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节
七、日子太平，似乎是所有人的愿望。但是，太平的日子总是短暂，纵观几千年的中国的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所谓的“太平盛世”，不过就是那么三四个，而把数字综合起来，就只有几百年。几千年的历史长河，只有几百年是风平浪静的时候，这不能不让人感到可悲。而不想过太平日子的人，其实就是那么一小撮，决不是大多数。大多数的人在那里支撑着社会的大厦，而小部分人在那里兴风作浪，实在让人愤慨。做地主的朱彦进希望太平，做长工的元汗北也希望太平。搅乱天下的是他们之外的另一类人。
朱家买进一百亩新地的那一年，还算得上是风调雨顺，前一年入冬的时候下了一场中雪，到了冬至，又一场大雪，仿佛给生根的麦子捂上一层厚厚的棉被，暖暖地过了数九的日子。到了临近春天的时候，又是一场中雪，天气一回暖，雪就适时地化了，给复醒的麦苗以足足的水分，刚到谷雨的节令，麦子就长得要上人的膝盖了。
看着这样的情景，朱茂寿高兴得整日合不拢嘴：“真是好年景啊！”
新开垦的那几十亩地，原本瘠薄，但元汗北整整一个冬天都在往里头送粪。他将麦秸和高粱杆切碎了，用土盖上让它们发酵，然后把骡马粪搅进去，把大粪灌进去。就这样，足足把二十车粪送到了地里。这么多的肥料放在里边，就是石头上边，也会长出苗儿来。
人勤地不懒啊！
麦子在抽穗之前，要耘一次，抽穗之后，茎叶稠密起来，人就走不进去了。这一天早晨，朱彦进和元汗北主仆二人早早就来到地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刚刚耘出去几步远，突然听到“呜呜”的几声低吼，抬头一看，垅背上站了两条狼，正龇牙咧嘴地对着他们示威。那是两条大狼，灰白夹杂的皮毛，粗壮的尾巴，露着尖利的长牙。在熹微的晨光之下，像是两个妖魔的剪影。朱彦进看着，不由得一惊，“哎呀”叫了一声。元汗北也惊得毛骨一耸，下意识地将手里的锄头拿了起来。狼的吼叫激烈起来，并且在向着两人这边移动。元汗北说道：“东家，坏了。我们碰上刚下崽子的母狼了，躲不开了。”
朱彦进问：“你怎么知道是刚下崽的母狼？”
元汗北说：“若是普通狼，大白天，见了人就躲走了。见了人不躲，说明它是要保护窝里的崽子。为了保护崽子，他们会和人拼命的。”
听了这话，朱彦进发一声喊，提了锄头，转身就逃。
见人逃跑，狼便端正了胆气，在麦田里跳跃着，向着人直扑过来。到了元汗北跟前，前面的一条狼凌空而起，直取人的脖颈。元汗北急忙一闪，跳在一边。另一条狼当即又起，元汗北举起锄头，迎着扑过来的狼用力一挥，狼就跌落在一旁，发出一阵惨叫。听到同伴的叫声，前边的那一条也有些怯了，咧着牙对着元汗北“呜呜”地吼着，不敢径进。元汗北将锄头横握在手里，横眉立目地与狼对视。过了一会儿，跌倒在地上的那一只挣扎起来，用了畏惧的眼神看着元汗北，“呜呜”地叫了两声，转身走了，另一只急忙绕开了元汗北，跟着同伴夹着尾巴走掉了。元汗北并不追赶，将锄头拄在下巴上，神情安静地看着两条狼走过去。
这时候，跑到远处的朱彦进走过来，问元汗北说：“汗北，你不怕他们？”
元汗北说：“这个时候，怕是没有用处的。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它们。它们追上了你，后果就会很惨。这些东西，其实是最友善的，你不去招惹它们，它们觉不主动招惹你。”
朱彦进说：“那刚才它们怎么朝你扑过来。”
“刚才是以为我们要动它的崽子。”
朱彦进心有余悸地说：“还是你厉害。你懂得它们的心。有时候，我对于歹人，倒不畏惧什么，就是对于这些长毛的东西，不知道因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怕。”
元汗北说：“东家在这一点上说得不对。其实人才是最可怕的东西。人心是不可测的，往往是嘴上一套，行动上确实另一套，让你对他没法防范。畜生不一样，它们是表里如一，心里的想法先要从脸上表现出来。所以人们好防范。”
朱彦进说：“人再厉害，可以用人的办法对付他；畜生不行，用对付人的办法对付不了它们。”
元汗北说：“那倒也是这个道理。”
主仆二人说话的时候，果然看见那两条狼叼着两只小狼崽向远处的荒草丛逃走了。
朱彦进有些好奇，说道：“走了。咱过去看看，狼窝在哪里。”
