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九章 漏光的雨
周虞城不是不惊心的。
尤其是在那天晚上的冲绳，坐在他身边的夕在沉默和安静中等夏蓦尧等了整整四个小时时轻声的说，蓦尧，他总是会回来这里的。而当狼狈不堪的夏蓦尧真的像轮回般回到原地失控的朝夕大叫，随即拥她入怀，这惊心动魄的感觉便油然升到顶峰。
他隐隐觉得事情起了预料之外的变化，但若真要去刻意想，又无从说起。
他是有想法就必然要付诸行动的现实派，否则会睡不着觉。
错失当天最后一班返回海滩的观光列车，晚上他们住进名叫“染山”的旅馆。也许是因为疲倦的缘故，三个人晚饭的胃口都很差，虞城点了拉面，洒上一点点紫苏末和欧芹，而蓦尧和夕只要了一小碟寿司吃，另外帮老虎叫了中份的烤鱼。
只有猫咪吃的兴高采烈。天彻底黑下来时，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很快的雨势便大起来，暴晒在日光高温下一整天的冲绳宛如被扑灭的大火席，席卷起一阵一阵的热浪，直奔旅店而来。
夕拿手支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的去看窗外的雨，小小的脸上尽是寂寥之色。
放下筷子的虞城长舒一口气，招呼要三杯果冻绿茶蓝莓汁，然后抬手去，拍拍夕的头。
“hiahia，小夕怎么好像不高兴呐？”
小孩眨眨眼睛，样子很可爱。
“哪有。”嘟嘟嘴巴，又转头去看窗外，“……你看虞城，下雨的城市还被灯光笼罩着像舞台的布景，真的很漂亮，和我们海边下雨的时候不一样。”
虞城也转头去看，并将试图顺着自己大腿往上爬的老虎提起来抱在怀中抚摸。
“海边是什么样？”
女孩脸上露出晴朗甜美的神色来。
“白天的时候，雨水下到海面上，会有很多美丽的水珠。要是天黑下来，也不会有灯光，它们很安静，把窗子打开，闭起眼睛来听，然后好像别的声音都没有了，到处都只剩下哗啦哗啦的响声。雨停的时候有很冷很冰的风从海面吹来，好像咸咸的，又很清醒。我好喜欢的呢。”
孩子神采飞扬的神情真真打动了虞城。
“小夕要做摄影师的话。一定会拍出我永远也拍不出的景色吧。”
“这句话是夸奖吗？”
“嗯哪。”一气喝光手上那杯果冻。
“蓦尧也拍不出来吗？”去看蓦尧。
夏蓦尧埋头吃他的那碟寿司，面无表情，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虞城主动接话茬。
“小夕，你要知道，每个摄影师的角度都不会一样，理念也千差万别。”他敲击着杯壁，打个响指笑嘻嘻的说，“现在纯粹只为拍下自己喜欢的美景和瞬间而不顾市场的想法会显得很矫情。虽然摄影是一种爱好，但是我们靠这个吃饭，如果大众不喜欢的话，会把自己弄得很惨……当然，”他眼睛瞄过仍然不发一言的蓦尧，“当然，有面瘫嫌疑的夏蓦尧先生已经非常尊重自己的内心了，所以他的拍摄总是游离于主流之外。你真该去看看他二十岁之前的作品，无一例外的阴暗和——孩子气。”他不由自主的微微一笑，“我想，晓芙也是因为他这种与众不同的骄傲，才那么死心塌地的爱上他。”眼睛转过去，牢牢的看着蓦尧的脸。
他不相信，夏蓦尧如此的健忘。
果然，提到晓芙的时候蓦尧的表情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周虞城勾起嘴角。夏蓦尧是有记忆的。
夕皱起可爱的小鼻子自顾自的消化他刚才的长篇大论，被评价的夏先生起身，冷冷看虞城一眼，将面前碟子推开。
“我回去睡觉了。”他说，又看看夕，“夕夕，坐在那里发什么呆？走了一天你不累么，明早还要早起搭车。”下巴一扬，“你也上去。”不看虞城。
夕对眼前的气氛有点迷惑不解，歪着头想了想，恰到好处的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于是便忽的一下站起来，接过虞城怀中的猫咪抱住，很乖的尾随蓦尧上楼去。拐弯的时候她腾出一只手来向虞城摆一摆，用口型说：晚安，明天再见！还把怀中老虎的小爪子抬起来，也向他招一招。
夕这孩子真的是特别特别可爱。虞城靠在椅背上发出笑声，然后又慢慢慢慢，皱起眉来。
