情形是，每逢他的儿子的轮椅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就站在苏宅上窑的台阶上，看着人们闹哄哄地把轮椅抬出去。有时候，元学文也会回过头来看看他，脸上现出一点得意的神色。这个时候，老元义就要强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很大，时间也较长。元学文知道，这是父亲给他的讽刺的语言。他就发一声“哼”，然后调转了头不再看他。元家进知道父祖们的关系，就停下脚步对着上面的祖父说：“来来来，跟着我们下地去。我给你坐拖拉机。”
老元义就骂道：“祖爷汽车都不稀罕，坐什么拖拉机？祖爷的腿还很利索，自己走得了。”
赵爱荣就骂儿子道：“你挑逗他干什么，想听他骂吗？”
元学文一家人走出了院子，留下老元义背着手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下台阶，在院子里踅起弯来。这是他每日锻炼的功课。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于网络文学还有很深的偏见，认为它们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其实不然。应该这样说，书本文学中也有下里巴人，网络文学中也不乏阳春白雪。我很向往出版文字书的业绩。但更希望能得到网络同仁们的喜爱。如果是批评，那就更好，因为那才是我抬升自己的阶梯。
那个欠了金生两百万焦炭款子的天津的生意人魏迈，原来是个坏人，因为走私货物，被公安部门抓了起来。这个消息是元学武告诉了金生的。金生立刻瞪圆了眼睛，吼叫着对元学武说，从一开始做这笔生意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不靠实，总怕被人欺骗了，结果到了最后还是出了这样的问题。元学武看见金生那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说道，归根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去。金生说他能信得过元学武，是信不过那个未谋过面的魏迈。其实金生说的是假话，他信不过的人正是元学武。他认为元学武是得势时讲信用发慈悲而失势时不讲信用和不发慈悲甚至还可能做点损人利己的事情的人；他的煤矿还没有走上正轨运行的路，资金的缺口很大，前一段时间元学武借口不给他的焦化厂送原煤的时候，他就大大地产生了疑心，因此一步步地逼紧元学武要钱。然而元学武总是说魏迈是他的信得过的朋友，决不会出岔子，到了现在，岔子最终还是出现了，金生连连抱怨，元学武说他根本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金生的神情沮丧得很，现在，这么好的焦炭行情，别的买家求告着都买不到手，自己却把两千吨焦炭送给了骗子。他有些不甘心，要拉着元学武到天津去看看究竟。元学武说去也白搭，因为魏迈刚被逮进去，去了天津恐怕连人都见不上。金生还是不死心，一定要去。于是两个人坐飞机去了。到了天津，元学武带着金生找到相关法院，一打听，果然魏迈是刚刚被抓，案件正在调查当中。这个魏迈，原本是天津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金生认为他是个骗子，其实在公司的口碑还算不错。这次主要是因为牵扯到一个汽车走私的大案件，所以被抓了起来。元学武说，魏迈是一个有背景和关系的人，很快就能够放出来的。在法院里，工作人员说他们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写成材料，在以后对魏迈的审理中一块处理。金生要求和魏迈见面，工作人员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魏迈在这个时候是不能见任何人的，因为法院要防止犯人和相关的人发生串供关系。金生的文化程度是小学二年级，材料就得由元学武来写，写好了就交了上去。办案子的人说你们回去等候通知吧，等到案件有了结果，法院就回立即通知当事人。就这样，两个人又乘坐飞机回来。