元汗北制止道：“东家，不要冒失，它们还要回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两只狼又回来了，从草丛里又叼出两只小狼崽，站在垅背上朝着这边看了半天，然后颠颠地跑掉了。
元汗北说：“这一回，它们不会再回来了，咱们过去看看。”
主仆二人走过去，拨开草丛，看见一个不很深的土洞，里边茅草与狼毛围成的窠子，洞口上有吃剩的野鸡野兔的残骸。
元汗北说：“这窝狼崽生出来顶多半个月时间。虽说是草野畜生，也懂得生育的时机，这个季节正是野鸡野兔活泛的时候，它们也赶着这个时候，是为着断不了吃用。”
朱彦进听着，觉得是这样的道理。对于他的这位长工，从心里佩服着，觉得他是一个不缺胆量更不缺智慧的人。
《水浒传》有个武松打虎的故事，根据这个故事，人们把武松想成天神一样的人物。但那是武侠小说当中的人物，不是真的。而元汗北打狼，却是真实的事情。朱彦进把这个故事稍微渲染了一下，说元汗北是三拳两脚将两条饿狼打跑了的，就使得这件原本平淡的事情也有了一点神秘的色彩。朱彦进应该有自己的目的，那就是要给自己的这个长工的头上也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长工既然神奇，他的主人就自不待言。
这一招很奏效，朱家庄上有没有见过元汗北的人们，就抽空跑到朱家的院子里来，要看一看这个打狼英雄的模样。果不其然。朱家的这个长工有一副英雄的身坯子，也具有英雄的气质。
元汗北只是憨憨地笑着，说：“那跟打狗不是一个样子？这么大个人，面对了两条扑上身来的狗，谁会惧乎呢？更何况咱的手上还有锄头！”
许多时候，蛰居深闺的女人们也被生动的传说吸引出来，立在大窗小轩的后面，暗窥元汗北的身影。她们的心里话是：比他的主人还要魁梧和壮硕，只是没有他的主人的钱财。
而这个震动，最厉害的应该是在朱彦进自己的女人们的身上。
小媳妇李淑珍原本对于元汗北是陌生的，很少和他搭话，可是自从打狼事件之后，也时时把眼神落在元汗北的身上。过去，两个孩子缠着元汗北要这要那的时候，她总是哼训着让他们离开，不愿意让他们模糊了主仆的关系。现在不是这样了，孩子们靠在元汗北的宽大的背上没完没了的要它讲狼的故事的时候，她也闲静地坐在那里微笑着听下去。
大老婆拉环的情形就更厉害。那大而固执的眼神就时时在元汗北的身上了。原本就对于丈夫的不满现在表现得更明显。
她说：“多亏有汗北打走了它们，如果让他们追上了，还不把人咬坏了？”
朱彦进说：“如果追上了，我也就只好举起锄头对付它们了，说不定也能把他们打跑了。”
拉环说：“这可真的未必是这样，有时候一只狗窜到身边，你也会吓得一跳的，如果是狼，还不把你的魂灵吓出来？”
朱彦进不满意地瞥一眼女人，说道：“你也把我看得太扁了一些。”
他的母亲在一旁说道：“媳妇说的是对的，彦进小时候就怕猫怕狗，见了长毛的东西就哇哇地叫。”
元汗北说：“这说明东家生来就是一个贵人，自小就懂得保护自己。”
元汗北的话把大家说得笑了。
后来朱彦进的在省城里读高中的大儿子为此而写了一篇《我家的长工是打狼英雄》的文章，还在学校里获了奖。
苏宅里的那些回廊在元家进的曾祖父元汗北的时代是全都在着的。那个时候，回廊上柱子还是红色的，栋梁上的彩画也很明显，只是椽子被岁月的烟尘熏得有点发黯。夏日里，朱家的人中午吃饭的时候，往往就聚在南边的长廊下面，第二道院门洞开着，让凉爽的风从门洞里贯穿进来，吹散溽热的暑气。吃完了饭，朱彦进和父亲朱茂寿一人一张躺椅，睡在上面。朱茂寿仰脸看着走廊的朱梁画栋，内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年轻的时候，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家会住进这样的院子里来。他听说过，盖这个院子的苏家，和太谷县姓渠的一个钱庄老板是亲戚，家里的钱多得花不了。听说有一间房子里堆满了银子，一笸箩一笸箩的，叠合起来一直摞得顶着窑顶。苏宅里的那个老头子，一天之中就做着两件事情，一件是摆弄房间里的银子，另一件是摆弄院子里的女人。大概就是因为手头上的女人太多，才导致了人丁的不兴旺。尽管如此，但苏家还是地方上的一个榜样，一个遥远而巨大的榜样。他家刚搬进来的时候，朱茂寿还在各个房间里细细地查看过，试图找出苏家原来存放银子的地方，或许会有少许的遗落留了下来，哪怕是一锭两锭的，让他也沾沾有钱人的光。只是年代相隔的太久远。