从浴室出来已经八点半钟，时间有点晚，周虞城在蓦尧的房门外徘徊了一下，一面拿大大的柔软浴巾去擦头发上的水，一面左右思量，外面站了好久，还是决定速战速决。
他拍拍门，不一会儿就有人应声，咔嚓的打开。
蓦尧换了一件纯白的手工制CK的衬衣，表情怪异的看着他。
“虞城？”他念书般的重复了一下名字。
“蓦尧，我有话找你谈，说完就去睡觉。”眼睛看向屋内，“在干吗？”
蓦尧让开方便他走进来：“呃……读书。”自己走到桌边给虞城倒一杯凉茶递给他，“刚洗完澡会缺水。”在榻榻米上坐下，指指自己，“很困，但是头发还没干。”
虞城咕嘟咕嘟的把一杯凉茶喝净，大剌剌的往地板上一坐，还未开口，先打个喷嚏。吸吸鼻子，脑子里面搜刮字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注视蓦尧。
“……我说，小夕很可爱吧，蓦尧？”
“……”皱皱眉，蓦尧脸上写着疑问。
虞城讪笑一下，抓抓头发。
“我就是说嘛，小夕总是这么的有魅力，虽然有点儿毒舌，说话又太直来直去……”他声音慢慢小下去，突而的一转，“不过蓦尧，就算你有点乐不思蜀，应该也不会忘记，你来日本，是为了找晓芙的吧？”
“……我没有忘记。”
“呃，那就好。晓芙和你一起那么久，与其说是分开，其实你们之间不过是出现了小小的误会。”
蓦尧沉默片刻，点点头。
“所以其实你一直很爱她，是吗蓦尧？”
“……”
蓦尧再沉默一会，再点点头。
“她也在等你，蓦尧。”
“……”
冗长的沉默后，蓦尧说：“是，我明白的，虞城，如果可以再和她在一起，我不会那么傻，又放她走。”
虞城把大大的浴巾折叠起来绕在手腕上，又解开，如此三番了一会，感到屋子里气氛实在是太静，才长叹一声。
“嗯，那就好。”他从地板上爬起来，“……其实蓦尧你一直都比我聪明。”他的眼睛躲闪着他，望向墙上一副穿和服的日本女孩的年历画，“……我知道小夕很可爱。但是蓦尧，你有晓芙了，你不能再分心给她。”
最末的一句话说得如此直白分明，直奔主题。就算夏蓦尧天生神经大条兼备迟钝，此刻也明白他前面每句话的铺垫都是为这一句做准备，刷一下脸通红。
“周虞城！”他喊一声，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抗议，“拜托你每天在想什么？夕夕十六岁，我当她是小孩子！”
他这一句声音大，穿透虚掩的门缝，让抱着老虎从门前走过的夕一愣。
女孩眨眨眼睛，转过头去看一看。
猫咪在她怀里轻轻的喵呜，夕竖起细长的手指嘘了一声。
里面蓦尧的话一声一声的传过来：“虞城，玩笑不是像你这样开，你居然会以为我喜欢夕夕。她那么小，当妹妹还差不多。而且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有耐心，更不会慢慢等她长大。我甚至可以现在就回东京。”
“哎呀哎呀，蓦尧你不要这么生气嘛。”周虞城惊恐莫名安抚倒毛的狮子。
猫咪又在夕的怀里轻轻的喵呜了一声，夕低下头去，看着它。老虎也昂着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他们对视。女孩展开自己的手心，上面有深深浅浅的感情线。她仰起头，看一看那道门，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走廊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有零星雨水顺着未合上的窗户飞溅进来。
夕走过去，把窗户关好，再取过一旁的干净抹布，一点一点的把溅到窗台上的水擦掉。
她怀里夕于是微笑起来。
“你是在担心我吗？”她低下头，同她的猫咪对视，常常的睫毛来回交错。
老虎喵呜喵呜的叫着。
夕用额头抵住它圆圆的脑袋，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轻的回应它：“……我其实……还好啦……”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渐渐模糊的窗户，抱着猫咪，移步沿楼梯而下，在门边取了伞，打开，走入雨幕。
