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太阳月亮照耀着苏宅

第1卷 第5节

    五、荀子说:“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其实,积善需要理智,也需要气量和胸怀,积善的本质是施舍和奉献。在施舍和奉献之后,如果还能保持着坦然和高兴的心态,那么,此种智慧,就是和自然的意志相通的。人的行为与自然意志取得了一致,那就达到了一种“神明”的境界。“圣心”是一种最高的社会意志,它是自然意志的道德化表现。具备了圣心的人,就会显得无往而不乐,无往而不胜。朱家的收留元汗北,是一种善举,而元汗北不遗余力的回报,也是一种善举。不过,善举是需要社会背景的,那个时代虽然混乱,但人们行善的背景还在。

    在生活观念方面,朱彦进较之他的父亲朱茂寿,有许多的不同。朱茂进认为,父亲是个守财奴,只要到手的钱财,就一点也舍不得撒出去。当然,施舍一点给那些走入绝境的人,那是另外一回事,因为在他的父亲看来,施舍钱财是积德,而积德又是积财的前提,积德越厚,积财越多。所以,他的父亲愿意做。而花钱雇人种地做营生,那就有点舍不得。老头子认为,人无论穷富,都不能无事可做。无事可做会有两种灾害。一种是无事生非:没有正事做,就会想着做邪事,而一做邪事,就要惹祸端。另一种是人闲伤身:他看到的无数事实是,日日操劳的人,总是那么欢欢实实,而休息在家的人,总是病病痛痛;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歇在家里无所事事,就死得快些;他总结了一个经验——人是歇死的,不是做死的。

    其实,朱家的财产是越来越多,只是做事的人却不见增加。

    朱彦进开始时娶了两个媳妇。

    这一件事,父亲还真没有看作是奢侈与浪费的事。其实,从朱茂寿的父亲的父亲起,就把女人的事情看成是纯粹物质和实用的事情,没有任何精神的需要在里头,他们的观念里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发家致富。这个观念的形成和数千年农民的生活状况有关系,因为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一直生活在不得温饱的处境中间,于是求田问舍就成了他们生活的基本甚至是全部的理想。这种理想是可怜的。就像中国人吧“吃饭”当做问候语,因为他们许多时候是吃不了饭或者说是没饭可吃的。这种事情如果从儒家的思想上说,应该是为君为宦的人们的罪恶。不过,善良一如朱茂寿这样的人们,却把它当成自己的责任。这样的责任使得他们连享受爱情的基本要求也限制到了最多,只要能延宗接代就可以了,在这事情上,始终不敢有玩耍的意志。他们觉得,女人就是祸水,不然,偌大一个苏家,怎么能衰落得那样快呢?