院子盖起来的时候是在清朝的乾隆年间，现在却到了民国的时候，两百年的时间过去了，即使有过什么钱物的遗落，也早让早先的人们捡尽，哪里轮得上他们。然而，到底是财主的院子，到底是朱家庄上最豪华的院子，却最终到了他这个种田人的手里，实在不能不算是一件翻天覆地的事情。可以说，他朱茂寿就是当年的苏家的老主人，他朱家就是村子里最殷实最富裕的人家。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捋着他颔下的山羊胡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爷爷又笑了。”他的两个小孙子在他的膝下环绕着，看到他朝着天咧开了嘴巴，就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周围的人们。他就从躺椅上坐起来，搂过孙子来，用了他的长而柔软的胡须，轻轻地拂着他们的小脸道：“爷爷是真高兴啊。高兴了就要笑。怎么，你们不让吗？”
孙子们被他撩拨得也禁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一家人都抑制不住地笑着，元汗北在旁边也为主人们高兴。他朱彦进说：“东家，这穿廊的梁柱，也该油漆一回了，不然会裂缝的。”
朱彦进说：“我是早就这样想了，还是缺钱啊！要是钱在手头，刚进来的时候，我就把院子整个翻修了。再等一年吧。明年春天，我一准要把它修整一新。”
对于他们的话，老地主朱茂寿不以为然：“修饰房屋不是着急的事情，要紧的还是要拿钱买地，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
朱彦进说：“地是一定要买进的，但是，房子也要修缮。既然是住进了新院落，就应该有一种新气象，日子才过得红火热闹，过得舒服熨帖。然后置办起地产来，才能更有心劲。”
儿子和父亲的区别是，儿子是既要扩大家业，又要享受生活；而父亲的心志却是只要扩大家业，享受生活的心思并不强烈。而且，眼前的社会又不安稳，整天打打杀杀的。土地是个固定的东西，是谁的就是谁的，没有人能够拿走。即便是世道乱了，乱过之后，就可以返回头来安安稳稳的播种自家的土地。至于说修缮房屋，眼下应该是件无需做它的事情，住宅花花绿绿起来，更容易引人注目，这个年代里，不可太过招摇。于是他说：“先就让它是这个样子的吧。说到底，咱家还算不得有钱的人家，什么事情也不能做的太惹眼了，那样不好。”
朱彦进觉得父亲的话也有道理，就不再作争执。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去年夏天收完了麦子，刚刚还在晾晒新粮的时候，“黑破沟”的土匪就下山来要粮了。朱彦进想不给，就重重地埃了几下枪托子，那几下差点没把他的一条腿砸断了，结果还是拉走了十麻袋。十麻袋麦子，是他家十几亩地的收成！想到这里，他说：“汗北，咱们今年动手早一点，麦子八成熟就割完它，早收割，早晾晒。我和三泉镇的‘兆丰’粮行说一声，让他们早点来拉粮。等土匪下山的时候，咱就把麦子卖出去！”
他的父亲说：“收早了，不怕麦子秕下了？”
元汗北说：“秕不到那里去。收晚了会落一部分颗粒，算下来，损耗了的也差不到那里去。”
这一年的春夏两季可谓风调雨顺，麦子的长势很好，朱彦进蹲在田头看了看，一个植株上有两三个穗子，有的长到四五个，颗粒也还饱满，他估计，一亩能有个将近二百斤的收成。如果真能这样，今年光麦子一顷，就能卖到七八百现洋。大秋作物的长势也很好。他听说汾阳县杏花村酒厂的规模可能要扩大一些，高粱也说不定卖个好价钱！想到这里，他不禁喜上眉梢。
这时候，元汗北正在麦田里锄草，高大挺拔的身躯在麦垅中一闪一闪地前进，手上的锄头被他舞动得像纺棉花的转轮，齐膝高的麦苗在他的两腿间摇晃。小半天的时间，他就“哗啦啦”地锄出去一亩多地。“真是个厚道精悍的受苦人！”朱彦进心里说。到现在，他自己只锄了半亩，是元汗北的一半，却早就累得腰酸脖子痛。“汗北，下来歇会儿吧。”
元汗北放下锄头走了下来。主仆二人在地堎上坐着。
朱彦进说：“咱家的活儿，光靠你我和我的老爹，眼看是做不过来了，我看还得再顾长工了。”
元汗北从腰上抽出旱烟管，装了一锅子，用大柴点着了，猛吸一口，咳了两声，说：“确实用得着再添人手了，只是怕老东家不同意。”
朱彦进说：“不能总听他的，老头子是只懂得买地，不懂得用人。地多了，人却不增加，这不是要活活地把人累死？我想了，短工可以临时增加，长工现在就得增加一个。”
