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当我们连夜赶到澧县城门时，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了。
昨晚折腾了一宿，我几乎没怎么睡。加上现在除了那家阴森森的黑店，终于到了澧县城，正人都放松下来，困意也一股脑涌了上来。在城门口等着开城门的时候，我骑在马上直打盹，几乎从马上栽下来。
“殿下？殿下？”
听到柳青函的声音，我才蓦然惊醒，揉揉惺忪的眼睛。他见我这样，又笑了起来：“殿下，城门开了，我们进城去吧，殿下也乏了，我们进城找间客栈休息。”
我点点头。
城门口有不少人在等着进城，看来这澧县城倒颇为繁荣，与我一路所见有些不同。
我们随着人流进了城门，我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这一路行来，所见都甚为萧条。这些年天下不太平，江南五郡匪祸横行，更兼前年大灾，市面更是不景气。一路走来，官道上人也不是很多，来往行人多神色匆匆，风尘仆仆，更没有什么商贾大户。偶有几个村落也是萧索景象，陋屋简舍，空之者十只有三。
如此看来，如今的江南五郡确实饱受匪患天灾之苦，已不复从前繁荣。然而进了这澧县城，却让我觉得眼前一亮。
澧县地处三郡交界，是中原南北交通枢纽，来往客商多落脚此处。此时虽是清晨，然而许多商贩已在街巷中摆起摊铺来。城中繁华景胜，亭台鳞次栉比，街边店铺客栈比比皆是。
更喜人者，澧县西邻桃花江，桃花江的一条支流沐河蜿蜿蜒蜒，流入澧县城中，将澧县分为南北两半。沐河穿城而过，河水清澈见底，两旁修起青石堤岸，无数楼阁依河而建，河中花船画舫，随波荡漾。
此时天已大亮，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更有不少人下了河堤，来到水边，撩起水沾湿自己和身边人的衣襟和头发，河边漾满欢声笑语。
“这是？”泼水节么？我望着他们的举动，奇怪的问道。
柳青函也顺着我的目光向河边望去，想了想，笑道：“殿下，今日是三月三上巳节。”
“上巳节？”我疑惑地问。
“三月三日上巳节，是祓除畔浴之日。这日百姓多外郊游踏青、河畔沐浴，可除晦去祸。上巳节晚上亦会祭祀高禖，即管理婚姻和生育之神。”他笑看着我，继续道，“殿下从前惯居北方可能不知晓。上巳节在南方算是暮春时节的重要日子，晚上还会有灯会。”
我点点头。这上巳节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反正在我那个年代是不怎么过这节日的。
柳青函看看河边，停住脚步，回头笑道：“不如殿下也下水去沐手吧？昨日刚经历过那些，也算去去晦气。”
我不由向河边望去，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春日的阳光照在微波粼粼的河面上，泛起淡淡金光。河边三三两两的人有的蹲踞水边，有的少年、孩童干脆脱了鞋袜，挽起裤管下了水中，撩起水来互相泼洒，一时水花四溅，笑语连连看着倒也热闹。
我不由也心痒痒起来，便下了马，沿着堤边台阶走了下去。
这么离近了看，河中的水更是清澈见底，泛着粼粼波光，煞是喜人。身旁有少年与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一派春日的美好景象。我便也忍不住，在河沿坐了下来，也学那些人一样，脱去鞋袜，将脚浸在河水里，缓缓的水流在指缝间流淌，一股沁凉袭来，整个人都一个激灵，却觉得舒爽无比。
看这河水清凉喜人，我便弯下腰去，刚卷起袖子，伸手掬起一捧水，却突然被柳青函伸手抓住手腕？
清水哗啦啦流泻而下，打湿了我的前襟。我奇怪地转头看向他，却见他脸上已没了笑意，连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我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抿起来唇，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我忍不住皱起了眉。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低沉，眼眸中神色也更显幽深。
我闻言一愣，这才顺着他的视线向我手臂上看去。只见手臂上一大块红痕，已经开始泛青了。
这才想起，当时在小屋中我被那刀疤脸大汉狠狠摔到地上，撞得我半边身子都麻了。不过当时虽然很痛，现在看来却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些淤青还有轻微的擦伤。