空气中有风，会把发丝都吹拂起来。街道上积起一个一个的小水洼，在灯光的照射下，它们发出透亮的寂寞的光。
夕在雨中踌躇了一会，又转身返回旅店，埋头写了字条贴在黑板上，端详片刻，才安心出门。干干净净的纸条上一笔一划的写道：虞城和蓦尧，我出去散步，也带了老虎一起。请不要担心，就回来。
她打着伞在略略冷清的小巷中一跃一跃的走，偶尔会停下来回头去看自己走过的路，看那些汹涌而下很热闹的雨。喧闹的大街横跨眼前。玩具店玻璃窗里，眼窝深邃的洋娃娃穿着美丽的裙子，表情稚气的微笑。
夕蹲下来，看了她很久，小小的美丽脸庞上，有令人动容的悲伤。
老虎挣扎着要钻出去扑向这尊没有生命的玩偶。
“呃，这个不能动，”赶紧的站起身，看到一旁满是母爱的老板，于是抱歉的弯腰九十度说：“真是不好意思！”小脸微红，退出门去。
章鱼烧和关东煮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她顿一顿，闭上眼睛深呼吸。
阿公有说过，食物的味道就是希望的味道。我们有好吃的食物，应该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信心。
“嗯，老虎，”她皱起鼻子可爱的说，“好香的对不对？”
猫咪快乐的喵喵叫着，伸出舌头，舔她的手指，女孩清澈漆黑的眼睛弯起来，掏出三百日元，给她的猫咪买了一串章鱼烧，松开手让它自己爬上肩膀，再横举起来喂给它吃。
“好吃也要有节制的，现在是晚上将近九点钟，”嘟嘟嘴巴，甜美的声音碎碎念，“这个时候吃东西很容易发胖。老虎是女孩子，所以更应该明白——”侧过脸去，果冻般的嘴唇抿起来，“啊啦，老虎？”声音尾稍一扬，很是悦耳。
裤脚湿透了，她弯下腰去卷起来，露出脚腕上一段红绳，两颗晶莹黑曜石。映衬着纤细小腿，雨中的清丽容颜，似被水洗，十分娇美。
风很大，女孩觉得寒冷，收起肩膀来环抱住自己，背上一双蝴蝶骨抖动。
她一口气跑过马路，买了晚场的电影票，走进去。
电影院里寥寥落落的几个人。电影播放到一半。
重病的男孩死去之前没有告诉女孩他喜欢她。在英国的乡村公路上，背着提琴的佐佐木夕孤独的走着，裙角飞扬，长发飘舞。距离切换，女孩的脸泪流满面。
她低头在地上厚厚的一层落叶间跳跃。
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见面，年少的感情在胸口慢慢沉淀，像前世的血色印记。
长大的佐佐木夕带着她的琴四处漂泊，喜欢马斯内的《沉思曲》，会在独自无人的空荡剧场，对着无人的座位演奏，月光明亮皎洁。时间静好。
闭上眼睛她会看见宫北的脸。
琴声和呓语。
我们的生命漫长，容颜难辨，早已学会漠然。
只是偶尔抬起头，望着天空，迎着天空微笑时，会发现其实有些想念。你，是在乎我的，是吧，宫北君？
……你看……我是……这样的……容易满足呐……
拖沓和过分煽情的剧情令夕迷惑。可当佐佐木夕喃喃的自语时，她陪她一起掉下眼泪，一颗一颗，沿着脸颊，落进老虎柔软的皮毛。
猫咪挣扎着要去舔她的手指，夕猛地一下蜷缩起来背到身后，是非常戒备的动作，令她自己也小小的失惊。
抬起头才发现，空荡荡的剧院，只有零星的人，彼此交头接耳，夜色深沉。
她站起身，在黑暗中借助灰白荧幕的光，摸索着往外走，稀里糊涂的走了许久，感到衣服冰凉的贴在脊背上，才想到忘记拿伞。
十六岁的夕愣愣的站在那里，有一点点不知所措，然后忽然转身，飞奔着跑去。
等她回到旅店时，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半的方向，迎接她的是环抱着肩，满面怒色和倦意的蓦尧。湿透的女孩扬起晶莹的脸庞，默默的注视他，紧张而不安的绞起手指。
“奈良夕！”又困又倦的蓦尧几乎不曾跳起来，“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跑出去？”他竖起两道眉，有些凶神恶煞的打量面前夕湿湿的衣服，“你看你看，全身都是水，这么大的雨，会生病的知不知道？”
夕还是沉默，眨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长睫毛上剔透的水珠凝结，随着交错，滴落下来。