    这叫做殷鉴不远。

    朱彦进的两房媳妇,大房媳妇叫作拉环,与朱彦进同岁,是父亲朱茂寿在儿子还小的时候就聘定的,十三岁上进了朱家的门,完完全全一副解放大脚,长得人高马大,手脚壮硕;大脸膛,厚嘴唇;模样周正,只是缺少一点女人的撩人风韵。这是因为初识风情的时候就来到朱家,让公公婆婆熏陶得走了样子,只懂得出力干活,不懂得耍乖卖俏了;又因为劳作太多,女人的神韵也很快丢失。二房媳妇叫作淑珍,比朱彦进小了十五岁,是一个纤瘦乖巧的伶俐女子。十四岁嫁过来,脚是嫁朱彦进时解放的,也不是小脚女人。不过,缠了几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朱彦进看来,倒是恰到好处,走起路来,既不像小脚女人那样生硬僵直,却也不像大脚女人那样“啪嗒”作响,她是柔软与颀直兼具,有了一种特殊的意蕴。二房是朱彦进自己相中的,所以长相也俊俏,嫁过来后,又经朱彦进调教熏陶,脾性也十分地好,说她是秀外慧中,丝毫也不夸张。如果把两房媳妇比喻做狗的话,那么,拉环是一条牧羊之犬,她高大肥壮,朱彦进取了她的实用性;淑珍则是一只宠物狗,她小巧可爱,朱彦进取了她的玩赏性。这个观念与乃父比较,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对于两房媳妇,应该说,朱彦进从理智上还是一视同仁的。然而,情感是一种不可捉摸又不可控制的东西,无论你人是多么理智,多么恪守规矩,情感方面的许多东西总是不可抑制。不管怎么说,淑珍年轻又面容姣好,朱彦进就在淑珍屋里走动得多一些,无形当中,就冷落了拉环。这一种冷落,朱彦进没有意识到,他的父亲母亲也没有感觉出来。因为一年四季,大家都很忙碌,忙碌得忘掉了一切,没有时间去揣测一个人的心。而且来到了朱家的人,心里也只有一个目标,发家致富。别的事情,想得就要少一些。然而,事情不在谁头上,谁的体验就肤浅;在谁头上,体验就要深切得多。朱彦进的冷落,在拉环是明显地感觉到的。三十六岁的拉环,正是渴望琴瑟相和的年龄,毫不夸张地说,看到了一根萝卜胡萝卜,也会引发一些联想,对于男人的希望,应该是如饥似渴的。没有淑珍的时候,朱彦进和她亲热的次数就赶不上她的需求,有了淑珍,就几乎没有了次数,这就使得她有点像守活寡!跟淑珍在一起的时候,她也说东指西地谈到过这些事,淑珍说当家的对她也不热烈。不过,淑珍是那种细瘦纤巧式的女人,身上的水分也可能干枯一些,在这方面的要求也就不强烈,现在的情形,也就感觉到足足地够了。较之于淑珍,拉环要丰腴和肥厚得多,她内心有苦楚,淑珍体会不到,她也不便对淑珍说。

    朱彦进是精明人,为了不使大房媳妇拉环产生嫉妒之心,他不在任何一个女人房间里下榻,而是自己独睡一间,到了需要女人的时候,他就悄悄走进女人的房间里,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情后,就又走回来。当然,拉环知道,丈夫这样做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从表面上说,决不能认为是丈夫天天住在淑珍的房间里而冷落另外自己。可是在事实上,丈夫很少到自己的房间里来,一年当中顶多有上五次,而这五次又没有一次能照顾到自己的情绪。有时候,拉环睡不着的时候,就会从房间里走出来,先去丈夫的房间的窗外立着,听取里面的动静,然后又到淑珍的房间的窗户外面立着,听取里面的动静。好几次,她确实听到了她要听到的声音,她流过眼泪。但是说实话,她不一定是要以此为依据来质问丈夫,她没有这样的权利,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她只是想用耳朵来满足一下自己的精神需求,也可以叫做“望梅止渴”。终于又一次,她半夜里在淑珍的窗口立着的时候,被她的公公朱茂寿看到了,老汉站在月亮底下用力咳嗽了一声,又一直看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第二天早晨她被婆婆叫了去。婆婆是个不善言语的人,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女人不能老想着那种事。”她流了一些泪,婆婆也跟着流了一些泪,后来她就不再去听别人的房。

    如今,只有三十八岁的朱彦进,却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两房媳妇生孩子生得匀称,大房是一儿一女,二房是一女一儿。大房的一儿一女,都是在县城读书,儿子读中学,女儿读完小。二房的女儿五岁,儿子三岁。二房媳妇淑珍,自从嫁到朱家以来一直没有下地劳作过,起先是因为新媳妇,身体又显单薄,现在家里养着;后来生了孩子,孩子需要人带,走不出去了,于是就一直歇在家里。