“呃……没什么事。”我答道，想要缩回手臂，却发现手腕被攥得更紧。
“你受伤了。”他又重复一遍，声音更加低沉冰冷，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望着他的脸，他连眉头都深锁起来。他的脸上不复平日和煦的笑，冰冷的有些怕人。然而我却突然暗自开心起来。
其实他很关心我的，是不是？当时在客栈中，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救我，飞剑断了那大汉右臂。他那时候那么焦急，紧紧将我搂住怀里，像是某样不想失去的珍宝一般。他的心跳得那么快，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失态的样子。
这是不是代表着，我终于可以有所期待？
“青函，你是不是在担心我？”我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然而我仍是盯着他的眼睛，问出我一直以来的疑问。你是不是也能给我一直期待的回答？
然而他终究还是转开了目光，握住我手腕的手也松开了。
我只觉心中一沉，不由暗叹一口气。他最终还是逃避我的眼睛。
“我是公子的侍仆，自然挂心公子。”当他再次望向我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雅淡然。
我默默低下头，心里却忍不住苦笑。若是真无心也就罢了，为什么每次总给我一点希望，让我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欢喜雀跃，接着却又拿这些说辞来将我推入谷底？
“公子。”他说道，声音里平静地仿佛毫无波澜，“还是先去客栈休息吧？公子昨夜没休息好，而且公子身上的伤也要处理。”
说着，他蹲下身去，执起我的脚，替我擦了脚上的水迹，又套上鞋袜。
我沉默不语，看着他做着这些。他好看的手握着布巾，细细擦拭着我的脚。他单膝跪着，弯下腰去，深深的低着头，只露出头顶的发髻，额前几缕碎发垂着，挡住俊美无俦的脸。这姿势谦恭至极，也卑微至极。
柳青函，你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将我放在什么样的位子，对我做着这些呢？
或许他只是已经习惯这些了。他曾说过，他从十年前进了岐王府中，便是卖了死契，为人奴仆。十年来，他一直做着这些，早习惯了以卑贱示人，也早习惯了把别人当做自己一般挂心——甚至比对待自己还要着意。
或许他只是太习惯这些，而并不在意对象到底是谁，是我、还是岐王。
他直起身来，露出笑容，向我伸出手来。“公子，走吧”
我望着他的手，那手掌宽大厚实，温暖白皙。我记得这手掌的触觉，正是这暖进人心中的触感，抚平了我当时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恐慌。觉得有他在身边，什么事情都没有问题。
然而这一刻，我第一次犹豫着，不想再握住他的手。
他望着我，并不着急，也不催促。面上仍是那样儒雅的笑颜，向我伸出手来。
“殿下。”
他压低声音，叫着这个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称呼。
我突然背脊一麻，如同电流窜过一般。
即使只是当做责任、当做自己分内的事，为什么我仍觉得他在这个称谓中放入了这么多的柔情，这么多的没说出口的情感？
最后我终于还是伸过手，握住他温暖的手掌。他手上使力，轻松的将我拉了起来。
他又露出笑容。
“走吧，公子。”
 
在城中找了间客栈住下，终于沾到床铺，我困意又泛起来。整个人困到不行，只想倒头就睡，然而柳青函却坚持要先上药。
拗不过他，只能被剥成小鸡仔儿一样，趴在床上，等着他上药。
他总是这样，会替你想到所有。会在你自己意识到之前，就把一切帮你准备好。会把你的安危当成自己的责任，你要是平安无事，他就会松一口气，你要是受了丁点儿伤，他就紧张地比自己受了伤还要焦急。他看你的眼神，就像看到情人一样，饱含关切和情意。他对你说话，就像对待情人一样，又温柔又贴心。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把你好好的放在他的心上，会觉得他全心全意挂念着你，会觉得你很重要，会觉得你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然而他这样做却不是因为在乎你。
他只是习惯了这样，习惯这样对待那个被称作“殿下”的人。
我苦笑着。然而即使这样，即使知道了这些，我还是深深陷了进去，不能自拔。还是假装不知道一样，就算用了卑鄙的手段，也要强留他在身边，也要把他那份柔情留在身边。