元汗北说：“应该是这样。”
朱彦进说：“今秋下来，咱还得再添两挂大车，再雇两个赶车的人。不过，赶车的可以用作短工，咱不伺候他吃饭，因为家里的人也忙不过来了。”
元汗北说：“依我看，家里也得雇人了，两个主母累得够呛。”
朱彦进说：“家里雇人的事，老爷子一定不会同意。我想，外面的人手宽裕了，拉环就可以完全留在家里干活了，就不需要再雇用别人。”
元汗北看一看朱彦进，他觉得他这个东家确实是个心气很高，头脑也灵活却又做事谨慎的人，什么事情，都是考虑成熟之后才去做它。他自己其实也想轰轰烈烈地做人，可惜没有产业。如今跟了这个东家，虽然是帮着别人发家致富，但他愿意这样。他对朱彦进说：“东家，我跟了你已经四年，我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人，有头脑，干实事，一步一个脚印。你应该这样想，也应该这样做。”
朱彦进说：“汗北，这几年因为有了你，我的心气才越来越高。在过去，我也有点得过且过的想法。汗北，你跟着我干吧，我不会亏待你。”
元汗北说：“东家不要这样说，我这条命都是东家给的，跟着东家，我一不愁吃，二不愁穿，除了死心塌地地跟着您干，我没有别的想法。”
这时候，大房媳妇拉环给两人送水来了，一个暖壶，两个茶杯，给两人倒上了。又从身上拿出一个纸包，是朱家自制的烟丝。朱彦进是不抽烟的，老东家朱茂寿却是一个烟鬼。元汗北走进朱家后，老东家就有了一个伴侣，做烟丝的时候，就连元汗北的也一块做好了。拉环对元汗北说：“来，把烟袋拿过来，我给你装进去吧。”
元汗北说：“不敢，不敢麻烦大奶奶了，我自己装。”
拉环把纸包递给了他，对他说：“烟袋少抽一点，你的咳嗽跟抽烟有关系。”
元汗北说：“大奶奶说得对，可是，受苦人全凭这东西提精神，犯困了，抽几口，能解乏。”
朱彦进对他老婆说：“下午你帮爹到北垙锄地去吧，那里的麦子稀拉一点，好下手。”
拉环说：“一并都在这边做吧，做完了这边，再都去那边。”
朱彦进说：“这边麦垅窄，麦子稠密，怕你们锄死麦苗呢！”
拉环说：“嗤，你太小看人了，在庄稼地里，我也滚爬了十几年了，哪里就能锄死你的麦苗呢？”
朱彦进有点生气：“叫你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哪里有那么多话呢！”
拉环就不说话了。元汗北说：“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地都要过锄，北垙的地，草少一点，也不很湿，挑草大一点的地方锄一下就行了。”
朱彦进说：“谁说不是这样呢？要都过锄，有十个人也做不过来。”然后对着女人说，“下午过那边去，只把有草的地方锄一下就行了。告诉老爹，也不要做得太死板。庄稼地里，有一点草长着，也是正常的事。那里能锄得一干二净？”
拉环答应道：“好吧，下午我就去那边了。那么，李淑珍去不去呢？她自己说，要是活儿不紧，她也就出来了。”
朱彦进说：“李淑珍就不要出来了，两个孩子都小，就让她在家管孩子吧。”
拉环走了，主仆二人的话题又回到找长工的事情上来。朱彦进有些犯难，因为找长工不是件容易事。首先，要没有拖累，有家有室的人不能安下心来为主子做事；其次，人要实在、勤谨，偷奸耍懒的人做不到长工。而这两方面的条件，并不容易同时具备。元汗北是同时具备的，但是像元汗北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
元汗北说：“东家，西头小拐角上住着点李运成兄弟俩想来咱家干活，您看他们合适不？”
朱彦进说：“李运成倒是勤快人，他哥哥兆成有点懒惰。而且，他们还有一个老娘要人伺候，不知道能不能脱得出身子。”
元汗北说：“咱可以只雇运成，不雇兆成，让兆成伺候他老娘。”
朱彦进说：“咱这样想了，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
元汗北说：“运成愿意，前些日子在街上碰见了，他说他家经常揭不开锅，想来咱家打工，工钱多少不计较，给点粮食让他家人隔三岔五有点嚼咬的就行了。”
