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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16节

    十六、蝇营狗苟,任谁都觉得是一种讨厌的事情。而实际上,那正是它们的正常的生活方式,即如鹰鹯的搏击鸟兔和狮虎的扑杀牛羊,其实都是上帝派就的取食方法。但后者却受到人们的仰慕。人类的攫取财物也正如此,制度对于强势的人来说就成为猎食的苑囿,而对于弱势的人来说,就往往成为行动的陷阱。什么时候能相对公平地分配起食物来,苍蝇和狗们就可能也有了尊严。这种境界似乎十分遥远。

    元家进的胳膊只是一般的脱臼,骨头并没有断裂,流血是由于撕裂了外面的皮肉。到了医院,医生给揉捏了一下,脱臼的问题就解决了,皮肉上的伤口,缝了几针,敷了药物,用纱布一包,就算完事。医生说,没有问题了,一个礼拜以后来抽了线就行了。

    看病要交钱,老元义把所有的单据给了金生的司机,让他去交。司机一脸诧异地说道:“给我干什么?这是跟我有关系吗?”

    老元义说:“跟你没关系,可是跟你们厂里有关系。现在只有你是厂里的人,我只能找你。”

    司机说:“是你家宝子乱开别人的车捅下的娄子,怎么能让厂里出钱呢?”

    老元义说:“我不管这些。事是在厂里出的,钱就得厂里出。这件事没得商量。”

    司机没有办法,只好给金生打电话,金生问知没有多少钱,就让司机先垫上,然后回厂里报销。

    司机一边低声骂着,一边把钱交了,然后把他们又拉回村里来。

    焦化厂的厂长金生,其实和元家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金生的外祖母,也是从陕北娶来的女人,恰好和老元义的老婆张秋凤是一个村子里的,而且也姓张。按照一个村子里的辈分算起来,张秋凤应该称呼金生的外祖母为姑姑。老元义当村干部的时候,金生家的祖先想攀高枝,就硬把自己的亲家母说成是张秋凤的本家,于是两家就成了表亲戚,金生的母亲和张秋凤就成了表姐妹,依仗着这一层关系,金生的先辈们或多或少地也可能沾了元家的一点光,当初金生去公社运输站做司机,也是靠了老元义的二儿子元学武的关系。到了现在,金生发家了,元家却败落得不像样子。元家利用了这一层关系,时不时地给他带来一些麻烦。这一次元家进的闯祸,又花掉了几千元钱。唉,有什么办法?花就花吧,几千元钱对于他金生来说,不过是厂子里小半天的利润。

    然而金生想错了。那天老元义坐上汽车离开厂子的时候,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了一句话:“这件事一下两下完不了。”果然,三天之后,老元义雇人推着一辆小平车,让他的孙子元家进躺在车子上,径直推进厂里来了。经过门房的时候,元学文感到惊诧,问他们道:“这是怎么了?”

    老元义用拐棍戳着地说道:“怎么了?你干的好事。宝子被撞坏了,快去告诉你的厂长吧!”

    元学文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是父亲又讹人来了,想到自己这几年得了金生的许多好处,这回的祸乱又全然是他的儿子自己做出来的,而且人家金生也已经把所有的钱都支付了。倘若是对了别人,金生是绝对不给这个面子的。于是就说道:“爹,我看咱们差不多就算了,不要把事情做绝了,以后咱免不了还要麻烦人家。”

    老元义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讽刺道:“哟,今天你怎么突然装起好人来了?按照你平常的做法,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呀?——好,你说不用找了,那就把宝子交给你了,他出了什么事,你就负起责来。我就走了。”说完,倒拖了拐棍做出要走的样子。

    元学文见状,连忙拦住他道:“不要这样,爹。你要找谁,进去找吧,我不敢负这个责任。”

    元学文让开了路,老元义就让人把车子径直推到厂长办公室的门口来,金生正在里面坐着,听到外面嚷嚷,走出门来,看到老元义和平车上的元家进,他立刻明白了是什么事情。他说道:“姨夫,这算什么事?当初宝子来厂里干活,我和学文哥哥就有言在先:不管出了什么事,厂里都不负责任,为什么呢?因为宝子是个疯子。……”

    元家进躺在那里插话道:“谁是疯子?你是疯子吧?”

    金生接着说:“现在果然出了事了。看在亲戚的情分上,我吧所有的钱都出了,也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您要这样的做事,我可就没有办法了。”

    老元义说:“我倒认为,出钱原本就是你应该做的事。不要说我们还是亲戚,就算什么也不是,你也应该出这份钱。第一,因为宝子是在你厂里出的事,你没法推脱;第二,是因为你占着朱家庄的地,用着朱家庄的人,你是朱家庄的首富,即便宝子是你的两旁外人,你也应该伸手援助他。不然,天理不容。”

    金生说:“我占地出租赁钱,用人出工资,我没有占了谁的便宜。”

    老元义说:“你敢说是谁的便宜也没占吗?那我问你,你那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实话告你说吧,你要不占他们的便宜,你就没法挣到钱。用马克思的话说,你剥削的是工人的剩余价值。所以说,你不是没占,而是没有少占。你要不服气,你把这个厂子让出来,由我来管着它。朱家庄的坏事好事我都管着,我还要赚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听了老元义振振有词又咄咄逼人的说法,金生觉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低下头沉默了半天,抬头说道:“那姨夫把宝子推到这里来是还想要我做什么?”

