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四章 英雄城
飞机爬到高空，向西南方向飞去。白云在飞机下涌动，头顶是碧蓝碧蓝的天空。
黄装警察一左一右，夹着任雷和谭美坐着。
他俩感到怅惘和失望。巡回表演一年，一年，该是多么的漫长啊！倘若一年后又发生变故，何时才能逃回故乡呢？
任雷闭上眼睛，假寐。
谭美两臂抱胸，轻轻地唱着苏联的英雄歌曲。
驾驶员很感兴趣，也跟着唱。他说：“这是我们家乡的城歌。你唱得真好听，美后！”
“是啊，是啊，唱得真好听！”两个警察情不自禁地打起了拍子，跟着哼唱。但他们的眼皮儿也慢慢地，慢慢地合拢，粘牢。
任雷悄悄地抽出红脸警察的激光手枪，猛地砸向他的头部。
“叭！”
红脸警察突然瞪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任雷，拳头举了起来。但他的头忽地一垂，身子也歪倒在椅子上。
白脸警察惊醒了，跳到走廊上，眨巴着惺忪的眼睛，用枪对准谭美的咽喉，斜着嘴巴笑道：“美后想劫机？嘿嘿，奇闻！”
任雷想扑上去。
白脸警察哧地一枪打在椅背上，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你们想活，就得跟我乖乖地坐好！做美王，做美后，走到哪，玩到哪，大家羡慕，大家崇拜，我们连做梦也梦不到这等美事！你们啦，嗨！”
“都把手放下去！”突然，驾驶员举着激光手枪喝道，“你，放下枪！”
“你？！”白脸警察十分惊诧，把手枪丢在座位上。
“美王，快！把他绑在座椅上！”驾驶员喊。
白脸警察用力挣扎，突然对口袋内的对讲机呼叫：“总部，总部，美王劫机了！快派战斗机拦截！快……”
“堵住他的嘴！”驾驶员冲着谭美喊。
“噢？是！”谭美没有找到布片，只得灵机一动，扯下乳罩，一把塞进他的大嘴里。
机翼下的白云不见了，只见蓝得醉人的大海。大约刮着强劲的东南风，海浪翻涌，银光闪烁。圆圆的太阳悬在头顶，就象儿童剪出的一片发光的铂金纸船，轻手轻脚地放在湛蓝的清潭上面。那些浮憩在波浪上面的小黑点点，大约就是可爱的海燕吧？
驾驶员兴奋地说：“你们看，西南方的半岛，就是英雄城！那是我的第二故乡！”
任雷和谭美从舷窗望过去，看见那座美丽的半岛象一弯新月，尖尖的头儿一直探到海洋的深处。
他俩欣喜若狂。
“到了半岛上，得把秀丽的风光看个饱！”
“我就踩踩软软的沙滩，戏戏可爱的浪花！欧也——”
轰！轰！轰！
忽然，三架垂直起落的战斗机呼啸飞来，包围了这架飞机。他们向海面发了炮，激起三道高高的水柱。
“这是干什么？”谭美问。
“这是警告！”驾驶员答。
飞机与飞机挨得是这么的近，仿佛情侣要搂抱、要亲吻了！
战机驾驶员向任雷他们喊话：“你们必须返回奇装城去！否则，我们将击毁这架飞机！”
“看来，我们难逃厄运了！”驾驶员熟练地操纵着飞机，时升时降，忽左忽右，企图摆脱那些跟屁虫，但毫无作用。“我要将飞机扎入海底！你们准备跳海！向西南游五十海里，上岸后，就拿着我的名片去找我父亲——英雄城的桑英那总督。他会帮助你们的。好，穿上放在座椅下的救身衣！”
“唔唔唔！”白脸警察听到这一切，急了。
谭美看了看白脸警察，关心地问：“他怎么办？我不想让他陪葬！”
“给他松绑！”驾驶员对任雷说。
“好！”任雷给白脸警察松绑。
“我喊到三，你们就跳下飞机！”驾驶员吩咐道，“预——备！一，二，三！”
飞机猛一低头，向海底扎去。
任雷和谭美踌躇了几秒钟，才从舱门跳出。
机身带起的强大海流，将他俩死死地拽到深深的海底。
海水象一只巨手，抓住他们，越攥越紧，似乎要捏出他们的胆汁来。
他们难受无比。
咸涩的海水硬灌进他们的肚子里。
他们晕头转向，拼命乱划。
谭美睁开眼睛张望，忽然发现前后左右都有海洋生物，海草，海星，热带鱼，红珊瑚，还有几尾鲨鱼，悠然地游来游去……
围截他们的飞机在海上盘旋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最后怅怅地飞回去了。
任雷和谭美昏昏迷迷的，恍恍惚惚的，仿佛被什么驮着。是鱼吗？是海龟吗？他们的感觉很微妙，似乎有清风，有雪花，有阳光，有竹林，还有鸟儿的鸣叫。
……
不知过了多久，谭美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浅浅的海水中，温柔的海浪轻轻地吻着自己半裸的身体。在不远处，也躺着一个只穿短裤的人，那是任雷。
谭美吃力地站起来，走过去。
松软的泥沙从她的脚丫冒上来，又被微波轻轻地荡漾开去。
“任雷，你还在睡呀？”谭美猛摇任雷。
任雷打了个哈欠，两腿一蹬，坐了起来，睁开大眼，吃惊地问：“我们在哪里？”
谭美望了望浩瀚的大海和美丽的半岛，说：“在英雄城附近吧？”
“菩萨保佑！我们还能活下来！”任雷站起来，忽然惊奇地问，“我们是怎么漂到这里来的？”
谭美向烟波浩淼的海面望去。
在不远处，有两只海豚在游动，在跳跃，似乎不肯离去。
“莫非是它们……”任雷笑一笑，猜测道，“是海豚英雄救美？”
“啊？！”谭美一惊，小嘴变成了0型。
“看来，我们可爱的海豚也喜爱美女呀！”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两人相互搀扶着，蹒跚地向岸上走。
软软的沙，浅浅的水，两双脚不断地踏着，他俩觉得格外的惬意和舒畅。
海风吹干了他们身上的水珠，也吹干了他们的短裤。
他们走过了倾斜的大沙滩，又越过了巍巍的卵石堆，再穿过密林似的乱石，吃力地爬上巍峨的防潮海堤。
哦！这个半岛上，小山重叠，丘陵连绵，只有中心地带还有一片旷阔的绿野。绿野的中间，有一座圆圆的太阳城。太阳城的房屋，高高低低的，大都是粉红色的。水泥大道，四通八达，也都是洁白如雪的。
西南方的海堤上，好象有许多人在劳动。
他俩半裸着，怯怯地走过去。
半个小时后，他俩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正在搬石头，砌石墙。
这墙是用来防浪呢，还是用来御敌呢？
一个粗眉男人扭头看见了谭美和任雷，怔了一下，顺手拿起放在石头上的两件宽大的长褂，扔给他们。
“你怎么把我的衣服给她？”一个大嘴巴的小个子不满地问。