其实，金生并不知道，那两百万的款子，早在年前就打回来了，是打在了元学武的账上。当时元学武的资金运转比较紧张，就把它挪用了。元学武原来的打算，只是挪用一下，到自己的煤矿资金充足了之后，再还给金生。可是恰巧在这个时候，天津方面传来了消息，说魏迈出了事情被抓起来了，元学武一打听，案件还不很小，最少得住十来年的监狱，于是，他灵机一动，就想借这个机会把金生的二百万吞没了它。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停止了给金生的厂子送原煤的事情。因为他怕金生用他的原煤来填充那两百万欠款的亏空。到了天津写材料的时候，他也没有把材料拿给金生看，其实那上边只是写了一点以往他和魏迈的正常的交往，并没有什么欠款不欠的事情。回来之后，看到金生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元学武心里暗暗高兴。在他看来，金生其实是一个知恩不报、忘恩负义的人，他认为金生的财富应该有自己的一半。两年前他没有煤矿的时候，曾经向金生提出来要到金生的厂子里当经理去，金生答应了，但是一个月只给他六千块钱。他嫌少，金生说，现在的经理才挣三千块，给他六千，就是把他当祖宗看待的。元学武说他可以让金生的生意更好一些，然后在六千的基础上再加分成。金生死活不同意，事情最终告寝。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当然不能轻易放过金生去。两百万的酬劳，这个数字是他给金生当两辈子经理也挣不回来的。
元学武觉得，这也是他金生不仁在前，我元学武不义在后。
农谚说：“九九又一九，耕牛遍地走。”尽了正月，就到了春分的节令。赵爱荣的菜地需要开张了，先得把粪送出去。赵爱荣的菜地里使用的是纯粹的农家肥，而不使用化肥。粪堆是冬天的时候赵爱荣自己用污土堆起来的，然后将好几家的粪窖里的大粪掏来倒进粪堆里边去，过去人家的大粪要掏钱才能买到，现在的大粪是花钱雇人来掏。赵爱荣桃这些人家的粪是尽义务，不要人家给钱。这些大粪掏回来倒进粪堆里，用土盖着捂上整整一个冬天，让大粪在里面充分地发酵。到了开春的时候，阳气一回升，粪堆上就有突突的白气升腾起来。粪堆也像是泛花的馒头一样，呼呼地长大起来。赵爱荣花钱雇来别人的拖拉机，一车一车地将粪拉到地里，匀匀地撒开了，再雇人把菜地细细地又深深地犁一遍，将厚厚的粪层翻埋进去，然后浇一遍水，再将表面的土层耙活了，就可以撒上菜籽。这一系列的事情，要她忙乎好一阵子。往年的时候，丈夫元学文没有生病，有时候被她叨叨得烦了，也会帮她联系一下送粪犁田的人，活儿虽然不能帮着做，话也能帮着说几句。今年元学文瘫在了炕上，不仅连话也不能帮助说了，而且还要连累她。除了忙乎菜地里的事情，回来还要伺候元学文。元学文原来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亲近女人就去亲近女人，现在躺在了炕上，半个身体由不得自己，想干什么事情都不行，甚至连放个屎尿都不能自由。于是心情就格外地糟糕。他的裤裆里揣了金生给他的三万块钱，自己却没有办法去花。有时候，他抽出那么一张来，让赵爱荣给他买点酒肉回来，还要看赵爱荣忙乎不忙乎，不忙乎的时候，就给他买回来了，忙乎的时候，就不接他递过来的钱。而且，他喝上酒吃上肉的时候，拉屎屙尿就格外地不顺畅，而且气味也相当地凝重。屋子里整天都充斥了屎尿的味道。这使得赵爱荣很不耐烦。有时候，一边给他收拾衣裤，一边就要大声地骂他，甚至会伸手打他。他想还手，却又够不着，于是气得他又哭又叫。到了黑夜的时候，等到赵爱荣睡熟了，他就偷偷地靠过去，用那只没有瘫痪的手，抓住赵爱荣，狠狠地掐扭住她，把她弄得疼醒了。然而，这就会遭到更加强力的殴打，打得他杀猪似的叫喊起来，叫得满院子都听到了。有好几次，他的母亲张秋凤半夜里爬起来走到南窑里来。见到母亲，元学文就哭得更加凄惨。张秋凤就数话儿媳妇道：“要打他也不要这个时候打。深更半夜的，他鬼哭狼嚎起来，叫外人听到了，不是丢人败兴的事情？再说，他都成了那个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何必再折磨他？”