蓦尧的心往死里抽动了一下。
“夕夕？”声音莫名的柔软下去，“你……”
女孩向他弯腰九十度，客气的道歉：“让你担心，真是很对不起。”慢慢的弯腰把老虎放到地上，跟着他的猫咪，绕过蓦尧，走回楼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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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眨眨眼睛，样子很可爱。
“哪有。”嘟嘟嘴巴，又转头去看窗外，“……你看虞城，下雨的城市还被灯光笼罩着像舞台的布景，真的很漂亮，和我们海边下雨的时候不一样。”
虞城也转头去看，并将试图顺着自己大腿往上爬的老虎提起来抱在怀中抚摸。
“海边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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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时候，雨水下到海面上，会有很多美丽的水珠。要是天黑下来，也不会有灯光，它们很安静，把窗子打开，闭起眼睛来听，然后好像别的声音都没有了，到处都只剩下哗啦哗啦的响声。雨停的时候有很冷很冰的风从海面吹来，好像咸咸的，又很清醒。我好喜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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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夕要做摄影师的话。一定会拍出我永远也拍不出的景色吧。”
“这句话是夸奖吗？”
“嗯哪。”一气喝光手上那杯果冻。
“蓦尧也拍不出来吗？”去看蓦尧。
夏蓦尧埋头吃他的那碟寿司，面无表情，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虞城主动接话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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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相信，夏蓦尧如此的健忘。
果然，提到晓芙的时候蓦尧的表情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周虞城勾起嘴角。夏蓦尧是有记忆的。
夕皱起可爱的小鼻子自顾自的消化他刚才的长篇大论，被评价的夏先生起身，冷冷看虞城一眼，将面前碟子推开。
“我回去睡觉了。”他说，又看看夕，“夕夕，坐在那里发什么呆？走了一天你不累么，明早还要早起搭车。”下巴一扬，“你也上去。”不看虞城。
夕对眼前的气氛有点迷惑不解，歪着头想了想，恰到好处的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于是便忽的一下站起来，接过虞城怀中的猫咪抱住，很乖的尾随蓦尧上楼去。拐弯的时候她腾出一只手来向虞城摆一摆，用口型说：晚安，明天再见！还把怀中老虎的小爪子抬起来，也向他招一招。
夕这孩子真的是特别特别可爱。虞城靠在椅背上发出笑声，然后又慢慢慢慢，皱起眉来。
从浴室出来已经八点半钟，时间有点晚，周虞城在蓦尧的房门外徘徊了一下，一面拿大大的柔软浴巾去擦头发上的水，一面左右思量，外面站了好久，还是决定速战速决。
他拍拍门，不一会儿就有人应声，咔嚓的打开。
蓦尧换了一件纯白的手工制CK的衬衣，表情怪异的看着他。
“虞城？”他念书般的重复了一下名字。
“蓦尧，我有话找你谈，说完就去睡觉。”眼睛看向屋内，“在干吗？”
