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太阳月亮照耀着苏宅

第1卷 第4节

    四、元家进比之于他的曾祖元汗北,思想风貌就有了很大的不同,其实他们是一脉相承的宗族中人,从血缘上讲,不应该有太大的差别。那么看得见的原因,就不得不说是社会了。社会是所有人的祖先,是所有人的父母,更是所有人的老师。孔子所谓“性相近,习相远”,其实讲的就是社会对人的习染作用。许多人将教育的作用统统归之于学校,这是一种十分幼稚的看法。学校之于社会,实在连个江海中旁侧的一条小小的臭沟渎也比不上。

    朱家庄的民办教师教小娃娃们识字,不用“填鸭式”,而用“启发式”。教“月亮”两个字时,不直接说月亮,而是从有关月亮的物事说起,目的是引导学生自己把月亮两个字说出来。老师问学生:“孩子们,黑夜站在地上,抬头看头顶,会看到什么呢?”

    学生说:“屋顶。”

    “那么,屋顶的上面呢?”

    “房梁。”

    学生虽然是答非所问,但老师却是很有耐心的:“那么,房梁的上面呢?”

    “瓦。”

    老师终于有点不高兴,瞪了眼睛再问:“那么,瓦的上面呢?”

    学生沉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知道是老师的引导不得体呢,还是学生过于愚钝,学生总是不能说出老师所要的答案。

    其实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是不必要的,要教“月亮”,直接说出月亮就可以了,进了学校的孩子,别的事物不敢说,对于月亮,应该是熟知的。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

    有些轻薄的人,将这一段教学的内容作了改变——

    老师问学生:“晚上,你站在地下,抬头会看到什么呢?”

    “炕,老师。”

    老师是问室外的事情,学生却移至室内来了。

    “那么,从炕上往上看呢?”

    “褥子。”

    当然,晚上,和炕联系在一起的事情就是睡觉,而和睡觉联系在一起的事物就只能是被褥了。

    老师又问:“褥子上面呢?”

    “我娘。”

    “你娘上面呢?”

    “我爹。”

    “你爹上面呢?”

    “我娘的手。”

    “那么,手的上面呢?”

    “老师,就只有被子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其结果跟前面是一样的,学生是决然说不出“月亮”这个高雅的东西,却是说出了生活中的琐事。

    元家进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听到小伙伴们中间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回到家里,就嗫嚅着小嘴巴,讲给同他一块睡觉的爷爷和奶奶。他的爷爷奶奶听了后哈哈大笑一气,笑得元家进莫名其妙。他当时自然不会懂得其中的深意。他所关心的是他心里想着的事情,因为那种情景也似乎在自己家里依稀见过。他问奶奶:“奶奶,爹和娘为什么要叠起来睡觉呢?”

    奶奶的脸就绷起来:“不知道,问你爷爷去。”

    爷爷说:“把他娘的,这是那个龌龊鬼教下的。”一边说着,一边就覆转了身子趴在那里,让自己的孙子跨上自己的脊背去,然后屁股一耸一耸地晃动起来。

    元家进欢呼:“好舒服,好舒服。我坐船了,我坐船了。”

    元家进的疑问似乎就解决了,人和人叠合起来睡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摇船,爹摇娘是为了让娘舒服,娘摇爹是为了让爹舒服。

    但这是在小的时候,到了现在,元家进的感受就不是这样的。他知道,爷爷当年的演示与解释,纯粹是骗小孩子。他在十四五岁的时候,跟着他的二叔元学武欺负过邻居的女儿燕燕,尝过了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叠合起来睡觉的滋味。元家进现在真想让别人像当年爷爷那样摇摇自己,但这个目标就没法实现。每天晚上的元家进,无论是对着窗外的月亮还是星光,总是苦思冥想这样的事情,可惜这事情距离他太遥远了。

    元家的门头根底不清楚。

    朱家庄的人们所讲的门头根底,不是官宦或者平民的家庭背景,也不是书香或者是庄户人家的根底,而是指家族的血统根源,有没有胡臭的成分。因为这种气味有点像狐狸身上的臭味,所以老百姓又称其为“狐臭”。自古以来,朱家庄的人们说,宁嫁穷,不嫁臭;宁嫁要饭狗,不嫁臭骨头。

    元汗北来自关外,旧时的关外,是五胡所在的地方。元汗北是东北的靼子,哪能有不臭之理?