赵爱荣就露出身上的青紫伤痕来给婆婆看。张秋凤看了，立即用手指指着他的儿子骂起来：“我就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地打你，你自己把自己糟害成那个样子了，还要再糟害别人，心眼就不正。打个颠倒试试看，假如是她成了这个样子，你会伺候她几天？”
赵爱荣说：“那我早就让他弄死了，他会伺候我？”
张秋凤接着骂道：“就是这样，他那心眼不正得狠呢。人生在世，一定要把心眼摆正了，心眼不正了，就只想着害人了。那就连禽兽也不如了。依我看，你不如早早地死掉了，给别人留一个清平的世界。”
听着母亲的骂。元学武只是翻着白眼看着，不哭了，也不反驳。可是到了后来还是有些忍不住，又要把手伸到赵爱荣的身上。于是招来更严重的打骂。这个时候，就没有人再来管他的事情了。
然而，赵爱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儿子元家进真的来帮她的忙了。往地里送粪的时候，元家进就扛了一把大大的铁锹出来，帮着母亲把粪撂倒拖拉机的车厢里面去。他的动作虽然还是有些夸张，还要显示出他力大无穷的样子，但是绝不像先前在焦化厂的时候干一会儿就停下来了。母亲怕他猛一下子闪了腰，或者是累得抽了筋，就让他慢点干。他就笑一笑，对母亲说：“妈你不要担心，我再不行也是个男人，难道还比不上您吗？”
赵爱荣看见儿子完全像了一个正常的受苦人的样子，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个时候，儿媳妇鄢小青也跟着走出来站在元家进的旁边，看着他干活。
赵爱荣说：“小青你回去吧，挺着个大肚子，站久了会肿腿的。”
鄢小青笑笑说：“没有事的，晋梅婶婶告我说，也不能总坐在那里休息，也要走动一下，才能保证胎位端正。”
母子们虽然关系和谐，劳动的过程也很快乐，但是有一个元学文躺在那里，总是一个不小的拖累。赵爱荣早晚必须给他准备好饭食，中午晚上的时候，还要收拾他的屎尿。这样一来，她就不能一抹心肠地放在她的菜地里，于是不免感到有些烦躁。
鄢小青知道婆婆的心事，就对她说：“妈妈，爹吃饭的事情，就由我来伺候他吧，您给他准备的大致差不多了，我给他温热了，端给他吃。就省得您操太多的心。”
赵爱荣看着儿媳妇问：“这样能行？我怕累着你。”
鄢小青说：“没有关系，我注意着就行了。”
赵爱荣想到丈夫那种淫邪阴险的样子，就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不能伺候他，他会气着你的。”
鄢小青说：“他气我，我不气不就行了吗？我实在是想替您分点忧虑。您就让我试试吧。”
从这一天开始，元学文就由儿媳妇鄢小青伺候着了。自从鄢小青嫁过来，元学文基本上没有和她说过话。起初是因为拿钱买来的媳妇，又有着严重的疾病，搭配着自己的发疯的儿子，元学文就觉着这一门婚事原本就是荒唐的事情，肯定也不会长久，于是就不搭理她。后来，儿子的病渐渐好起来，媳妇也转变得一天比一天的姣好，然后又怀了孕，这个时候想多看几眼了，也想和人家搭讪，可是人家又似乎是时时地躲着他，不愿意见他的面。因此也就没有说话的机会。现在，儿媳妇来到了他的身边，给他端饭倒水，还要帮他上马桶排屎尿，嘴里“爹、爹”地叫着，时时摆出一种恭顺羞涩的样子。而且，怀孕之后，由于饮食好了，鄢小青的脸上也比先前红润得多了，鼻子周围的黑斑也消失殆尽，原本就有的那种漂亮显示出来，让他看得格外地舒服。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觉得他的这个儿媳妇就像是天仙。天仙居然跑到他的家里来，成了他的儿媳妇。当然，这个小女子如果是他自己的女人，固然就更好，这个事实已经不可能。头一两天的时候，元学文还保持着过去那种对家里人黑着脸耍无赖的样子，心里想的是，不管你们谁来伺候，我都心安理得，毫不谦逊。过了几天，他就被儿媳妇的温顺感动了。无论他怎样地绷着脸，怎样地不买账，鄢小青始终微笑着。在这样的儿媳妇面前，他实在耍不起无赖来。由于他自小的淘气和放任，这个家没有人对他有好声气。元家欣虽说是他唯一的女儿，但是因为得不着应有的父爱，所以也不愿意跟他说话。在这个家里，让他第一次感到温馨的人还就是眼前的这个鄢小青了。除了伺候他喝水吃饭上马桶，鄢小青许多时候，还要给洗洗衣物，让他躺在那里也感到身上的清爽。酒还要喝，肉也还要吃，这些东西，也要由鄢小青给他买回来。