蓦尧让开方便他走进来：“呃……读书。”自己走到桌边给虞城倒一杯凉茶递给他，“刚洗完澡会缺水。”在榻榻米上坐下，指指自己，“很困，但是头发还没干。”
虞城咕嘟咕嘟的把一杯凉茶喝净，大剌剌的往地板上一坐，还未开口，先打个喷嚏。吸吸鼻子，脑子里面搜刮字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注视蓦尧。
“……我说，小夕很可爱吧，蓦尧？”
“……”皱皱眉，蓦尧脸上写着疑问。
虞城讪笑一下，抓抓头发。
“我就是说嘛，小夕总是这么的有魅力，虽然有点儿毒舌，说话又太直来直去……”他声音慢慢小下去，突而的一转，“不过蓦尧，就算你有点乐不思蜀，应该也不会忘记，你来日本，是为了找晓芙的吧？”
“……我没有忘记。”
“呃，那就好。晓芙和你一起那么久，与其说是分开，其实你们之间不过是出现了小小的误会。”
蓦尧沉默片刻，点点头。
“所以其实你一直很爱她，是吗蓦尧？”
“……”
蓦尧再沉默一会，再点点头。
“她也在等你，蓦尧。”
“……”
冗长的沉默后，蓦尧说：“是，我明白的，虞城，如果可以再和她在一起，我不会那么傻，又放她走。”
虞城把大大的浴巾折叠起来绕在手腕上，又解开，如此三番了一会，感到屋子里气氛实在是太静，才长叹一声。
“嗯，那就好。”他从地板上爬起来，“……其实蓦尧你一直都比我聪明。”他的眼睛躲闪着他，望向墙上一副穿和服的日本女孩的年历画，“……我知道小夕很可爱。但是蓦尧，你有晓芙了，你不能再分心给她。”
最末的一句话说得如此直白分明，直奔主题。就算夏蓦尧天生神经大条兼备迟钝，此刻也明白他前面每句话的铺垫都是为这一句做准备，刷一下脸通红。
“周虞城！”他喊一声，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抗议，“拜托你每天在想什么？夕夕十六岁，我当她是小孩子！”
他这一句声音大，穿透虚掩的门缝，让抱着老虎从门前走过的夕一愣。
女孩眨眨眼睛，转过头去看一看。
猫咪在她怀里轻轻的喵呜，夕竖起细长的手指嘘了一声。
里面蓦尧的话一声一声的传过来：“虞城，玩笑不是像你这样开，你居然会以为我喜欢夕夕。她那么小，当妹妹还差不多。而且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有耐心，更不会慢慢等她长大。我甚至可以现在就回东京。”
“哎呀哎呀，蓦尧你不要这么生气嘛。”周虞城惊恐莫名安抚倒毛的狮子。
猫咪又在夕的怀里轻轻的喵呜了一声，夕低下头去，看着它。老虎也昂着头，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她，他们对视。女孩展开自己的手心，上面有深深浅浅的感情线。她仰起头，看一看那道门，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走廊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有零星雨水顺着未合上的窗户飞溅进来。
夕走过去，把窗户关好，再取过一旁的干净抹布，一点一点的把溅到窗台上的水擦掉。
她怀里夕于是微笑起来。
“你是在担心我吗？”她低下头，同她的猫咪对视，常常的睫毛来回交错。
老虎喵呜喵呜的叫着。
夕用额头抵住它圆圆的脑袋，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轻的回应它：“……我其实……还好啦……”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渐渐模糊的窗户，抱着猫咪，移步沿楼梯而下，在门边取了伞，打开，走入雨幕。
空气中有风，会把发丝都吹拂起来。街道上积起一个一个的小水洼，在灯光的照射下，它们发出透亮的寂寞的光。
夕在雨中踌躇了一会，又转身返回旅店，埋头写了字条贴在黑板上，端详片刻，才安心出门。干干净净的纸条上一笔一划的写道：虞城和蓦尧，我出去散步，也带了老虎一起。请不要担心，就回来。
她打着伞在略略冷清的小巷中一跃一跃的走，偶尔会停下来回头去看自己走过的路，看那些汹涌而下很热闹的雨。喧闹的大街横跨眼前。玩具店玻璃窗里，眼窝深邃的洋娃娃穿着美丽的裙子，表情稚气的微笑。