    过了一段时间,朱家父子就觉出了,元汗北这个长工实在是雇得值的。庄户人家的活儿,元汗北是样样做得。整整一冬天卖柴的活儿,都是元汗北赶着车去做,他是一个很老到的车把式。在过去,夜里伺候拉车的几个牲口的事,是朱家父子两个人干的。如今,由元汗北一个人去做,朱家父子可以夜夜睡个囫囵觉。卖柴有个闲空了,元汗北就提一把砍刀,到村北的沟谷里去砍荆棘灌木,一天能砍大半车。这些东西困成一束,比棉秆还要好烧,卖出手的价钱,自然比棉秆还要高。而且在砍伐柴木的时候,还能摘取一些酸枣醋榴一类的野果或者捡拾到一些雉雏雀卵之类的东西回来,而这些东西,又是朱家那些女人小孩喜欢的物什。许多时候,元汗北下地回来,朱彦进的两个在家的小孩,便迫不及待地追撵上来,拉住了他的衣襟叫道“汗北哥哥,酸枣;汗北哥哥,鸟蛋。”长工的身份,自然要比主人低一个辈分,元汗北虽然和朱彦进的年龄相仿,但主仆如父子,所以,朱彦进的儿女们就称呼他为“哥哥”。一个高大如山,兀立如塔的人,被两个稚嫩矮小一如鸡雏的孩子拽着裤脚喊“哥哥”,让人觉着是一种滑稽的情景。每到这个时候,朱家的三个女人都会忍俊不禁。特别是大房媳妇拉环,这个平常很少能够看到解颐的女人,也会裂开丰厚的嘴唇,笑得眉目绽开。当然,她的已在县城读书的一子一女,也是十分喜爱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兄长的,元汗北还会用了麦秸麻皮之类,编造出蛩笼鸟窠,将他的野外所得的幼稚活物装在里面,留给两个上学的孩子回来时玩弄。这样一来,元汗北就不仅得到了朱家父子的认可,同时也得到了朱家妇女儿童的首肯,成为受所有人欢迎的对象了。

    转眼就到了来年的春天,苏宅房檐下鸟雀的噪声又热烈起来,燕子回来修整旧巢了,麻雀们看到了阔别一冬的邻居,兴奋而欢跃的神气不可抑制。

    朱家的人们倾巢来到了地里。光靠朱家自己的两套犁具是不够用的,雇佣的犁具如时而至。朱家是不亏待人的,每年约好的短工决不会延误一天,工钱和饭菜都是第一等的。今年开春,又买进了五十亩地,在村南的核桃坡旁边,叫做顺道地。顺道地的西边,原本是个低洼的荒滩,长满了杂草,杂草低下是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碎石瓦砾。这块荒地和朱家新置的土地只隔了一条土堎,土堎下面有许多洞。人们说,那些土洞是狼的临时住处,从山里出来觅食的狼,有时候就在那些土洞里休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没有人去开辟那块荒地。去年冬天,朱家人在那里放了一回火,将杂草烧了个尽光,元汗北挑着两个大筐,将石子瓦砾都挑送到地垄边上,填充了那些土洞。现在翻耕的时候,就连同土堎下面的荒地一起翻耕。这块新开出来的地与刚买进的五十亩连在一起,就有了近一百亩的新地。朱茂寿站在地头上,看着犁铧下面像水波一样泛起的黄土,兴奋的意味一股一股地从心里涌起来,他摸着自己颈下的花白胡须,笑意浓浓地漾在脸上。

    新开辟出来的土地上草根太多,而且大都是宿根,又粗又长。朱茂寿和他的老伴,朱彦进和大房媳妇拉环,四个人拿着耙子一下一下地往一起搂,一天搂不起多少来。元汗北找到村里的铁匠那里,打了几副铁挠钩,然后绑在大耙上,让牲口拉着大耙走,那些挠钩就将草根从土里拽出来,隔一段时间,人们就从大耙上搂一次草根。这样做又快又省力。

    朱茂寿笑眯眯地说:“汗北是个有头脑的人。”

    朱彦进问他的父亲道:“这个长工用对了没有?”