朱彦进说：“那你抽时间去找找他，去时先背上五十斤玉米给他。他要不来也无所谓，就算是救济他的。”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于网络文学还有很深的偏见，认为它们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其实不然。应该这样说，书本文学中也有下里巴人，网络文学中也不乏阳春白雪。我很向往出版文字书的业绩。但更希望能得到网络同仁们的喜爱。如果是批评，那就更好，因为那才是我抬升自己的阶梯。
朱家买进一百亩新地的那一年，还算得上是风调雨顺，前一年入冬的时候下了一场中雪，到了冬至，又一场大雪，仿佛给生根的麦子捂上一层厚厚的棉被，暖暖地过了数九的日子。到了临近春天的时候，又是一场中雪，天气一回暖，雪就适时地化了，给复醒的麦苗以足足的水分，刚到谷雨的节令，麦子就长得要上人的膝盖了。
看着这样的情景，朱茂寿高兴得整日合不拢嘴：“真是好年景啊！”
新开垦的那几十亩地，原本瘠薄，但元汗北整整一个冬天都在往里头送粪。他将麦秸和高粱杆切碎了，用土盖上让它们发酵，然后把骡马粪搅进去，把大粪灌进去。就这样，足足把二十车粪送到了地里。这么多的肥料放在里边，就是石头上边，也会长出苗儿来。
人勤地不懒啊！
麦子在抽穗之前，要耘一次，抽穗之后，茎叶稠密起来，人就走不进去了。这一天早晨，朱彦进和元汗北主仆二人早早就来到地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刚刚耘出去几步远，突然听到“呜呜”的几声低吼，抬头一看，垅背上站了两条狼，正龇牙咧嘴地对着他们示威。那是两条大狼，灰白夹杂的皮毛，粗壮的尾巴，露着尖利的长牙。在熹微的晨光之下，像是两个妖魔的剪影。朱彦进看着，不由得一惊，“哎呀”叫了一声。元汗北也惊得毛骨一耸，下意识地将手里的锄头拿了起来。狼的吼叫激烈起来，并且在向着两人这边移动。元汗北说道：“东家，坏了。我们碰上刚下崽子的母狼了，躲不开了。”
朱彦进问：“你怎么知道是刚下崽的母狼？”
元汗北说：“若是普通狼，大白天，见了人就躲走了。见了人不躲，说明它是要保护窝里的崽子。为了保护崽子，他们会和人拼命的。”
听了这话，朱彦进发一声喊，提了锄头，转身就逃。
见人逃跑，狼便端正了胆气，在麦田里跳跃着，向着人直扑过来。到了元汗北跟前，前面的一条狼凌空而起，直取人的脖颈。元汗北急忙一闪，跳在一边。另一条狼当即又起，元汗北举起锄头，迎着扑过来的狼用力一挥，狼就跌落在一旁，发出一阵惨叫。听到同伴的叫声，前边的那一条也有些怯了，咧着牙对着元汗北“呜呜”地吼着，不敢径进。元汗北将锄头横握在手里，横眉立目地与狼对视。过了一会儿，跌倒在地上的那一只挣扎起来，用了畏惧的眼神看着元汗北，“呜呜”地叫了两声，转身走了，另一只急忙绕开了元汗北，跟着同伴夹着尾巴走掉了。元汗北并不追赶，将锄头拄在下巴上，神情安静地看着两条狼走过去。
这时候，跑到远处的朱彦进走过来，问元汗北说：“汗北，你不怕他们？”
元汗北说：“这个时候，怕是没有用处的。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它们。它们追上了你，后果就会很惨。这些东西，其实是最友善的，你不去招惹它们，它们觉不主动招惹你。”
朱彦进说：“那刚才它们怎么朝你扑过来。”
“刚才是以为我们要动它的崽子。”
朱彦进心有余悸地说：“还是你厉害。你懂得它们的心。有时候，我对于歹人，倒不畏惧什么，就是对于这些长毛的东西，不知道因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怕。”
元汗北说：“东家在这一点上说得不对。其实人才是最可怕的东西。人心是不可测的，往往是嘴上一套，行动上确实另一套，让你对他没法防范。畜生不一样，它们是表里如一，心里的想法先要从脸上表现出来。所以人们好防范。”
朱彦进说：“人再厉害，可以用人的办法对付他；畜生不行，用对付人的办法对付不了它们。”
元汗北说：“那倒也是这个道理。”
主仆二人说话的时候，果然看见那两条狼叼着两只小狼崽向远处的荒草丛逃走了。
朱彦进有些好奇，说道：“走了。咱过去看看，狼窝在哪里。”
元汗北制止道：“东家，不要冒失，它们还要回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两只狼又回来了，从草丛里又叼出两只小狼崽，站在垅背上朝着这边看了半天，然后颠颠地跑掉了。
元汗北说：“这一回，它们不会再回来了，咱们过去看看。”
主仆二人走过去，拨开草丛，看见一个不很深的土洞，里边茅草与狼毛围成的窠子，洞口上有吃剩的野鸡野兔的残骸。