只要留在身边，早晚总有一天会是我的吧？
我这么偷偷想着，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昨晚折腾了一宿，我几乎没怎么睡。加上现在除了那家阴森森的黑店，终于到了澧县城，正人都放松下来，困意也一股脑涌了上来。在城门口等着开城门的时候，我骑在马上直打盹，几乎从马上栽下来。
“殿下？殿下？”
听到柳青函的声音，我才蓦然惊醒，揉揉惺忪的眼睛。他见我这样，又笑了起来：“殿下，城门开了，我们进城去吧，殿下也乏了，我们进城找间客栈休息。”
我点点头。
城门口有不少人在等着进城，看来这澧县城倒颇为繁荣，与我一路所见有些不同。
我们随着人流进了城门，我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这一路行来，所见都甚为萧条。这些年天下不太平，江南五郡匪祸横行，更兼前年大灾，市面更是不景气。一路走来，官道上人也不是很多，来往行人多神色匆匆，风尘仆仆，更没有什么商贾大户。偶有几个村落也是萧索景象，陋屋简舍，空之者十只有三。
如此看来，如今的江南五郡确实饱受匪患天灾之苦，已不复从前繁荣。然而进了这澧县城，却让我觉得眼前一亮。
澧县地处三郡交界，是中原南北交通枢纽，来往客商多落脚此处。此时虽是清晨，然而许多商贩已在街巷中摆起摊铺来。城中繁华景胜，亭台鳞次栉比，街边店铺客栈比比皆是。
更喜人者，澧县西邻桃花江，桃花江的一条支流沐河蜿蜿蜒蜒，流入澧县城中，将澧县分为南北两半。沐河穿城而过，河水清澈见底，两旁修起青石堤岸，无数楼阁依河而建，河中花船画舫，随波荡漾。
此时天已大亮，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更有不少人下了河堤，来到水边，撩起水沾湿自己和身边人的衣襟和头发，河边漾满欢声笑语。
“这是？”泼水节么？我望着他们的举动，奇怪的问道。
柳青函也顺着我的目光向河边望去，想了想，笑道：“殿下，今日是三月三上巳节。”
“上巳节？”我疑惑地问。
“三月三日上巳节，是祓除畔浴之日。这日百姓多外郊游踏青、河畔沐浴，可除晦去祸。上巳节晚上亦会祭祀高禖，即管理婚姻和生育之神。”他笑看着我，继续道，“殿下从前惯居北方可能不知晓。上巳节在南方算是暮春时节的重要日子，晚上还会有灯会。”
我点点头。这上巳节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反正在我那个年代是不怎么过这节日的。
柳青函看看河边，停住脚步，回头笑道：“不如殿下也下水去沐手吧？昨日刚经历过那些，也算去去晦气。”
我不由向河边望去，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春日的阳光照在微波粼粼的河面上，泛起淡淡金光。河边三三两两的人有的蹲踞水边，有的少年、孩童干脆脱了鞋袜，挽起裤管下了水中，撩起水来互相泼洒，一时水花四溅，笑语连连看着倒也热闹。
我不由也心痒痒起来，便下了马，沿着堤边台阶走了下去。
这么离近了看，河中的水更是清澈见底，泛着粼粼波光，煞是喜人。身旁有少年与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一派春日的美好景象。我便也忍不住，在河沿坐了下来，也学那些人一样，脱去鞋袜，将脚浸在河水里，缓缓的水流在指缝间流淌，一股沁凉袭来，整个人都一个激灵，却觉得舒爽无比。
看这河水清凉喜人，我便弯下腰去，刚卷起袖子，伸手掬起一捧水，却突然被柳青函伸手抓住手腕？
清水哗啦啦流泻而下，打湿了我的前襟。我奇怪地转头看向他，却见他脸上已没了笑意，连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我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抿起来唇，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我忍不住皱起了眉。
“你受伤了？”他的声音低沉，眼眸中神色也更显幽深。
我闻言一愣，这才顺着他的视线向我手臂上看去。只见手臂上一大块红痕，已经开始泛青了。
这才想起，当时在小屋中我被那刀疤脸大汉狠狠摔到地上，撞得我半边身子都麻了。不过当时虽然很痛，现在看来却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些淤青还有轻微的擦伤。
“呃……没什么事。”我答道，想要缩回手臂，却发现手腕被攥得更紧。