    父亲忙不迭地说:“用对了,用对了。听上你的话,用对了。”

    当儿子的就想趁机开导自己的父亲:“有时候,老旧的脑筋就得改换改换,不要老是那么小气。钱是挣下的,不是省下的。地要逐步买进,人也要逐步添充,这才能把家业做大了。”

    父亲捋着胡须笑着对儿子说:“你是新式脑筋,这家不是就交给你了?你经营着就是了。”

    本来,添置了上百亩地,朱家的人力有些捉襟见肘了,然而有了元汗北,就显得一切都从容不迫。

    朱茂寿不住地点头,心里说:“这个元汗北,简直抵得住十个壮劳力。”

    朱家的规矩是,东家和下人吃一样的饭食。农忙的时候,大家都是馒头大面,猪肉白菜,管饱吃;农闲的时候,就吃点粗粮,肉食也要减少。酒?是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摆到桌上来。因为朱家父子认为,酒是乱性的东西,喝多了会使人丧失本性,所以就不主张喝。而元汗北是个嗜酒如命的人,那会儿与朋友一起关内关外跑的时候,是天天必喝,有钱了喝好酒,钱紧的时候喝劣酒。后来潦倒了,喝不起了。到了朱家,过年过节时,总要喝到醉如烂泥。朱家父子是厚道人,看见他那样喝,只是嘴上劝劝他少喝为佳,但也不在行动上制止他,因为他在朱家干活,是不打半点折扣的。元汗北酒性好,喝醉了,决不乱说乱道,更不撒疯放泼,只是静静地睡觉。第二天太阳出来,他就又笑嘻嘻地跟在主人后边,说:“东家,昨天又献丑了,喝得不少!”

    朱彦进说:“没有事,偶尔一半回,不要紧。不过,那东西喝多了伤身,你要注意。”

    元汗北每天的饭食是和主人一样的,但不能和主人坐在一起吃,每顿都有人给他送到场院的小房里来,送饭的人是大奶奶拉环。

    “汗北,你够吃吗?”

    拉环送饭时,总要向他问一声,说话的语气是十二分的温柔与体贴。

    “够了,足够!”元汗北连忙答应。其实,每次都稍有欠缺。元汗北是东北大汉子,身材足有一米八十几高,膀阔臂长,膂力过人。在朱家,他像牛马一样地干活,饭量就格外地大。早饭是二两面一个馒头,他能吃六个,主人只给端来四个;中饭只给一海碗刀削面,有八两面,他应该最少吃一斤二两;晚饭只给三个馒头。当然,这样的饭量,在朱彦进看来,已经足够,因为他一顿才吃二个馒头,面也只有元汗北的一半。不过,元汗北从来不说不够吃的话,日日如此,也就习惯了。

    后来,大奶奶看出他每次都表现出来的意犹未尽的样子,就给他多拿一个馒头来,中午下饭的菜也多给他盛一点。这让元汗北十分感激。有时候,他就将饭菜故意剩下一点,给大奶奶看,示意大奶奶不要给他加餐饭了。

    可是,大奶奶还是要说:“饭要都吃下去,因为活干得跟人不一样,你能抵得上一匹壮骡壮马了,不多吃点能行吗?”

    元汗北说:“朱家对我太好了,当牛做马我是心甘情愿的,饭也够吃,大奶奶不要为我操心。”

    大奶奶说:“怎能不操心呢?一个人,干起活来却像牛马一样地不要命,怎能让人不操心呢?”

    女人说到后边,语气竟有些哽咽。这样元汗北感动得想落泪。这个三十三岁的关外大汉,爹娘去世太早,到了现在还没有体验过来自女人的关怀。大奶奶的举止,使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酸苦又甜蜜的滋味。

    “多谢大奶奶了。东家一家都是好人,我会知恩图报的。”

    后来,大奶奶又给元汗北送来了一坛酒。元汗北以为是东家赏给他的,他也就接纳了。不过,他很有节制,一天之中,只是在晚上喝一点,一次只喝一盅,因为他怕喝多了,影响第二天的干活。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于网络文学还有很深的偏见,认为它们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其实不然。应该这样说,书本文学中也有下里巴人,网络文学中也不乏阳春白雪。我很向往出版文字书的业绩。但更希望能得到网络同仁们的喜爱。如果是批评,那就更好,因为那才是我抬升自己的阶梯。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