元汗北说：“这窝狼崽生出来顶多半个月时间。虽说是草野畜生，也懂得生育的时机，这个季节正是野鸡野兔活泛的时候，它们也赶着这个时候，是为着断不了吃用。”
朱彦进听着，觉得是这样的道理。对于他的这位长工，从心里佩服着，觉得他是一个不缺胆量更不缺智慧的人。
《水浒传》有个武松打虎的故事，根据这个故事，人们把武松想成天神一样的人物。但那是武侠小说当中的人物，不是真的。而元汗北打狼，却是真实的事情。朱彦进把这个故事稍微渲染了一下，说元汗北是三拳两脚将两条饿狼打跑了的，就使得这件原本平淡的事情也有了一点神秘的色彩。朱彦进应该有自己的目的，那就是要给自己的这个长工的头上也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长工既然神奇，他的主人就自不待言。
这一招很奏效，朱家庄上有没有见过元汗北的人们，就抽空跑到朱家的院子里来，要看一看这个打狼英雄的模样。果不其然。朱家的这个长工有一副英雄的身坯子，也具有英雄的气质。
元汗北只是憨憨地笑着，说：“那跟打狗不是一个样子？这么大个人，面对了两条扑上身来的狗，谁会惧乎呢？更何况咱的手上还有锄头！”
许多时候，蛰居深闺的女人们也被生动的传说吸引出来，立在大窗小轩的后面，暗窥元汗北的身影。她们的心里话是：比他的主人还要魁梧和壮硕，只是没有他的主人的钱财。
而这个震动，最厉害的应该是在朱彦进自己的女人们的身上。
小媳妇李淑珍原本对于元汗北是陌生的，很少和他搭话，可是自从打狼事件之后，也时时把眼神落在元汗北的身上。过去，两个孩子缠着元汗北要这要那的时候，她总是哼训着让他们离开，不愿意让他们模糊了主仆的关系。现在不是这样了，孩子们靠在元汗北的宽大的背上没完没了的要它讲狼的故事的时候，她也闲静地坐在那里微笑着听下去。
大老婆拉环的情形就更厉害。那大而固执的眼神就时时在元汗北的身上了。原本就对于丈夫的不满现在表现得更明显。
她说：“多亏有汗北打走了它们，如果让他们追上了，还不把人咬坏了？”
朱彦进说：“如果追上了，我也就只好举起锄头对付它们了，说不定也能把他们打跑了。”
拉环说：“这可真的未必是这样，有时候一只狗窜到身边，你也会吓得一跳的，如果是狼，还不把你的魂灵吓出来？”
朱彦进不满意地瞥一眼女人，说道：“你也把我看得太扁了一些。”
他的母亲在一旁说道：“媳妇说的是对的，彦进小时候就怕猫怕狗，见了长毛的东西就哇哇地叫。”
元汗北说：“这说明东家生来就是一个贵人，自小就懂得保护自己。”
元汗北的话把大家说得笑了。
后来朱彦进的在省城里读高中的大儿子为此而写了一篇《我家的长工是打狼英雄》的文章，还在学校里获了奖。
苏宅里的那些回廊在元家进的曾祖父元汗北的时代是全都在着的。那个时候，回廊上柱子还是红色的，栋梁上的彩画也很明显，只是椽子被岁月的烟尘熏得有点发黯。夏日里，朱家的人中午吃饭的时候，往往就聚在南边的长廊下面，第二道院门洞开着，让凉爽的风从门洞里贯穿进来，吹散溽热的暑气。吃完了饭，朱彦进和父亲朱茂寿一人一张躺椅，睡在上面。朱茂寿仰脸看着走廊的朱梁画栋，内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年轻的时候，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家会住进这样的院子里来。他听说过，盖这个院子的苏家，和太谷县姓渠的一个钱庄老板是亲戚，家里的钱多得花不了。听说有一间房子里堆满了银子，一笸箩一笸箩的，叠合起来一直摞得顶着窑顶。苏宅里的那个老头子，一天之中就做着两件事情，一件是摆弄房间里的银子，另一件是摆弄院子里的女人。大概就是因为手头上的女人太多，才导致了人丁的不兴旺。尽管如此，但苏家还是地方上的一个榜样，一个遥远而巨大的榜样。他家刚搬进来的时候，朱茂寿还在各个房间里细细地查看过，试图找出苏家原来存放银子的地方，或许会有少许的遗落留了下来，哪怕是一锭两锭的，让他也沾沾有钱人的光。只是年代相隔的太久远。院子盖起来的时候是在清朝的乾隆年间，现在却到了民国的时候，两百年的时间过去了，即使有过什么钱物的遗落，也早让早先的人们捡尽，哪里轮得上他们。然而，到底是财主的院子，到底是朱家庄上最豪华的院子，却最终到了他这个种田人的手里，实在不能不算是一件翻天覆地的事情。可以说，他朱茂寿就是当年的苏家的老主人，他朱家就是村子里最殷实最富裕的人家。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捋着他颔下的山羊胡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爷爷又笑了。”他的两个小孙子在他的膝下环绕着，看到他朝着天咧开了嘴巴，就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周围的人们。他就从躺椅上坐起来，搂过孙子来，用了他的长而柔软的胡须，轻轻地拂着他们的小脸道：“爷爷是真高兴啊。高兴了就要笑。怎么，你们不让吗？”