鄢小青说：“爹，酒是可以喝的，但是不能多了，多了对您的身体不好，它会把您天天吃上的药给抵消了，不利于您的身体的恢复。”
元学文就反问道：“那咱就少喝点？”
鄢小青说：“哦，要少喝点。肉也得少吃。您天天躺着不活动，吃上肉不好消化，对身体也不好。”
元学文说：“酒少喝，肉不吃，那活着还有意思吗？”
鄢小青说：“您可以下来活动活动，到外面去散散，就有意思了。”
元学文无奈地笑着说：“孩子，我难道不想出去吗？可是我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呢？你背我出去吗？——你也要能背得动呢。”
鄢小青说：“我肯定不能背您，但是您可以买一个轮椅坐着。我们就能推您出去。”
元学文听了，眼前顿时一亮，说道：“对呀，可以买一个轮椅坐着，就不要总是躺在炕上等死了。”
到了晚上，鄢小青把这个主意告诉了元家进，元家进说：“谁推他出去转悠？”
鄢小青说：“你们没有时间，我就推他出去。”
元家进说：“你一下就推着我的祖宗三代走路了！”
鄢小青一时被他说的懵懂，问道：“怎么是祖宗三代？”
元家进笑着说：“你的车上是爷爷，肚子里是孙子，不是祖宗三代是什么？”
鄢小青就用手敲着他的身体说：“你真坏，想的跟人不一样。”
元家进说：“我不是个疯子吗？怎么能跟人一样。”
鄢小青就去捂他的嘴说：“以后不准你再说自己的是疯子，再说，我就不饶你。”
元家进说：“不饶我？你能把握怎么样？”
鄢小青就举起拳头对准肚子说：“我打你的儿子。”
元家进连忙拱手求饶道：“不说了，再也不说我是疯子了。”
轮椅是托了晋梅从城里买回来的。每每吃过了早饭，元学文就嚷嚷着要坐着轮椅出去。这时候的元家进也表现得孝敬起来，每次都是他将炕上的父亲抱下来放到轮椅上去，然后将轮椅送到苏宅的头一个院门外边。嘴里念道：
“轮椅一坐，
神仙一个。
有人推着，
感觉不错。”
元学文从来没有对儿子有过笑脸，这一回，竟然放出笑脸来了，完全是看在了媳妇鄢小青的面子上。他说：“你娘的，‘感觉不错’吗？那你来坐着试试，老子宁愿下地去干活，绝不愿意遭这份罪。”
元家进说：“算了吧我的爹，您就是好起来也不会随了我妈下地去。您生来就是一个只会享受的人。”
元学文看着儿子，说道：“说的不错，你娘的。”
妻儿们下地去后，元学文就向着春日的煦暖的阳光坐着，将那张苍白的脸仰起来，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的空气。过了一会儿，儿媳妇鄢小青就走出来，按照元学文的意志将他推到轮椅能去的地方。这个时候，送粪的或者是耕作的拖拉机“突突”地进出这苏宅的大门，赵爱荣和元家进跟在拖拉机的后面忙乎着，在“隆隆”的机声中夹杂着母子们的和谐的对话。机声消逝之后，元学文的轮椅就从那个大门口缓缓地走出来。漂亮腼腆的鄢小青推着车子，颇感得意的元学文坐着车子。车子是簇新的，元学文也被洗刷得一身清新。
朱家庄的人们看见这样的情景，心里十分羡慕，他们在自己的心里说，龌龊不堪的元家改变了气象了，成了一个异常和谐的家庭了。
春日的街道上是比较的冷清，人们都忙乎着播种的事情。十字街口上只有一些老人们坐站着，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不时地对看着，裂开缺了牙的嘴笑一笑。鄢小青把轮椅送到那里去，放在与老人们相对的地方。她不能陪着元学文长久地站在那里。轮椅旁边安着手推轮，元学文可以用左手操作，移动就近的距离。所以在安置好位置之后，鄢小青就会对他说：“爹，我先回去了，一会儿就出来看你。”