“你没有看见吗？”粗眉人说。
“我的衣服我做主！”大嘴巴生气地嚷着，从谭美的身上扯下来，在自己的身上披了披，又笑着披在谭美的身上，“这是我愿意的！”
“你……”粗眉人捏起了拳头。
“想决斗啊？我好怕呀！”大嘴巴冷笑道。
“你……”
“哼！”
决斗迫在眉睫！
谭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底蓝点的三点式，急忙穿好长褂，催任雷道：“你劝劝他们呀！”
“我……”任雷用世界语委婉地说，“两位息怒，有话慢慢地说……”
然而，他们只轻蔑地瞥了任雷一眼，依然争辩。
旁观的人也都严肃地默立着。
“怪哉！这些人怎么不听劝啊？”任雷想着，观察着。
这些人身材高大，个个都象一座小山；最矮的不下一米九，最高的只怕超过二米五；头发有的红，有的黑，有的黄；鼻子特大，特弯，仿佛鹞鹰的嘴；眼睛也大，眼珠或蓝或灰或黑，宛如台球；嘴巴宽阔，几乎“吃掉”了下巴；不过，这与旷阔的脸膛搭配起来，还显得十分和谐。
争辩的两人突然缄默了！
大嘴巴轻松地举起一块百多斤重的卵石，得意地转了一圈。
粗眉人不屑一顾，顺手托起一块二百多斤的青石，单腿立地，跳了几步。
大嘴巴不服气，用力抱起一块三百多斤的怪石，表演了几招。
粗眉人脸儿一红，忽地抓起五百多斤重的红砂岩，旋了一转，猛地扔到十米远处。
“好！”
“好啊！”
众人喝彩。
大嘴巴冷冷地望望那块还在滚动的红砂岩，低头选了一块方石，呼地举过头顶，让石头在头上转动；那方石足有六七百斤。
粗眉人皱了皱扫把一样的粗眉，几步跨到最大的条石前，先往手心吐了口唾沫，轻松地搓了搓，再两脚八字排开，蹲下，抓住条石的两端，嗨地一声长叫，将条石举过头顶。
条石重达千斤，在空中剧烈地晃动着。
人们都为粗眉人捏了一把汗！
然而，粗眉人没有扔下，而是挺胸，仰头，嘴角拉长了嘶叫。脖子上的两根粗筋绷得象弓箭的弦，那高耸的喉结就象钝头的铁箭马上要射出来。宽大的脸膛涨得通红，渐渐地变成紫色……
“他不行了！”谭美紧紧地抓住任雷的手，哆嗦着。“你劝他放下来。不然，他会死的！”
任雷看到粗眉人眼角强挤出来的笑纹，惊慌地对众人说：“你们快叫他放下来。否则，他就没有命了！”
众人毫不经意地瞥了任雷和谭美一眼。
一个穿红衣的人冷峻地说：“英雄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粗眉人鼓出、瞪直的眼珠，这时微微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看看任雷，但未转半圈，就不动了。他不再嘶叫，而是紧咬着嘴唇。
一滴血从他的右嘴角溢出，滑到下巴，再顺着蓬乱的胡须往下缓缓地移动。
突然，他的鼻孔里喷出两道血流！他的双臂猛地一软，条石骤然砸在他的头上！他往后跌倒，条石又恰恰砸在他的胸脯上！
殷红的血，从他的五窍喷出！
“天啦？！”谭美忽觉眼前一黑。
“这就是英雄本色？啊？”
但是，他们在鼓掌，在喝彩。
“沙拉汉，英雄！沙拉汉，英雄！……”
“英雄，沙拉汉！英雄，沙拉汉！……”
接着，大家搬来红石头，用水泥砌成一个墓穴，将粗眉人安放在里面，再砌了圆顶。
一个黑黢黢的人，立即用世界语文字和宇宙语文字，在石头上刻上这样的话：
“世界好汉！”
“天下第一英雄！”
“浩气长存，英名垂世！”
那个比输了的大嘴巴，望坟便拜，头额碰地。他的脸有点怪，左边红，右边白。
众人也虔诚地跪下，口中念念有词：“天地保佑，沙拉汉！天地保佑，沙拉汉！……”
任雷和谭美出神地望着他们。
突然，有人抓住他俩的肩膀，愤怒地说：“在英雄面前，人人都要顶礼膜拜！”
那人只一用力，任雷和谭美如觉泰山和喜马拉雅山压顶，腰儿一弯，双膝叭的一声吻地，就象被锡焊焊住了一般。
谭美不敢朝上看。
任雷向上斜瞅了一眼，发现是那个大嘴巴红白脸！
众人跪着，捧着一本书，念着安魂曲：“天地生万物，万物生英雄！英雄为万物，长存天地间！……”
“任雷，我们离开这儿吧？”谭美悄悄地拉拉任雷。
“好！”任雷拉住谭美的手，悄悄地朝堤外溜走。
走了一段，海堤就隐没到小山的脚下。
他们越过长满丛林的小山头，跨上洁白的公路。
公路依山抱水，一边枕着矮矮的青山，一边拥着清清的长湖。造型别致的小红楼，这里一座，那里一栋，闪现在青山水影之中，就象捉迷藏的小姑娘，有时候故意露出一截亮亮的辫梢，有时候故意露出一只灵动的眼睛，有时候故意露出半张微笑的脸蛋。那些小楼似乎都有小院子，院子里似乎都种着花草和果树。浓郁的花香伴着清凉的山风，时不时地从院中溜了出来，嘻嘻哈哈的，一路戏追着行人。
“这条公路，大概一直通到城里。”任雷望见公路又弯进了一片绿海之中。
“好怪呀！怎么不见一辆汽车？”谭美前后望了一通，惊奇极了。
走了一弯，又一弯。
忽见前面停着一辆兰色轿车，一些人围成一圈，不知在干啥。
任雷拉着谭美向前跑去。
到了跟前，他俩简直气得要跳起来。
一个高大的男人挥拳击倒三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从他们口袋里掏出金币和银币，丢进自己的轿车里。接着，他又朝四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扑上去，拳脚相加，一连击倒三个，踢翻一个，然后骑到她们的身上，把金银首饰全部抢进自己的口袋里，并叭叭叭地掴着她们的耳光。
女子们却互不相帮，只有当凶汉打到了自己身上才拼命地反抗。
“你瞧！他不就是那个在海堤上举石头输了的红白脸吗？！”谭美双眼冒火地嚷。
“他在公开抢劫，岂有此理！”任雷将白褂脱下，扔给谭美，赤着上身，把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地响，吼叫着，冲过去，挥拳砸向红白脸。
红白脸一见，略为一愣，挺起胸，等任雷连击了两拳后，猛一出手，抓住任雷的膀子，举过头顶，旋转着，最后猛地扔了出去。
噗的一声，象巨石落地，任雷飞到十多米外的沙堆上，摔得半死。
谭美哭着跑过去扶起了他。
他揩了一下鼻下的血，一咬牙，嚯地站起，朝红白脸一步一步地走去。
红白脸见任雷蹒跚地走过来，弃了女人，微笑着，等待着他。