孙子们被他撩拨得也禁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一家人都抑制不住地笑着，元汗北在旁边也为主人们高兴。他朱彦进说：“东家，这穿廊的梁柱，也该油漆一回了，不然会裂缝的。”
朱彦进说：“我是早就这样想了，还是缺钱啊！要是钱在手头，刚进来的时候，我就把院子整个翻修了。再等一年吧。明年春天，我一准要把它修整一新。”
对于他们的话，老地主朱茂寿不以为然：“修饰房屋不是着急的事情，要紧的还是要拿钱买地，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
朱彦进说：“地是一定要买进的，但是，房子也要修缮。既然是住进了新院落，就应该有一种新气象，日子才过得红火热闹，过得舒服熨帖。然后置办起地产来，才能更有心劲。”
儿子和父亲的区别是，儿子是既要扩大家业，又要享受生活；而父亲的心志却是只要扩大家业，享受生活的心思并不强烈。而且，眼前的社会又不安稳，整天打打杀杀的。土地是个固定的东西，是谁的就是谁的，没有人能够拿走。即便是世道乱了，乱过之后，就可以返回头来安安稳稳的播种自家的土地。至于说修缮房屋，眼下应该是件无需做它的事情，住宅花花绿绿起来，更容易引人注目，这个年代里，不可太过招摇。于是他说：“先就让它是这个样子的吧。说到底，咱家还算不得有钱的人家，什么事情也不能做的太惹眼了，那样不好。”
朱彦进觉得父亲的话也有道理，就不再作争执。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去年夏天收完了麦子，刚刚还在晾晒新粮的时候，“黑破沟”的土匪就下山来要粮了。朱彦进想不给，就重重地埃了几下枪托子，那几下差点没把他的一条腿砸断了，结果还是拉走了十麻袋。十麻袋麦子，是他家十几亩地的收成！想到这里，他说：“汗北，咱们今年动手早一点，麦子八成熟就割完它，早收割，早晾晒。我和三泉镇的‘兆丰’粮行说一声，让他们早点来拉粮。等土匪下山的时候，咱就把麦子卖出去！”
他的父亲说：“收早了，不怕麦子秕下了？”
元汗北说：“秕不到那里去。收晚了会落一部分颗粒，算下来，损耗了的也差不到那里去。”
这一年的春夏两季可谓风调雨顺，麦子的长势很好，朱彦进蹲在田头看了看，一个植株上有两三个穗子，有的长到四五个，颗粒也还饱满，他估计，一亩能有个将近二百斤的收成。如果真能这样，今年光麦子一顷，就能卖到七八百现洋。大秋作物的长势也很好。他听说汾阳县杏花村酒厂的规模可能要扩大一些，高粱也说不定卖个好价钱！想到这里，他不禁喜上眉梢。
这时候，元汗北正在麦田里锄草，高大挺拔的身躯在麦垅中一闪一闪地前进，手上的锄头被他舞动得像纺棉花的转轮，齐膝高的麦苗在他的两腿间摇晃。小半天的时间，他就“哗啦啦”地锄出去一亩多地。“真是个厚道精悍的受苦人！”朱彦进心里说。到现在，他自己只锄了半亩，是元汗北的一半，却早就累得腰酸脖子痛。“汗北，下来歇会儿吧。”
元汗北放下锄头走了下来。主仆二人在地堎上坐着。
朱彦进说：“咱家的活儿，光靠你我和我的老爹，眼看是做不过来了，我看还得再顾长工了。”
元汗北从腰上抽出旱烟管，装了一锅子，用大柴点着了，猛吸一口，咳了两声，说：“确实用得着再添人手了，只是怕老东家不同意。”
朱彦进说：“不能总听他的，老头子是只懂得买地，不懂得用人。地多了，人却不增加，这不是要活活地把人累死？我想了，短工可以临时增加，长工现在就得增加一个。”
元汗北说：“应该是这样。”
朱彦进说：“今秋下来，咱还得再添两挂大车，再雇两个赶车的人。不过，赶车的可以用作短工，咱不伺候他吃饭，因为家里的人也忙不过来了。”
元汗北说：“依我看，家里也得雇人了，两个主母累得够呛。”
朱彦进说：“家里雇人的事，老爷子一定不会同意。我想，外面的人手宽裕了，拉环就可以完全留在家里干活了，就不需要再雇用别人。”