元学文认真地点着头，还要用他的只能拉起去半个眼皮的右眼朝着周围的人们看一看，然后说：“孩子你回去吧，办完了你的事就出来看爹呀。”
他从来没有发过这样的柔声，原来对谁说话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和声调，现在突然变得如此地娇声慢气，引得周围的老人们又彼此对视一番，大家想笑，却又谁也不敢笑出声来。鄢小青走了，扬着头，甩着两只手，虽说是怀了孩子，但是步履还是轻轻的，显示出少妇的样子。
“学文，好福气哟。这么体贴人的儿媳妇。”有人恭维道。
元学文说：“人老了，就得有人关心着，自己照顾不了自己了。”
其实他的嘴也不像原先那么利索了，因为有半个脸的肌肉松弛着，也就有半个嘴巴开合不能自如，说话的时候有一点拖泥带水。在外人听起来，他把“爹”说成“爹呀”；把“自己”说成“弟弟”。他的这样的口舌让周围的人们想起他得病的缘由，那是一种比较龌龊的情景。现在的元学文把当时的那种情景忘掉了，有了漂亮的儿媳妇的伺候，就仿佛得病成了荣耀的事情。
这个地方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就变得热闹起来，一些摆摊卖大棚菜或者是冬天贮存下来的水果的小贩们走出来，在四周将自己的物什摆成一个圈，人们就熙熙攘攘地走过来购买着。元学文的推车就靠在那个圈的外围，有时候，他也要拿出钱来，买一点价钱稍微贵一点的东西，让小贩秤好了给他装在塑料包里放在轮椅的旁边。有人问他道：“学文，老婆种菜你还要买菜吗？”
元学文说：“老婆种的不是还没有长出来吗？等我们的菜长出来自然就不买了。”
过上一会儿，鄢小青出来了，他就大声地说道：“孩子，把咱的菜拿上了。”然后跟所有看他的人打着招呼，由儿媳妇把他推回去。
元学文摆起了做公公的谱，在儿子与儿媳妇的侍奉之下，简直就是车出车进了。这样的情景使他的父亲老元义看得有些眼热。
“呔，这小子倒是因祸得福了，不正经了一辈子，到了现在，倒是越活越正经了。”
老伴张秋凤说：“你也想过那样的日子吗？那么你可以现在就瘫下来，我就也给你买一个轮椅坐上。”
老元义说：“我要真瘫了，你就不会给我买轮椅了，而是直接给我买一个棺材。”
张秋凤说：“算你有自知之明，买个棺材，然后直接把你推到坟墓里。”
多少年了，老元义有一个习惯，不到街上来溜达。他对现实中的一切都看不惯，走到街上，满眼都是惹他生气的东西，所以他不出来。现在的情形是，每逢他的儿子的轮椅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就站在苏宅上窑的台阶上，看着人们闹哄哄地把轮椅抬出去。有时候，元学文也会回过头来看看他，脸上现出一点得意的神色。这个时候，老元义就要强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很大，时间也较长。元学文知道，这是父亲给他的讽刺的语言。他就发一声“哼”，然后调转了头不再看他。元家进知道父祖们的关系，就停下脚步对着上面的祖父说：“来来来，跟着我们下地去。我给你坐拖拉机。”
老元义就骂道：“祖爷汽车都不稀罕，坐什么拖拉机？祖爷的腿还很利索，自己走得了。”
赵爱荣就骂儿子道：“你挑逗他干什么，想听他骂吗？”
元学文一家人走出了院子，留下老元义背着手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就走下台阶，在院子里踅起弯来。这是他每日锻炼的功课。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于网络文学还有很深的偏见，认为它们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其实不然。应该这样说，书本文学中也有下里巴人，网络文学中也不乏阳春白雪。我很向往出版文字书的业绩。但更希望能得到网络同仁们的喜爱。如果是批评，那就更好，因为那才是我抬升自己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