夕蹲下来，看了她很久，小小的美丽脸庞上，有令人动容的悲伤。
老虎挣扎着要钻出去扑向这尊没有生命的玩偶。
“呃，这个不能动，”赶紧的站起身，看到一旁满是母爱的老板，于是抱歉的弯腰九十度说：“真是不好意思！”小脸微红，退出门去。
章鱼烧和关东煮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她顿一顿，闭上眼睛深呼吸。
阿公有说过，食物的味道就是希望的味道。我们有好吃的食物，应该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信心。
“嗯，老虎，”她皱起鼻子可爱的说，“好香的对不对？”
猫咪快乐的喵喵叫着，伸出舌头，舔她的手指，女孩清澈漆黑的眼睛弯起来，掏出三百日元，给她的猫咪买了一串章鱼烧，松开手让它自己爬上肩膀，再横举起来喂给它吃。
“好吃也要有节制的，现在是晚上将近九点钟，”嘟嘟嘴巴，甜美的声音碎碎念，“这个时候吃东西很容易发胖。老虎是女孩子，所以更应该明白——”侧过脸去，果冻般的嘴唇抿起来，“啊啦，老虎？”声音尾稍一扬，很是悦耳。
裤脚湿透了，她弯下腰去卷起来，露出脚腕上一段红绳，两颗晶莹黑曜石。映衬着纤细小腿，雨中的清丽容颜，似被水洗，十分娇美。
风很大，女孩觉得寒冷，收起肩膀来环抱住自己，背上一双蝴蝶骨抖动。
她一口气跑过马路，买了晚场的电影票，走进去。
电影院里寥寥落落的几个人。电影播放到一半。
重病的男孩死去之前没有告诉女孩他喜欢她。在英国的乡村公路上，背着提琴的佐佐木夕孤独的走着，裙角飞扬，长发飘舞。距离切换，女孩的脸泪流满面。
她低头在地上厚厚的一层落叶间跳跃。
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见面，年少的感情在胸口慢慢沉淀，像前世的血色印记。
长大的佐佐木夕带着她的琴四处漂泊，喜欢马斯内的《沉思曲》，会在独自无人的空荡剧场，对着无人的座位演奏，月光明亮皎洁。时间静好。
闭上眼睛她会看见宫北的脸。
琴声和呓语。
我们的生命漫长，容颜难辨，早已学会漠然。
只是偶尔抬起头，望着天空，迎着天空微笑时，会发现其实有些想念。你，是在乎我的，是吧，宫北君？
……你看……我是……这样的……容易满足呐……
拖沓和过分煽情的剧情令夕迷惑。可当佐佐木夕喃喃的自语时，她陪她一起掉下眼泪，一颗一颗，沿着脸颊，落进老虎柔软的皮毛。
猫咪挣扎着要去舔她的手指，夕猛地一下蜷缩起来背到身后，是非常戒备的动作，令她自己也小小的失惊。
抬起头才发现，空荡荡的剧院，只有零星的人，彼此交头接耳，夜色深沉。
她站起身，在黑暗中借助灰白荧幕的光，摸索着往外走，稀里糊涂的走了许久，感到衣服冰凉的贴在脊背上，才想到忘记拿伞。
十六岁的夕愣愣的站在那里，有一点点不知所措，然后忽然转身，飞奔着跑去。
等她回到旅店时，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半的方向，迎接她的是环抱着肩，满面怒色和倦意的蓦尧。湿透的女孩扬起晶莹的脸庞，默默的注视他，紧张而不安的绞起手指。
“奈良夕！”又困又倦的蓦尧几乎不曾跳起来，“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跑出去？”他竖起两道眉，有些凶神恶煞的打量面前夕湿湿的衣服，“你看你看，全身都是水，这么大的雨，会生病的知不知道？”
夕还是沉默，眨眨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长睫毛上剔透的水珠凝结，随着交错，滴落下来。
蓦尧的心往死里抽动了一下。
“夕夕？”声音莫名的柔软下去，“你……”
女孩向他弯腰九十度，客气的道歉：“让你担心，真是很对不起。”慢慢的弯腰把老虎放到地上，跟着他的猫咪，绕过蓦尧，走回楼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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