元汗北看一看朱彦进，他觉得他这个东家确实是个心气很高，头脑也灵活却又做事谨慎的人，什么事情，都是考虑成熟之后才去做它。他自己其实也想轰轰烈烈地做人，可惜没有产业。如今跟了这个东家，虽然是帮着别人发家致富，但他愿意这样。他对朱彦进说：“东家，我跟了你已经四年，我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人，有头脑，干实事，一步一个脚印。你应该这样想，也应该这样做。”
朱彦进说：“汗北，这几年因为有了你，我的心气才越来越高。在过去，我也有点得过且过的想法。汗北，你跟着我干吧，我不会亏待你。”
元汗北说：“东家不要这样说，我这条命都是东家给的，跟着东家，我一不愁吃，二不愁穿，除了死心塌地地跟着您干，我没有别的想法。”
这时候，大房媳妇拉环给两人送水来了，一个暖壶，两个茶杯，给两人倒上了。又从身上拿出一个纸包，是朱家自制的烟丝。朱彦进是不抽烟的，老东家朱茂寿却是一个烟鬼。元汗北走进朱家后，老东家就有了一个伴侣，做烟丝的时候，就连元汗北的也一块做好了。拉环对元汗北说：“来，把烟袋拿过来，我给你装进去吧。”
元汗北说：“不敢，不敢麻烦大奶奶了，我自己装。”
拉环把纸包递给了他，对他说：“烟袋少抽一点，你的咳嗽跟抽烟有关系。”
元汗北说：“大奶奶说得对，可是，受苦人全凭这东西提精神，犯困了，抽几口，能解乏。”
朱彦进对他老婆说：“下午你帮爹到北垙锄地去吧，那里的麦子稀拉一点，好下手。”
拉环说：“一并都在这边做吧，做完了这边，再都去那边。”
朱彦进说：“这边麦垅窄，麦子稠密，怕你们锄死麦苗呢！”
拉环说：“嗤，你太小看人了，在庄稼地里，我也滚爬了十几年了，哪里就能锄死你的麦苗呢？”
朱彦进有点生气：“叫你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哪里有那么多话呢！”
拉环就不说话了。元汗北说：“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地都要过锄，北垙的地，草少一点，也不很湿，挑草大一点的地方锄一下就行了。”
朱彦进说：“谁说不是这样呢？要都过锄，有十个人也做不过来。”然后对着女人说，“下午过那边去，只把有草的地方锄一下就行了。告诉老爹，也不要做得太死板。庄稼地里，有一点草长着，也是正常的事。那里能锄得一干二净？”
拉环答应道：“好吧，下午我就去那边了。那么，李淑珍去不去呢？她自己说，要是活儿不紧，她也就出来了。”
朱彦进说：“李淑珍就不要出来了，两个孩子都小，就让她在家管孩子吧。”
拉环走了，主仆二人的话题又回到找长工的事情上来。朱彦进有些犯难，因为找长工不是件容易事。首先，要没有拖累，有家有室的人不能安下心来为主子做事；其次，人要实在、勤谨，偷奸耍懒的人做不到长工。而这两方面的条件，并不容易同时具备。元汗北是同时具备的，但是像元汗北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
元汗北说：“东家，西头小拐角上住着点李运成兄弟俩想来咱家干活，您看他们合适不？”
朱彦进说：“李运成倒是勤快人，他哥哥兆成有点懒惰。而且，他们还有一个老娘要人伺候，不知道能不能脱得出身子。”
元汗北说：“咱可以只雇运成，不雇兆成，让兆成伺候他老娘。”
朱彦进说：“咱这样想了，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
元汗北说：“运成愿意，前些日子在街上碰见了，他说他家经常揭不开锅，想来咱家打工，工钱多少不计较，给点粮食让他家人隔三岔五有点嚼咬的就行了。”
朱彦进说：“那你抽时间去找找他，去时先背上五十斤玉米给他。他要不来也无所谓，就算是救济他的。”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于网络文学还有很深的偏见，认为它们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其实不然。应该这样说，书本文学中也有下里巴人，网络文学中也不乏阳春白雪。我很向往出版文字书的业绩。但更希望能得到网络同仁们的喜爱。如果是批评，那就更好，因为那才是我抬升自己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