任雷立在他的面前，瞪着他，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他突然跳起来，一拳击在他的下巴上。
红白脸摇晃着，后退了几步，揩了揩嘴角的血，又站着等任雷了。
“你算得半条好汉！”红白脸朝他伸伸大拇指。
任雷咬牙切齿，将拳头象雨点般地砸在红白脸的肚子上。气力快耗尽了，他才向姑娘们喊：“你们快上来！大家一起打倒他！”
姑娘们坐在地上，眼里含着泪水，都讥笑似的望着任雷。
两个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跑过来援助，但被红白脸拎起来，象扔小萝卜果子一样抛到路旁的果树下。
那个没去援助的男孩，嗖地窜到果树下，大声嘲笑道：“你们两个懦夫！还有不有大丈夫、大英雄的气概！要上，就一对一！”
任雷乘红白脸不在意，飞起一脚，蹬在他的阴部。
红白脸哇地一声惨叫，蹲下去，痛苦地摆着头，两眼向上凶狠地瞅着任雷。他简直气疯了！
他熬了一会，嗖地窜上来，攥住任雷的头发，将任雷提起来，挥动右掌，啪啪啪，一口气抽了一二十个耳光。
任雷眼冒金星，口鼻流血，身体象陀螺一样旋转着。
谭美哭喊着，扑过去，抱住红白脸的双腿，用嘴撕咬他的小腿肌肉。
红白脸呲牙裂嘴，尖声怪叫着，捏起钵粗的拳头，准备砸向谭美。
“谭美！”任雷着急地喊，“你快跑啊，跑啊！”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至。
一个满脸胡须的金发老人跳下车，一把抓住红白脸扬起的拳头，和蔼地说：“我在监视屏上都看到了，你是英雄。他俩是外国客人，不懂这里的规矩，你就饶了他们吧。”
红白脸松开拳头，看看咬住他不放的谭美，苦笑着点头：“是！”
金发老人拉起谭美，走到趴在路上喘息的任雷身边，笑哈哈地说：“可爱的年轻人啦，你们还不知道这儿的风俗！个人武力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谁能独自用武力战胜别人，谁就是英雄！”
“啊？欺负弱者也叫英雄？！”任雷瞪直了眼睛。
“我们英雄城没有弱者！”金发老人自豪地摸摸胡须，“年少者就是在不断地抗争中成长为强者的！”
“可是……”任雷想说，就连抢劫也算是英雄吗。
“没有‘可是’！”金发老人说，“不管男女，不管老幼，每一个人都要成为英雄！”
谭美看了老人一眼，不再哭了。她把任雷扶坐起来，奇怪地望着他们，心想：“这真是一群不可思议的动物！”
金发老人喊来司机，叫他帮忙，把软弱无力的任雷抬上车去。“他该上医院治疗！”
长发司机很轻松地说：“哦，请别怀疑！这里的医疗设备和医疗水平都是世界第一流的！”
谭美也上了车。
轿车向城里飞驰。
任雷呻吟着，昏了过去。
“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谭美紧紧地抱住任雷，抽泣着。
“姑娘，我们这里不兴哭，只兴笑！英雄好汉从不屈服，是不是？”金发老人正捧着一本厚厚的武侠小说——《天下第一英雄》，边看边劝，并且朗朗地笑着。
“在英雄城，工人和农民的工作几乎全是机器人做的。我们的日常生活，主要是看武侠小说、武侠电视和武侠电影，再就是比武。这些武侠作品，嘿嘿，有魔力，一看就上劲！你们猜猜看，这些武侠作品是从哪里弄来的？我告诉你们吧：这是我们用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从遥远的东方古国换来的！”长发司机得意地介绍着。
谭美忽然想到了堂&#8226；；；吉诃德。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中世纪。她沉默着，望着窗外飞驰的小山岭。
“你们是来观光旅游的，还是来寻找工作的？”长发司机问。
谭美看见山脚和山腰生起了白雾。斜晖揉进雾中，雾更洁白了；抹在山头，山更苍翠了。她的心却更加凄凉了，声音也有些悲切：“我们是来找桑英那总督的！”
“找他？”金发老人突然哈哈大笑，“我就是！哎，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公子叫我们来找您的。”
“我的公子？……”
“是啊。他驾着飞机钻进了海底……”
“哦……他是英雄！不愧是我儿子！但他为什么要那样？”
“奇装城的三架战斗机逼迫我们投降。他为了救我们……”
“哦……我明白了！”金发老人轻抚胡须，脸色由忧转喜。“他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我祝贺他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使命！”
谭美惊疑地注视着他。她发现他眼里闪着泪光。
突然，一辆兰色轿车从后面疾驰上前。车轮冒烟，车头窜火。有个人跳下车，滚到路边。轿车飞驰向前，撞在山脚悬崖上，轰地一声，如山崩地裂，大火冲天而起。
金发老人浑身一抖，急令刹车。他下车，跑向跳车人。
跳车人穿着边防军迷彩服，腰里别着一把激光手枪，还挎着一个微电脑发报机。他是通讯员？他侧躺在地上，嘶着声音喊：“总督，快！奇装城……海军陆战队，杀，杀了边防民兵……”
总督蹲下，问：“他们为啥挑起战争？”
“他们说……说我们劫走了他们的囚犯！……”迷彩服脑袋一歪，死了。
“欺负到我们英雄城头上来了！”金发老人气得双眼鼓出，微秃的额上青筋绽出，皱纹隆起。
他钻进汽车，大声命令司机：“掉头！海堤！”
转过一道山弯，突然传来隆隆的炮声和砰砰的枪声。
任雷被震醒了，惊问：“怎么回事？”
谭美惊恐地说：“发生战争了！总督正带我们去海滨战场！”
轿车飞上巍峨的海堤。
谭美突然望见海里泊着一艘军舰，上面挂的军旗上绣着一个穿着怪装的女郎；军舰周围游弋着几十只小型战艇。在宽阔的沙滩上、卵石中和乱石间，堆满了红衣尸体和蓝装尸体。海堤上的石墙后，伏着长蛇似的红衣军。但他们还很悠闲地看着一本武侠书，根本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这时候，蓝装军正在紧张地准备着第二次冲锋。
总督轿车嘎吱一声，急刹在那个“天下第一英雄”的石墓前。