    现时的元家,是既穷又臭,所以就更没有人愿意嫁给元家进。早就到了结婚的年龄,却没有人嫁给他,就把他给急疯了。

    元家进是在爷爷奶奶的背上长大的,过分的宠爱养成了他颐指气使的性格。十八岁那年,因为他过分调皮,家里人打发他当了兵。在军营里,他是空有颐指气使的性格,却没有了颐指气使的条件。士兵们来自五湖四海,谁也不把谁当回事。元家进养尊处优,别人就看不上眼;他身上有一股强烈的狐臭气味,士兵们就没有人愿意跟他在一起。连队安排给他一个又脏又累的营生:喂猪!他不干,人家就关他的禁闭;他还要抵抗,人家就打他;挨了打也没有诉苦的地方,猪还是得喂。他在部队受了一年的罪,实在吃不了那苦受不了那委屈,于是就当了逃兵。从部队上逃回来的时候,元家进的脑子就有些不对劲。原先在爷爷奶奶的面前撒刁放泼,现在变得斯文了;原来对爷爷奶奶颐指气使,现在变得安分了;原来动辄在院子里叫跳哭喊,现在变得沉默了;原来是老皱着个眉头,嘴里骂骂咧咧,仿佛这世界上没有一处公道,现在是经常笑眯眯的,露着白白的牙齿,仿佛与世无争。家人以为是在部队上变好了,起初是很高兴的。后来,部队上来人调查情况,家里人才知道他是做了逃兵。爷爷奶奶劝他跟着来人回去,他是说成什么也不去了。别人拉扯他,他就杀猪似地叫。人们没有办法,就不再强迫他,部队上的人当即开除了他的军籍,并宣称他永远不能再加入人民解放军行列。当时的复转军人应由国家安排工作,元家进是逃兵,没有这个待遇。而且,军人所有的一切荣誉,他都没有。三村五里的人们都知道,元家进是个逃兵。逃兵也成了女人们不愿意嫁他的一个因素。

    元家进从部队上逃跑回来的时候,高考的制度已经恢复了好些年了,上学是许多有志青年的美梦,元家进爱读书,于是又想去考大学。但是,一方面是好多年不读书了,自身的知识量不足,先得重新去读高中;另一方面,家庭的经济力量有限,祖父元义老了,不能给他去张罗读书的费用,而父亲元学文决不支持他去上学,想让他做一个劳动力来养活家人。于是他只好在家里自习知识,然而这样的做法是不行的。后来考了几年没有考上,他自己虽然还是雄心不倒,但家里人是决然不支持了,于是上学的想法就渐渐灰飞烟灭。

    年龄一年比一年大起来了,爷爷奶奶托过几个媒婆给自家的孙子说合一个媳妇。人是托了,却没有一个具体去办,因为大家都了解元家的情况,没有一头是值得贪图的,于是就没有人愿意帮忙,后来元家就没有敢再托付。

    在苏宅东厢房里住着的冯家,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邻村一户殷实人家做媳妇。女婿是个能干的人,这几年,自己开了一个小煤窑,挣了许多钱。两口子忙于挣钱,将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送到丈人丈母这里来养着。冯家老夫妇看管这个小外甥很用心。女儿女婿对他们特别好,不时地送钱送物过来,给小孩买的玩具也多:小自行车,小汽车,小飞机,小火车……平时就拿到院子里玩。

    许多时候,元家进也就凑过来了,他是一个没有公干的人,自从变得疯魔之后,脑子里更是少了俗务,多了一些原始而童稚的东西。小女孩的器械是很好玩的:小自行车,一动按扭,就可以一往无前地走;小汽车,前行时碰到墙壁可以自行调头,甚至在后面的车箱里,还可以装一点“货物”什么的;小飞机,有一个小小的遥控器控制着它在院子里盘旋……这些东西,元家进小时候没有玩过,虽然爷爷奶奶对他亲爱有加,可惜当时还没有这么科学而新鲜的玩具。于是,他就想成为小女孩的玩伴。

    他很谨慎,也很知礼。小女孩把握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起初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看,脸上摆出羡慕的笑容。

    “宁宁玩得好,宁宁很会玩。”

    小孩的名字叫宁宁,一边摆弄她的小器械,一边嘟囔些话语。见元家进夸奖自己,就停下手脚,瞪着眼睛审视他。

    元家进不动手,还是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说:“宁宁自己玩,哥哥不动宁宁的东西,哥哥会动坏的。”