“你受伤了。”他又重复一遍，声音更加低沉冰冷，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望着他的脸，他连眉头都深锁起来。他的脸上不复平日和煦的笑，冰冷的有些怕人。然而我却突然暗自开心起来。
其实他很关心我的，是不是？当时在客栈中，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救我，飞剑断了那大汉右臂。他那时候那么焦急，紧紧将我搂住怀里，像是某样不想失去的珍宝一般。他的心跳得那么快，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失态的样子。
这是不是代表着，我终于可以有所期待？
“青函，你是不是在担心我？”我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然而我仍是盯着他的眼睛，问出我一直以来的疑问。你是不是也能给我一直期待的回答？
然而他终究还是转开了目光，握住我手腕的手也松开了。
我只觉心中一沉，不由暗叹一口气。他最终还是逃避我的眼睛。
“我是公子的侍仆，自然挂心公子。”当他再次望向我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雅淡然。
我默默低下头，心里却忍不住苦笑。若是真无心也就罢了，为什么每次总给我一点希望，让我因为自己的猜测而欢喜雀跃，接着却又拿这些说辞来将我推入谷底？
“公子。”他说道，声音里平静地仿佛毫无波澜，“还是先去客栈休息吧？公子昨夜没休息好，而且公子身上的伤也要处理。”
说着，他蹲下身去，执起我的脚，替我擦了脚上的水迹，又套上鞋袜。
我沉默不语，看着他做着这些。他好看的手握着布巾，细细擦拭着我的脚。他单膝跪着，弯下腰去，深深的低着头，只露出头顶的发髻，额前几缕碎发垂着，挡住俊美无俦的脸。这姿势谦恭至极，也卑微至极。
柳青函，你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将我放在什么样的位子，对我做着这些呢？
或许他只是已经习惯这些了。他曾说过，他从十年前进了岐王府中，便是卖了死契，为人奴仆。十年来，他一直做着这些，早习惯了以卑贱示人，也早习惯了把别人当做自己一般挂心——甚至比对待自己还要着意。
或许他只是太习惯这些，而并不在意对象到底是谁，是我、还是岐王。
他直起身来，露出笑容，向我伸出手来。“公子，走吧”
我望着他的手，那手掌宽大厚实，温暖白皙。我记得这手掌的触觉，正是这暖进人心中的触感，抚平了我当时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恐慌。觉得有他在身边，什么事情都没有问题。
然而这一刻，我第一次犹豫着，不想再握住他的手。
他望着我，并不着急，也不催促。面上仍是那样儒雅的笑颜，向我伸出手来。
“殿下。”
他压低声音，叫着这个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称呼。
我突然背脊一麻，如同电流窜过一般。
即使只是当做责任、当做自己分内的事，为什么我仍觉得他在这个称谓中放入了这么多的柔情，这么多的没说出口的情感？
最后我终于还是伸过手，握住他温暖的手掌。他手上使力，轻松的将我拉了起来。
他又露出笑容。
“走吧，公子。”
 
在城中找了间客栈住下，终于沾到床铺，我困意又泛起来。整个人困到不行，只想倒头就睡，然而柳青函却坚持要先上药。
拗不过他，只能被剥成小鸡仔儿一样，趴在床上，等着他上药。
他总是这样，会替你想到所有。会在你自己意识到之前，就把一切帮你准备好。会把你的安危当成自己的责任，你要是平安无事，他就会松一口气，你要是受了丁点儿伤，他就紧张地比自己受了伤还要焦急。他看你的眼神，就像看到情人一样，饱含关切和情意。他对你说话，就像对待情人一样，又温柔又贴心。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把你好好的放在他的心上，会觉得他全心全意挂念着你，会觉得你很重要，会觉得你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然而他这样做却不是因为在乎你。
他只是习惯了这样，习惯这样对待那个被称作“殿下”的人。
我苦笑着。然而即使这样，即使知道了这些，我还是深深陷了进去，不能自拔。还是假装不知道一样，就算用了卑鄙的手段，也要强留他在身边，也要把他那份柔情留在身边。
只要留在身边，早晚总有一天会是我的吧？
我这么偷偷想着，不知不觉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