“啊？”任雷看见，先前在这筑墙、比赛的男子汉们，全部歪歪斜斜地倒在血泊之中。有一个正弯腰去抱石头，但刺刀从他背后一直捅到他胸前的黄土里。他们全都睁着惊诧的眼睛。
“他们遭到了突然袭击！”任雷对总督说。
谭美扶起一个还未断气的民兵。
“他们……打着白旗……上岸，说追两个……恐怖分子，还看我们表演……武术……”民兵的头突然歪向了一边。
总督唰地拔出战刀，对伏在墙后的红衣军怒吼：“英雄们！把你们的武侠宝书揣在胸前，上好刺刀，杀到海滩上去！”
他浑身震颤着，金质肩章和胸前的银质饰物碰得叮当叮当地响。
四五百蓝装军从战艇上跳到岸上，端着自动武器，从容地走过沙滩，漫过卵石堆，冲进了乱石林。
红衣军听到总督的命令，闪电般地揣好武侠书，上好刺刀，呼地跃过石墙，呐喊着，象猛虎下山一般扑下海堤，冲向乱石林。
蓝装军躲在巨大的乱石后，伸出自动武器，朝涌下来的红衣军猛烈扫射。军舰上的大炮也突然向堤坡乱轰。
红衣军一排排倒地。
但是，红衣军毫不退缩，凶猛地冲杀过去，把蓝装军驱赶到了水边，就要攻上军舰。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出现几架银灰色战斗机，向沙滩俯冲下来，掷炸弹，又打机枪。
红衣军和少数蓝装军在炮火中血肉横飞。
舰上的军官一边派兵增援沙滩上的蓝装部队，一边用高音喇叭嘲笑喊叫：
“英雄城的傻瓜们，你们也配称英雄吗？哈哈哈哈，你们是狗熊！你们有本领劫走任雷和谭美，但你们有本事庇护他们吗？我们要铲平英雄城，为伟大的美人国净化环境！哈哈哈哈……”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们？”总督问身旁的谭美。
“我们……不知道。”谭美紧张地望着沙滩。
一个戴着银质肩章的军官跑到总督面前，大声说：“总督，请派激光飞机来援助我们吧！”
“不！”总督两眼冒火，越过石墙。“我们绝不靠先进武器取胜！我们要侵略者尝尝我们铁拳和刺刀的味道！”
“冲啊！”总督下令。
“武侠书怎能挡得住子弹和炮弹呢？……”任雷说了一句，抓起一把手枪，跳上石墙。
谭美抓了颗手榴弹，跟着任雷。
几百红衣军紧跟着总督，跃过了石墙，冲下了海堤。
一架飞机从背后阴险地袭来，啪啪啪地扫了一梭子。子弹打在石头上，火星闪闪。
突然，一颗流弹击穿了总督的右肩！
“啊——呀！”总督叫了一声，战刀落到石头上。
一个蓝装军官见了，避开敌手，端起刺刀，捅向总督。
“啊？他是间谍！”谭美猛然认出那个捅向总督的蓝装军官就是红白脸。
任雷瞥见，急忙朝红白脸打了三枪。
红白脸躲闪着，没被打中。
他的刺刀尖离总督只有一尺远了！
谭美举起手榴弹，向红白脸扔去。
红白脸只顾提防任雷，没有注意侧面。手榴弹咚地砸在他的右耳上。他扭头看了谭美一眼，无声地倒在石缝间。
谭美忐忑地、欣喜地等待着手榴弹的爆炸。但是，那颗手榴弹象红白脸一样，直到战斗结束，也没有发出声音。
任雷敏捷地跨过纵横交错的尸体，把总督背上堤面。
总督已经昏迷过去了。
“怎么办？”一位参谋官跑过来，看见鲜血染红了总督洁白的军装，焦急地问。
“你立即命令空军支援！”任雷扯下身上的白长褂，撕成几条，扎住总督的伤口，大声对参谋官喊。
“好！”参谋官望望血流成河、尸骨堆山的沙滩，掏出微电脑传话机，命令道：“
“我是总督武参谋官！速派十架战斗机，保卫海滩！”
冲到沙滩的红衣军大都牺牲了，只有几个重伤员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三四百蓝装军呐喊着，钻过乱石林，象钱塘潮一样向海堤卷上来。
守在石墙后的红衣军只有四五十人了，但他们又上好了刺刀，准备迎上去硬拼。
蓝装军冲到堤腰，速度略为放慢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往上攒动。
总督武参谋官惊慌失措，跑向总督轿车。
谭美浑身哆嗦着，抖抖地碰了碰任雷的手：“我们坐车走吧？”
“走？我们能走吗？”任雷一笑，“小姐，您得拿起枪，准备拼命！”
任雷把总督抱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放好，唰地挺起身，端着手枪，蹦到墙边，瞪着越逼越近的蓝装军。
“让敌人再近点开枪！”任雷小声命令大家。
矮胖的总督武参谋官瑟瑟缩缩的，退下轿车，也拿起总督的战刀，靠近了石墙，盯住敌人。
任雷朝谭美笑了一下。
谭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轰！轰！轰！
突然，爆炸声由远而近，由低到高。接着，十架战斗机从一个山坳里窜上蓝天，象凶猛的鹞鹰一样，直冲海上的军舰。炸弹在军舰上开花，烟火腾空。
军舰的炮楼和指挥塔瞬间炸塌。甲板上燃起大火。
蓝装军越战越勇，马上就要冲过石墙！
“守住！守住！扔手榴弹！……”任雷弓着腰，一边射击，一边大喊。
“扔手榴弹，快啊！……”谭美也跟着大喊。
蓝装军有人发现军舰着了火，呼喊了一声。
蓝装军就如河堤突然溃口，深蓝的洪水向军舰涌去。
十架战斗机象拉稀屎似的，哗啦啦一阵泄，无数的炸弹落在海滩上爆炸。火光冲天，浓烟罩地，沙石横飞，哀声如风！
蓝装军全部葬身在沙滩。
舰上的军官见拯救不了沙滩上的部队，急忙开动军舰，向深海逃去。
战斗机紧咬着不放，将那军舰削得只剩下两层了。舰上的军官慌忙脱掉白衬衣，光着上身，战战惊惊地立在甲板上，向空中挥舞着……
“炸沉它！”任雷两眼充血，挥动着双拳，吼叫着，“炸沉它！”
“你？人家都投降了……”谭美看着任雷。
“要痛打落水狗！……”任雷见谭美盯着自己看，就闭了嘴。
“这要请示总督！”武参谋官摇醒总督，说，“敌舰已经投降，是否炸沉它？”
总督有气无力地、但又极其惊喜地望了望浓烟滚滚的军舰，笑哈哈地说：“他们终于承认了：我们英雄城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别炸了，上帝会宽恕他们的……”
总督还未画完十字，头一歪，眼睛安详地闭上了。他的嘴角，始终留着那一丝丝胜利的微笑。
任雷和谭美伤心地呼喊起来：
“桑英那总督！桑英那总督！……”