    老元义见金生松了口,就见风使舵地说道:“要是有三分耐心,姨夫我也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从前天晚上起,宝子就喊说他的脯子疼,我原以为忍一忍就好了,可是今早起来却更厉害了,疼得人都爬不起来了。不信,你问问他。”

    老元义说完就用拐棍敲一敲小平车,元家进就趁势“哎哟,哎哟”地叫喊起来,腿还在车子上一蹬一蹬的。老元义骂他道:“行了,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上了,忍着点吧。死了倒省心了。”

    金生见状,对老元义说道:“那么,姨夫,咱们进屋里去说吧。”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金生又拿出四万块钱来给元家,元家进以后不能再来焦化厂干活,再产生什么样的病痛也跟焦化厂无关。金生和老元义约定,这件事除了他们俩,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来是金生嫌丢人,不愿意张扬;二来是因为怕村子里别的人学样,也来讹诈他。老元义答应了他的要求,保证连他的儿子元学文也不告诉。元学文问起来的时候,元义说只要到五千块钱。

    等钱拿到了手,元家进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到医院里把伤口上的线拆了,无须到焦化厂干活去了,就又坐在苏宅的大门口唱起了他的歌谣:

    咱是读书人,

    干活不毬行。

    开车撞了墙,

    挣钱没有门。

    过了几天,金生把四万块钱亲自送到了老元义的家里,老元义笑呵呵地打算接钱过来。金生说:“姨夫,先打一个收条吧。”

    老元义说:“打收条干什么?咱们亲戚五六的,你还信不过我吗?”

    金生说:“你不要这样说,我还真是信不过你。两件事,你从我这里拿走了近十万块钱。你这样做事,不像个亲戚。”

    听着金生的话,张秋凤不停地用白眼翻着自己的老伴,嘴里低声地骂着:“老财迷,老色鬼,为了钱,什么事情也能做出来。”

    老元义听不到老伴的抱怨,他不愿意接受金生的指责,反驳道:“金生,咱们是冤有头,债有主,我问你要钱,都是有原因的。不然的话,以你金生的精明,会白白地把钱给我?”

    金生笑了一笑,说道:“我再精明,也赶不上姨夫你哪!——赶快写个收据吧。”

    老元义写了收据,金生把四万元的纸包交给了他。

    金生走后,老元义手舞足蹈地说道:“老子又有了喝酒的钱了,管他讹来的还是挣来的。”

    老伴张秋凤说:“这钱你不能动,我把它存到信用社去,以后要排别的用场。”

    老元义说:“上次的五万块钱,你就都存起来,这次不能存了。我要吃喝。”

    张秋凤说:“这个由不了你。”一把夺过钱来,锁到柜子里。

    疯子元家进不知道他的爷爷奶奶得了这笔钱,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去安排钱的用场。倘在十几年前,他可能会用来做学费去读补习班,可是现在是绝对不会了。考大学的事情,在疯子的意念里,似乎成了一个遥远的梦。不过,有一种念头在疯子的头脑里是挥之不去的,那就是娶老婆。他说:

    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

    不婚不嫁,

    惹出大差。

    确切地说,前两句是俗谚,后两句才是元家进自己编的。人们渐渐地发现,其实,疯子的话未必尽是疯话,许多时候,倒是能够讲出很深的道理来。于是有人就说,一个人变疯变傻,在一定意义上说,其实是变得聪颖和明悟了。因为在他的脑子里,没有了世俗的驳杂与虚假,变得单纯而真实了。即如一个正常的男人在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时,心里想的往往是同她合欢交织,而嘴里讲得却是表现自己正经与体面的话;看到了别人握有钱财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如何能够攫取和占有它,嘴里说得却是恭维人家的话。疯子的情形就不是这样,起码不会说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话语来。元家进看见了年轻漂亮的女子,就会笑眯眯地跟着她走一段,直到人家或惧或怒地回身呵斥他的时候,他才会离开;碰到别人拿钱买东西的时候,他就会凑到跟前去,“嘻嘻”地笑着,伸出手来说:“给我也买一点。”当然了,如果碰到了大方一点或者富于悱恻之心的人,所买又是一些瓜桃李果之类的东西,也就会给他一些;如果是手头拮据又生性刻薄的人,就会拉长了脸子说道:“走一边去!我看你是穷疯的!”这个时候,元家进也还是笑一笑,他并不脸红。

    许多时候,他会对人们说,他嘴里吟唱的那些东西是诗!朱家庄的人知识浅薄,分不出顺口溜与诗的区别在哪里,疯子说这就是诗,也就算是诗吧。于是,在街上看到了他就会对他说:“疯子,来首诗吧。”元家进就念道:

    支书住上楼,

    仙宝跌成毬。

    前一阵子朱家庄村委会盖办公楼,一个叫仙宝的小伙子从架板上摔下来住进了医院。元家进就遍成了这两句话。人们觉得“毬”字在这里具象模糊,就要让疯子解释。他说,仙宝摔下来的时候,脑袋和身体肿得像个柱子,而且又有几分龌龊难看,不正像勃发挺直的那个东西吗?所有旧说是“跌成毬”。人们笑过之后,又不住地颔首,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然而,人们又往往觉得这些“诗”意趣不足,于是又撺掇他说:“疯子,来一首荤的。”元家进就又念道:

    猫儿走草是叫哩,

    猪儿走草是跳哩,

    狗儿走草是尿哩,

    女人走草是笑哩。

    精辟!听了的人们竖起大拇指说,疯子观察得细致,总结得准确。有人又说,这孩子,太可惜了,假如不疯,说不定是个人才呢?还有人说,这孩子,说不定娶个媳妇就能变得好起来,赶快给他娶个媳妇吧!再不娶就彻底地毁掉了。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于网络文学还有很深的偏见,认为它们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其实不然。应该这样说,书本文学中也有下里巴人,网络文学中也不乏阳春白雪。我很向往出版文字书的业绩。但更希望能得到网络同仁们的喜爱。如果是批评,那就更好,因为那才是我抬升自己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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