    这样地说了几次之后,宁宁就主动地把手里的玩具递过来,让元家进玩。

    元家进比小宁宁的头脑要复杂得多,他能将小宁宁手里的机器组织起来,构想一个战争或者是建设的场面,使单调的奔驰或是飞翔有了生活的内容。特别是下了雨的时候,元家进就可以构设一种救灾的场面,结合已看过的电视上的画面,将游戏搞得饶有趣味。时间一长,小女孩对元家进产生了一种依赖,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喊“疯子哥哥”出来。

    宁宁的姥姥姥爷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的,因为元家进是个疯子。

    但小宁宁对此不依不饶。在小院里与姥姥姥爷在一起的生活实在过于单调,而元家进的玩耍花样又太丰富了,所以她坚决不服从姥姥和姥爷的意志。

    而从元家进身上似乎也看不出对小宁宁有所伤害的因素。于是姥姥姥爷就只好暂时顺从了他们的小外甥。但是告诉他说:“不能叫‘疯子哥哥’,要叫‘家进哥哥’。”

    这一点上,小宁宁很听话,立刻改口叫“家进哥哥”。

    有了小宁宁和元家进的笑声,寂静的旧宅院里也似乎有了一些生气。

    元家进也似乎安生了许多。他的奶奶张秋凤对此感到满意,倘若小宁宁的玩具能够牵住元家进的心,更倘若这一种牵制还能使她的孙子找回失去的常人之心,慢慢地走回到正常人的轨道上来,那么,她就要向老天爷烧高香了。他的祖父老元义却不以为然:“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和人家一个不晓人事的小孩子玩在一起,不嫌丢人么?”

    张秋凤就低低地骂她的老伴:“当初你一个五六十岁的老骚狐,跟人家年轻的女人们混在一起,就不嫌丢人么?”

    老元义就低低地反驳她:“你胡说!”

    张秋凤说:“谁胡说就让谁烂了嘴!”

    老元义又骂道:“疯母狗!”

    张秋凤回敬:“老骚狐!”

    元家进的爷爷奶奶躲在家里互相骂着,发泄着各自心底都积了似乎是一辈子的嫌怨,而元家进却在家里和小宁宁玩得天真而烂漫。

    有时候,元家进会和小宁宁扮成了夫妻的样子,丈夫开飞机,妻子骑自行车下田干活,回来以后就在“家”里煮饭吃。小宁宁会从姥姥姥爷那里拿出很好吃的点心糖果之类,但元家进不贪这些东西,他总会说:“宁宁吃,哥哥不吃。”不过,自然是“夫妻”,元家进就难免抱抱她,甚至亲亲她,小宁宁是不反对的。

    元家进不谙世事的时候,他的奶奶给了他一些启蒙式的教育,那些教育的内容是浅俗的,但也有些意趣。比如他的奶奶在教他识“数”时是用《数秃子》的儿歌来做的。

    一秃子一,一秃子死了变成鳖;

    二秃子二,二秃子上学学画画儿;

    三秃子三,三秃子长大做大官;

    四秃子四,四秃子上树扎上刺;

    五秃子五,五家门上过十五;

    六秃子六,六口馍馍六口肉;

    七秃子七,牛郎织女做夫妻;

    八秃子八,八月十五杀鞑靼;

    九秃子九,重阳节里喝烧酒;

    十秃子十,十岁上尿床床不湿;

    十一秃子瘸;

    十二秃子瞎;

    十三秃子下河抓蛤蟆;

    蛤蟆咬了十三秃子手,

    十四秃子拉他往回走。

    元家进问奶奶,为什么要数“秃子”呢?“秃子”是什么?奶奶说,“秃子”就是一个人家生的孩子,孩子小时候头发都稀拉,所以叫“秃子”。元家进问,那又为什么只有十四个呢?奶奶说能数到十四,就能数出各种数来了。

    到了现在,元家进也把这样古朴而浅俗的儿歌教给宁宁。宁宁咕嘟着樱桃一样的小嘴跟着他吟唱起来,跟他们“男耕女织”的游戏结合起来,确实能洋溢出一种气氛。只可惜苏宅的四周被拆去了回廊,四面的墙壁变得赤裸而板滞,鸟雀的跳跃与鸣啾一概没有。不然的话,会是一种怎样美满而和谐的情形?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于网络文学还有很深的偏见,认为它们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其实不然。应该这样说,书本文学中也有下里巴人,网络文学中也不乏阳春白雪。我很向往出版文字书的业绩。但更希望能得到网络同仁们的喜爱。如果是批评,那就更好,因为那才是我抬升自己的阶梯。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