“桑英那总督！桑英那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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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美两臂抱胸，轻轻地唱着苏联的英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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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唱得真好听！”两个警察情不自禁地打起了拍子，跟着哼唱。但他们的眼皮儿也慢慢地，慢慢地合拢，粘牢。
任雷悄悄地抽出红脸警察的激光手枪，猛地砸向他的头部。
“叭！”
红脸警察突然瞪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任雷，拳头举了起来。但他的头忽地一垂，身子也歪倒在椅子上。
白脸警察惊醒了，跳到走廊上，眨巴着惺忪的眼睛，用枪对准谭美的咽喉，斜着嘴巴笑道：“美后想劫机？嘿嘿，奇闻！”
任雷想扑上去。
白脸警察哧地一枪打在椅背上，半认真半玩笑地说：“你们想活，就得跟我乖乖地坐好！做美王，做美后，走到哪，玩到哪，大家羡慕，大家崇拜，我们连做梦也梦不到这等美事！你们啦，嗨！”
“都把手放下去！”突然，驾驶员举着激光手枪喝道，“你，放下枪！”
“你？！”白脸警察十分惊诧，把手枪丢在座位上。
“美王，快！把他绑在座椅上！”驾驶员喊。
白脸警察用力挣扎，突然对口袋内的对讲机呼叫：“总部，总部，美王劫机了！快派战斗机拦截！快……”
“堵住他的嘴！”驾驶员冲着谭美喊。
“噢？是！”谭美没有找到布片，只得灵机一动，扯下乳罩，一把塞进他的大嘴里。
机翼下的白云不见了，只见蓝得醉人的大海。大约刮着强劲的东南风，海浪翻涌，银光闪烁。圆圆的太阳悬在头顶，就象儿童剪出的一片发光的铂金纸船，轻手轻脚地放在湛蓝的清潭上面。那些浮憩在波浪上面的小黑点点，大约就是可爱的海燕吧？
驾驶员兴奋地说：“你们看，西南方的半岛，就是英雄城！那是我的第二故乡！”
任雷和谭美从舷窗望过去，看见那座美丽的半岛象一弯新月，尖尖的头儿一直探到海洋的深处。
他俩欣喜若狂。
“到了半岛上，得把秀丽的风光看个饱！”
“我就踩踩软软的沙滩，戏戏可爱的浪花！欧也——”
轰！轰！轰！
忽然，三架垂直起落的战斗机呼啸飞来，包围了这架飞机。他们向海面发了炮，激起三道高高的水柱。
“这是干什么？”谭美问。
“这是警告！”驾驶员答。
飞机与飞机挨得是这么的近，仿佛情侣要搂抱、要亲吻了！
战机驾驶员向任雷他们喊话：“你们必须返回奇装城去！否则，我们将击毁这架飞机！”
“看来，我们难逃厄运了！”驾驶员熟练地操纵着飞机，时升时降，忽左忽右，企图摆脱那些跟屁虫，但毫无作用。“我要将飞机扎入海底！你们准备跳海！向西南游五十海里，上岸后，就拿着我的名片去找我父亲——英雄城的桑英那总督。他会帮助你们的。好，穿上放在座椅下的救身衣！”
“唔唔唔！”白脸警察听到这一切，急了。
谭美看了看白脸警察，关心地问：“他怎么办？我不想让他陪葬！”
“给他松绑！”驾驶员对任雷说。
“好！”任雷给白脸警察松绑。
“我喊到三，你们就跳下飞机！”驾驶员吩咐道，“预——备！一，二，三！”
飞机猛一低头，向海底扎去。
任雷和谭美踌躇了几秒钟，才从舱门跳出。
机身带起的强大海流，将他俩死死地拽到深深的海底。
海水象一只巨手，抓住他们，越攥越紧，似乎要捏出他们的胆汁来。
他们难受无比。
咸涩的海水硬灌进他们的肚子里。
他们晕头转向，拼命乱划。
谭美睁开眼睛张望，忽然发现前后左右都有海洋生物，海草，海星，热带鱼，红珊瑚，还有几尾鲨鱼，悠然地游来游去……
围截他们的飞机在海上盘旋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最后怅怅地飞回去了。
任雷和谭美昏昏迷迷的，恍恍惚惚的，仿佛被什么驮着。是鱼吗？是海龟吗？他们的感觉很微妙，似乎有清风，有雪花，有阳光，有竹林，还有鸟儿的鸣叫。
……
不知过了多久，谭美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浅浅的海水中，温柔的海浪轻轻地吻着自己半裸的身体。在不远处，也躺着一个只穿短裤的人，那是任雷。
谭美吃力地站起来，走过去。
松软的泥沙从她的脚丫冒上来，又被微波轻轻地荡漾开去。
“任雷，你还在睡呀？”谭美猛摇任雷。
任雷打了个哈欠，两腿一蹬，坐了起来，睁开大眼，吃惊地问：“我们在哪里？”
谭美望了望浩瀚的大海和美丽的半岛，说：“在英雄城附近吧？”
“菩萨保佑！我们还能活下来！”任雷站起来，忽然惊奇地问，“我们是怎么漂到这里来的？”
谭美向烟波浩淼的海面望去。
在不远处，有两只海豚在游动，在跳跃，似乎不肯离去。
“莫非是它们……”任雷笑一笑，猜测道，“是海豚英雄救美？”
“啊？！”谭美一惊，小嘴变成了0型。
“看来，我们可爱的海豚也喜爱美女呀！”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两人相互搀扶着，蹒跚地向岸上走。
软软的沙，浅浅的水，两双脚不断地踏着，他俩觉得格外的惬意和舒畅。
海风吹干了他们身上的水珠，也吹干了他们的短裤。
他们走过了倾斜的大沙滩，又越过了巍巍的卵石堆，再穿过密林似的乱石，吃力地爬上巍峨的防潮海堤。
哦！这个半岛上，小山重叠，丘陵连绵，只有中心地带还有一片旷阔的绿野。绿野的中间，有一座圆圆的太阳城。太阳城的房屋，高高低低的，大都是粉红色的。水泥大道，四通八达，也都是洁白如雪的。
西南方的海堤上，好象有许多人在劳动。
他俩半裸着，怯怯地走过去。
半个小时后，他俩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正在搬石头，砌石墙。
这墙是用来防浪呢，还是用来御敌呢？
一个粗眉男人扭头看见了谭美和任雷，怔了一下，顺手拿起放在石头上的两件宽大的长褂，扔给他们。
“你怎么把我的衣服给她？”一个大嘴巴的小个子不满地问。
“你没有看见吗？”粗眉人说。
“我的衣服我做主！”大嘴巴生气地嚷着，从谭美的身上扯下来，在自己的身上披了披，又笑着披在谭美的身上，“这是我愿意的！”
“你……”粗眉人捏起了拳头。
“想决斗啊？我好怕呀！”大嘴巴冷笑道。
“你……”
“哼！”
决斗迫在眉睫！
谭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底蓝点的三点式，急忙穿好长褂，催任雷道：“你劝劝他们呀！”
“我……”任雷用世界语委婉地说，“两位息怒，有话慢慢地说……”
然而，他们只轻蔑地瞥了任雷一眼，依然争辩。
旁观的人也都严肃地默立着。
“怪哉！这些人怎么不听劝啊？”任雷想着，观察着。
这些人身材高大，个个都象一座小山；最矮的不下一米九，最高的只怕超过二米五；头发有的红，有的黑，有的黄；鼻子特大，特弯，仿佛鹞鹰的嘴；眼睛也大，眼珠或蓝或灰或黑，宛如台球；嘴巴宽阔，几乎“吃掉”了下巴；不过，这与旷阔的脸膛搭配起来，还显得十分和谐。
争辩的两人突然缄默了！
大嘴巴轻松地举起一块百多斤重的卵石，得意地转了一圈。
粗眉人不屑一顾，顺手托起一块二百多斤的青石，单腿立地，跳了几步。
大嘴巴不服气，用力抱起一块三百多斤的怪石，表演了几招。
粗眉人脸儿一红，忽地抓起五百多斤重的红砂岩，旋了一转，猛地扔到十米远处。
“好！”
“好啊！”
众人喝彩。
大嘴巴冷冷地望望那块还在滚动的红砂岩，低头选了一块方石，呼地举过头顶，让石头在头上转动；那方石足有六七百斤。
粗眉人皱了皱扫把一样的粗眉，几步跨到最大的条石前，先往手心吐了口唾沫，轻松地搓了搓，再两脚八字排开，蹲下，抓住条石的两端，嗨地一声长叫，将条石举过头顶。
条石重达千斤，在空中剧烈地晃动着。
人们都为粗眉人捏了一把汗！
然而，粗眉人没有扔下，而是挺胸，仰头，嘴角拉长了嘶叫。脖子上的两根粗筋绷得象弓箭的弦，那高耸的喉结就象钝头的铁箭马上要射出来。宽大的脸膛涨得通红，渐渐地变成紫色……
“他不行了！”谭美紧紧地抓住任雷的手，哆嗦着。“你劝他放下来。不然，他会死的！”
任雷看到粗眉人眼角强挤出来的笑纹，惊慌地对众人说：“你们快叫他放下来。否则，他就没有命了！”
众人毫不经意地瞥了任雷和谭美一眼。
一个穿红衣的人冷峻地说：“英雄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粗眉人鼓出、瞪直的眼珠，这时微微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看看任雷，但未转半圈，就不动了。他不再嘶叫，而是紧咬着嘴唇。
一滴血从他的右嘴角溢出，滑到下巴，再顺着蓬乱的胡须往下缓缓地移动。
突然，他的鼻孔里喷出两道血流！他的双臂猛地一软，条石骤然砸在他的头上！他往后跌倒，条石又恰恰砸在他的胸脯上！
殷红的血，从他的五窍喷出！
“天啦？！”谭美忽觉眼前一黑。
“这就是英雄本色？啊？”
但是，他们在鼓掌，在喝彩。
“沙拉汉，英雄！沙拉汉，英雄！……”
“英雄，沙拉汉！英雄，沙拉汉！……”
接着，大家搬来红石头，用水泥砌成一个墓穴，将粗眉人安放在里面，再砌了圆顶。
一个黑黢黢的人，立即用世界语文字和宇宙语文字，在石头上刻上这样的话：
“世界好汉！”
“天下第一英雄！”
“浩气长存，英名垂世！”
那个比输了的大嘴巴，望坟便拜，头额碰地。他的脸有点怪，左边红，右边白。
众人也虔诚地跪下，口中念念有词：“天地保佑，沙拉汉！天地保佑，沙拉汉！……”
任雷和谭美出神地望着他们。
突然，有人抓住他俩的肩膀，愤怒地说：“在英雄面前，人人都要顶礼膜拜！”
那人只一用力，任雷和谭美如觉泰山和喜马拉雅山压顶，腰儿一弯，双膝叭的一声吻地，就象被锡焊焊住了一般。
谭美不敢朝上看。
任雷向上斜瞅了一眼，发现是那个大嘴巴红白脸！
众人跪着，捧着一本书，念着安魂曲：“天地生万物，万物生英雄！英雄为万物，长存天地间！……”
“任雷，我们离开这儿吧？”谭美悄悄地拉拉任雷。
“好！”任雷拉住谭美的手，悄悄地朝堤外溜走。
走了一段，海堤就隐没到小山的脚下。
他们越过长满丛林的小山头，跨上洁白的公路。
公路依山抱水，一边枕着矮矮的青山，一边拥着清清的长湖。造型别致的小红楼，这里一座，那里一栋，闪现在青山水影之中，就象捉迷藏的小姑娘，有时候故意露出一截亮亮的辫梢，有时候故意露出一只灵动的眼睛，有时候故意露出半张微笑的脸蛋。那些小楼似乎都有小院子，院子里似乎都种着花草和果树。浓郁的花香伴着清凉的山风，时不时地从院中溜了出来，嘻嘻哈哈的，一路戏追着行人。
“这条公路，大概一直通到城里。”任雷望见公路又弯进了一片绿海之中。
“好怪呀！怎么不见一辆汽车？”谭美前后望了一通，惊奇极了。
走了一弯，又一弯。
忽见前面停着一辆兰色轿车，一些人围成一圈，不知在干啥。
任雷拉着谭美向前跑去。
到了跟前，他俩简直气得要跳起来。
一个高大的男人挥拳击倒三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从他们口袋里掏出金币和银币，丢进自己的轿车里。接着，他又朝四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扑上去，拳脚相加，一连击倒三个，踢翻一个，然后骑到她们的身上，把金银首饰全部抢进自己的口袋里，并叭叭叭地掴着她们的耳光。
女子们却互不相帮，只有当凶汉打到了自己身上才拼命地反抗。
“你瞧！他不就是那个在海堤上举石头输了的红白脸吗？！”谭美双眼冒火地嚷。
“他在公开抢劫，岂有此理！”任雷将白褂脱下，扔给谭美，赤着上身，把拳头捏得嘎吱嘎吱地响，吼叫着，冲过去，挥拳砸向红白脸。
红白脸一见，略为一愣，挺起胸，等任雷连击了两拳后，猛一出手，抓住任雷的膀子，举过头顶，旋转着，最后猛地扔了出去。
噗的一声，象巨石落地，任雷飞到十多米外的沙堆上，摔得半死。
谭美哭着跑过去扶起了他。
他揩了一下鼻下的血，一咬牙，嚯地站起，朝红白脸一步一步地走去。
红白脸见任雷蹒跚地走过来，弃了女人，微笑着，等待着他。
任雷立在他的面前，瞪着他，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他突然跳起来，一拳击在他的下巴上。
红白脸摇晃着，后退了几步，揩了揩嘴角的血，又站着等任雷了。
“你算得半条好汉！”红白脸朝他伸伸大拇指。
任雷咬牙切齿，将拳头象雨点般地砸在红白脸的肚子上。气力快耗尽了，他才向姑娘们喊：“你们快上来！大家一起打倒他！”
姑娘们坐在地上，眼里含着泪水，都讥笑似的望着任雷。
两个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跑过来援助，但被红白脸拎起来，象扔小萝卜果子一样抛到路旁的果树下。
那个没去援助的男孩，嗖地窜到果树下，大声嘲笑道：“你们两个懦夫！还有不有大丈夫、大英雄的气概！要上，就一对一！”
任雷乘红白脸不在意，飞起一脚，蹬在他的阴部。
红白脸哇地一声惨叫，蹲下去，痛苦地摆着头，两眼向上凶狠地瞅着任雷。他简直气疯了！
他熬了一会，嗖地窜上来，攥住任雷的头发，将任雷提起来，挥动右掌，啪啪啪，一口气抽了一二十个耳光。
任雷眼冒金星，口鼻流血，身体象陀螺一样旋转着。
谭美哭喊着，扑过去，抱住红白脸的双腿，用嘴撕咬他的小腿肌肉。
红白脸呲牙裂嘴，尖声怪叫着，捏起钵粗的拳头，准备砸向谭美。
“谭美！”任雷着急地喊，“你快跑啊，跑啊！”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至。
一个满脸胡须的金发老人跳下车，一把抓住红白脸扬起的拳头，和蔼地说：“我在监视屏上都看到了，你是英雄。他俩是外国客人，不懂这里的规矩，你就饶了他们吧。”
红白脸松开拳头，看看咬住他不放的谭美，苦笑着点头：“是！”
金发老人拉起谭美，走到趴在路上喘息的任雷身边，笑哈哈地说：“可爱的年轻人啦，你们还不知道这儿的风俗！个人武力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谁能独自用武力战胜别人，谁就是英雄！”
“啊？欺负弱者也叫英雄？！”任雷瞪直了眼睛。
“我们英雄城没有弱者！”金发老人自豪地摸摸胡须，“年少者就是在不断地抗争中成长为强者的！”
“可是……”任雷想说，就连抢劫也算是英雄吗。
“没有‘可是’！”金发老人说，“不管男女，不管老幼，每一个人都要成为英雄！”
谭美看了老人一眼，不再哭了。她把任雷扶坐起来，奇怪地望着他们，心想：“这真是一群不可思议的动物！”
金发老人喊来司机，叫他帮忙，把软弱无力的任雷抬上车去。“他该上医院治疗！”
长发司机很轻松地说：“哦，请别怀疑！这里的医疗设备和医疗水平都是世界第一流的！”
谭美也上了车。
轿车向城里飞驰。
任雷呻吟着，昏了过去。
“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谭美紧紧地抱住任雷，抽泣着。
“姑娘，我们这里不兴哭，只兴笑！英雄好汉从不屈服，是不是？”金发老人正捧着一本厚厚的武侠小说——《天下第一英雄》，边看边劝，并且朗朗地笑着。
“在英雄城，工人和农民的工作几乎全是机器人做的。我们的日常生活，主要是看武侠小说、武侠电视和武侠电影，再就是比武。这些武侠作品，嘿嘿，有魔力，一看就上劲！你们猜猜看，这些武侠作品是从哪里弄来的？我告诉你们吧：这是我们用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从遥远的东方古国换来的！”长发司机得意地介绍着。
谭美忽然想到了堂&#8226；；；吉诃德。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中世纪。她沉默着，望着窗外飞驰的小山岭。
“你们是来观光旅游的，还是来寻找工作的？”长发司机问。
谭美看见山脚和山腰生起了白雾。斜晖揉进雾中，雾更洁白了；抹在山头，山更苍翠了。她的心却更加凄凉了，声音也有些悲切：“我们是来找桑英那总督的！”
“找他？”金发老人突然哈哈大笑，“我就是！哎，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公子叫我们来找您的。”
“我的公子？……”
“是啊。他驾着飞机钻进了海底……”
“哦……他是英雄！不愧是我儿子！但他为什么要那样？”
“奇装城的三架战斗机逼迫我们投降。他为了救我们……”
“哦……我明白了！”金发老人轻抚胡须，脸色由忧转喜。“他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我祝贺他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使命！”
谭美惊疑地注视着他。她发现他眼里闪着泪光。
突然，一辆兰色轿车从后面疾驰上前。车轮冒烟，车头窜火。有个人跳下车，滚到路边。轿车飞驰向前，撞在山脚悬崖上，轰地一声，如山崩地裂，大火冲天而起。
金发老人浑身一抖，急令刹车。他下车，跑向跳车人。
跳车人穿着边防军迷彩服，腰里别着一把激光手枪，还挎着一个微电脑发报机。他是通讯员？他侧躺在地上，嘶着声音喊：“总督，快！奇装城……海军陆战队，杀，杀了边防民兵……”
总督蹲下，问：“他们为啥挑起战争？”
“他们说……说我们劫走了他们的囚犯！……”迷彩服脑袋一歪，死了。
“欺负到我们英雄城头上来了！”金发老人气得双眼鼓出，微秃的额上青筋绽出，皱纹隆起。
他钻进汽车，大声命令司机：“掉头！海堤！”
转过一道山弯，突然传来隆隆的炮声和砰砰的枪声。
任雷被震醒了，惊问：“怎么回事？”
谭美惊恐地说：“发生战争了！总督正带我们去海滨战场！”
轿车飞上巍峨的海堤。
谭美突然望见海里泊着一艘军舰，上面挂的军旗上绣着一个穿着怪装的女郎；军舰周围游弋着几十只小型战艇。在宽阔的沙滩上、卵石中和乱石间，堆满了红衣尸体和蓝装尸体。海堤上的石墙后，伏着长蛇似的红衣军。但他们还很悠闲地看着一本武侠书，根本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这时候，蓝装军正在紧张地准备着第二次冲锋。
总督轿车嘎吱一声，急刹在那个“天下第一英雄”的石墓前。
“啊？”任雷看见，先前在这筑墙、比赛的男子汉们，全部歪歪斜斜地倒在血泊之中。有一个正弯腰去抱石头，但刺刀从他背后一直捅到他胸前的黄土里。他们全都睁着惊诧的眼睛。
“他们遭到了突然袭击！”任雷对总督说。
谭美扶起一个还未断气的民兵。
“他们……打着白旗……上岸，说追两个……恐怖分子，还看我们表演……武术……”民兵的头突然歪向了一边。
总督唰地拔出战刀，对伏在墙后的红衣军怒吼：“英雄们！把你们的武侠宝书揣在胸前，上好刺刀，杀到海滩上去！”
他浑身震颤着，金质肩章和胸前的银质饰物碰得叮当叮当地响。
四五百蓝装军从战艇上跳到岸上，端着自动武器，从容地走过沙滩，漫过卵石堆，冲进了乱石林。
红衣军听到总督的命令，闪电般地揣好武侠书，上好刺刀，呼地跃过石墙，呐喊着，象猛虎下山一般扑下海堤，冲向乱石林。
蓝装军躲在巨大的乱石后，伸出自动武器，朝涌下来的红衣军猛烈扫射。军舰上的大炮也突然向堤坡乱轰。
红衣军一排排倒地。
但是，红衣军毫不退缩，凶猛地冲杀过去，把蓝装军驱赶到了水边，就要攻上军舰。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出现几架银灰色战斗机，向沙滩俯冲下来，掷炸弹，又打机枪。
红衣军和少数蓝装军在炮火中血肉横飞。
舰上的军官一边派兵增援沙滩上的蓝装部队，一边用高音喇叭嘲笑喊叫：
“英雄城的傻瓜们，你们也配称英雄吗？哈哈哈哈，你们是狗熊！你们有本领劫走任雷和谭美，但你们有本事庇护他们吗？我们要铲平英雄城，为伟大的美人国净化环境！哈哈哈哈……”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们？”总督问身旁的谭美。
“我们……不知道。”谭美紧张地望着沙滩。
一个戴着银质肩章的军官跑到总督面前，大声说：“总督，请派激光飞机来援助我们吧！”
“不！”总督两眼冒火，越过石墙。“我们绝不靠先进武器取胜！我们要侵略者尝尝我们铁拳和刺刀的味道！”
“冲啊！”总督下令。
“武侠书怎能挡得住子弹和炮弹呢？……”任雷说了一句，抓起一把手枪，跳上石墙。
谭美抓了颗手榴弹，跟着任雷。
几百红衣军紧跟着总督，跃过了石墙，冲下了海堤。
一架飞机从背后阴险地袭来，啪啪啪地扫了一梭子。子弹打在石头上，火星闪闪。
突然，一颗流弹击穿了总督的右肩！
“啊——呀！”总督叫了一声，战刀落到石头上。
一个蓝装军官见了，避开敌手，端起刺刀，捅向总督。
“啊？他是间谍！”谭美猛然认出那个捅向总督的蓝装军官就是红白脸。
任雷瞥见，急忙朝红白脸打了三枪。
红白脸躲闪着，没被打中。
他的刺刀尖离总督只有一尺远了！
谭美举起手榴弹，向红白脸扔去。
红白脸只顾提防任雷，没有注意侧面。手榴弹咚地砸在他的右耳上。他扭头看了谭美一眼，无声地倒在石缝间。
谭美忐忑地、欣喜地等待着手榴弹的爆炸。但是，那颗手榴弹象红白脸一样，直到战斗结束，也没有发出声音。
任雷敏捷地跨过纵横交错的尸体，把总督背上堤面。
总督已经昏迷过去了。
“怎么办？”一位参谋官跑过来，看见鲜血染红了总督洁白的军装，焦急地问。
“你立即命令空军支援！”任雷扯下身上的白长褂，撕成几条，扎住总督的伤口，大声对参谋官喊。
“好！”参谋官望望血流成河、尸骨堆山的沙滩，掏出微电脑传话机，命令道：“
“我是总督武参谋官！速派十架战斗机，保卫海滩！”
冲到沙滩的红衣军大都牺牲了，只有几个重伤员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三四百蓝装军呐喊着，钻过乱石林，象钱塘潮一样向海堤卷上来。
守在石墙后的红衣军只有四五十人了，但他们又上好了刺刀，准备迎上去硬拼。
蓝装军冲到堤腰，速度略为放慢了一点，小心翼翼地往上攒动。
总督武参谋官惊慌失措，跑向总督轿车。
谭美浑身哆嗦着，抖抖地碰了碰任雷的手：“我们坐车走吧？”
“走？我们能走吗？”任雷一笑，“小姐，您得拿起枪，准备拼命！”
任雷把总督抱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放好，唰地挺起身，端着手枪，蹦到墙边，瞪着越逼越近的蓝装军。
“让敌人再近点开枪！”任雷小声命令大家。
矮胖的总督武参谋官瑟瑟缩缩的，退下轿车，也拿起总督的战刀，靠近了石墙，盯住敌人。
任雷朝谭美笑了一下。
谭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轰！轰！轰！
突然，爆炸声由远而近，由低到高。接着，十架战斗机从一个山坳里窜上蓝天，象凶猛的鹞鹰一样，直冲海上的军舰。炸弹在军舰上开花，烟火腾空。
军舰的炮楼和指挥塔瞬间炸塌。甲板上燃起大火。
蓝装军越战越勇，马上就要冲过石墙！
“守住！守住！扔手榴弹！……”任雷弓着腰，一边射击，一边大喊。
“扔手榴弹，快啊！……”谭美也跟着大喊。
蓝装军有人发现军舰着了火，呼喊了一声。
蓝装军就如河堤突然溃口，深蓝的洪水向军舰涌去。
十架战斗机象拉稀屎似的，哗啦啦一阵泄，无数的炸弹落在海滩上爆炸。火光冲天，浓烟罩地，沙石横飞，哀声如风！
蓝装军全部葬身在沙滩。
舰上的军官见拯救不了沙滩上的部队，急忙开动军舰，向深海逃去。
战斗机紧咬着不放，将那军舰削得只剩下两层了。舰上的军官慌忙脱掉白衬衣，光着上身，战战惊惊地立在甲板上，向空中挥舞着……
“炸沉它！”任雷两眼充血，挥动着双拳，吼叫着，“炸沉它！”
“你？人家都投降了……”谭美看着任雷。
“要痛打落水狗！……”任雷见谭美盯着自己看，就闭了嘴。
“这要请示总督！”武参谋官摇醒总督，说，“敌舰已经投降，是否炸沉它？”
总督有气无力地、但又极其惊喜地望了望浓烟滚滚的军舰，笑哈哈地说：“他们终于承认了：我们英雄城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别炸了，上帝会宽恕他们的……”
总督还未画完十字，头一歪，眼睛安详地闭上了。他的嘴角，始终留着那一丝丝胜利的微笑。
任雷和谭美伤心地呼喊起来：
“桑英那总督！桑英那总督！……”
“桑英那总督！桑英那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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